“唉，看样子过两月毕业以后都见不到了。”
秦齐耸一耸肩，“是啊，我不像你有福气，在老家就有山大王的位置等着你。”
吴弋拼命摇头，“切，我也不想当山大王啊，你以为我愿意整日站在山里吃灰啊，我是没办法。”
秦齐看他一副真的伤心的样子，就停下手中的笔，正经回应起来，“你不是没办法，你是办法太多、路太宽，还没努力就放弃，就是你们这些不愁吃喝孩子的通病。
只有我们这样的孩子，才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我们只有一条窄路可以走，一步没走好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吴弋一脸迷茫。
“我有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秦齐干脆拿出另一张白纸，也给吴弋画起了思维导图，“你看，首先无论你干什么，都有山大王的位子留给你，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其次，你但凡想干点什么，父母都有无数的资源奉上。
比如你想学武术，父母分分钟有能力把你送去少林寺。
比如你想当大厨了，明天父母就给你送去最好的厨师学校。
最关键的，是你，你自己，想干什么？而不是有没有办法。”
吴弋看着那白纸中间的一个小人，以及小人身后的一对千手观音般的大人，头一次理解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是这么简单。
“我，我要是想，想去见我的偶像呢？”吴弋小心翼翼地问到。
秦齐想也没想就在纸上连了一条线，“这最容易了，你的父母给你点钱，买张火车票就能去京城见偶像的演唱会现场啊！”
吴弋连连摇头，“他们不会给的！”
“嗯，那也不难啊，你把他们给的零花钱攒一两个月也够了。”
吴弋愣住，是啊，一切都这么简单，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嘛。
“那我辛苦攒了半天就为了看他们一眼，我是不是有点飙呀！”
秦齐被逗笑了，“你不就是想见他们吗？”
“其实我不光是想见他们，我是想活得像他们那样，无拘无束……可是我爸妈打死都不会同意的！”
吴弋两眼无神地仰望着那不停转着圈的电风扇。
秦齐继续在纸上画了几笔新的线路，“哈哈，那就努力学习考大学，离开家乡去大城市，那里没人管束你，可以自己实现自己的梦想……”
“呃，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啊！”
“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呀！”秦齐在起点的位置又重重画了一个圈。
“饶了我吧，我这辈子能考出两位数都是老天爷开眼了，更别提考上高中、上大学了。这条是死路！”
“这世上就没有死路，别忘了你还有爸妈，他们很乐意帮你提高成绩，什么找名师补课、转学复读，他们肯定都愿意的。等你考上高中，你就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呃，秦齐，你有毒啊！头回听说这样劝人学习的办法……”
接下来吴弋，一会苦恼、一会困顿、一会狂喜、一会窃笑，任凭前面的张坤怎么逗他都无动于衷。
直到临下课吴弋才信誓旦旦地压低声音说道，“秦齐，我想明白了，你说的是有那么点道理，晚上我回去求求我爸吧。”
秦齐看他这魔怔的样子，是要开悟了一般。
“你一天想明白一个，我看等你全想明白，咱们也该毕业了！”。
道理简单，谁又能按着道理去做呢。
提一口气简单，难得是一直提着这口气不放下。
最后能不能行，还得看个人造化。
幸好，老韩还没走。
而且他貌似喝了点酒，看着脸红脖子粗，估计是中午去哪庆祝一模结束了吧。
老韩每次中午一喝酒，下午回来上课就脸脸通红、说话都大舌头，真是谁都瞒不住。
怪不得这一下午他都没出现，只让班长王颜给大家布置了周末作业呢。
“吆，秦齐，正好我还要找你呢！物理老师跟我说咱班考得差，尤其是你这个好学生，70分才考30是咋回事？！”
秦齐……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其他科目应该都可呀！
“实在不行，就考虑读个中师吧，你家条件也不好。别看是中专，成绩不好的孩子，我还不推荐他去读呢。”
老韩一边嘬着茶叶沫子一边说。
“韩老师，我想读高中、上大学！您放心，下次我物理一定提上去。”
老韩满眼诧异盯着秦齐看了半天，什么时候这孩子这么有主意了。
“行！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二模考试要再不好，可就没那么好商量了！找我什么事啊？”
秦齐恭恭敬敬地给老韩鞠了一躬，90度的那种。
“韩老师，您放心。我找您是关于我二妹转学的事，她今年刚上初一，之前一直在我山里外婆家上学，最近家里想让她转学，您知道怎么办吗？”
老韩一脸问号，“你二妹？亲妹？在山里？”
“对，我亲妹。”
“没听说过啊！”
“她以前没上户口，家里本来不想让她回来的，是我想让她回来的，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的。”
老韩一听这情况也心知肚明，那时候不少农村家庭有这样的情况，没办法，那时候愿意为了要儿子牺牲女儿的家庭太多了。
但听说让妹妹回来是秦齐的主意，老韩不禁对秦齐有了些新的看法。
“你能有这想法很不错，看来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你父母也支持你吗？”
秦齐点头，“他们也都被我说服了，全力支持！”
老韩一阵激动，看向秦齐的目光也有了更多赞许，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办成的。
“她学习咋样？”
“嗯——很有潜力。”
总不能说她都没怎么正经念过书吧！
“有潜力？那就没实力咯？”
老韩笑得意味深长。
这转学说难不难，孩子优秀了怎么都好说，要是个山里的野孩子就不好讲了。
“她有我这么优秀的姐姐，怎么能没实力。韩老师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拖咱们学校后腿的。”
“嗯，你这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怎么能随便保证。这事可不好办，学校有学校的流程，前段集中转学的时间已过，她要是不是特别优秀的话，那还是很难的，咱们学校可不是福利院啊！”
秦齐没想到事情还会这么棘手，二妹现在的情况貌似离优秀还差的有点远？
“韩老师，我相信万事都有通融的余地，您先帮我问问呗。您在校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也是学校里的元老，您这么多年两袖清风、视每个学生都如同您自己的孩子……”
秦齐的高帽子给戴了一个又一个。
老韩在微醺的状态下听着更是受用。
“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也知道，老师我也很难啊，我带班这么多年，就是一直没比过二班的魏老师，能带出成绩的老师才是元老，不能出成绩的老师混再多年那都是炮灰！炮灰说话就没有分量了！”
或许是老韩喝多了，还跟秦齐聊起了工作烦恼。
但这不是正撞在秦齐的枪口上了嘛，对于考试她还是很有心得的。
“韩老师，今年你一定能比过魏老师！”
“呵呵，难啊，这一模成绩都马上出来了，还有不到两月就中考了，我大概率是又要输了！不说这些了，你妹妹的事我会帮忙问的，怎么说我都是你班主任。”
“谢谢韩老师！今年我们一定胜过二班。”
秦齐没想到韩老师这么心善，这么快就答应了。
“过几天让我我爸我妈来学校感谢您。”
“不用，等事情有眉目了他们再来吧！没什么事就赶紧放学吧。”
秦齐前世也没跟老韩有过多交往，只记得自己那会中考考砸了，把老韩气得够呛。
希望这次能一切都顺利吧！
秦齐回到教室，没想到秦丽还眼巴巴在那等着呢，难道又想着路上能有免费的肉火烧吃嘛……
两人一起走出校门口。
秦丽眼尖，远远地就看到校门外徘徊的吴弋。
“唉，秦齐，快看，那不是你的帅同桌吴弋嘛，他唱歌好听，人又这么帅，你说你怎么那么幸运，能跟吴弋做同桌呢，不知道他在那里等谁呢。”
秦齐：……
没想到秦丽这么有眼光啊。
秦丽远远地就热情地跟吴弋打招呼。
谁知，吴弋并没有多看秦丽一眼，而是一直盯着旁边的秦齐看。
“秦齐，不行你给我辅导吧，我让我爸一定不少给你钱，下周等我好消息啊。”
没等秦齐回应呢，吴弋骑上他那帅气拉风的山地自行车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秦丽吃惊不已，盯着吴弋那潇洒的背影看了半天，才回头问起秦齐，“吴弋要跟你学习？他不是最讨厌学习的嘛！”
秦齐呵呵两声，“他也就随便说说，地主家儿子说的话别当真。”
秦丽立马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怎么能辅导得了他，还收钱辅导，这怎么能行。”
秦齐没再说话，不过说她不行她还是不太服气的。
秦齐也是相当有一套自己的学习方法的，她相信只要吴弋愿意跟着自己学，想办法让他考个60分还是有可能的。
回到家，秦齐放下书包，就嚷嚷饿。
王美兰这次没亏待她，猪皮冻做好了，卤煮大肠也做得像模像样。
刚吃上，秦齐的奶奶孙氏竟来了。
“闺女家家的，你给她吃这个，也不怕吃坏了肠胃，还是萝卜白菜最养人。”
孙氏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数落上了。
秦齐听到这套厌女理论就生气。
“奶奶，我喜欢吃。”
王美兰赶紧堆着笑脸跟孙氏解释，“妈，齐齐要考试了，她身体又虚，她愿意吃，我看是好事，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吧。”
孙氏毫不客气地就坐下了。
“给我拿双筷子过来。这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少吃这个为好。她那肚子连煎饼馒头都消化不了，能消化得了肉嘛。
再说，你让她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看就别考试了。你生老二那会、老三那会，她那么大个人了，也不懂得怎么帮着你干点活，还当是哪家的娇小姐了？咱们庄户人家有那个命吗！”
第十三章 咱都是女的
“奶奶，咱都是女的，我看您年纪还大、牙口也不好，这肉您消化起来更困难！妈，你可别给我奶奶拿筷子，把她老人家吃坏了那您罪过可就大了！”
孙氏气得两眼一翻。
大孙女以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啥时候这般伶牙俐齿了！
她只能干瞪眼看着秦齐一口一口地吃着晶莹剔透的猪皮冻，还有那一碗泡了馍的卤煮，闻着那味道还真是地道得很呢。
“我看老大读下初中就够了，赶紧下来去打工挣钱去，过几年就嫁个人打发出去了，留在家也是多余，你还是得想办法生个儿子，以后你和老大还得指望儿子，这姑娘再多都是赔钱货！”
孙氏吃不上东西，那嘴巴倒是比平时更刁钻了。
王美兰被婆婆当着女儿的面这么一说，那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她向来口拙，虽然这婆婆跟她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但却没显出半分同村情谊来，甚至比起另外两个媳妇更受苛待呢。
秦齐可算是知道为啥王美兰非要生个儿子出来了，原来根在这里呢！
有这么个碎嘴子婆婆，真能把人逼疯了。
“妈，话不能那么说，齐齐那几年还小，现在可懂事多了，你看这猪大肠和肉皮冻都是她教我做的，她听那卖猪肉的人一讲，就全记在脑子里了。
我照着她说的一做，果然一点邪味没有。这肉皮冻你看多透亮，比外面卖的还得好吃呢！”
孙氏张了张嘴，刚想拿手抓一块肉皮冻吃。
秦齐眼尖，看着奶奶的手快落下来了，就毫不客气地把两盘菜都端回里屋去了。
“妈，你知道奶奶不能吃这不好消化的，就别老馋她了！奶奶，你看我现在是比以前能干了，是吧？您说得对，以后我可得好好帮着我妈，不能让她再受一点欺负。您这么疼媳妇，真是少有的好婆婆。”
什么不受欺负，我说的是那个意思吗？明明是让你多干点活的意思！
孙氏快被这孙女气昏过去，但秦齐字里行间又没说什么坏话，都是为了奶奶好，她也不好发作。
“那菜我看着行，明天你爹过生日，老大媳妇你一早就过去推磨摊煎饼去，带上那卤肉啥的，等她二叔、姑姑一家来了，也都尝尝。”
秦齐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王美兰那边就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买回来是给自己一家人补身体的，哪有那么容易就便宜了别人！
奶奶没吃上肉，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美兰一骨碌爬起来床就打算去婆婆家推磨。
秦齐在院子里打着八段锦，看着王美兰着急忙慌的样子就问要干什么去。
“我去给你奶推磨去，推完了我还得和你爸去趟外婆家，一是和你外婆说下二妹读书的事，二是接你二妹回来给爷爷过生日，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妈，你慌啥呀！”
秦齐使劲拽住了王美兰。
“你先跟我做这八段锦，做完了吃好饭你就去外婆家，推磨的事我去奶奶家张罗。”
“你能行？”
“我咋不能行了，你就安安心心去，我保证把事办好。”
“今天一大家子都过来，少说也得十几口人呢，又得推磨又得摊煎饼的，一大堆事，你张罗得下来嘛？就算你能推磨，你也不会摊煎饼啊！”
“不是还有秦大鹏、秦大宇，还有大姑家的张龙他们嘛，一个个都是半大小伙子了，都能干！”
“他们能听你的？”
“我看有谁敢不听！”
王美兰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
“妈你别不信，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他们的大姐，他们本就该听我指挥。”
秦有良出门听见这话不禁给闺女竖了个大拇指。
“这才像我秦有良的闺女，对，你是长姐，他们几个都得听你的才是。小时候，你那两个叔叔可都被我管得服服贴贴的……”
秦齐笑了，“爸，我看二叔、三叔现在也都不听你的啊。”
“唉，现在就不说了！”
王美兰看着父女两个说说笑笑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行，那我一会就先去接你二妹，等下你姑应该也会带着小妹来，到时候我和你爸也跟你姑说说把小妹接回来的事”。
秦齐高兴得很，今天就能见到两个妹妹了！
“妈，二妹转学的事我和我们班主任说过，他说可以帮忙的。”
“嗯，那就好。我也让小书在那边做好准备。”
秦齐外婆家远在三十里地的一个半山洼里，两位老人在那里种了一大片桃园。
去那边一路都是缓坡，骑摩托车都要花上两个多小时，还有一段山路，只能下了车走，所以来回一趟都要花大半天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里人烟罕至，王美兰才能放心把孩子放这里。
这次回来，王美兰的心情格外不同，连看着一路的野草闲花都俊俏了不少。
“娘，小书呢？”
王美兰远远就瞧见爹爹王德善在给桃树打药，亲娘张玉英在院子里煮早餐。
“怎么来这么早？她又到山上跑去了，她每天起来，都得围着大山跑够了才回来呢！”张玉英搅和着一锅野菜粥。
“娘，爹，我和有良打算接小书回家上学了！”王美兰满是雀跃。
“啥？”
张玉英擦净了手，仰头看着王美兰。
王德善也停下脚步，愣在了桃园里。
“小书能回家了！”
王德善放下打药桶，拍了拍前胸后背的灰尘，就从园子里出来了。
他早就盼着小书能回父母身边去，没想到还真要实现了。
不过他想不明白，这秦有良是怎么开了窍的呢。
“是齐齐把她爸爸给说通了，以后我和有良都不再想要儿子的事了。”
张玉英多年的一块心病终于落了地。
“是该接回去了，小书在这陪了我们这12年，也是我们老两口有福气。不过再不接回去，这孩子怕在这儿就毁了，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陪不了她了。她聪明、好强，以后肯定错不了。”
王德善的一番话说得秦有良无地自容，明明是帮着自己辛苦带了12年孩子，王德善竟说得像是孩子在陪他们两个老家伙解闷似的。
“爹、娘，这十几年辛苦你们了。”
秦有良拉着王美兰就给两位老人磕头，感念他们这么多年的辛苦照顾。
张玉英赶忙熄了火，去扶女婿和女儿。
“我们辛苦点没啥，可不用行这么大礼。这么多年其实唯一苦的是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