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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董无渊)


侍读将嘴巴抿成个打勾的粗线:这熊知府话里话外,把自己和那位被贬谪的原府尹摘得个一干二净,还表达了对学政的敬仰依靠之意。
是谁说他姓熊,身形也像熊,性情也像熊,憨憨的?
话铺垫到此处,忠心表了,就该问点实在的了。
熊知府笑道,“只是,咱宣城府什么没有,做纸的工坊最多,文书上说要两家,这倒叫我犯了难,选了东家得罪西家,还请侍读指个明话来?”
侍读表情维持不变,“前两天,我们大人来过宣城府,据说是苏州府的评弹名角儿来咱宣城唱两段,结果在店里只听到一群读书人盛赞一家叫‘喧阗’的店子……”
熊知府做恍然大悟状,“噢,陈记呀!他家二郎还在应天府读书呢,就等明年的春闱入京考会试!”
侍读“啧”了一声,“那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吗?”
应天府读书相当于就是在王学政眼皮子底下读书。
第一个名额有了谱儿,就看谁去陪跑了。
熊知府老神在在地将手一翻,裹住椅子把手,笑道,“说起陈记,我们府上还有个恒记,纸也做得不错,脚踏实地的,在学政大人面前露个脸是他们八辈子的福气。“
侍读低下头,笑了笑,不置可否,看着熊知府身后满墙满架子的书籍,赞赏着喟叹道,“您两榜进士出身……好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吧?”
熊知府点头,“逊帝……”顿了顿,“宣文八年中的进士,二甲二十七名。”
侍读再笑,“您这满腹的学识和一墙的书,若有个小儿在旁逗弄传授,岂不是美事一桩?”
熊知府摆摆手,“……甭提了,家中三子皆未功成,不立业如何娶妻?”说到此处,熊知府突然想起什么来,站起身给侍读斟了盏茶,顿了顿,换了腔熟稔又亲密的语气,“说起来,府丞倒是现今有一小儿,如今正是踉踉学步的年岁,他那满墙的书恐怕是保不住喽。”
侍读见熊知府懂了,又态度恭顺地寒暄几句后退了出去。
熊知府脸上的笑往回收了收,并不是很高兴:开玩笑,谁被越级盖帽了,都不能高兴。
“去,把贺掌柜叫过来。”
本想以熊呦呦的名号,却想起侄女过完正月就嫁去了泾县,熊知府只好补道,“叫她带几刀纸来,就说夫人要选几张作诗。”
小厮应声而去,却被熊知府叫住,“别老老实实地背好大一摞!那个小一个身板,能提多少东西?就带几张小巧玲珑的花笺得了。”
熊知府家中的小厮到时,显金正在“喧阗”清货,后世风靡的自助式I人购物模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没人跑单,册子上的货和收到的钱基本一致。
为啥说基本一致?
因为总价上有十来文的出入。
是的,多了十来个铜板。
陆八蛋以为自己算错了,准备再用算筹验证一遍,谁知小棍子刚摆出来,就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收了回去。
显金冷静道,“别算了,你没算错,这群长衫确实多给钱了。”
陆八蛋瞠目结舌,“那……那可是读书人呢?咋还能算错呢?”
显金继续平静道,“若是科举考算科,他们能把从这儿到月亮有多远给你算出来——这不是科举不考算数吗?”
应试教育嘛。
考一行,行一行,不考一行,怂一行。
君不见,问:前几日,五个读书人在台子凑单,一刀一百张的纸,求:五个读书人究竟一个人分多少张纸?
——这五个长衫,鬼鬼祟祟地头抵头、肩并肩在柜台前面算了半个时辰,最后得出了一个非常荒谬的结论:每个人拿19.8888张纸回家。
显金:但凡没有小数点,她都觉得算得有道理。
算术差的是一种类型的显眼包,还有一种是A到了极致的抠抠。
问:三个读书人凑钱买一刀纸,一个人拿多少张回家?
得:33.3333张。
这属于算数又好,人又抠的。
三个读书人,磨刀霍霍向纸张,时刻准备开撕。
咱就是说,能不能一个人拿三十四张纸,再多付四个铜板啊?
“贺掌柜的——”
显金一转头,便被请到了熊知府的书房。
书房门大大打开,熊知府向显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随手将还没捂热的文书丢到了显金跟前,“大生意,看你有没有本事做。”
显金一目十行看完,再抬头时,目光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熊知府快被这小丫头片子眼里的光闪瞎了,拿手捂了捂,“别这么看我,应天府的活儿,你熊大人我没这个能耐帮你扎场子。“
又招了招手,吩咐小厮,“给这丫头上一碗杏仁乳酪。”
小孩儿就别喝茶了。
显金双手撑在胸前的桌面上,目光灼灼,语速极快,“另一家是白记吗?”
熊知府不意外显金一猜一个准,颔首道,“如今应天府尹空缺,府丞大人是热灶,白记也算是烧对了香,抱了个财神的大腿,你自己想想办法,这局,若要赢……”
熊知府摇了摇头,“不容易。”
若青城山院还在,谁敢惹这丫头片子?
乔放之收的关门弟子,且突破了性别的世俗顾忌,还不晓得那老头会怎么护短?
如今府尹没在,听那侍读的意思,陈记自然是首选,但白记有个府丞大人背书,也并非毫无一战之力。
“功夫要做在前面。”熊知府耐下性子,告诉显金做人做事,“生意场如考场,平日文章写得再好,若下场考试时脑子懵了圈,胡写乱写一通,又有什么用?这就是一把子买卖的事,轮你素日东西卖得再出彩、口碑再好,真要官府来选,谁会在乎‘平民百姓更喜欢什么’?”
“那王学政是礼部下来的,根子不在南直隶,他若起了轴劲儿,未必不敢和府丞斗一斗。你们家二郎如今不是在应天府潜心读书吗?二郎明年春闱不仅宣城府寄予厚望,我相信整个南直隶都期盼他捧个前三甲回来。”
熊知府正经两榜出身,对于科举、官场这一套,他不去做,不代表他不懂,“叫二郎主动提礼包与酒找上王学政,我给他作保,让他递两篇文章、认个老师,你们陈家不比做小妾娘家的白家来得亲近?”
徒弟如半子,天地君亲师。
这个时代,师徒关系是非常紧密的联系。
诛九族的第九族,就是师徒。
显金抿抿唇。
如果又能给希望之星拉关系,又能帮陈家揽业务,瞿老夫人一定双手双脚赞同。
但,显金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个性。
如果王学政,不愿意帮忙怎么办?
如果王学政拗不过府丞怎么办?
更何况,陈笺方先拜入乔师门下,如今乔师被押囹圄,他却重新认师,这……这恐怕并非文人毕生所求之风骨吧?
显未直接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低头默了默,再抬头时,连问三个问题,“照您的预估,今年南直隶下场秋闱的秀才约莫几何?批卷子有几个步骤?您能搞到以往秋闱、春闱会试所用的纸张吗?”

都问到了点子上。
熊知府笑了笑,白白胖胖的脸,看上去保养得很好,一点细纹都没有,“这文闱卷纸说来也话长。”
显金乖巧地给自己端了根小杌凳,温驯地捧着杏仁乳酪,一边吃一边交代身边的小厮再上一盘饱肚子的糕点,再朝熊知府理所应当地笑笑,“……出来得急,没吃饭呢。”
熊知府:……这丫头,还真不认生啊……
熊知府顿了顿,继续道,“原先秋闱乡试、春闱会试的用纸,也就是我刚刚所说的文闱卷纸原是朝廷统一下发,用的夹江竹纸,后来东南起倭、西南疆乱,朝廷一算,这笔车马费若省下来,一年两年是小数,十年二十年就是笔大钱。”
显金点头,“所以现下是各地解决自己的考试用纸。”
熊知府接着把事情内核点出来,“所以,在南直隶内部用谁的纸,提学大人几乎是一锤定音的作用。”
当然,如果突遇上峰或同仁的指点拜托,王建弗怎么平衡,就是他的事了。
熊知府没把后面这个话说出来,以防给面前这个边吃边听的小姑娘太大压力。
“至于你问的所需纸张,我只能告诉你,今年的秋闱是加开的恩科,为何要开不清楚,或许是因东南方……”
熊知府停了话头,“去年秋闱,南直隶贡院的号舍排到了两万一千号。”
显金拿杏仁乳酪的手抖了抖。
一场考试两万多人参加吗?
熊知府笑起来,颇为得意,“南直隶贡院,另有一个名号,江南贡院,含江苏与徽州的读书人——江南出身的官员在历朝历代中占据的比例,无需本官再与你多说一二了吧!”
这……这肯定……
自宋代起,江南出身的官吏不能叫作占据半壁江山,只能叫作称王称霸……
最厉害的时候,内阁九人,江南出身占据十一人,你问咋还多出两人?
其中有一个是六部调任内阁的编外,相当于没有编制打黑工,只等某一个现任阁老嗝屁,他就立刻顺位顶上;
还有一个,是其中一个耳聋口哑阁老的助理,帮老内阁写东西传话,说是帮忙,实际写的内容、裁的决断,到底是阁老的还是他的,谁也不清楚,这相当于秘书当权……
这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有钱则代代越富,越没钱则辈辈穷酸。
这规矩,放之任何时代,皆准。
江南出身的官员站在前辈打下的江山上,从起点就比别人站得高。
岔远了。
显金吞下嘴里的杏仁乳酪,挠了挠头皮,“两万人赶考……咱们一场考试要多少张卷子呀……”
熊知府乐呵呵,“两张四尺宣,一张做草稿,一张正式卷,但皆需回收。”
两万人,一人两张四尺宣,就是四万张纸,是四百刀。
按一刀八百文计算,就是三百二十两的生意。
但谁都知道。
这不仅仅是三百二十两。
一旦拿下这桩生意,三百两、三千两、乃至三万两都在向她招手!
显金顿时激情澎湃,端着杏仁乳酪的手快把这瓷碗捏扁了!
这桩生意得干!
熊知府一抬头,见显金眼睛里的烈火像两团火烧云似的,把一张素白瘦削的小脸映照得极有生命力,摆明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熊知府突然有点明白为啥乔放之那个极度怕麻烦的老头儿会对这个小丫头如此偏袒。
熊知府眯了眯眼,以男性长辈的视角看这丫头:相貌自然是好的,就是放在整个宣城府,也不丢人;
身量很高,在南方很少见,据说这丫头的娘亲是北方青州逃难过来的,那就可以解释这个身高了;
脑子,脑子不说了,非常灵光;
胆子,比脑子还灵光;
至于老妻最担心的出身……也没什么妨碍,等老乔一回来,他哄着老乔把这丫头收了义女,别说配他熊家,就是配应天府府尹的嫡次子,也是配得起的。
嘿嘿嘿。
熊知府拍拍手,身旁的小厮拿出一个木匣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显金。
“前几年的卷子用纸,你看看。”
显金打开,摸了摸。
是夹江竹纸没错。
不论后世炒作评议,论精致、论绵绸、论传世确实是宣纸更佳,竹纸却胜在坚韧、易得、制作周期短、制作成本较低,都是好纸,只是一方水土造一方纸罢了。
显金点点头,心里有了个底,将木匣子合上,抬头,“大人,我能带回去仔细研究吗?”
熊知府大手一挥,“小事一桩。”
显金感激颔首,杏仁乳酪也吃差不多了,显金又问了两句今年秋闱的状况。
熊知府依言答了,突然想起什么,含糊道,“……如今的当权者性情方肃冷峻,对徇私舞弊之案极度厌恶,你在做纸时,提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显金挑眉:如今的当权者……?
不是昭德帝了吗?
不会吧?
帝丧,是要全朝服丧的。
难道是内阁的掌权者换了?
显金想问,但直觉熊知府可能不会告诉她,挠了挠头,先把信息记下来,便准备告辞,熊知府看显金把一盘子糕点吃完了,又叫小厮装了一个食盒,侧目随口问,“看看三郎在家吗?要是他无事,叫他滚过来送客。”
转头和显金解释,“本官手上事多,夫人回娘家了,叫三郎送你回去。”
显金“噢”了一声,愣呼呼地为难开口,“不用送,我坐骡子板车来的,我抱着膝盖坐在敞风的板子上倒无事,三郎君……”
熊知府脑海上浮现出自家素来精致洁净的幼子双手抱着洗头,坐在板子上,骡子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接受来自两河两岸老百姓探究目光的场景……
嗯,今天就算了吧。
他是想结亲,不是结仇。
熊知府挥挥手。
显金忙不迭地抱着木匣子跑了。
拐过墙角,哪来什么骡子拖车,就一个锁儿等在此处。
显金脸色一沉,抬脚便往城东头走。
锁儿快步追上,不问去哪儿,只跟着走。
显金脚长,走得快,没一会儿就停在了城东头一家店子门口,一进去便沉声道,“你们恒大姑娘在哪儿?”

显金语气比较急。
恒记纸铺柜台后的管事也跟着这语气召集起来,一边被吓了一大跳,一边结结巴巴,“我们……我们大姑娘……“嘿哟,被这祖宗带偏了,“贺掌柜的,我们家是男女同序,在我们家叫五娘!”
五娘个屁!
上面四个隔房的同辈兄长,连同两个上一辈的叔叔,要么做了风花雪月、不知柴米几贵的“读书人”,要么逗猫遛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群爷们“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却连做账都不会,对家里的生意一窍不通,同时不屑一顾。
卧病在床的恒记老太爷苟延残喘地看来看去,突然发现曾经与几个哥哥、弟弟一起上私塾的恒五娘,好像、似乎、也许、可能还不错?
这才把恒五娘推上来,给哥哥们打工,给唯一的弟弟定江山。
在做完这件事后,恒老爷子嗝屁归西,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恒五娘。
恒五娘清高人有清高人的傲气和坚持,打理家族生意不仅分文不取,还道“只待弟弟成家生子,便将阖族生意尽数交给弟弟”。
真是个极具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的免费劳动力啊……
——这是显金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的。
显金敷衍地笑了笑,换了种说法,“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伙计食指往里间一指。
显金提起裙摆就往里冲。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大声道,“这并不是我们掌柜的!我们六郎君才是掌柜的!“
显金“咚”的一声推开门,倒把正算账的恒五娘吓了一跳,猛地转身,一见是显金,不由拍了拍胸脯,刚想说话,却被显金一脸平静地捂住嘴。
“你听我说。”
显金顺手摸了把小姑娘嫩嫩的脸蛋,非常滑嫩的手感,就像炒得嫩嫩的、嘭得出水的鸡蛋。
显金对自己摸到的很满意。
“有桩大生意,做不做?”显金语气凝练。
恒五娘瞪大眼睛,未曾思索,重重点头。
显金“啧”一声,“你得说出来啊!”
恒五娘翻了个白眼,双手把显金的胳膊一推,“你得先把手放开啊!”
显金愣了愣——噢,不好意思,刚刚被泼天的富贵冲昏了头脑。
“做做做。”恒五娘将账册扣上,顺手给显金搬了只杌凳,“茶,还是果子汁?”
显金摇头,“刚在熊大人处吃了乳酪和糕点,肚里正晃荡,什么也不喝。”
恒五娘眨了眨眼,“官衙的生意?”
显金点头,言简意赅,“文闱卷书,秋闱和官学的纸,生意不大,售价不超过四百两,但后续的生意和收益不可估量,若是这门生意盘得下来,咱们两家在宣城,甚至在整个南直隶,也算盘踞稳了。”
恒五娘低头啜了口茶水,弯唇笑了笑,不算太明艳照人的样貌却总有一股气儿。
后来显金才发现,这股气儿,叫做书卷气。
“这桩生意售价不高,意味着盘子不大;后续收益强,意味着是一劳永逸的事;熊大人叫你去,而没叫恒记,意思很明显了……”
恒五娘不认为自己争得过陈记,在刻丝山海经宣纸出世后陈记的一系列拳头行为,她便知道“既生瑜,何生亮”,至少在这一代,恒记只能跟着陈记捡肉喝汤。
恒五娘笑了笑,接着道,“这种生意可遇不可求,你没必要拉上恒记一起做——除非有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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