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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董无渊)


而瞿大夫提的这法子,虽然有点损,但很好用。
显金抬头,果断道,“好,那就有劳您了。”
瞿秋实笑颜的弧度拉大,“……我记得桑皮纸作坊旁边有家黄鱼面很不错……”
显金头也没抬,“我孝期。”
瞿秋实笑容滞了滞,“黄鱼面铺子里,也有苏式红汤面,咱们加个鸡蛋皮儿,也很好吃。”
显金随意摆摆手,转身同锁儿交待,“……把绩溪作坊的瞿大冒也一并带过去,还有通知李三顺师傅、郑二哥,再问问张妈妈去不去,厨房里和张妈妈处得好的那个伯伯叫啥来着?”
“周四伯。”
“嗯,问问周四伯去不去?”
“租辆骡车,把桑皮纸作坊的伙计们一并带到灯宣作坊——灯宣作坊对面就是学政,来往人更多。”
这……这么多人……
瞿秋实愣在原地,那他们的黄鱼面?傍晚迎着夕阳共进晚膳?吃完晚饭,再去龙川溪边游水、放灯笼、吃冰糖葫芦的计划呢?
瞿秋实轻声提醒,“姐姐,这么多人……咱们晚上便没有时间吃饭了……”
显金莫名其妙,“有啊!桑皮纸作坊就有妈妈做饭!”
“到时候咱们一人发一个新盆,张妈妈帮咱们去厨房打两菜,就着白饭两口就吃完了!”
显金看了眼天,这刚过晌午,还能干很久呢!
便捏紧拳头,积极鼓励瞿秋实,“咱们吃完饭接着干啊!都在城里,也不存在宵禁,天黑了还能干好一会儿呢!”
显金又想起什么,连珠炮似地向外交待,“噢噢噢!还有小曹村的伙计!他们过来时间长,就是赶骡车也得两个时辰,叫郑二哥跑一趟,让他们今天做准备,明日来看诊!”
这世代,是不是个人物,还看不起病呢!
有这么个现成的大夫,谁不使劲薅,谁脑子进水!
锁儿立刻往外跑,跑到一半,又被显金叫住,“还有!请城东头的黄秀才写个大大的横幅!”
锁儿:?
啥叫横幅!
显金立刻换了个说法,“横条横条!内容是——入职陈记纸业,安享健康生活!”
事都做了!
不搞宣传?!
那这钱花得,这人情欠的,岂不是白瞎了!
锁儿应了一声,再往外跑,刚跑到门槛处,又被显金叫住。
“还有!再麻烦做营造的工头立刻做两个半人高的支架,请黄秀才再写几个大字——广济堂通判内医专科坐诊,诊费药费,陈记全包!”
锁儿听完,站在原地点头。
显金“啧”一声,“愣着干甚,快去呀!”
锁儿再次确定,“还有吗?”
显金摇头,“没了没了,快去吧!”
锁儿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再次听到显金的声音。
——“百药堂!直接把百药堂的药师请来!带一些常用的药材,咱们直接现场抓药包药!”
锁儿狠狠跺脚,“有啥,您能一股脑说完不!”
显金嘿嘿笑:哪有领导做事,是一次性交待的呀?不都是跟便秘似的,今天拉一坨,明天拉一坨吗?
锁儿一顺风跑了。
暧昧拉扯的气氛,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显金满意地回过头来,笑着同瞿秋实道,“谢谢您了。咱们店里的伙计,薪资虽不低,可谁不是一大家子人养着,再多的银子划分到每月的米油盐上,也不多了。请您坐一趟诊,不容易,左不如一起都看了,有病治病,早治早好——不叫您白看,咱们前前后后四十五十个人,我按照您素日在广济堂的诊费来给,您看行吗?”

第171章 终于见面
瞿秋实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叔祖母一月前,特来家中看了他,便同母亲提起他的婚事,说陈家有个非常能干又漂亮的小姑娘,年纪长一些,但样貌、身段、气度皆是顶顶尖的,最难得是,很聪明,将陈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母亲有些心动,细问了好些,在听说这位姑娘只是三爷的继女,是后纳的小娘带来的姑娘时,便有些不愿意了。
叔祖母斥道,“眼界只有针芒大小!瞿家有什么?!老祖宗学医,我爹与芒儿他爹跟着学,可连白水镇都没走出去!一辈子当个赤脚医!芒儿不一样,芒儿走出去了,走到了宣城!”
母亲向来对这个嫁到府上的姑母很敬畏,瑟瑟缩缩着应付。
叔祖母见状,便缓和了语气,“来,你同姑母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儿媳?”
母亲看了一眼他,期待道,“芒儿如今考进宣城府的医官,一月有三两银,医坊还会分一间小室给他……这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以芒儿的医术,便是知府、同知也看得!往后做什么也便利!”
叔祖母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既如此,我想要能干、端庄、读过书、能识字、会算账,内能相夫教子,外能出得厅堂的儿媳,也不为过吧?”母亲看着叔祖母的脸色说话,“再好一些,姑娘需得容貌秀丽,身量不能太矮,娘矮矮一窝,我儿在白水镇……”
母亲眼里有隐含的骄傲,“您看看芒儿,在整个白水镇,便也找不出一个与他相似的郎君了。”
叔祖母颔首,“我自是清楚芒儿的优劣,若非芒儿是我瞿家最优秀的儿郎,这门亲事我也不敢开口。”
母亲肩头又瑟缩回去,“陈家的姑娘当然是好的,便是看在陈二郎的份儿上,也是我们高攀,只是……只是……”母亲一辈子与人为善,实在说不出“小娘养的”四个字。
叔祖母了然地拍拍母亲的手背,“来,我们来顺一顺你的要求——要读过书的,要相貌好的,要脾性佳的。单这三点,你在白水镇,可有瞧得上眼的姑娘?”
母亲为难看过来,“若有,芒儿也不至于十六还未结亲了。”
“那便是了。你想要的姑娘,宣城是有的。”叔祖母寡瘦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熊知府家的侄女,恒记纸铺的长女,盛昌升银号的幼女……还有通判膝下的姑娘今年也十五了,刚行了及笄,陈家还送了两担珊瑚去……这些姑娘我都见过,你见了一定喜欢。”
母亲眼睛一亮,随即立刻被叔祖母的话浇熄,“可你想想,这些姑娘,咱们攀得上吗?在宣城,芒儿有屋业吗?有田地吗?有家丁吗?有品阶吗?拿得出多少聘礼?家底有多厚?在白水镇议亲,也看家里,但更多看郎君的人品吧?在宣城,大地方,看家里多过看人品。”
叔祖母拿出手来给母亲算盘,“你要会读书,就要有家世,寻常温饱怎可供得起女子读书?你要相貌好,就要姑娘不挑不抬,才能养出杨柳腰、白玉盘;你要脾性好,就要姑娘家庭顺遂、无灾无难……你自己想想,人家为什么要选择芒儿?”
他如坐针毡,截断母亲含在喉咙的后话,径直问道,“您说,这位贺姑娘很能干?”
叔祖母十分自信点头,“家里家外,读书识字,算账营收,我从未见过比她更能干的姑娘。”
“样貌呢?”瞿秋实知道现在不是玩虚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发问。
叔祖母浮起一丝笑意,“你若有心,便来见上一面,不好的人才,叔祖母是不会说给自家人的。”
他来了。
他很满意。
贺姑娘样貌秀雅,身量高挑,四肢纤长,最难得的是,素面朝天亦有粉腮红唇与亮齿乌发,双眸清亮,皮肤光洁白润,是个很健康也很漂亮的姑娘。
特别是那双手,十指纤纤,连指甲盖都透着月莹的光亮,骨节极小,直愣愣的,如青葱,如芦杆。
一个漂亮的能干人,比只知风花雪月的深闺小姐,更能戳中他的心扉——那些姑娘说话柔顺,眼波流转,若与之调笑一二,便十分含羞带臊,但若论起经纶算数,便如无脑之蚯蚓,无趣无趣。
他确实很满意。
更何况,娶贺姑娘,还有附加的价值。
她在统管陈家。
就做客的这几日,陈二老爷有心无力,陈三老爷有力无心,陈家长房二郎君很明显走的仕途,陈家三房的三郎君、四郎君暂且没有冒头。
若是他们成亲,贺姑娘保不齐还能做陈家的掌舵人。
这可比直接娶陈家的姑娘,划算多了。
瞿秋实抬眼再看显金忙忙碌碌的样子,嘴角不觉含起一丝笑——漂亮、能干、有价值,他确实很喜欢她,他也会努力让她也满意这桩亲事的。
“姐姐,您别忙活了。”
瞿秋实温笑着,为显金撑起那把丁香油纸伞遮阳,“我明后两日,把后两月的沐休一并请了,专为陈记坐堂三日,不拘店子作坊里的伙计,甚至宅子里的婆子妈妈、姐姐妹妹都来看看。”
显金自然称好。
第一日看诊,显金全程陪同,顺道对着册子将人认了个遍。
灯宣作坊熙熙攘攘的,惹得旁边好几家店子都探头来打听,听说陈家请了给府衙通判瞧病的大夫来坐诊时,无不羡慕道,“……什么叫好东家!陈家真是个好东家啊!”
小曹村伙计着急回去,便排在第一日看诊。
结束时,天已半黑。
显金与瞿秋实,一左一右走在灰墙下,说说笑笑着,谈论起南瓜花裹面糊糊又好吃又清热。
刚踏进陈家宅门,便见陈笺方单手捞宽袖,立于影壁之后,略弯腰,聆听瞿老夫人教诲。
“二表哥。”瞿秋实笑着拱手招呼。
陈笺方抬头,一眼便落在显金脸上,再落到显金肩头,顺眼移到瞿秋实的肩头,最后移到瞿秋实的脸上。
待看清瞿秋实的样貌后,陈笺方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抿,“这位是?”

第172章 迟来节日(3000章节)
瞿老夫人笑得亲昵,拉着陈笺方的手摇摇摇,“……这是你瞿家表舅家的芒儿,小时候你们见过,你听他乳名便说他是牧童弟弟。”
“芒儿?”陈笺方笑着摇摇头,并没有顺竿爬,“记不清了。”
瞿秋实也不恼,恭恭敬敬地作揖拜首,“二表哥贵人事忙,都怪弟弟未曾好好拜会。”
一语言罢,瞿秋实转头便给显金笑着解释,“我大名秋实,小名芒儿,都是丰收接种的意思,芒儿,也是乡下人对芒神的简称,许多赶牛的牧童便被称为芒儿。”
少年郎笑得温雅含羞,赧赧地用眸光一下一下扫着身侧的显金,“乡里人怕养不活孩子,尽取些糙名,侮姐姐的耳朵了。”
希望之星,右手一下攥紧。
这是什么路数?
这含羞带臊的目光是几个意思?
还有,姐姐?
姐……姐?
比金姐儿高这么一大头,也有脸叫姐姐!
陈笺方发誓,他习圣人言十数载,极少、几乎没有出言不逊的时刻,但现在,他非常、极其、十分想骂娘。
不仅想骂娘,甚至还有点想骂爹。
陈笺方右手背到身后,余光瞥见瞿老夫人寡瘦的脸上浮现一抹了然的笑意。
瞿老夫人薄削的嘴唇紧抿,目光移向显金,这抹浮在半空中的笑意似乎还在等待降落的归处。
诸人的眼神官司,显金未有察觉,即刻笑回,“这我知道!唐代诗圣杜甫的乳名,也叫芒儿,取乳名往低贱处走,害怕阎罗王看谁名字好听先勾谁,这是江南的习俗!”
有种盲考被抽中考点的莫名兴奋。
又不甘示弱地围绕这个知识点继续发问,“还有更绝的!你知道欧阳修的长子,欧阳发的乳名叫什么吗?还有还有!陆游的叔叔陆宦的乳名也很绝!”
被争强好胜、莫名其妙卷到的瞿秋实:……
没人告诉他,这还有快问快答附加题啊?
陈笺方敛眸低头,唇角勾起一抹笑。
“额……”瞿秋实看向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笑着打圆场,一手牵过瞿秋实,一手牵过显金,牵着两人向里走,对这双“鸳鸯”的期许甚至在这一瞬间超过了对自家金鳞郎的偏爱——陈笺方都只被允许走在第二行。
“管他欧阳休、欧阳不休,咱们今天好好给二郎接风,好好吃一顿!”瞿老夫人难得喜气洋洋,带着几个小辈往里走。
陪客自然仍是那些人,除却远去泾县的陈敷和深陷铺子焦头烂额的陈猜,以及眼歪鼻斜躺在郊外草棚屋里的陈老五,其余人员基本没变。
斗战胜佛·我有八张嘴·七张在怼人的陈笺方他妈,嘴角十分难得地一直高高翘着,神情愉悦地轻声细语给陈笺方布菜。
整个饭桌,焦点就在陈笺方。
听陈笺方说这大半年在泾县的作为。
“……老师走了后,有作鸟兽散的,也有留下来等着的,有十来个童生今年考秀才,也有七八个秀才今年考秋闱。”
陈笺方喝了口茶水,娓娓道来,“考秀才的,尚有几位夫子留下来教课,另几个秀才便无人看顾,我只好自赁了一间房,我读书时便带着他们一起读,上月底终于考完,明日张榜,我这才敢从泾县回来。”
瞿老夫人侧耳倾听,开口问道,“几位秀才公可跟着你一块儿来的宣城?”
陈笺方点头,“就住在城西的客栈里,等明日开榜。”
瞿老夫人责怪他,“……怎不带回来一起吃饭?单把别人放在客栈,太失礼了!”随即侧眸交待瞿二婶,“趁天早,叫百珍阁送一桌席面去,四冷四热,锅子拼盘、水陆禽鱼都要有。”
想了想,继续交待,“去打听之前上门那位秦夫子住在哪儿,一并送一桌席面去,就当提前庆贺。”
显金低头吃豆腐,抬头学世故。
这投资,小切口撼动大格局。
瞿老夫人虽诸多毛病,但做人做事能屈能伸,且目标明确——老子就是要跟读书人打好关系,老子和一百个读书人打好关系,总有一个中靶,贴着中靶的那一个,陈家也吃不完了。
她能带着陈家走出来,也不奇怪。
瞿二婶应声而去。
陈笺方只笑,“明日揭榜,他们本就紧张,今晚吃点好的,再喝点酒,估计能睡好。”
瞿老夫人也点点头,转头又问起心目中的那对野鸳鸯,“芒儿和显金呢?这几日看到你们一直在一块儿。”这一年多难得笑如此欢喜,同二儿媳接上了眼神,便笑道,“到底是年纪相仿,一个十七,一个十六,听说金姐儿还说动了芒儿给咱们家的伙计都把脉看诊,有些素来讳疾忌医的老伙计听说芒儿是给通判大人瞧病的,也排着队等着呢。”
陈笺方低头夹了一块豆腐。
年纪相仿?
就他年纪大呗?
这豆腐真难吃,是酸的,是臭的。
显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老豆腐,只要没点到她,就请当她不存在。
怕啥来啥。
瞿老夫人眼神与二太太接上轨后,立刻转向显金,颧骨上的笑意快要飞上天了,“金姐儿,芒儿的医术可还不错?”
显金将豆腐咽下去,笑得很真诚,“是不错的,好几个妈妈、老师傅都赞他把得准。只是——”
显金一顿,迟疑着看了瞿秋实一眼。
瞿秋实面上适时红了红,精巧尖润的下巴被面上的一笑蒙上了一层羞赧又亲昵的意味,“姐姐,有甚说甚,我年纪小,本就需要意见,才可长足进寸。”
陈笺方深吸一口气,筷子重重一夹,豆腐烂了个粉碎。
显金安抚似地对瞿秋实绽开笑颜。
瞿秋实回之一笑。
“只是,瞿大夫素日里都同贵人瞧病,开的方子难免有些贵。”显金笑得人畜无害,“有几个老伙计明明都准备抓药了,一听每幅药的价格,当场就不要了,我就在琢磨,咱们好人做到底,给咱们陈家签了契书的伙计,每个人每年都留三两银子的药补?伙计们每次瞧病,咱们都分期报批六分之一,伙计看完病抓完药就拿着方子和缴费收条,来账房报销。”
瞿秋实的笑颜一凛:这后面的话听着,跟他是不是没太大关系呀?
陈笺方低着头,把碎掉的豆腐重新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拼凑好。
显金说的话,就是后世的医保。
唯一不同的是,后世的医保由ZF担责,这里不能实现,所以只能由购买和享受了劳动者半辈子的东家买单。
这笔单,真得买。
多少为老东家辛勤半辈子的伙计,得了病就被抛弃了,躺在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自己的李三顺,得自己来宠。
这个点子,盘桓在显金脑海里很久了。
如今,恰逢其时说出来,应当不会被拒绝——瞿老夫人希望她和这位牧童弟弟修成正果,显金就算是个别人风花雪月,她翘着脚扣脚底板的主儿,也不难看出来吧!
当老板对你有要求时,是最好提要求的时候。
显金放下筷子,见瞿老夫人正在沉思,笑了笑,“我算过了,咱们加上泾县的伙计,总共五十三人,一人一年三两银子,也就是一百五十九两,三爷愿意拿三百两出来试行两年,两年后您看成效,若行咱们就接着做,若不行,您也有随时叫停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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