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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董无渊)


后一句,这人没说——这店必定也是哪家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的敛财之处罢了!待他高中,必要以身试险,将这些国之蝥虫全都绳之以法!都关起来!钱都被这些人挣完了啦!
精壮男子还在流水地进。
之后的物件,更珍贵。
泛着莹白光晕的珍珠、半人高的红珊瑚、一看就很贵的瓷器摆件……
“哇哦——”看热闹的管事们张了张嘴。
莫不是……来洗钱的?
这样的盛况,持续了三两日,直到最后,运进小院的,只剩十来箱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樟木箱子。
“这又是啥?”
看热闹的人不仅没散,还更多了。
“不知道啊!这箱子都得好几钱银子一只吧?里面装的东西,肯定更贵啊!”
“这店干啥的啊!?卖啥能卖回本啊?”
“诶?你家老爷不是户部十三司辖管京师的郎中吗?这家店什么来头不知道?”
被点到名的管事有点得意:“打听过了!南边来的商人,一溜儿买了好几间铺子!”
“买?不是租的?”
管事摇头:“不是!人一股脑付的钱!不止这一间,东边长贵坊、西边百庆年都置办了铺子,那几间好像还捏着没修缮,只这间动得最早罢了。”
“嗬!这南爷是真有底子!”
管事瞥了眼樟木箱子上的大银锁,笑了笑:“不止底子,人还真有面子!”
义顺坊这间铺子,到底要卖啥?
这事儿沸沸扬扬,闹了好些天。
忠武侯府,大厅正南向。
大圆桌摆了五个圆盘,中间烧着鸡汤锅子,鸡汤里什么也没加,只有一整只跑山鸡和白雾雾的竹笙,熬了一上午,上面飘着一层黄澄澄的油,油被火冲开,在汤面上打圈,将单纯的肉香传递到四面八方。
锁儿从小隔间出来,把全都销了号的本子递给坐在最下端的显金,低声道:“……全都进场了,只有白玉砖说要晚两天,我去催了,那老板说我们必须先付全部款项的六成,才肯拉货。”
顿了顿,才又道:“如今老板正在咱们府邸门口等着,支不支钱?若是不支,我即刻就去寻另外的店家。”
坐在显金旁边的乔徽,看了眼上首喝汤的乔放之。
乔放之眉眼不动,专心喝汤。
显金将本子通看了一遍:“一开始说的多少成?”
“四成。”锁儿答。
“那个老板看着不是奸滑之人,为何突然改口?”显金又问。
锁儿愣了愣。
一旁的七七七抬脚补答:“我问过,那位老板听说咱们最近下定额数太大,害怕我们账面紧张,拖延尾款,便执意要加重首笔款项的金额。”
显金一边垂眸喝汤,一边道:“退掉他。”
鸡汤又鲜又美,一入口就知道这只走地鸡一定很自律。
和她一样自律。
显金咽下鸡汤,再道:“再去找一家能做白玉砖的店,首笔款项付六成,总价的涨幅控制在上一笔总价的一成以内。”
七七七埋头称是,随即转身向外去。
锁儿垂眸沉思。
待一顿饭吃完,乔徽放了筷子,双手抬起抱后脑勺,笑着看乔家老头儿:“您偏心眼子。”
乔放之依旧眉眼不动,“我哪儿偏心眼子了?”
“食不言寝不语,您自小就教我,小时候我要在吃饭时开口,您不赏我几棒子?”乔徽哼哼唧唧。
乔放之双手放在餐桌上,神容认真郑重:“你爹我的养老金,全都投给那死丫头了。她亏了就是我亏了,利益相关,我还不能准她吃饭的时候操心操心生意?”
“死丫头”贺显金抬起头朝金主导儿咧嘴嘿嘿笑。
时间回到一个半月前。
她没钱买铺子。
在了解贺艾娘的经过后,她舍不得将那些老旧沉重的金饰当掉——另外,陈敷放话,“如果你敢卖艾娘留下的任何一件东西,你就看着我半夜吊死在你床前吧!”
这个威胁太狠了。
任谁也不想半夜起来上厕所,一只油头粉面的纨绔吊在你面前吧?
别人流的是尸油,他可能流的是头油。
味儿太重了。
故而,显金资金缺口不仅没补上,反而越豁越大——连贺艾娘留下的银票,陈敷也不准用,据说“上面还残存着艾娘馨香的气息。”
陈敷倒也不知是光威胁,他也干事儿。
他把所有的私房都掏出来了。
一共三百七二两八钱。
“早知道有今天,我从陈家出来的时候,就该去祠堂里把供起来的金粟卷经纸顺走!据说那玩意儿现在一卷能卖二两金!”陈敷悔不当初。
瞿老夫人: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祠堂都有了情绪。
乔徽倒是想帮忙。
陈敷坚决不准,梗着脖子绝对不答应。
乔徽在时,陈敷嘴巴硬得跟烈士似的,绝不说原因;乔徽不在时,陈敷才说心里话:“你们还没成亲呢!你现在置办下的产业,都属于你的嫁妆!以后成了亲,他挨不得!若是他掺和进来,以后的事谁说得清!”
显金对恋爱脑刮目相看啊!
有点保护婚前财产那意思了啊!
对自己恋爱脑,对闺女倒是很拎得清嘛!
显金笑问:“要等成亲时,咱签张契书,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将和离时的分配标准都列清楚!”
陈敷恨铁不成钢:“我的傻姑娘诶!你的是你的,他的还是你的!这么大个老板,怎么这点账都算不清啊!”
还没走远的乔徽,听屋子里的算计,默默在脑子里打出一个问号。

愣了片刻的乔徽,随即高兴起来——显金说了成亲这回事了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他马上就有名分了!
乔徽兴奋,显金一点也不兴奋。
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虽然也不是一分钱,这是一千两……
连陈敷都在想办法——他老人家委曲求全和地和一家并不是很喜欢、但财大气粗的书社签下了《两隶十四日》书籍的专署权,售价八十七两。
虽然陈敷很努力了,但仍旧杯水车薪。
在陈敷忍辱负重地考虑要不要以三百两的价格,把自己为期三年卖给那家书社时,乔放之出现了,顺利救下他一条狗命。
用饭时,陈敷唉声叹气第十八下,乔放之放下碗,认真摆好筷子,看向显金:“之前我编撰完大魏律,殿下一高兴,赐下了一千五百两白银和一些黄金,你知道为师,不擅庶务,之后开了海禁,加之交子印发,白银的购买能力必定大不如今,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你向来心思灵光,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时值乔徽在西山大营练兵,据说藏狐亮亮马上要去考校,虽然“这是一队窝囊废”,但秉承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原则,乔徽这几日也都焊在西山。
没了乔徽打眼色,显金立刻毕恭毕敬地放下筷子,双手规规矩矩摆在膝间,在导儿面前高谈阔论起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好不容易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到她擅长的课题了啊!
“徒儿认为,银子贬值,噢,就是您所说的购买能力下降,是大趋势,是一段稳定发展时期的必然趋势,咱们自贞观之治至今,从唐到两宋,均有迹可循!在唐时,一百文钱可买二十石大米,但至宋,一百文就只能购买三斗米、洗三次澡了……”
乔放之:……爱徒在说话,他吃东西就是不礼貌。
但是,红烧肉的话,凉了吃,会不会很腻?
乔放之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打断。
显金说得斗志昂扬:“……故而,若您想保值,投资房产置业、古籍名画是最稳妥的,实在难得思考,那咱们就买金条!大块大块地买!能买多少!”
最后,舔舔唇,意犹未尽道:“唉,今天时间太短了,这样,徒儿之后交一篇文章给您,烦请您审阅。”
乔放之:……
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喝,你不感恩就算了,你还要用学术垃圾攻击我?
“啪啪啪——”
在乔家吃了很久白食的陈敷大声捧场:“说得好!有学识!真厉害!”
显金受到鼓舞,还想再说。
乔放之悲愤地看了眼早已凉透的红烧肉:“不用了,刚刚的阐述,已经很详细了……”
看爱徒和爱徒的废物爹不断进攻下,乔放之终于改掉了绕弯子的臭毛病,咬牙切齿道:“为师的意思是,你那个铺子还缺钱吗?为师可以投一些钱,若是之后盈利,你按比例和按息偿还……也算是给为师的银子保值了。”
显金恍然大悟,随即警惕:“莫不是大长公主派您来救急的?”
乔放之气得想骂人:“要不要看银子进账的时间啊!”
显金蹙眉点头:“看看,更放心。”加了一句:“既不愿认那个祖宗,那就不该占人家便宜,您爱徒做生意虽无赖,为人倒很正派的。”
陈敷继续鼓掌:“真正派!都是我教得好!真是个好姑娘!”
乔放之夹了块红烧肉放在陈敷碗里。
又让人拿来账簿。
显金仔细看了时间,顺手从兜里掏出芦管笔,撕了张纸,写写算算起来,推到乔放之眼前:“师父,这银子算徒儿借您的,总计二千七百两,三年之内,徒儿每月给您这个数。”
乔放之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快赶上乔家上下一月的嚼用了。
显金又写了个数:“三年之后,徒儿给您这个数。”
乔放之更惊讶了:“不叫你尽早还清,你且慢慢还——”
等他那不争气的长子嫁了,还啥还啊。
“你把挣的都还了,还有本钱运作吗?”乔放之摆摆手:“我每月还有朝廷的俸禄,还有乔家祭田的上供,就是再养一个宝珠,一个你——”
乔放之眼光看向低头毫不客气啃着红烧肉的陈敷:“还有你爹。”
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习俗,但是在他们那里,真的没有亲家公跟着闺女一起出嫁的。
乔放之收回目光:“都养得起。”
显金惊诧:“谁告诉您这就是我计算出来的全部利润了?”
乔放之更惊讶:“做生意这么赚钱吗?!”
显金闻言,想了想,拿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点了个点:“如果,我的售卖路径只盯着一座城池,那自然收益有限、利润有限——”
显金以点为中心,向外画了十几条线:“如果我以京师为中心,把宣纸的名头传扬出去,卖向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甚至铺向爪洼、老挝、琉球、高句丽、倭国……您想想,这个利润有多少?”
乔放之大为震撼:“南北直隶相通,自有运河接洽,其他地区,运输成本未免太高了吧?”
显金颔首:“所以,我要以南北直隶为核心,等路修通,徐徐图之——这也是为何我给您的利润,以三年为区分。”
乔放之眯眼:“等路修通?谁告诉你这些年预备修路?”
显金摇头:“无人告诉。”顿了顿:“但以徒儿对大长公主的了解,她必定会先修路,让各地通行顺畅,否则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先开海运将毫无意义——毕竟,要想富,先修路。”
乔放之口中呢喃:“要想富,先修路……”
隔了片刻,乔放之抬头看向显金,神容不明:“……你便当真只想卖纸?”
显金怔愣之后,笃定地点点头:“目前来看,二十年来,我只想做生意——这张蓝图,我画了六年,我不能废掉。”
时间拉回现在。
乔徽听闻乔放之说自己的所有钱都投进了显金的铺子,不由失笑。
他爹帮他给嫁妆了。
他晚上进出显金厢房,也没啥负担了——之前他总担心显金把他吃干抹净后,就跑了……

第368章 偶像效应
显金有了恩师的棺材本加持,后备资金库非常雄厚,但在购入物资的态度上也保有省一文是一文的状态,能买对的绝不买贵的。
除却一口气购入三间铺子的豪气,在硬件上,比如一眼看得到价值的博物架、桌子、砖瓦等等,显金一定买的是贵货,但一些软东西,显金基本上都秉承“花小钱装大逼”的原则。
比如,蜀地的矮子松约莫一棵一两银子。
这价格把张妈妈吓一大跳:“干脆我蹲在那儿当矮子松得了!”
这些没有普世价值的玩意儿,是最贵的。
在乱世,这些玩意连一个花卷都换不了;但在平安盛世,富贵人家就靠这些东西彰显富贵。
显金并不想花那么多钱买这些虚货。
矮子松她要买,她不买蜀地的,她买黔州和蜀地交界处的,气候、土壤、品种基本相似,那么注定了这两株松树,除了出身不同,叶子杆子没啥不同,但价格上,黔州的矮子松只需要蜀地的十分之一。
还有最神秘莫测的字画。
名家字画她是买不起的,一幅画几百两起坎——乔导儿哪来那么多棺材本。
故而,整个铺子里,基本上挂着的都是不名家的。
字画不落款,不印章,只落个年月。不论名气,只要画工到位,她就买。
恰好,这种有才华但没名气的文人属于京师的特产,要多少有多少——噢,还有几幅花鸟工笔,是如今陈家的当家掌门段老板友情赠送的,不仅不花钱,段老板还非常上道地包邮到家。
乔放之,作为最大股东,受邀参观修缮妥当的新铺子,顺便作为大魏第一读书人帮显金掌掌眼。
乔放之看到大堂东墙上的青雾浚柏山水画卷,拄着拐杖,沉吟半晌后:“这画不错,泼墨肆意、拟形更拟神,用笔洒脱、胸中有大山河。”转头看向落款:“怎么只有年月,不见出处?”
显金抬头看了一眼,准确无误答道:“城东头巷子口,孙老怪画的。”
乔放之思索片刻后:“似是无名?”
显金颔首:“是的。考了三十八年秀才,一直落第,花八十文买的,老怪头还谢我,说这两天的酒钱有着落了。”
显金停了停,再道:“噢,老孙怪头还说,等他喝醉了,再给我画个十幅八幅的,不成问题。”
乔放之点点头没说话,转身又看向博物架上的甜白釉双耳花瓠:“此瓠也不错,上色匀称,釉面光滑,窑裂完整又极写意。”
显金再道:“十八文买的。”
乔放之:?你不如说偷的,更合适。
显金端了个板凳踩上去,踮脚把双耳花瓠举起来,让乔放之看清楚:“您看,底下好大一条裂,属于瑕疵品,锁儿在废品堆里淘出来的。”
乔放之的表情很无解。
显金把花瓠摆正,跳下板凳,带着初来乍到的真心求教:“谁也不能跳上去,把咱瓶子撬起来看吧?”
乔放之再默:“……京师的人,压力虽然大,但也不至于这么疯。”
乔放之转了一圈,又看上了琉璃展示柜里的红珊瑚和小篆刻印章,以试探询问的眼神看向显金。
显金立刻道:“珊瑚是真的,篆刻并非名品,三十文买的,老孙头隔壁的张秀才,石头是我自己出的。”
乔放之点点头,一路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拄着拐杖出门去。
显金探头,追着询问:“师父,您会不会觉得太……有些低廉?”
乔放之停住脚步,拧住眉头不解道:“何为低廉?”
显金老实道:“有些单品,确实不够……贵。”
乔放之想了想,语气平和:“为师看后,不觉低廉,只觉店家心思精巧、品味独特,既不随波逐流、做大众的应声虫,亦不曲高和寡、搞一些看不懂的物件以示特别。”
乔放之看了眼店子那漆面光滑的大门,喟叹般道了一声:“更何况,名声这东西,不见得真实。”
显金展眉笑,很快乐。
乔放之继续眉眼平和:“小姑娘,为师提醒你,如果你都在废品堆里淘东西——你最好给为师列一个明细支出,为师虽然不通庶务,但也想知道知道咱那二千七百两都用在哪儿了。”
显金笑得更开心了,心里知道乔放之在玩笑,大声答了句:“那可不行!就用了七百两,剩下两千两,都被我拿去给自个儿买房买地了!”
乔放之也笑,便送了一张四丈宣过来,上面大写了一个“宣”,行草流利、笔锋自成一派,且,落款与年月俱全。
一样的字体,隔天被一层红布包裹,在一众窃窃私语与“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得见四角飞檐下的青天白日。
“宣?”
店子在经历许多免费热搜后,终于拉开帷幕。
围在门口的人,还是这些天的那一拨——京师的人,压力很大,所以很喜欢管闲事和看热闹,连两个老头儿下棋吵起来,也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一圈人。
“宣?什么宣?”一个字的店名,还是少见,大家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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