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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董无渊)


乔徽问过几次,显金都打着哈哈绕过去。
乔徽便不问了——家里有个商业女强人,便处处都是天大的商业机密呢!
乔徽“噢”了一声靠回去,爪子从显金的肩头滑到手腕,捏了捏姑娘软软白白细细的手腕子:“国子监在义顺坊,积庆坊官宦勋贵人家多,只是临街的店面很贵又少,若是公家的店宅务,租金要便宜点,但契书五年起签;若是私人的倒是能谈一谈首租的价格和时限,租金却贵很多。”
这些牙行和显金说过,显金点头,有些愁:“是的呀,粗略问了问牙行,一千尺朝上的铺子月租在十两至十五两浮动,签五年,加上给店宅务的佣金,就要一准给出六七百两;若找不到公家的店子,私家的起步也是三年签约,至少也是五百多两的支出……”
乔徽头一次见姑娘为钱发愁,觉得新鲜,笑得幸灾乐祸:“不是从熊府尹处讹了三千两吗?”
显金“啧”了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
显金把手从乔徽掌心一把抽出:“那是为宣城纸业商会讹的!早就规划好用在修路和漕运上了!我这看铺子是给自己看,能用公款吗!”
审计不查死她!
软香被抽开,乔徽手中空空荡荡的:“是我错——铺子,你先去看,看中的甭管是公家还是私人的,签几年都行,我这里封爵时,大长公主赏了五千两白银还有些黄金。”
乔徽福至心灵:“要不你都拿去得了?你管钱能生钱,放我这儿,我也没数,素日也不用。”
显金瞅了眼乔徽,身形向后靠了靠,舒舒服服地将头靠在她觊觎已久的胸大肌上:“你要我管钱,是要付佣金的!”
开玩笑,职业代理人佣金收费可不低。
乔徽:?
“我尚且未找你要利息呢!”乔徽笑道。
显金也笑,笑过之后,神色自然:“我先去看看吧,若看中了,钱的事再想办法,我爹处应该有些私房钱,我娘也给我留了点钱物,实在不行再打你那五千两的主意。”
乔徽并不强求显金用他的钱。
虽然他的钱,这个说法,从根上就是错的。
但显金的想法,他也能明白一二——当了这么久的大女主,怎么可能拿男人的钱做本钱?
乔徽顺着就将话题扯远了。
与此同时,这厮的手也慢慢攻城略地,从肩上到腰上再到腿上,一边分心闲聊家常,一边手上十分灵活地伺候着显金面红耳赤、不得喘息,一边耳听六路关注着马车外的影子。
至忠武侯府,乔徽叫显金先回去,眉目如常:“京师指挥使司今日下午要点卯,我需去去。”
待二人分道扬镳,乔徽折身向东侧的义顺坊去,待穿过三个小巷后,乔徽面目肃然地凭立短巷之内——
黑影,跟的不是他。
是显金。
乔徽朝天打了个响指。
刘珊瑚足尖点地,应声而下。
“这两日,调派三名哑卫围住侯府,再派三人死死跟在贺老板身边,时刻关注那个影子卫,若有希望便就地擒拿。”
乔徽顿了顿。
双方差距甚大,这个希望非常渺茫,就算打人海战术,面对不同层级的对手,亦无多少胜算。
乔徽看了眼天色,神容严肃。
“待我明日进宫,向大长公主禀明此事,看能否借调几名大内禁卫将此人顺利捉拿。”乔徽撩袍转身,快步往回走。

第354章 你要做啥
乔徽翌日向禁宫去,却与百安大长公主擦肩而过,侧身立于肃穆高挺的仪和殿外,络腮胡亮亮同乔徽咬耳朵:“……常宁王幼弟萧祈病了好些时日,据说站都站不起来,百安大长公主昨日出发去了甘肃,朝中都憋着没说。”
前常宁王萧越,便是百安大长公主的二嫁之夫。
乔徽蹙眸,神色晦暗不明。
亮亮压低声音:“可有急事?”
乔徽便将有武艺极为高强之人跟踪偷视显金一事言简意赅说完,亮亮气到揪胡子:“谁敢动我们竹竿子!”
乔徽:……
显金一直叫络腮胡亮亮“藏狐”,且用芦管笔草草画了几笔线条画以作示意。
跃然纸上的宽脸眯眯眼、满脸鬃毛丧气狐狸,确实跟胡华亮有异曲同工之妙。
乔徽为了讨好显金,一直以“藏狐兄”代称胡华亮。
如今听“竹竿子”的绰号,乔徽称呼“藏狐兄”残存的愧疚也消耗殆尽了。
就该叫你藏狐兄!
络腮胡亮亮眯了眯本就一条缝的小眼,“咱们进京之前摸排过京师的高手,大内禁卫里有七八个顶尖的,你所在的京师指挥使司虽是个富贵窝,却也有一两个不错的,其余勋爵、武将府上虽也有豢养死士,武功绝对达不到你说的这个高度……”
络腮胡亮亮不想思考问题,果断道:“从大内禁卫调拨两人保护我们竹竿子——若能生擒偷视者便生擒,若不能生擒直接砍死!”
乔徽思索片刻,轻轻颔首。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没必要再做试探,藏头藏尾便是鼠辈,直接斩杀最为便利。
乔徽起身向外走,络腮胡亮亮想了半天,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还藏着三个绝顶的高手。
乔徽从禁宫出来,一顶缀红缨罩烫金青布的枣红高头马车自崇明门外人街小巷里驶出,一把清亮娇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表哥!”
乔徽转头,见马车窗户里探出宁远侯三姑娘周亦雾,暂缓脚步侧身背手:“三表妹。”
周亦雾瞧上去对这次偶遇十分欢喜:“我刚去东边买胭脂来着!你怎么在这儿!”说着便极为利索地跳下马车,手里拎着两筒冰冰沁沁的竹筒,分了一只递给乔徽:“路过同顺路口买的,冰镇过的姜蜜水——这天气可真热!”
乔徽单手接过,眉目一凛,“嗯”了一声后道:“刚从宫里出来。”
“那表哥把我送回家吧?”周亦雾眸色清清凌凌的,神容纯然:“看着天儿黑黢黢的,云朵儿也灰了,怕是有暴雨!”
一边说完,一边嘟嘟囔囔:“京师便是有些不好,一旦落雨,四处都拥挤,当下又繁热,人挤来挤去的……”
乔徽眸色晦暗不明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周亦雾小口啜了姜蜜水,满足地一声喟叹,又转头看乔徽:“你快喝啊,待会不冰了就不好喝了。”
乔徽看了周亦雾片刻,低声答一声“好”,便仰头喝水。
周亦雾心定了三分,又欣喜了三分:表哥并不喜甜,却肯喝她买的姜蜜水……——此事必成!舅舅与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舅舅又向来庇佑母亲和父亲,一旦此事东窗事发,便是为了她这条命,怎么着她也能堂堂正正嫁进忠武侯府!
周亦雾便步履缓缓地往东城走,一路歪着头既说前日的捶丸,京中无一个贵家姑娘比她赛得更好,也缠着乔徽去街边的货郎担上买一只白泥捏成的不倒翁娃娃。
身后的乔徽随着她的步伐而行,高头大马套上的马车踢踢踏踏地亦缓缓行之。
不算太远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走至秋齐坊东廊头的宁远侯府,绕过二门,有一处偏僻的角门,白墙中剜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空挡用四四方方的木板栅门挡住,每日都在用,多是运送秽物和泔水。
周亦雾眼神瞥向那处角门,嘴里天真无邪地说着话:“前日在东郊草场,裴家的、龚国舅家的、承恩侯府的……十来家的姑娘都去了,我仍打了锤丸头一份……”
“说过了。”
乔徽声音喑哑,双手背于身后,终于开口。
周亦雾怔愣之后,面颊陡生出不自然:“噢!噢——说过了吗?”
周亦雾余光偷偷瞥向乔徽,只见俊朗无双的青年人仍如闲庭信步般,不急不缓地走在身后,气质沉稳,眸光如炬,一抬眼就好像要将她看穿——
该倒了吧?
黄参将说那迷药无色无味,入口只是有些微涩,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却偏偏力道大得连海里的大鱼都能迷晕过去,海上谋生的人常常把这个兽药灌进饵料里,若遇到大鱼上钩,不至于在鱼儿挣扎中将小船掀翻。
她特意算过乔徽的身形,也计算过崇明门至秋齐坊的脚程,下了恰好的剂量。
时间应该刚刚好才对?
人……怎么还没倒?
周亦雾心里有些急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马车,娇声道:“哎呀,我忘记买眉黛了!表哥再陪我出去买一螺青山黛吧!”
乔徽却不走动,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想做什么?”乔徽声音嘶哑,搭配上他毫无表情的脸,身后鲜血和人命累积而成的气势陡升:“下了药的姜蜜水、刻意拖延时间、算好时间在崇明门外等我……”
周亦雾后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当即辩解:“表哥,你说什么呢!”
“姜蜜水是冰的。”
乔徽冷漠地打断周亦雾的后话:“同顺路口距离崇明门至少半个时辰的路程,你在同顺路口买下再至崇明门,这冷饮浆水不可能还冰着——你在崇明门外等候多时,待听见我过乾和门的消息后,才在路边随意买的浆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枪鱼散’,但你似乎忘了,我虽在福建只待了两年,却是从海盗堆里混出来的——这些烂药,我不用入口就知道是什么。“
“绕来绕去地走,是为了等药效发作吧?”
“你企图把我迷晕,为了什么?”
乔徽眉眼冷淡,眼角瞥了眼马车,陡然发力,快步走至马车前迅速将车帘掀开。
车厢里躲着一个身量矮小却健硕的男人。
“黄参将?”
乔徽眉头紧锁。

宁远侯麾下的一员猛将,相貌不显,技艺一般,却胜在忠心和不要命。
缩在马车中的黄参将浑身一哆嗦,大嘴扯了扯,扯出一个娃娃鱼的笑:“如果我说,我坐错马车了,忠武侯你会信吗?”
乔徽侧身回眸,目光黯得像月夜下的流水。
周亦雾不自觉地发抖:“我,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面向黄参将,声音尖利:“你给我滚出去!滚啊!”
黄参将肩头一耸,立刻怂脖,准备出去。
乔徽长臂抬起,随手搭在车框之上,精准地拦住黄参将的去路,扬声朝屋顶吹了两长一短的口哨,没一会儿两个黑衣哑卫就出现在了眼前。
乔徽两只手指随意向前一搭,哑卫领命而去。
乔徽向后退三步,正好退到面白张惶的周亦雾身边,压低声音道:“知道他们是谁吧?先前都是海盗,威逼利诱,杀人剐皮,剜眼撕嘴,无所不能,必定叫黄参将,什么都吐干净。”
乔徽的嗓音,本就嘶哑暗沉,如今刻意压低,便似深夜墙角缓慢向上攀爬的黑影。
周亦雾打了个哆嗦:“他……你……你审他便审吧……我,我,我家到了,我要进去了……”
乔徽单手挽出一个剑花,轻轻勾出周亦雾的衣角:“表妹先别走呀。”剑锋指向不远处的茶肆:“我请表妹喝一杯姜蜜水——”乔徽低声一笑:“保证比表妹给我那杯,好喝。”
周亦雾想哭,却又不敢,剑锋抵住衣角,她稍稍一动便只听布料“兹拉兹拉”乱响的声音。
她陡然有些后悔,为何要将乔徽哄到这来往都不见人影的小道——已全然忘记当时千挑万选了家门口这条狭窄的小巷,只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乔徽从角门,搬进家里……
不远处的茶肆上了两盏姜蜜水。
乔徽大掌覆住一杯,端到周亦雾身前,言简意赅:“喝。”
周亦雾眼中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看着藏在小巷中的那架马车绷紧的布帘和偶尔晃动的车辕,车辕动一下,周亦雾的身形也随之动一下,约莫半个时辰后,黑影埋头从车上下来至茶肆桌前,周亦雾不由自主地开始浑身发抖。
黑影打手势,乔徽平静地看完,眼神随意扫到周亦雾身上。
周亦雾难堪地捂住脸。
乔徽随意的一声轻笑,好似将她的遮羞布扯下,把她仅存的自尊如开玩笑般丢到地上来回踩踏。
她好想去死啊。
乔徽指节轻叩桌板,缓缓起身:“把三姑娘丢进马车,叫人去叩宁远侯府的门,告知姑母,三姑娘与黄参将情难自抑,孤男寡女藏在马车里,有失体统,请姑母把三妹接回家。”
周亦雾猛地一惊,刚想抬脚向外跑,却发现自己一双腿又软又绵,全然动不了了!
“表哥,你做什么了!”周亦雾还能说话,声音尖利凄惨。
乔徽头也不回地向外走:“我说了,这碗姜蜜水,比你那碗,更好喝。”
麻木渐渐从周亦雾的双脚向上蔓延,腰肢、手、肩……全都不能动了!
肢体的麻木如期而至,冲天的恐惧却在脑后跳跃刺探。
天子近臣!青年才俊!如谪仙一般的表哥,怎么会趁给她端水的间隙,悄悄在水中撒药!??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怎么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一向风光霁月、坦率大气的表哥,怎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一个恶毒阴狠之人!?
周亦雾惊恐地呜咽,努力挣扎,却无法感应到手脚。
乔徽身边的哑卫一左一右前来架住她。
恐惧使周亦雾竭力使用自己还能动弹的部位——她声音凛戾尖锐:“表哥,放了我!你放了我!你若不放我,贺显金也会生不如死!”
乔徽背影一滞。
周亦雾喜上心头,僵直且狼狈地靠在哑卫身侧,见此言有效,疾声道:“表哥,你放了我,我告诉你贺显金现在在哪儿!你再拖一会儿……”周亦雾想笑,却牵扯不动脸部的线条:“那就真是无可救药了……”
乔徽的背影略微停留片刻后,随意举起右手,两只手指来回交替一下,显得随意又吊儿郎当:“把她衣服扒了丢进马车吧。”
一语言罢,乔徽快步向外走去。
时间倒退两个时辰。
盛夏的午后,总是叫人汗流浃背。
顺义坊与积庆坊相隔不远,但京师的地盘远远大于泾县,或宣城府。
已经走了小半天的显金,抹了把额角的汗,手撑在青砖墙壁上,眯了眯眼看东北边白得发亮的日头。
身侧的宅店务伙计垂手于腹间,笑眯眯道:“累了罢?要不在摊上坐一坐,吃口槐叶冷淘凉快凉快?”
显金挥挥手:“走吧,争取今天将两个坊间合适的铺子都看完,待天黑下去,许多细节都看不到了。”
比如堂屋的采光、家具的木材、砖瓦堆叠的齐整度,还有顶重要的,白天的人流量。
宅店务伙计笑着点头:“您当真勤奋。”便起头带路,向南边去:“下一户也离得不远,约莫还有三里路,待去了咱们坐下来喝口水,一边歇一边看铺子。”
宅店务向后探了探,状似不经意:“昨日跟您一道来的那位男老板怎么今日没来?”
说的是七七七。
显金颔首:“他有些事。”——帮钟管事儿子买京师最时兴的开蒙教义去了。
人难得请回假,显金肯定得批。
宅店务点了点头,一边带路,一边闲聊天:“您一个姑娘家自泾县到京师做生意也实在不容易——便是咱们京师的女老板也是屈指可数的,德香楼的甄老板、罗记的七姑娘……您走这条道儿……”
宅店务笑着顺势转了话头:“您是独个儿来京师的吗?”
显金随意看着街上的摊贩和周边的环境,摇头:“我和我爹一起来的。”
宅店务心头“咯噔”一声:“令尊……令尊是……?举人?进士?登科的官吏?南直隶的富商?”
显金看着街上来往的长衫,与三步一店的饮食店家,心不在焉地摇头:“都不是,他就是个吃干饭的。”
宅店务愣了片刻,随即谄媚且夸张地笑起来:“您可真风趣幽默!”。
宅店务脚下的步履加快了,三里路不过十分钟便走到,映入眼帘的是深巷中的一处三进宅院,庭院够大,前铺后宅的设计,铺子是显金想要的宽长厅,三层楼,横梁与窗棂的木材深沉雅致,虽然地处巷子深处,但这处铺子是顶合适的。
显金在宅子里绕了几圈,跟随宅店务走进铺子后方的一处罩房。
“……您别看这屋小,用处却大,存放些耐干的货,补起架来十分便利……”宅店务仍在介绍着,可声音却渐听渐远,之后便听“哐当”一声,罩房木门自外合上并落了锁。
显金扬声:“毛儿哥,你这是作甚?”
名唤毛儿哥的宅店务在门口躬身赔罪笑道:“对不住您嘞!有高门大户出身的姑娘要算计您,她给得实在太多了!您要怪就怪您平日得罪人罢!我毛儿也是个卖命赚钱的,您往后在这四九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吱声儿,冲我这次对不起您,我不收钱帮您办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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