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同心词(山栀子)


他大约是听出了谭骏这意思的,但他那副面容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没有难堪,没有羞愤,气定神闲似的:“这的确没什么好问的,我没有参加过科举,哪一年的进士都不是。”
谭骏本以为他要拿密光州御敌一事来说道说道,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功名,但谭骏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不骄不躁,什么也不提,反而坦然接话。
谭骏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窦暄忽然道:“盐台大人来了。”
于是楚河汉界两边的人都立即往门口看去,一见来人,他们全都站了起来。
吕世铎一跨进门槛便朝他们摆了摆手:“都坐,就不要多礼了。”
三个官员与六个盐商纲总又都坐了下去。
吕世铎也在主位上坐了下去,他抬头环视一圈,目光在陆雨梧身上定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挪开眼。
“吕大人,不知您今日让我等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六个盐商纲总里,坐在中间的范绩当为汀州纲总之首,他轻易便开了这个话头。
吕世铎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闻言看向范绩,又扫了一眼他两边的其他纲总,接来差役递的茶却没喝,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这才双手撑在膝盖,开口道:“吕某在此为官三四载,全仰仗诸位纲总配合,今日吕某也不愿多卖关子,我想,我与诸位也用不着那些。”
六个纲总人还在家里的时候听到今日要来巡盐御史衙门里集会便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他们此时屏息凝神,无声等待着吕世铎来亲手拨开今日这不能声张之集会的神秘面纱。
“诸位应该也听说过,今年年初,太后念及西北战事,怕军费吃紧,所以令燕京万寿山上的玉仙观暂时停工,太后一心向道,先帝在时却无任何靡费,而今唯求一座玉仙观而已,如今却只有一副空架子悬在万寿山上。诸位也晓得,皇上仁孝治国,今年本有意为太后大办圣寿节,这是皇上对太后的一片孝心。”
说着,吕世铎再度将几位纲总看了一遍:“吕某今日让诸位前来,也不为别的,只是想问一问,诸位若有心,何妨捐输。”
今日这集会的目的已经在吕世铎三言两语之间挑明了,六个纲总,脸色都变了,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姓何的纲总闷咳了几声,沙哑着嗓音道:“捐输?吕大人哪,咱们今年不是已经捐过了吗?国家有难处,咱们这些商人也不是不知道轻重,今年捐输,整整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咱几个纲总硬是咬着牙给凑上了,就盼着西北军队能打大胜仗,可咱们也不是总能凑得出钱来啊。”
另一个姓金的纲总也出声道:“原本依照修内令,咱们只要给西北运粮就能换盐引,除了要交的盐课银之外,捐输本是咱们这些人甘愿的,但吕大人,如今天下不太平,又是灾年接灾年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啊!”
“知道是灾年,可灾年也没降灾到你们这些盐商头上不是?”那盐运使谭骏接过话去,“老金,是人都要吃盐,哪怕是在草原上的达塔人,要是嘴里能有点咸味,你问问他们,谁愿意整天吃淡食儿?这天底下谁都能饿死,就是你们这些盐商饿不死,你们也不要问吕大人,这回让你们捐的,是敬香钱,太后她老人家什么也不求,只要一座玉仙观而已,难道你们连这点孝心也没有吗?”
“行良,话重了。”
吕世铎朝他摇头,随后又看向那金纲总:“朝廷知道你们的好,也念你们的好,庆元一直是朝廷税收的顶梁柱,而今圣寿节在即,玉仙观若能成,太后她老人家若是高兴,她也会记得你们的这份心。”
此话一出,几位纲总脸色缓和了些,若能给太后敬一分孝心,他们谁又不想呢?
那盐运使谭骏则将一双眼睛定在其中一位纲总身上,那纲总姓花,谭骏开口道:“花懋,你说呢?这份孝心,你们是尽还是不尽?”
花懋年越三十余岁,因为体弱多病,脸色较为苍白,他十分寡言,进来这堂内也一句话都没说过。
此时因为谭骏,堂内多双眼睛都看向他。
花懋从容拱手,问道:“不知这敬香钱,是个什么数目?”
这的确是在座的纲总们最关心的事,谭骏见上座的吕世铎不说话,便将茶碗搁在旁边的案几上,报出了一个数字:“一百万两。”
“什么?!”
何老纲总险些一口吊不上来气,他颤颤巍巍:“一百万两?天爷啊,这让我们上哪里凑去?”
什么玉仙观,什么敬香钱,这个数目分明就是连同太后娘娘的圣寿节花费全都包含在内,所谓捐输,其实就是孝敬太后的祝寿钱!
“吕大人,谭大人,”
那纲总之首的范绩也有点坐不住了,“这个数目实在有些太大了。”
“我与吕大人也不是故意为难诸位,我们也有我们为官的难处,”谭骏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今年的盐引都已经按照诸位运粮的数目发下去了,庆元一省的盐业都在你们手里,这是朝廷给你们的厚遇,再者万寿节不是年年都要这样大办,只是今年而已,你们有什么难处,咱们也不是不能一块儿挺过去,是吗?”
“一百万两就是个总数,你们当中谁捐得多些,太后娘娘自然能看到他的孝心,将来,只有你们的好处,没有坏处。”
花懋的眉头却拧起来:“今年才过了一半,我们盐还没卖出去多少,交盐课银,又捐输,加起来已经不止是两百万两银子那么简单了,如今又要再凑一百万两……虽说人都要吃盐,但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滋味而已,可现今不少地方生乱,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滋味不滋味?我们就是手里有盐,也比前几年要难卖许多……”
谭骏打断他:“花懋!你说得这些朝廷比你清楚!还是说,你在怪朝廷让你的生意难做?”
这一顶帽子忽然就扣在了花懋头上。
花懋静了一瞬,他清楚这位谭大人惯常是这样的好手段,其他纲总鸦雀无声,花懋却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气:“当年有一位周大人问我们要账,为了补足那一千万两的账,一个钟家没了,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元气大伤?多少家底也早都不剩些什么了,如今这一百万两白银我们实在难凑。”
花懋一提此事,其他纲总连忙附和,那姓金的纲总也想起来那笔好不容易还完的账,忍不住哭起穷来:“大人们明鉴哪!不是我们不想捐这敬香钱,实在是我们才还完账几年哪,手里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呢?”
“是啊,吕大人谭大人,我们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一百万两实在太多了,我们一时拿不出啊!”
“请二位大人明鉴哪!”
纲总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难处,那大纲总范绩也拧着眉头,为难极了。
陆雨梧作为知州,今日也不过是被吕世铎请来旁听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听见那花懋提起一位姓周的大人,这才抬起眼帘,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花懋身上。
但不过一瞬,他又移开了视线。
今日这集会到底是不欢而散了,纲总们一个个心事重重地出去,吕世铎坐在位子上没动,那州同窦暄更像入定了似的。
谭骏火气大,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我在这儿多少年了,难道会不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家底?一个个的都跟着那花懋一块儿哭穷!他们哭穷,倒是将身上的绫罗绸缎,手上的珠宝玉石都给卸下来再哭啊!外头那么多的仆从,连他们身上都穿得棉布绸子的,一百万两的敬香钱拿不出,哄谁呢?!”
“行良,别那么大火气。”
吕世铎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他们就是哭了十分的穷,那当中也应该有五分是真的,今年他们捐输捐得多,这又才六月,他们手上的盐应该还没卖干净。”
“我看那花懋就是故意拿那一千万两银子的账来说事的!”谭骏停下步子,看向吕世铎,“吕大人,您方才也看见了,听了花懋的那番话,那些纲总们就像是找到了个好借口似的,咱们后头再说多少句,他们也能一个个地顶回来!”
“可这敬香钱,咱们得让他们捐哪!”
谭骏说道:“也不能由着他们拖下去,再拖,再拖圣寿节就要到了!”
吕世铎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他看似心平气和:“那么行良,依你看,此事如今该如何办?”
谭骏倒也想了想,随后道:“我们平日里没少跟这些盐商们打交道,依下官来看,如今我们只能逐个击破,大人您去劝劝那何老纲总,还有那老金,我呢,便去劝一劝范绩范纲总,余下那张纲总和丁纲总一向是跟着范绩行事的,若范绩点了头,他们二位也就不成问题,就是余下这花懋……”
谭骏的脸色沉了沉:“这花懋虽是个病秧子,但那脾气却是又臭又硬的,仗着前任巡盐御史花砚是他堂兄,您与我都没少给他面子,可他却是个不知足的。”
说着,谭骏忽然转身,目光定在那位年轻的陆知州身上:“吕大人与我却无暇再分心去劝说一个花懋了,不如,便由陆知州去劝说花懋。”
此话一出,吕世铎与州同窦暄的目光瞬时落在陆雨梧身上。
窦暄那双因眼皮臃肿而无神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道精光,此间三位都是他的上官,他仍然静默,而身为巡盐御史的吕世铎则伸手捻了一下胡须,他像是有点犹豫:“陆知州初来乍到,这差事给他,只怕不妥当。”
谭骏却道:“有什么不妥当呢?吕大人,下官以为这也算是给年轻人一个机会,若陆知州能够办成这差事,那么也算是大功一件。”
接着,谭骏话锋一转:“下官知道,陆知州怎么说也是陆公的孙儿,吕大人您心生爱护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只是雏鸟嘛,总是要自己飞的。”
吕世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谭骏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拿他是陆证提拔上来的巡盐御史说事,因为他出身白苹,却是被陆证提拔上来的,故而白苹中人本就有人对他心生怀疑,此时他并不适合为陆雨梧说话。
吕世铎看向陆雨梧:“陆知州,这一百万两敬香钱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如期上缴,花懋那里,我交给你来办。”
不知何时,门外细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的。
淡薄的光线铺陈在陆雨梧青色的衣摆,他站起身,面上看不出任何为难,亦没有笑意,那双眼神情疏淡,朝吕世铎拱手:“下官尽力而为。”
从巡盐御史官衙出来,陆雨梧回头望了一眼大门,多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也曾常常出入这里,后来换了一个姓花的巡盐御史,他便再没踏足过汀州,也没有再来过这里。
如今,姓花的巡盐御史也不在了。
又换做今日的吕世铎。
陆青山掀开马车的帘子,将陆雨梧扶上去,那些盐商们的仆从车驾不在,这块地方就显得空旷极了,马车调了个方向,往州署的方向去。
也不知穿过了几条街,半道上马车忽然停了,陆雨梧在车中端坐,闭目养神之际,似乎听见陆青山低声与人说了几句什么话,随后那道帘子被陆青山掀开:“公子,是花纲总府里的人,今夜花纲总在凝碧舫设宴,请您品茶。”
凝碧舫是在水上的一座游船,共有两层高,此处有丝竹管弦,极品香茗,文人士子常在此处观赏河景,举办诗会。
一到晚上,这凝碧舫便会亮起灯火,里外通亮,彩彻区明,映照粼粼水波,自成好景。
陆雨梧抱着狸花猫,掀开一间舱室的帘子进去,那方才在巡盐御史官衙见过的花懋立即起身绕过桌来作揖:“陆大人。”
“不必多礼。”
陆雨梧轻抬下颌:“花纲总,坐。”
花懋应言,一撩衣摆重新坐下去,身边的近侍则立即招手,一个仆从出去,很快便有人端来香茗,恭敬地放在陆雨梧面前。
花懋暗自打量着在对面坐下来的这位陆知州,他已换下官服,此时穿着一件银灰色的圆领袍,一条浅色丝绦收束起窄紧的腰身,腰侧仍系着那一枚玉璜,流苏垂落在他衣摆,他看起来年轻极了,伸手端茶碗,露出来一截手腕,却不知为何缠着一圈细布。
他怀里的狸花猫昏昏欲睡,团成一个球似的,懒得动一下。
“花某今日本还有些忐忑,不知您会不会应邀前来,”花懋说着,抬头看向面前这年轻的知州大人,“您可知道,如今汀州的几位纲总都很想见您?”
“知道。”
陆雨梧垂眸,茶碗边缘上浮的热烟晕淡他的神情,“我本还有些不解,陆某不过一个知州,与盐政本不相干,诸位纲总何必费心见我。”
花懋咳嗽了两声,身边侍从立即递来药茶,他接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集会之前,我们这些人便多少收到了点风声,心里清楚一定又有个什么名目让我们捐钱,可是今年我们真的很不好过,盐拿在手里,一半都还没卖出去,这一百万两银子,我们是真的不好筹措。”
花懋神情肃正了些,他抬手往上一拱:“陆公以修内令稳固国本,我等虽为商人,心中除了‘利’字,剩下的未必就是那个‘益’字,我们愿意为朝廷运粮去西北,朝廷用盐引跟我们换粮食,这是陆公写在修内令上的,而今西北军费紧张,这是大事,我们商人利益的益,也不是不可以换成大义的义,所以上回捐输,我们咬咬牙还是捐上去了,可如今这敬香钱又算怎么回事呢?连着几个灾年,外头私盐又泛滥,盐商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花懋叹了口气:“陆大人,我们都知道您是陆公的孙儿,他们如此行事,是在坏修内令的根本。”
汀州的盐商看中修内令,是因为陆证曾以修内令给了他们铁石般的承诺,而今修内令虽仍在,但这一趟又一趟在修内令外巧立名目的捐输,却让这些盐商们不堪重负了。
如今陆证已经不在了,但偏偏他的孙儿却来到汀州做知州,盐商们自然对他心生希冀,希望能有一个解法。
陆雨梧安静地听他说完,方才开口:“我听说,花纲总手里只剩两个偏僻引岸。”
花懋点头,脸上露了点无奈的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花家的根也在盐业上,祖上立业于此,若可以,我亦不愿走到今日这一步,但我身体本就不好,家里也没有能顶事的小辈,自从我那堂侄女若丹失踪,我便做好了急流勇退的打算,只是如今看来,我却还退得不够。”
花家最开始虽然是靠盐业立足汀州,但其后族中亦有争气的,入仕做官,最高也有做过内阁阁臣的,只是百年时间,族中子弟泡在富贵乡里散漫起来,没有几个是有出息的,他的堂兄花砚是最争气的那一个,却可惜是个短命的。
“陆大人,我只怕如今并非是我一退再退,便能求得安宁的了,”花懋苍白的面容上神情凝重极了,他深深地望着陆雨梧,“您别看今日谭骏与我们剑拔弩张,但其实他是个老官油子,那范绩一向与我花家不和,我花家从前的引岸如今便是在他手里,他能有今日的造化,一是因为他背后正是这位谭骏谭大人故意襄助,二则是……”
花懋顿了一下,并不十分确定地说:“他应该花了不少钱往上疏通,但我们捐输花费不少,又才缴了盐课银,他背后应该有还有什么人,否则他短时间内应该拿不出那些钱。”
范绩与谭骏之间这层关系,陆雨梧并不觉得意外,但若说范绩身后还有什么人,这便有点耐人寻味了。
陆雨梧知道花家这样的百年世族,经商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部分,哪怕如今族中子弟不顶用,但他们却一直有襄助士子,培植势力入朝的习惯。
他想了想,问:“是你在京中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如此不安?”
花懋没隐瞒,点了点头:“是,但也不是那么清楚,可这么一点风吹草动,足够让我警醒了。”
“当初那位周大人向你们庆元盐商要一千万两的账,你们还了很多年,”陆雨梧的手按在猫身上,“到你堂兄花砚死在任上,你们才将将还清,为此,一个钟家没了。”
猫被他摸得不耐烦,睁开眼睛,一下从他怀里跳下去,又像是嗅到了点什么似的,它立即喵喵叫着,往帘子外面跑去。
陆雨梧侧过脸,看向那道帘子。
猫叫声隐约,像是到了船舷边上,他的目光随之落在对面那道朱红的菱花窗上。
陆青山在旁没有动,却像是察觉到了点什么似的,他朝陆雨梧点了一下头。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