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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山栀子)


“你想说什么?”
陆雨梧看他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便站直身体,“好,你不说,我来替你说。”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栖身崇宁府匠人村中,家中几代都是国寺工匠,这些年每逢修葺国寺之际便是你们找多的人手进来,那些人不算是匠人村中人,你们一惯会从他们的工钱中多抽几成。”
“只有找你们的门路,外头的人才能有个机会进来,哪怕要被你们抽成,以往朝廷不与你们计较,”说着,陆雨梧抬眸扫视四周,“但如今修建护龙寺本是为圣上祈福,而皇恩浩荡,准允这些流民参与修建国寺,而你们这些人却还口口声声说流民抢占了你们的饭碗……我倒要问一句,你们的饭碗是谁给的?为了这莫须有的饭碗,你们今日害死了一条人命。”
“陆大人,”
一个匠人村的中年人瞧了一眼跪在陆雨梧面前冷汗直冒的刘三通,不由道,“什么叫我们害死了一条人命?这是修国寺,咱们匠人村往年哪回修葺国寺不出个什么意外的?多少都要填些人命进去,死一个都算少的……”
陆雨梧一刹回头,一双眸子越过众人冷冷盯住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寒风斜吹着火堆的焰光,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陆骧更是暗暗一诧,公子一向温文和煦,很少有这般出锋凌厉的时候。
那中年男人脑袋一空,哪还顾得上替刘三通说话,他连忙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儿里。
那个方才跟张老伯在一块儿抬一根椽子的年轻人在张老伯的尸体面前哭,流民里也有不少人暗自抹泪。
“朝廷不欠你们匠人村,这些流民也从不欠你们。”
忽然这样一道声音传来,原本站在阶上的几名工部官员立即跑过来作揖,侍卫李酉从人群中清出一条道来,五皇子姜变负手而出,站定在众人眼前,道:“吾看早该改一改这底下的风气,不然有些人真当朝廷的仁慈便是理所应当,上头不计较,底下便可以占尽好处,无法无天了!”
姜变看了一眼那张老伯的尸体,再瞥向那刘三通:“李酉。”
李酉立即一挥手,霎时间官兵涌入将那刘三通拿住,随即李酉朗声道:“今日停工,是谁最先挑起来事端的,尔等要照实说,否则与刘三通同罪!”
官兵们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场面立时乱起来,一时间各种杂声汇聚,有大声指认的,也有哭喊嚎叫的。
姜变将陆雨梧拉到清净处,道:“秋融,你这些日子已做得够多,但这匠人村的人还敢这样闹,定是有人在那刘三通的身后撑着,而今闹出了人命,这些人也该想想再闹下去该如何收场,他们定然再不敢生事。”
“是不敢生事,”
陆雨梧垂着眼帘,衣袖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鲜红,“可这条人命呢?”
姜变默了一瞬,看着陆雨梧眼睑底下一片淡青,脸色也很是苍白,不由轻拍了拍他的肩:“秋融,我知道你近来不好过,还一直忙着这些事,如今病成这样还不见好,我准你告假,回去休养几日吧,这里有我,你放心。”
银针封了细柳的经脉,她告着病假本没有去东厂的打算,却不料李百户却忽然找上了门。
“大人,护龙寺出了人命,督公让您去一趟。”
李百户满脑门儿都是汗,也顾不得擦,气喘吁吁道。
细柳闻言一怔,随即道:“知道了。”
院子里惊蛰正眯着一只眼,手中一枚飞刀对准在廊上慌张乱跑的来福,见细柳与李百户两个从房中出来,她腰间左右佩了两柄短刀,惊蛰立即收起来玩心,走上前去:“这是要去哪儿啊?”
“护龙寺,”
细柳简短一声,“你不是还要去你恩公府上?不必跟我一道了。”
“那咱们一道出门啊。”
惊蛰看她朝大门口去,便也连忙跟上。
那边来福看惊蛰终于收起飞刀跟在细柳身边一道出去,他总算大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廊上擦汗。
出了府门外,一帮东厂番役正等在外面,细柳翻身上马,众人立即骑马随行,一路疾驰到护龙寺门口,细柳将缰绳扔给身边人,一行人簇拥着她进去。
工匠们一见他们那身衣裳便赶紧避让,空地上一堆火已经烧尽了,细柳抬眸只见不远处几人心有戚戚地抬起一棺往他们这边来。
那几人抬棺过来,却又有些不敢靠近细柳等人,一时踌躇,细柳侧过脸对李百户道:“让开一条道。”
东厂番役们立即让到一侧去,让那些抬棺的过去。
毡棚中李酉正在姜变面前禀报清理出来的挑事者都有谁,却听外头侍卫说东厂千户细柳求见。
姜变挑眉:“让她进来。”
细柳掀帘入内,扑面一股炭火的热气,混合着茶水的香气,那位五皇子殿下正坐在一张书案后,身上披着一件镶兽毛的披风,金冠玉带,英姿勃发。
“卑职拜见殿下。”
细柳俯身抱拳。
“细柳姑娘怎么过来了?”姜变说着,抬起一手示意道,“坐下说。”
“多谢殿下,”
细柳却没动,只道,“护龙寺出了人命官司,卑职奉命前来捉拿案犯回东厂审问。”
姜变将手搁在案上,指腹轻点了点:“吾已让李酉清理出了一些人,你既来了,那么吾也不必再费神查办此事。”
说着,他抬起眼来注视着面前这个形容清瘦的女子:“但今日你既带了人走,该查的,可一定要给吾查个清楚。”
“卑职明白。”
细柳低首。
出了护国寺,一行人骑马飞驰,刘三通等人被绳子牵着在马屁股后头踉踉跄跄地跑,街上百姓无不驻足观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东厂这是又造什么孽了。
天上忽然落起雪来,细柳抬眸一睃,不远处浮金河桥下仍支着一个食摊,一道颀长的身影临道坐在清晨她坐过的那张桌前。
细柳一拽缰绳,马儿扬蹄长嘶一声,惊动了那人,他转过脸来,雪粒如盐纷纷而落,在他乌浓的发髻间消融无痕,衣袖之间血迹斑驳。
细柳与他相视,随即侧过脸对李百户道:“你们先走。”
“是。”
李百户瞧了一眼不远处那位陆公子,也不敢过多询问自己上官的事,当即应了一声,领着一众东厂番役呼啸而过。
细柳牵着马走过去,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等在一棵老树下的陆府马车与一干侍者,再看面前的人:“怎么弄的?”
陆雨梧看了一眼衣袖:“不是我的血。”
细柳立时想起方才在护龙寺中见过的那副棺木:“死的是谁?”
“之前匠人村的人在山道上围住我时,带着流民来护我的那位老伯。”
陆雨梧抬手招来一名侍者,令他将细柳的马牵去,见她还站着,陆雨梧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不坐吗?”
细柳不发一言,坐了下去。
陆雨梧倒了一杯热茶给她:“曹凤声让你去拿刘三通?”
“嗯。”
细柳颔首。
“刘三通背后恐怕牵扯着官场上的人,一旦查了他,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陆雨梧看着她,“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不得罪人的差事他也不会交给我,应该交给他的干儿子曹小荣。”
细柳端起来茶碗,迎面是一片热雾:“对于那些自诩清流的官员而言,我身在东厂本就是对他们的一种得罪。”
“有理。”
陆雨梧垂眸,只见斜吹入棚来的雪粒触及热雾瞬间便融化在碗沿。
病态的疲倦沉沉地压在他的眉眼,街上行人来往,周边几桌杯盏碰撞轻响夹杂着他们谈笑的声音落来,细柳看着他:“生死有命,天道无常。”
她忽然的一句令陆雨梧纤长的眼睫微动,他抬起头来望见她清寒眉目,他咳嗽了几声,道:“无常的岂止是天道。”
正是这时,陆骧提着一个食盒从街尾飞快跑了回来,这样的雪天,他跑得一张圆脸通红,喘着气唤了声“公子”,便将食盒搁在桌上打开来。
细柳看他从中取出来一碟糯米八宝鸭便退到一旁去,只听陆雨梧道:“这食摊上没有这道菜,早上我才说要请你吃,此时正好。”
才出锅的糯米八宝鸭在这样的寒天里不住散发着它的热气,细柳只看了一眼,一双筷子忽然递来面前,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细柳沉默地接来筷子。
“你才刚好些,我便不请你喝酒了。”
陆雨梧轻抬下颌,示意她先用,“这是我唯一吃得惯的汀州菜,小时候在茏园吃过一回便觉得难忘,总想家里饭桌上日日都有这道菜。”
细柳握筷的手一顿:“茏园?”
“周世叔与我父亲一样,有个莳花弄草的爱好,更喜欢宋时园林造景,他家中曾有个园子,便是茏园。”
陆雨梧的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向她的脸:“怎么了?”
细柳握紧筷子,摒弃了那一点微末的感觉,淡声:“没什么。”
陆雨梧没再说什么,只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挑开皮肉的动作。
鸭子里面的糯米又香又滑,裹满了热气。
眼见风雪盛大,细柳停杯止箸,回头望向棚外白茫茫的一片寒雾,她正要起身却不妨左肩当中银针一刺,她扶住桌面的手刹时失力,也是此时,一只手忽然伸来及时扶住她。
沾着血迹的春碧衣袖后褪了几分,露出来那一截白皙的腕骨,皮肤底下透出青色血管脉络,那道弯月印记在皮肤上被寒意刺激得红如朱砂。
细柳看着那道红痕,有一瞬的恍惚。
“细柳?”
他如磬的声音落来。
细柳定了定神,站稳了身体:“没事。”
陆雨梧松开她,看了一眼她单薄的衣着,他回过身对陆骧道:“马车上有一件披风,你去取来。”
细柳立即道:“不必,我这就走了。”
说罢,她转身要往油布棚外去,却不防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细柳步履一顿,她垂眼盯住那只手,手背筋骨分缕而指骨修长。
“我看你伤势未愈,岁暮天寒,万自珍重。”
陆雨梧松开她。
他掌心很温热,仿佛那种淡淡的温度还在她冰冷的腕骨,细柳看着陆骧送来面前的披风,片刻,她接了过来:“多谢。”
一手抖开披风,细柳往身上一系,转身迎向一片风雪。
陆雨梧站在油布棚下,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模糊在寒雾里,方才对身边的陆骧道:“我们走。”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投落桌上,那道糯米八宝鸭几乎半冷,她的碗碟中鸭骨干净,摆放整齐。
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雪在房檐地面都积了薄薄的一层,天色暗得早,陆府内外点上了灯,怕夜里地上结冰,家仆在院子中扫雪,一声又一声,隐约透过窗棂传入室内。
陆骧在外间煮茶,整个内室里静悄悄的,他抬起脸来,透过素纱帘子,隐约看见公子在案前灯下端坐,几乎纹丝不动。
案上一片残页,陆雨梧一言不发,只盯着密密麻麻的字缝当中那与周盈时相关的短短一句。
屋子里燃着炭火,陆骧不敢将窗闭紧,外头风雪呼啸而来,吹得炭盆里荡起来大片的火星子袭向陆雨梧的衣摆,陆骧方才端茶水进去,只见这一幕,他立即奔过去:“公子,当心炭火。”
陆骧将茶碗胡乱往案上一搁,要去挪炭盆,却不防手碰到烛台,陆雨梧反应迅速,立即伸手去扶住倾倒的烛台。
冷风吹拂,烛火骤灭。
室内忽然昏暗许多,被焰光烤了许久的蜡油淌了陆雨梧满手,烫得他皮肤刺痛,风吹案上纸声喧嚣,满窗隐透银白月华。
陆骧赶紧重新点上灯,这才看清公子手背凝固半透明的蜡痕,底下一片皮肤泛红,他忙道:“对不住公子,我……”
陆雨梧摇头:“不碍事。”
他拂去蜡痕,让陆骧帮着收拾好被风吹乱的书卷,他忽然发现面前那片残页上竟也沾了一片蜡油,此时已经凝固。
非但如此,陆雨梧拿起来那片残页,只见被点滴蜡油覆盖的其它字痕并无异常,唯独“盈时”二字竟然亮黑如新。
陆雨梧神色陡变:“陆骧,拿竹片来!”
陆骧正整理书卷,忽听这话他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连忙去外间取来一枚薄薄的竹片交给陆雨梧。
他看着陆雨梧用竹片轻刮下那层薄薄的蜡痕,随即将纸页凑到鼻间嗅闻。
蜡油的味道几乎盖过了细微的墨香。
陆雨梧索性伸手将纸页放在炭盆上烘烤,一旁的陆骧正一头雾水,约莫过了片刻,他便看见那纸上陈旧的墨迹当中,有一行字开始有了变化。
它开始变得光亮,湿润,竟然像是才写上去的新墨一般。
“公子这……”
陆骧才开口,却见陆雨梧忽然起身,走到存放文房用具的那一面檀木架子前,翻找着一个又一个的盒子。
陆骧连忙上前去从底下一个箱笼中找出来一个红漆盒子,他将其打开来递到陆雨梧面前,道:“公子您看是不是这个?”
陆雨梧接过红漆盒,当中以柔软丝绸铺垫,几块长方的墨锭静躺其上,墨锭上印有“胧江墨”三个烫金字样。
“这还是那位侯总督从前送的呢,上好的胧江墨。”
陆骧说道。
胧江墨十分难得,哪怕是京城士大夫家里也没几个有的,都说它干如旧墨,湿则如新,鲜亮润泽,永不脱色。
“磨墨。”
陆雨梧转身回到案前。
陆骧连忙取出来一锭胧江墨,它这样好的墨不必以水去化,直接可在砚台当中研磨开来。
陆雨梧提笔蘸墨,面前铺开一张雪白宣纸,风吹纸动,他笔尖在纸上沙沙轻响,落笔三字,他转腕收势。
不过片刻,纸上墨字迅速干透,颜色几乎与旧墨无异。
陆骧帮着拿起来宣纸在烛焰上烘烤一个“周”字,它果然慢慢又透出来藏在其中的水分,开始变得光亮如新。
风雪拍窗,树影婆娑。
陆雨梧握笔的手几乎发颤。
“公子……不对啊,”陆骧再去看那枚残页上的字迹,他抬起头来,“再是胧江墨,过了六七年的时间哪还有没干的水气?早该干透了!”
墨锭的味道当中夹杂着药材的香气,有种沁人的冷,它像是可以冷透人的脏腑,陆雨梧的目光几乎钉在灯下。
紫鳞山,玉海棠。
他笔尖的浓墨滴落纸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正是此时,外间有人走进来,陆骧下意识地抬头一眼,隔着素纱帘他便辨清了那道身影,他连忙过去掀帘,俯身唤:“阁老。”
这一声“阁老”令陆雨梧骤然回神,他抬首正见陆证走进来,身上一件镶兽毛地披风覆着薄雪,一看便是才从宫中回来。
“祖父。”
陆雨梧放下笔,从书案后头出来。
陆证瞧了一眼檀木架子那儿一片乱翻过的狼藉,他将披风取下交给陆骧,随即坐到一张圈椅上:“怎么弄成这样?”
“在找一些用物。”
陆雨梧在他面前站定。
一名侍者进来将炭盆挪到陆证的面前,陆骧又赶忙送来一碗热茶,陆证双掌贴着茶碗缓和了一下手指的僵冷:“听闻今日护龙寺死了人?”
“是。”
陆雨梧垂首。
陆证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我知道那些匠人村中的人,这几代下来被朝廷给惯出了毛病,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在圣上龙体欠安的这个当口,谁都知道护龙寺是圣上看中的命脉之所,若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大做文章,秋融,你与五皇子在此事当中只怕都不好自处。”
“曹山植肯接下这烫手的山芋,让那个……”
陆证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曹凤声那个义女的名字,“细柳,她接下这差事,只要能顶住各方压力撬开那个匠人村话事人的嘴,一切便好办得多。”
一道焰光铺陈在陆雨梧的书案,他恍惚道:“都说祖父与曹凤声不合,如今看来,并不尽然。”
陆证闻言,颔首:“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论传言如何,你也早看清了其中的真假不是吗?”
炭火烘烤得陆证的膝盖好受了些,他眉间的川字纹松懈许多,抬头一望,半开的窗外,雪意纷纷:“官场之上哪有那么泾渭分明,曹山植身为宦官,早有一个糟糕透了的名声,可名声这东西,有心之人想如何经营它便能如何经营它,不过虚浮表象而已。”
说起来官场,陆证正襟危坐,他看着面前这个仅有十七岁的孙儿,他沉默良久之后,忽而问道:“秋融,若能入朝为官,你想做些什么?”
陆雨梧蓦地抬眸,烛火映衬之下,他发现今夜的祖父那样肃穆的神情底下竟然隐含一分温和,就那样沉稳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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