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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山栀子)


她的呼吸轻轻拂过后颈,陆雨梧说道,“姑娘是聪慧之人,若我真有心对你不利,又何必带你走这一程山路。”
细柳依旧不答,只是看着布兜里瑟瑟发抖的狸花猫,伸手安抚似的摸了一下,猫脑袋湿漉漉的,沾了她满掌水珠。
陆雨梧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她的声音,侧过脸,才发觉她不知何时又闭起了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于是他站着歇了口气,又朝迷蒙烟雨里去。
记在脑子里的舆图并不管用,陆雨梧早已不知道前面究竟是什么地界,不知走了多久,雨终于停了,日光初现,山径上的雾气也散去许多。
“快,你们都快些!”
年迈的老翁拄着拐,一双破履踩在泥泞里,招呼着后头的队伍跟上,“快别惦记着家里那些搬不动的家当,物件哪有命重要!”
他吆喝得口干舌燥,眼见推车陷在泥里半晌推不动,他回头才要喊人来帮忙,却冷不丁地瞧见一张陌生脸孔。
少年满额是汗,衣袂和脸上都沾了些泥,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姑娘,老翁见那姑娘不省人事,右臂也不知是怎么伤的,凝结了一片血污。
“老伯,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雨梧好不容易寻到有人烟的这处,却见他们携家带口,又带着行装,各有各的惊惶。
“你是哪里来的外乡人?这个当口,还往这里来?不要命了?”
老翁拄拐走近,颤颤巍巍。
陆雨梧闻言却抬起脸,他往四周一望,远处白茫茫的雾霭没有散尽,隐约透出巍峨青山的轮廓,他立时问道:“前面可是罗宁山?”
“你既知道罗宁山,就不该往这处来。”老翁说道。
永西有反民造反为匪,数月前有一支近两千人的叛匪冲破永西关隘,盘踞在这安隆尧县的罗宁山中,时时滋扰官民。
“舆图有误,我才错来此地。”
陆雨梧解释道。
“你背上这姑娘是怎么了?”老翁走近了几步才将她臂上的伤看得清楚些,那血肉模糊的,着实有些骇人。
陆雨梧叹了声,“路遇贼寇劫道,若非家妹会些功夫,只怕我兄妹二人如今已身首异处,我本想借贵地暂时安顿,却不知老伯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听说昨儿山那头的村子被罗宁山里头的那些贼匪给抢了,钱米没了,人也杀了个精光……说不得他们今日就会翻过山头,到咱们这处来作孽,我们这是急着去避灾呐!”
老翁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前头有人喊:“村长,咱们快些走吧!”
那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到这会儿,老翁才发现方才在后头陷在泥地里的推车已经被那小伙子推到前头去了。
老翁点点头,再看向面前的少年,“你……”
终是有些不忍,他道,“看你背着个姑娘,太阳落了山也不知往哪儿栖身,要是那些贼匪一来就更不好了,先跟我们走吧?”
“多谢老伯。”
陆雨梧弯起眼睛。
这些村民并非是举家搬迁,而是将自家紧要的东西都运到村落后面的悬崖上,但下过雨的狭窄野径十分湿滑难走,前面的老妪脚下一滑,陆雨梧迅速腾出一只手去抓她的手肘,稳住她的身形,他却一膝抵入泥水里。
老妪惊魂未定,转过脸来,颤颤巍巍,“小公子,对不住……”
泥水里的碎石硌得他膝盖生疼,陆雨梧摇头,温声,“您站稳。”
道旁林木繁密,背后的姑娘依旧不省人事,陆雨梧折下来稍粗的树枝给老妪撑在手里暂作拐杖,越是往上,草木越是茂盛,陆雨梧抬头,只见前面的人拨开浓密的草叶,赫然露出来一个崖洞。
有人点燃了火把,弯身进去没一会儿,一团黑云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声音刹那涌出,大家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蝙蝠。
洞口狭窄,但入内之后又十分宽阔,甚至被开凿出多个石室,或许是连着下了好几日雨的缘故,洞中阴冷潮湿,低洼处时有渗水。
在山径上被陆雨梧扶过一把的老妪帮着他将那位昏迷的姑娘放到铺好的干草堆上,又去将自己包袱里的一件粗布衣裳取来搭在姑娘身上。
陆雨梧轻声道谢,而后将布兜里的猫抱到怀里,又在布兜底下掏出来几个瓷罐,木塞一打开,苦涩的药香扑面,他从怀中取出银钱递给面前的老妪,道:“还请您替她上药,再寻一件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老妪抬起脸,面前这少年衣摆沾着泥水,但衣襟却依旧洁净,乌浓的发髻整齐,而玉簪剔透,通身的气派与这阴暗脏乱的石洞格格不入。
少年起身抱着猫避出去,老妪方才回过神,活了大半辈子,她实在没见过手里这么大一锭银子,睁大老花眼端详片刻,才哆哆嗦嗦地收到怀里,借着石壁上燃烧的松明,她再看向干草堆里的姑娘,那臂膀血淋淋的,伤处与破损的衣料已有所粘连,着实吓人。
松油燃烧的味道充斥石室,纷杂的步履声隐隐约约,细柳满额是汗,倏地睁开双眼,入目是嶙峋石壁,晶莹的水珠悬在石棱,又一下子滴落在她身下的干草堆,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清醒了些,听见石室外步履声来来去去,还隐约有说话声。
她不由凝神,细听起来。
“以前咱们这儿出过大盐商,这个崖洞,本是他家里凿的,为的就是躲避匪患,多少年弃置不用了,要不是罗宁山里头来了那么一帮子贼匪,咱们也犯不着躲到这儿来……”
老村长在火堆旁长吁短叹,“那头的村子遭了劫,只怕贼匪顺着山路到这儿来也是迟早的事……”
“听闻,永西总督坐镇云州,便是为了剿灭反贼,而今这些反贼占罗宁山滋扰官民,总督府就没有派兵围剿?”
崖洞潮湿阴暗,陆雨梧开口,嗓音泠泠,敲冰戛玉。
“小公子你也说了,那是永西总督,咱们这儿却是出了永西边界的,归安隆府管,咱们这儿的县官儿也不是没有给知府大人送邸报,但上头说了,永西要派兵来安隆府,那是需要那些大老爷们之间走个章程的,章程没定好,永西的官军就不能越界。”
老村长话音才落,一旁烤火的一个中年男人不由道:“谁知道他们那些官老爷要走多久的章程,如今只有县尊大人会派些人来巡视,只不过,他们也不是日日都来,毕竟咱们这里偏僻,路又不好走。”
“知县多久来巡视一次?”
陆雨梧用拧干的巾子擦拭猫脑袋上结块的泥点子,忽然问。
“大约每隔六日来一回。”
男人答。
陆雨梧停下手中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声,“他们来时,可遇见过罗宁山的贼匪?”
中年男人与那老村长相视一眼,两人都摇头。
“知县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陆雨梧又问。
“是在五日前,”老村长端来身边人给的热汤,却没心思抿上一口,“但愿咱们能将明日躲过去,等到县尊大人他们来。”
“村长您也不用太忧心,咱们村子里什么人也没有,就是个空的,那些贼匪就是来了,见不到人,又没有钱米,他们应该就会走了!”
一个年轻的庄稼汉子端着碗过来说道。
好些人听了,也连声附和。
“剿匪这事,咱们总归只能指望官府,就盼着那些官老爷们行行好……”
老村长哀叹一声,手中的热汤都快凉了,听见外头雷声大作,心知又要下雨,便起身张罗着让人去将才排过积水的缝隙堵上,免得夜里再有雨水渗进来。
细柳静默的在石室里听罢这番话,又听一阵步履声近,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视线不经意一垂,落在床边那双男子式样的黑靴上。
外面火堆橙黄的光照在石壁上,映出一道影子,细柳看见那青衫乌发的少年进来,冷白眼皮褶痕舒展,浓而长的睫毛在眼睑底下投了两片阑珊的影。
他正看怀里抱着的那只狸花猫。
火光照见他筋骨漂亮的手背,上面交错铺陈着几道猫爪子抓出的血痕,狸花猫一点也不习惯他这个陌生人,一双圆圆的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他,嘴里不断发出威胁的声音。
但他却还敢用手摸一摸它的脑袋,捏着小半块糕饼,凑到猫嘴边。
它饿得很了,只嗅了嗅味道,就什么也忘了,低头就去咬糕饼。
陆雨梧弯唇,抬首望见石床上那女子面容苍白,双眸冷如静水。
而细柳却在看他天青色的衣袂底下,一双赤足。
倏尔,又四目相接。
“姑娘,要吃吗?”

闷雷声滚,夜雨瓢泼。
燃烧的柴堆勉强驱散了些崖洞中的阴冷湿意,细柳伤重,浑身无力,起不来身,手里捏着半块陆雨梧方才递给她的糕饼,勉强抿了几口老妪喂给她的热汤。
干哑的嗓子这才好受了些,细柳轻声道:“多谢。”
老妪笑笑,踅身出去。
几个小孩儿挤在这间石室里,细柳抬眼,看着坐在石上的少年正将油纸包里碎掉的糕饼一一分给他们。
他气质温文,说话声音又好听,那些小孩儿一点也不怕他,一口一个“大哥哥”地叫。
一个站在后头,年约六七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才鼓起勇气,慢吞吞地去接他递来的半块糕饼,却被前面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男孩儿截了胡。
小男孩儿飞快塞进嘴里,小姑娘睁大双眼看着他,脸颊鼓起来,眼圈儿一下红了,正要哭,面前却忽然又递来半块糕饼。
小姑娘抬起头,发现是躺在石床上的大姐姐,她看着细柳惨白的脸,忘了哭,也没有伸手接,脑袋耷拉下去,小小声:“姐姐吃。”
细柳不言,只将糕饼递入她手中。
油纸包里的糕饼分完了,围在陆雨梧身边的小孩儿们终于跑出去,陆雨梧掸了掸衣袍上细碎的饼渣,将小姑娘拉到火堆旁坐下,说,“吃吧。”
糕饼里裹有奶酥,小姑娘咽了咽唾沫,她咬下一口,看见趴在自己旁边的狸花猫,她伸手摸了一下它的脑袋,也揪下一块给它吃。
细柳身上搭着的衣裳因为她方才的举动而叠至腰间,此时她方才注意到自己已换了身粗旧的麻布裙,怔愣一瞬后,她下意识去摸腰侧,刀并不在。
“你身上伤势很重,所以我请阿秀的祖母给你换了身她的。”陆雨梧手中捧着一只瓷碗,热雾上浮,晕淡几分他的眉眼。
小姑娘也抬起脸来说,“姐姐,你的衣裳脏了,我去看看阿婆给你洗干净了没有。”
细柳立时想起方才那位给她喂过热汤的老妪,想来她便是这小姑娘阿秀的阿婆,细柳才回过神,便见阿秀已站起来,往外面跑去。
石室内一霎寂静下来,火堆里偶尔有噼啪声。
外头雨大,有水顺着石缝渗入,石壁上潮湿一片,细柳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双足冷得像是没有知觉。
“你的双刀我就放在你身侧的稻草堆下。”
陆雨梧言毕,回头见她这样,“有此一遭,于姑娘而言当真是无妄之灾。”
冷不丁的,细柳听见这样一声。
她朝少年看去,正逢他往火堆里添入几簇柏枝,火焰“卒”的一声升高,散开,灼人的温度带着溅开的火星子迎面扑来,陆雨梧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仰。
扑面的暖意令细柳觉得唇齿间的冷似乎少了些,柏枝很快燃尽,火光回落,她撇了一眼少年被火星子烫红的脚踝,“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亦遇无妄之灾。”
“穿上吧。”
细柳没有太多力气,声音也轻:“反正我躺在这儿,到底只能浪费你一番好心。”
她指的是放在床下的那双靴子。
“等你能动了,自有不浪费的时候。”
陆雨梧又坐回火堆前,他避开大片柏枝,从底下抽出一根柴来,往火堆里一扔,却听身后女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尧县的枣树村,”陆雨梧抚平衣袂的褶皱,“对不住姑娘,是我的舆图有误,走错了方向,在你昏睡之时,我问过这些村民,他们说永西有反民为匪,如今正盘踞在罗宁山上,约莫两千人,可谓穷凶极恶。”
说着,他轻叹一声,“眼下我们只能在此暂避,却还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火光映照细柳一张苍白清癯的脸,波澜不显,“你既说他们是永西过来的贼寇,那么永西总督府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剿匪,总归是官府的事。”
陆雨梧听罢她末了那句,侧过脸来,眼瞳剔透,像温润的琥珀,“这话村长也说过。”
“是吗?”
细柳扯了扯唇,她已不欲再说些什么,茶棚一别,惊蛰带花若丹离开的时机正好,若身后没有尾巴,他们一定是安全的。
惊蛰一定会在往燕京的路上等她,她必须尽快与他们会合。
心里添了一层焦灼,外头的人声雨声交错,细柳的眼皮越发的沉重,不知不觉,青衫少年挺拔的后背在她眼前模糊。
“这怎么就发起高热了?”
“这高热可了不得!退不下来,烧坏脑子是轻的,就怕命也保不住!”
“村长,咱们这儿也没个大夫啊,这可怎么是好……”
隐约间,细柳似乎听见许多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睁不开眼,反而陷入更深的混沌,也不知过了多久,冗长的漆黑开始化为晶莹的白。
大雪扑簌。
山枇杷树亭亭如盖,年约八岁的女孩儿一身簇新的袄裙沾了花粉雪水,湿答答的,一双手抱着树干,在树上瞪着底下头戴网巾,身着靛蓝道袍的男人。
他左边的眉毛被剃了个干净,一张清峻的面容铁青,厉声呵斥:“咱们家到底是谁教得你如此顽劣,给我下来!”
“我不下去!我不要嫁给比我小俩月的爱哭鬼!”
“这是父母之命,岂由得了你?”
女孩儿摇晃树枝,“您看着我母亲种的这棵枇杷树说,她也是愿意的么?”
男人满眼是散落的枇杷花,风声呼呼,他的怒容似乎稍有凝滞,半晌,“你们是指腹为婚,你母亲生前怎会不知?我与你母亲都是为了你考量,将来你嫁到他们家,会好过的。”
“你愿意在上面待着,那就好好待着。”
男人一挥袖,底下的梯子很快被仆人挪走,很快院子里什么人也不剩。
天寒地冻,女孩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拗着劲不肯大声喊人,身上渐渐落了层薄雪,她浑身都冷极了。
仆人终于又搬来梯子,喊着小主子快下来。
她怎么都不肯理。
“圆圆,下来。”
这样一道稚嫩的声音落来,女孩儿下意识朝底下望去,雪地里不知何时立着那小少年,年约八九岁,穿着一身竹青圆领袍,领子上镶着兽毛,一张脸生得白玉无瑕,秀气极了,在底下正朝她招手。
女孩儿一见他,皱起眉,“我可以下去,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娶我。”
“为什么?”
“我不喜欢爱哭鬼。”
“可是,”
小少年抿了一下红润的唇,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我没哭,你在哭。”
女孩儿摸了一把脸,“那是因为……”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从树干上掉下去,仆人们吓了一跳,惊声喊着,连忙朝树下跑去,小少年离得近,他几步往前,女孩儿掉下来,压着他一块儿摔倒。
所幸仆人们还没来得及扫雪,院子里积雪厚重,两个小孩儿满头满脸都是雪粒子,一个还在抓着另一个的衣襟说:“不许娶我。”
“哦,”小少年被砸得晕晕乎乎,揉开眼皮上的雪粒子,望着她说,“圆圆,我们去吃八宝鸭。”
八宝鸭没吃成。
女孩儿很快发起热来,大夫来看过,说要退热,女婢换着湿巾子给小主子退热,去换水的当口,小少年掀开门帘,一边走进来,一边擦拭掉手上的雪粒子,他一到床前,就把手捂到她的额头上。
女孩儿被冰得瑟缩了一下,她慢吞吞地睁开眼,“你做什么?”
她躲开,才看见他一双手冻得通红通红的。
“雪有什么好玩的,把手冻成这样。”
她恹恹地说。
“不好玩。”
小少年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没一会儿又将手放到她的额头。
那种冰冷的温度破开纷杂的梦境,以一种湿润的,厚重的触感真实地落在细柳的前额,她双眼还未睁便率先攥住那只手。
睁眼,满室明光刺得她双目微疼。
片刻,她看清自己攥住的这一只手的腕底,青色的血管细致地覆在冷白的皮肤底下,一道犹如弯月的红痕清晰可见。
“姑娘?”
陆雨梧的声音落来,碎雨如珠,泠泠如磬。
细柳松开他的手,才见他手里握着一块湿的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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