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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暖(女王不在家)


阿畴不予理会:“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你姐还等着呢。”
希钰:“正好我也要回,我和你一起回去。”
都是自家人,顺路,阿畴自然不好回绝,于是两个人同行。
希钰叽叽喳喳的,阿畴却是根本话都不说。
希钰便笑着道:“最近姐夫出门办事,我每每过去陪着姐姐,我看姐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这还不是姐夫能干,疼惜姐姐。”
阿畴不言语。
希钰笑得温婉:“说起来我姐姐自小娇生惯养的,这性子娇纵,大家也都知道的,遇到什么事情姐夫处处让着她一些。”
阿畴听这话,终于侧首看过去,他望着希钰:“这话也轮不着你来说。”
希钰一愣,笑容顿时凝住。
她看过去,却见阿畴一双眼睛淡漠地扫过来,他眼线很长,内褶薄薄的,这么看人的时候就透着一股子冷漠疏离的俾睨感。
她看着这样的阿畴,便想起上辈子。
阿畴后来当皇帝了呢,高高在上的皇帝,那是寻常人够都够不着的。
阿畴当了皇帝后,她有幸也去了一趟燕京城,进宫拜见希锦,也看到了阿畴。
那时候的阿畴已经贵为天子,恰才下早朝,他着一身绣有九龙云纹的绛纱袍,二十四梁通天冠下,是那张依然俊美犹如冰玉的脸庞,那通体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重活一世,她在阿畴未曾发迹时便看着这样的他,才恍然,无论是如今当赘婿,还是后来做帝王,他仿佛一直都是这样,未曾变过。
早几年他十三四时,似乎有人调戏他,看中他的男色,想让他去做男宠,也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阿畴做事向来不声不响,好像没什么存在感,但是此人从来不是池中之物。
是以如今她到底忍下了,忍下他对自己的不屑,依然温柔地笑着道:“姐夫说笑呢,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阿畴:“哦?”
希钰:“因为,因为我担心姐姐嘛,到底是我亲姐姐,她性子骄纵,做事张扬,有时候不注意,只怕外人误会了,传出什么话来,我生怕姐夫也误会了姐姐。”
阿畴淡漠道:“你有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希钰很有些为难的样子,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都是外人乱说的吧,无非就是说姐夫不在的时候和霍二郎有什么瓜葛,其实怎么会呢!”
阿畴:“你姐姐并不是那种人。”
希钰点头:“我自然是信姐姐,但只是那霍二郎至今不曾娶妻,人都说他还是惦记着姐姐,当然了,姐姐肯定没这心思吧!”
阿畴突然道:“你等在这里,是特意要和我说这些?”
希钰微惊,一时只觉阿畴那双眼睛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倒仿佛早将一切看透了。
正惊着,阿畴却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希钰慌了,忙摇头:“只是凑巧遇到,谁还特意告诉我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阿畴颔首,一脸寡淡地道:“那就好。”
说完,人已经径自走了。
希钰呆看着他的背影,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这两口子的性情啊,都是这么难伺候!
要说老天爷不长眼呢,怎么就让他们两个当了皇帝皇后,凭什么?
************
阿畴回到家时,家里已经布置好了。
希锦软软地瞪他:“你倒是这么晚才回来,若再晚一些,那就指望不得你了!”
阿畴:“买了许多物件,都要提不起来了。”
希锦打眼看过去,提着的拎着的,确实不少呢,难为他能提回来,当下也就不说他什么了。
阿畴放下那些东西:“还给你买了一双鞋,在那个竹篓中,我用纸包着,怕弄脏了。”
希锦倒是没在意:“你买什么鞋啊,不过是乱花钱罢了,谁知道合脚不合脚。”
说着已经招呼丫鬟小厮赶紧收拾,今天过节,各处都要拾掇呢,傍晚时候还要点灶灯。
阿畴也和希锦一起将各样物件都摆出来,这是供给灶神的,有乳糖圆子,皂儿糕,澄沙团子,滴酥鲍螺和生熟灌藕等,各样都装在红福字瓷盘中,再配上柿子、橘子和柏枝这种百事吉,图个吉利。
希锦又喊着那个唤着那个的,一会儿让阿畴拿那锦布来,一会儿又让他赶紧取香烛。
阿畴少不得跑前跑后,倒是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因要进屋拿簇新的火石,却不经意间看到案上有一本书,用一个背梳压着。
阿畴一看那露出的边角便知道了,这是坊间流行的话本。
他拿开那背梳,翻了翻,这话本就是讲独守春闺俏娘子和那壮实闲汉的故事,上面有一些图画很是风流露骨,还有一些直白言语,寻常人看了必是脸红心跳的。
他想起希锦那晚所说,便随意翻着,总算找到了那扎暖湿香软,这竟是闲汉对俏娘子说的,两个人偷情打得火热,闲汉很是得趣,只夸俏娘子妙,说俏娘子是那扎暖湿香软。
下面竟然还有批注,扎暖湿香软是形容女子的,扎是紧实扎实的意思。
还特意说起,若是女的就要扎暖湿香软,若是男的必要潘驴邓小闲了。
阿畴细细看来,所谓潘,便是貌比潘安,所谓驴,便是驴的行货子,而那邓则是说要如汉代巨富邓通一般富裕,小则是做低伏小,闲自然是大把闲工夫温柔体贴。
他微蹙眉。
希锦喜欢看这种书,她也贪恋故事中那些趣事,总以为这世间应该有那样的风流人物,自己合该遇到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离合故事
——当然了不能受穷不能受累不能受罪,要锦衣玉食舒舒服服,只需要摆个风雅姿势在心里愁肠百结就行了。
对于这些阿畴自然是不信的
这些故事都是编的,哄人开心的。
不过希锦喜欢看的话,他便想知道里面到底讲了什么故事,想知道为什么希锦会喜欢那些故事。
正看着,希锦走进来了。
她见他竟然在那里偷偷看书,且看得是自己的话本,一时便跺脚:“我们在外面忙得团团转,你倒是在这里躲清闲,你这是当老爷呢!”
阿畴放下那话本,道:“我正学着长进,也都是为了你。”
希锦:“什么?”
阿畴:“我要学学什么是扎暖湿香软,什么是潘驴邓小闲。”
希锦:“……”
她睨他一眼,哼了声:“你再学,也就那样吧,潘驴邓小闲,你只占得潘驴二字而已!”
阿畴听着,却正色道:“至少占了两样,后三个都是可学习长进的,唯独前两个,这是天生天长,再学也学不得。”
希锦一想,觉得好像有道理呢,他确实是有潘安之貌,未曾成亲时,汝城颇有一些年轻小娘子对他示好,甚至还有一些员外,据说也都觊觎呢。
况且他也有驴子的本钱,这是有再多钱也买不来的呢!
至于“邓小闲”三个字,且看后面修行打磨吧。
她突然就知足了,想着这郎君倒是有些本钱,自己从不通人事的闺阁小娘子慢慢捱过来,也就勉强能应承。
这么大本钱,她这辈子有的磨了。
当下面泛春色:“你倒是很知道自己能耐!”
三年夫妻,阿畴一眼扫过便明白她心思。
只是如今正忙着,不是时候,只能白日先哄下,晚间看她高兴,这夜就长了。
当下便道:“我先去收拾,等会你试试我买的鞋。”
希锦:“其实都收拾好了,鞋呢,我要试试,若是不合脚,你赶紧去退了,不然平白浪费银子,我的银子是那么浪费的嘛?”
阿畴听着,便取了来,是用黄纸包着的,他一层层打开来。
希锦看到那缎子鞋,眼睛先是一亮,之后便“呀”的一声,清脆惊喜。
阿畴留意着希锦的表情,看她那样,显然是极惊喜的,知道自己没有买错。
希锦迫不及待地从阿畴手中夺过来那双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拿到手,翻来覆去看:“这料子用得好,上面的珍珠也是好珍珠,大颗的呢!”
阿畴:“嗯,你试试吧。”
他对自己的眼力是很有底气的,不过鞋子总归是要穿穿试试。
希锦赶紧试了试,一试之下却是恰恰好,她惊喜不已:“你怎么能买到这么合脚的鞋子,我穿着再合适不过了!”
她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去照镜子,只觉自己若弱女迎风,款款而动间,步步生华光,这世间再无人能及。
一时真是心花怒放,眼睛不舍得从那鞋子上挪开!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欢喜地道:“阿畴,你可算是干了一件好事,这双鞋子多少文?肯定很贵吧!”
光看这料子这珍珠还有这做工,自然是不便宜的。
阿畴看她喜欢,便道:“这鞋比寻常鞋子自然是要贵一些,不过你穿着好就行。”
希锦也就不问了,猛点头:“嗯嗯嗯,我喜欢得很,这鞋真好!你倒是有些眼力,怎么挑了这么一双好鞋!”
她的甜蜜话不要钱一样,一串串往外冒,只听得阿畴唇畔泛起浅浅笑意。
希锦又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便说要过去二伯娘家看看。
阿畴看着她那样子,倒像是小孩子过年穿上了新衣服,跟个花蝴蝶般急切地要四处显摆炫耀。
他便笑道:“好,我在家先带着周福他们挂灯。”
心里却想着,如果不尽快挣到银子,那宅院还是不要买了。
如若不然,定是不舍得买这四百文的鞋子,又怎么能得希锦此时的喜欢。
至于霍二郎,他要买就随他吧。
况且霍二郎也未必就有银子买那宅院。

希锦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显摆,她只是随便串串门而已。
她过去二伯娘家,恰好希钰也在,希钰一眼便看到了她鞋子:“姐姐,这是姐夫给你买的吧?”
希锦:“是。”
她疑惑,希钰怎么知道?
希钰便笑了:“今天街道上遇到姐夫,说了几句话,一起回来的,当时我就说那双鞋好看,果然呢!”
其他人听到这话,倒是没在意,全都注意那双鞋,都说鞋子好看,一个劲儿直夸,就连二伯娘都说:“看看还有吗,我们也去要一双。”
只是希锦听了希钰刚才的话,终究莫名。
于是这么说话间,她突然问起来:“希钰,最近你怎么总往里姐夫跟前凑呢?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名声金贵得很,你姐夫只是个赘婿,他名声坏了不怕,你可不行呢。”
她说得直白,众人听着,也品过味来了。
人家上街给良人买鞋,你一小娘子在那里指手画脚,这不像话啊!
希钰在众人的注视下,多少有些脸红,不过她到底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什么叫活过一辈子的人,那就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了,她一定要把希锦拉下马,自己爬过去替换她,也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平平庸庸了。
重活一事要对得住自个儿,要拼一把,死也甘愿!
她相信,自己和阿畴说的那些话,自己和希锦说的那些话,都将在希锦阿畴那里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他们早晚会离心的。
而她也在霍二郎那里下了功夫,这个世上没有挖不了的墙根,如果实在挖不了,那就是还不够卖力!
***********
希锦显摆一番自然高兴,不过想起那希钰,真是恨不得——
一巴掌把她拍飞了。
什么人呢,天天盯着自家赘婿有什么意思,她早说啊,早说的话她就把阿畴让给她宁希钰了!
回来后,却见阿畴带了周福,拿了梯子和凳椅踩着,在院子廊檐下挂灯笼呢,已经挂起来不少,家里便张灯结彩,看着喜庆了。
希锦站在那儿,略倚着门,就那么看阿畴。
此时天不早了,接近黄昏了,阿畴背着光站在那梯子上,袍角随意地搭在梯子上,一手拿了灯笼,另一只手正扶着廊檐,时不时让下面的周福看看位置正不正。
温煦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她清楚地看到他清隽好看的侧影。
那唇儿薄薄的,那鼻子挺挺的,从她这个角度看,他生得俊美雪白,简直是玉石精雕出来的一般。
若不是神情间带着的几分疏淡,他简直完美到让任何小娘子目眩神摇。
希锦想起之前他说的话,“潘驴”这两个字,他是当得起的。
他看似清瘦,其实很结实,晚间时候兴致起来,可以抱着她来,足足一炷香时间,就那么一直,一直!
也怪不得希钰竟然动心了,这么孜孜不倦地挖墙根。
希锦想着,如果再早三年,她知道希钰这心思,她必是怎么也不要阿畴当赘婿的,但是现在不行啊,她已经和阿畴做了夫妻,还生了孩子。
如今这日子未必多圆满,但也说得过去,她当然不可能把阿畴让给希钰了。
凭什么要让呢。
再说阿畴生得那么好,又有那样本钱,说心里话她也是受用的,真舍去了他,必然心痛。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阿畴却突然抬眼看过来,猝不及防的,两个人的视线在这暮色中相遇。
希锦挪开眼,看着芒儿,嘴上却是对阿畴说话的:“挂好了吗?”
阿畴:“只剩西屋门前最后一个了。”
说着,他便从梯子上跳下来。
他跳下来的动作很是矫健,希锦看着,又想起自己的胡思乱想。
妖精是会法术的,而阿畴体力很好,感觉会飞。
这时候芒儿过来了,他手中拿着兔子灯,欢喜地对着希锦道:“娘,灯,兔兔灯!”
希锦见此,便拿了火石,给他点上。
那兔子灯中间有一支红蜡烛,下面是四个小轮,蜡烛点上后,兔子上面的小耳朵被蜡烛的热气熏着,便打转起来。
希锦将牵绳递到芒儿手中,芒儿便欢快地拉着那绳子在院子里走,他走路歪歪扭扭的,那小兔子也歪歪扭扭跟着走。
希锦从旁拍手笑:“芒儿走得真好!往前走,往前走,看你爹爹在前面呢!”
芒儿小手攥着兔子绳,看到阿畴在那里挂灯笼,便撒腿就往前跑,希锦见那蜡烛摇摇摆摆的,生怕着了火,赶紧过去吹灭了。
阿畴本来踩椅子上挂灯笼,见到芒儿过来,便走下来把孩子抱起,哄着他看灯笼,逗他玩。
希锦见此,也就起来进屋了。
孙嬷嬷正好经过,看到旁边烧到一半的兔儿灯,便随口叨叨了句:“我说阿郎,大白天的,怎么又烧起来灯笼了,这兔儿灯是晚上烧的,白天烧不吉利,这个我都和你说过了,怎么就是记不住。”
希锦刚要迈腿进屋,听到这个,便径自道;“这是我点的,就逗逗孩子,讲究那么多干嘛!”
她语气不太好,孙嬷嬷一愣,只好找补说:“这不是怕得罪了神仙嘛……”
希锦哼了声:“神仙?人家那么大一尊神仙,没得来我们家盯着我们?我们是天皇老子还是什么,值得人家费那么大心思!”
孙嬷嬷:“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大白天点兔儿灯,终究不对,神仙知道了怪罪下来——”
希锦:“神仙都修成仙了,那好歹有个肚量,咱们点个灯而已,怎么就惹着他了?天底下为非作歹的多了,他怎么不去怪罪,非怪罪我们点个兔儿灯?这都什么小肚鸡肠的神仙啊,嬷嬷,你以后好歹信一个好神仙,别信这种没气量的仙儿了!不值当!”
孙嬷嬷:“……”
她深吸口气,颤巍巍地念叨着:“也对,我老了,我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这不是以前那会儿了……”
说着,喃喃地过去厨房了。
今天上灯节,家家户户都得做圆子,两个丫鬟忙乎呢。
她们听到外面动静,对视了一眼,都忙低下头。
最近孙嬷嬷越发话多了,她们心里也觉得厌烦,只是年纪小,到底得忍着,但她们也隐隐感觉,大娘子对孙嬷嬷也是不喜的,如今更是当众给她难堪了。
心里略有些沾沾自喜。
孙嬷嬷若去养老,那自己便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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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候希锦和阿畴在灶台点灯,供奉后,自己也吃了饭。
底下丫鬟收拾着,希锦和阿畴便准备出去了,连车马都不用雇,走路出去没多久就是街道了。
一到正街,就不太能走得动道了,满街都是罗绮,入眼全是犊车,携家带口的,全都出来了。
阿畴抱着芒儿,牵了希锦的手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到了一处街口,这街口用长竹子搭建成十几重的圆洞门,那门上挂满了奇异精巧的华灯。
珠帘低垂间,光辉满街,一旁又有管弦笙歌之声,引得来往行人全都驻足,纷纷钻进去那彩灯路来瞧热闹,大家嬉笑玩耍,欢语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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