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贵妃听了这一声“母妃”,才回神一般,她摸了摸襄乐的侧脸,温声轻哄:“襄乐先回去吧。”
郦贵妃的手心有些凉。襄乐见郦贵妃来时的方向,想来是要去麟德殿的,襄乐下意识便以为郦贵妃的心不在焉,是忧心四哥要被圣上遣去封地的缘故。
襄乐没在郦贵妃那里得到设想之中的撑腰,难免有些失落,但她还是顺从又乖巧地向郦贵妃点了点头。
郦贵妃失神望向襄乐远去的背影,那背影带着少女的娇俏,脚步轻快像是无忧无虑的幼鸟一般。
郦贵妃也确实要去麟德殿找陛下。
只是今日她不知为何,想着绕路此处,也便见到了御花园转角,襄乐与虞栖枝几人争执的全部经过。
方才虞栖枝的脸,让她抑制不住觉得熟悉与亲近。
郦贵妃有些恍惚开口:“熙娘,本宫方才好像看到了我的宝儿。”
“娘娘只是忧思过重,才会有此错觉,元公主早就薨逝了,”被唤作熙娘的年长妇人劝道:“娘娘不要多想了,免得思虑过多,伤了贵体。”
郦贵妃默默不语,抬手按了下额角,看上去是听进去了。
见郦贵妃不再多思,朝着麟德殿的方向去了,熙娘才松一口气,跟上了郦贵妃的脚步。
虞栖枝一路跟着裴璟上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启程,车内却一片寂静。
裴璟沉默着,虞栖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世子,方才……”
“虞栖枝,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虞栖枝终于想说点什么来打破寂静,裴璟略带了点薄怒的声线却也恰好在车厢内响起。
虞栖枝反应过来,裴璟指的是襄乐郡主让自己在地上捡碎瓷片的事。
她与裴璟尚是夫妻,她那样做,也是下了裴璟的脸面。确实是她考虑不周了。
“对别人言听计从,在我面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乖过?”裴璟脸上神情敛下,又让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了。
虞栖枝刚要开口道歉,她左手在却猝不及防间被裴璟捉了过去。
男人敛下眼眸,长指稍稍用力,虞栖枝紧攥着的掌心被迫展开,露出指腹未干的血痕。
裴璟握住她手,虞栖枝指腹被碎瓷划破的污血也被他挤出。
确认过没有碎瓷残渣扎进去,裴璟随手打开车内药箱,拿出个药瓶给她伤口上药。
“世子,这点小伤不用上药的。”
虞栖枝看裴璟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庞,看他高而挺的鼻梁,抿起的薄唇,垂下眼睫,微低下头认真给她处理伤口的样子。
虞栖枝蹙了下眉,心底忽而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试图缩回被裴璟紧握的手,未果。
一看便知名贵的药粉被撒上伤口,十指连心,虞栖枝抽痛轻嘶了一声。
原本麻木了的伤口,被眼前的人撒上药粉之后,反而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方才在襄乐郡主面前,让你丢脸了。我不应该那样做,对不起。”借着痛意,虞栖枝想了想道。
裴璟动作微顿,皱了下眉头。虞栖枝服软般道歉的话语,让他心内的烦躁变得更甚。
他不是想听她说这种话。
裴璟自己也说不清,今日在麟德殿内,见到虞栖枝低伏在殿上卑微求人时的样子,他内心的那一种复杂的感受。
明明虞栖枝所求之事,他也可以为她办到。
但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再依靠他了。
再见到虞栖枝在襄乐面前听之任之的那副软弱模样,裴璟气她软弱任人摆布,又难免心疼。
虞栖枝她究竟知不知道?她是他的人,无需在他人面前卑躬屈膝。
自己方才说的是气话,虞栖枝其实很乖。
自从虞栖枝跟他因为姜罗衣的事闹过之后,就一直很乖很乖。
但裴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仿佛他跟虞栖枝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车窗外的夕阳余晖落在虞栖枝的半边侧脸,晚风微微拂过她漂亮柔软的发丝。
金乌渐渐落下,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人变得很遥远。
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心里滋生,虞栖枝与他好似真的变成陌生人。
内心好像被什么缠绕紧,想吻她娇美的唇,想把她按到榻上,听她好听的声音求饶。裴璟紧紧抿了下唇。
他的手不自觉松开。
下一瞬,虞栖枝素白的手就立刻从他掌中抽离。
裴璟眉眼渐渐冷下。
对于虞栖枝,他自觉底线一次次被突破。但虞栖枝将他推得远远的,回避的态度,重又让他不耐烦起来。
裴璟深吸一口气,他又为什么要管她?
虞栖枝则照旧没有看懂裴璟的心绪。
她以为她诚恳道过歉,裴璟也没有再提,此事就算过去了。
宫宴结束后,回到侯府,她与裴璟各自回房,两人互不干扰,虞栖枝心中却莫名有些忐忑。
明日,是封青凌与她约定在丰乐楼相见的日子。
翌日,丰乐楼,三层雅间内,裴璟前来赴约。
“公子,您喝点什么?”
小厮直觉眼前的两个容貌气质出众的男人都并非一般人,他决不厚此薄彼,同样热切地招呼在封青凌对面的落座裴璟。
裴璟瞥一眼封青凌手边的茶汤。青绿的薄荷叶,茶褐色的橘皮与花椒在清澈的茶水中浮浮沉沉。
只觉莫名熟悉,又分外刺眼。
“和他一样。”裴璟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平声应答道。
小厮依言恭敬将茶水奉上,上完茶,楼内小厮侍者们安安静静退出厢房。
封青凌看向裴璟面前杯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茶汤。
“裴世子,应当喝不惯这种茶吧?”封青凌抬起眼,语气略微带一点冷意。
裴璟顺着封青凌视线看了眼茶盏中浮浮沉沉的嫩绿薄荷叶片。这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对敌意与杀意向来敏锐。察觉到眼前人平静面容下的敌意,那一种无来由的预感与猜想在裴璟心底缓缓升起。
“还好,”裴璟淡淡看着眼前封青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轻轻挑了下眉峰:“家里有人爱喝。”
留意到封青凌搭在茶盏边沿的指骨攥紧一瞬。一瞬过后,又很快恢复如常。
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反倒是一股难言的躁意在裴璟心底翻滚着。
心中莫名的猜想似乎得到印证,他微微眯起眼眸,靠向椅背,场面陷入沉默与冰冷的压迫。
“指挥使很有胆量,”封青凌淡淡勾起唇角,打破了眼前的沉默僵持,他视线扫过裴璟与身后不远处的卫川:
“只带这么点人,就敢来楼内赴约。”
丰乐楼,上中下九流人物皆往来于此。裴璟作为朝廷命官,天子眼前的得力能臣,江湖之中想买他的命的人很多。
裴璟敢踏足于此龙蛇混杂之地,还算他有几分胆识。
“不知指挥使邀我见面,所求为何呢?”封青凌扬起视线问。
“少堂主既然应邀前来,自然已经知晓,”裴璟眼底冷沉,语气很淡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指挥使开出的条件很是诚恳,也很是丰厚,”封青凌微微一笑,没有在意裴璟的态度:“但并不足以打动我。”
“指挥使想要名单,想必是奉了天子之命,”封青凌看着眼前的裴璟:“怎么皇帝陛下舍得对宠爱的四皇子动手了?”
“指挥使为朝廷效力,究竟是为了黎民百姓,还是为了皇位上的天子?”封青凌言语隐隐带着讥讽之意,神色波澜不惊挑拨问:
“坐于皇位之上,多疑是天性,现在陛下视四皇子为眼中钉,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疑心裴指挥使?”
“少堂主,”听完封青凌这一连串夹枪带棒的质问,裴璟面容可称平静,他冷笑反问:“少堂主体内的蛊毒,还能再撑几年?恐怕很快就要自身难保了吧。”
“把你手中的名单交给我,后续的事,就不必少堂主你来操心了。”裴璟收敛下情绪,眼底不带一丝温度。
屋内气氛凝滞了一瞬。
“指挥使知道的事情还真是多啊,”封青凌听着廊外轻而熟悉的脚步声,忽而微微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如果指挥使有朝一日发觉,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指挥使,还会像今日这般平静吗?”
裴璟神色不变,手臂力道却骤然绷紧,他瞬息起身制住封青凌双肩,有力长指在人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探向封青凌后颈处的风池穴。
“怎么,堂堂玄雾门的少堂主,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武三要上前相帮,却被卫川拦住。
四人僵持之际,包间的门忽得打开——
小厮受了封青凌提前的吩咐安排,将虞栖枝一路引向这间包间。
门打开的一瞬,几双视线错愕相对。
裴璟欲要揭开封青凌易容的动作霎时停住。
但虞栖枝落在裴璟身上的讶异视线很快便移开了,她下意识看向被裴璟压制在座椅靠背上的封青凌。
“凌…林公子!”
虞栖枝只觉心疼无比,出于本能的念头,她快步走上前去,只是还没触碰到封青凌,她就被裴璟先一步一把扯开。
裴璟眼底沉得像冰,即便心内的猜想已经确凿,事实甚至就摆在他眼前,“你来干什么?”
他依旧脱口问。每一个字都透着扑面彻骨的凉意。
“我…林公子之前救过我,我特来与他道谢。”事已至此,虞栖枝直直迎向裴璟的视线,实话实说道。
“好。”裴璟不怒反笑,攥着虞栖枝的手腕一路走到外头。
偏偏虞栖枝还要挣扎着回头看向封青凌的动作,好像利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他甩开虞栖枝的手,勉强压下窜起的怒意,吩咐卫川:“把她送回去。”
包间内,封青凌已经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他身姿挺拔清瘦,全然不复方才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
他敛眉看向廊外卫川护送虞栖枝回府渐渐远去的背影。
来长安之前,封青凌原本想,如果虞栖枝过得好,他愿意放手。
但见了裴璟对待虞栖枝的方式,他深深无法赞同。
况且,在裴璟身边,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要带她走。
门外渐渐传来裴璟的脚步声。
封青凌转眼看向身前人。裴璟此时还能回来,显然把他身上的任务看得更重。
封青凌指尖摩挲茶盏杯壁,微笑欣赏着裴璟此时脸上寒霜一样的神情。
“有的人身边毫不在意之人、之物,却是他人珍宝。”
封青凌对上裴璟幽深翻涌着怒意的视线,轻轻扬了扬唇角:
“指挥使,我可以把名单给你,但如果条件是,我要跟指挥使换一个人呢?”
裴璟额角青筋跳动。
他指骨攥紧发白,封青凌给他设了圈套,还是明晃晃的阳谋。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虞栖枝在他与封青凌之间,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后者。以往的深信不疑与柔软的情愫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一点不剩。
原来他才是自作多情的那个。
裴璟眼底的情绪转瞬不见,他微微勾唇,“好啊。”
他听见自己说。
虞栖枝本以为,那日在丰乐楼的事,裴璟会大发雷霆,或者是对她严加看管起来。
但裴璟都没有,甚至就像忘记了有她这个人,虞栖枝出府也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或许她在裴璟心中本来就没有那么重要。
又或者,裴璟既然会与封青凌会面,必定有其中的理由,也许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一致。
“凌哥哥,你是不是与裴璟做了什么交易?”
街角僻静巷尾处,虞栖枝看向眼前的封青凌,面带忧色问。
“嗯,”封青凌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他看向她:“用一样东西,来换你。”
“是很重要的东西?”虞栖枝微微蹙眉。
封青凌原本担忧虞栖枝会因他擅自的安排而感到不悦,但见虞栖枝没有丝毫不快,反而还在担心他,封青凌长眉舒展开。
“阿潆不必担忧。”封青凌抬手摸了摸虞栖枝的侧脸,心头起一阵怜惜。
他的阿潆这样好。
封青凌的触摸一触即分,虞栖枝有些留恋。
“只怕裴璟他会反悔。”封青凌温润的嗓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梧桐树下见面时,我给你的那一包药粉,阿潆还收着吗?”
见封青凌眼底闪过一丝忧虑,虞栖枝点了点头。
“即便是经年习武之人,此药与酒一同服下,也可致其昏迷数个时辰,封住周身穴道。”封青凌垂下长睫,在春日下看着她:“阿潆,今夜,我们就走。”
虞栖枝微微愣了下,很快明白了封青凌的意思。
现下已过晌午,就近黄昏,时间很是仓促。封青凌很快向她交代了今夜的安排。
“好,凌哥哥,我等你。”虞栖枝点头应下。
见虞栖枝答应地如此坚定,封青凌微微有些讶异。他抿起唇问:“你就不怕,我给你的那包药是毒药?”
虞栖枝错愕一瞬,她短暂顿了片刻。
“我相信凌哥哥。”虞栖枝最终道。
捕捉到虞栖枝神情中短暂的犹豫,封青凌垂眸淡笑了笑:
“放心,药粉是曼陀罗花所制,只是蒙汗药。”
封青凌站在原地,望向虞栖枝回去侯府的背影,眸底黯淡下来。
若非需要裴璟活着,来作为制衡四皇子的手段,他真想要裴璟死。
僻静巷尾所发生的一切,都被暗处之人看在眼中。
“世子,今日夫人与林寂见面了。”
“林寂手下的人很戒备,为免打草惊蛇,属下没有靠近,他们具体的言谈,未能听清,世子恕罪。”
侯府书房内,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向裴璟汇报虞栖枝今日的行踪。
裴璟眼底神色冰冷渗人,他从鼻腔里冷冷哼了声,示意他知晓了。
虞栖枝,到底还是跟林寂见面了。
他们的人若真的要查去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林寂,玄雾门的少堂主,也是虞栖枝从前那个死了又死而复生的未婚夫,封青凌。
裴璟薄唇抿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虞栖枝是真深情,也是真天真啊。
时隔多年,封青凌身上还背负着封家灭门惨案的家仇,人心是会变的。
商贾之家的小少爷一夕之间隐姓埋名,从籍籍无名之辈一路爬到玄雾门少堂主的位置,虞栖枝,她知道封青凌的手上沾过多少血腥吗?
他们的人探查到的种种动向,都昭示封青凌今晚就要离开长安。那么虞栖枝今日与他相见,想必就是商谈此事的罢?
“他们说了什么,你听不清,那他们做了什么,你总该看清了?”裴璟微微眯起双眼,音色凉薄地仿佛能淬出冰。
暗卫低下头回道:“言谈之中,林寂伸手摸了摸夫人的脸,夫人对林寂的态度…”暗卫仔细斟酌着用词,片刻后才道:“很亲密。”
裴璟身侧的座椅扶手受大力挤压,刹那之间硌吱作响,男人修长指骨狠狠攥紧发白。
真是好一对余情未了的恩爱有情人!
裴璟面色阴沉,猝然踢开椅背起身。虞栖枝,他给过她机会的。
当他侯府是什么地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算他卑劣也好,禽兽也罢,虞栖枝既然招惹了他,她这辈子都别想着逃了——
不听话?那就关起来,总有一日她会想通。
裴璟冷冷一笑,至于封青凌,本就是苟延残喘之人,他不介意早一点送他归西。
敢对别的男人亲密,虞栖枝,她可真是长本事了。
虞栖枝厢房的门忽得被人打开。
“世子……”见到裴璟冷如寒霜的面色,虞栖枝神情中带一点惊讶与惶恐。
她原本侧对着房门,正对着妆奁盒在拆头上的发髻,她衣着舒适宽松,只一袭浅月白襦裙,根本不像要出门的样子。
虞栖枝停下手中动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犹豫着向裴璟走了几步:“世子,你都已经知道…”
她几步顿住,口中的话语被迫咽下,裴璟冰冷有力长指已经锢住她下颌,他漠然垂下眼睑俯视她双眼,嗓音彻骨冰凉:
“你背叛我。”
虞栖枝杏眼眼眸微微睁大一瞬,两行委屈的泪水从她眼眶流下,她摇头:“没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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