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让那亲兵先去吃饭,随后架着鹰走进了里间,她这屋里也有个鹰架,她走过去,将那海东青送到架上,又添了些食水,摸了摸它的羽毛,才伸手将它腿上信取了下来,走到大案后边坐下来,从信筒里抽出一张花笺,果然是姬婴亲笔。
她刚看完,又有亲兵在外面敲门,是来给她送晚饭的,两个人合力抬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砂锅爆炒沙蕈,一提十张胡饼,还有一大包油纸包着的烤羊排。
她也没叫那两个亲兵帮她摆桌,只让她们放下食盒自去吃饭,等她们关门出去后,她才起身走到小桌前,将食盒里的几样吃食,慢悠悠拿出来摆上。
一个千里外传来的好消息,再加一桌喷香美食,这一晚真可以说是双倍快乐。她想了想,又回身从架上拿了一小坛酒来,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她先低头抿了一口,随即长出一口气,现在是三倍快乐了。
西北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正常来讲如今边境太平,冬日里各地驻军应该不会再出任务,但就在妫易收到姬婴发来的消息后两日,突然有个河西参军事和凉州军副将冒着大雪,从凉州赶到了沙洲来,传节度使之令,要调三万兵马去凉州。
姒丰在军令中让妫易点齐人马,交给那副将带去凉州,她则还带着剩余人马驻守沙洲。
她手里一共就五万兵马,如今竟要一口气调走一多半,这正应了姬婴信中之言,姒丰果然是要准备造反了。
她和颜悦色地招待了凉州来的那两个将领,依照军令点了三万人马,让那二人第二日带去了凉州。
这几年她在姒丰麾下,事事都以节度使为尊,军令无有不依,让姒丰十分满意,当真以为她去漠北走了一遭转了性情,又要看姬婴的颜面,所以也打消了再次除掉她的计划,但仍对她不大放心,所以像这次的机密之事,他只是派人来调兵,至于调兵要做什么,军令上并没有说,妫易心中明白,也没有问。
等好生送走那些人马,再过两日就到年下,中原各地都暂时安定下来过年,直到转年出了正月,朝中颁布了诸多新帝政令,随后还有一道旨意发到凉州,召河西节度使,敬山候姒丰立即启程进京述职。
姒丰接旨后,还是照旧带了一支亲兵护卫启程,等队伍走到晋阳时,他在往日下榻的镜台园,停留休整了三日。
就在本该再度启程这日一早,姒丰突然杀了在这里接引他的宫官,随后宣称新帝受佞臣蛊惑,他决定起兵进京清君侧,这时,早已准备好的凉州军应声西出,大部军队以极快的速度开拔,直指洛阳。
第104章 征部乐
姒丰这次起兵, 正是由太虚观那场大火引出来的,延兴帝事后派人前去细查清风老道尸骨,但太虚观后院房屋全部烧塌, 尤其观主那间房,顶梁整个掉下来, 将个屋子夷为平地,就算他真在里面, 必然也压得粉碎。
延兴帝听完愈发觉得可疑,又加上近日朝中越来越多大臣, 都在暗自向姒太后献殷勤,而姒太后也开始频频插手政务,更让他觉得自己这皇位,恐怕是要坐不稳了。
果然查完后没几日, 有个消息忽然从燕北朔州传至宫中,说在朔州城疑似见到了清风老道,正准备往西去凉州找姒丰。
一听此信,姬星彻底坐不住了,太虚观出事前,清风就在巴结姒太后,后来应该是赶在被调查前收到了风声, 一把火烧了道观, 隐蔽了行踪去找姒丰,这看来是要与姒太后里应外合, 造他的反。
他思来想去, 赶在过年休朝前, 先下了一道旨意,改封先太子姬月的世子姬华为庆安郡王, 过完年立即离京就藩。
这一旨意引起了太后姒羌的极度不满,但这是宗室封赏,并非由中书省起草的国家政令,所以不用通过姒太后才可施行,于是姬星便没有向jsg她过问,直接给宗正寺下了旨。
这几个月来,姒羌借着辅政之权,逐步在加强对朝政的掌控,她的确想等时机成熟,废掉姬星另立,但是立女儿姬云,还是立长孙姬华,她还在考虑。
她私心里更倾向于女儿姬云,但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在朝中的拥趸,多数都是冲着姬月的长男姬华,才站在她这边的,为此她也十分踌躇。
得知姬星下旨让姬华年后就藩,姒羌知道,他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要开始反抗了,但眼下朝中局面不稳,还不到适合发动政变的时候。
她虽一向说话直白,但做事从来不是个莽撞的人,她知道越是这样时候,越不能先自乱了阵脚,于是思量过后,还是没有下懿旨阻止新帝的封赏,算是默许了此事。
姬星见姒太后对姬华的事没有任何表态,却有些意外,他本意是想先借这件事试探她一下,若她果然被激怒从而仓促决定下旨废帝,他有把握联合四大顾命,废除太后的辅政权,但不料她没有接招。
上阳宫就在这样一种颇为微妙的气氛中,迎接了新年的到来,大年初一这日,中原王朝的年号,也正式变更为延兴元年。
正月里各部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许久,在二月初一大朝会这日,正式颁布了去年年底议定的一系列政令,随后延兴帝又下旨让各地节度总兵依次进京述职。因各大军区距离遥远,一年只能排三位,这一年排在第一个的是河西节度使,之后是北庭大都护和岭南节略使。
早在过年前,姒羌就曾有信发给胞弟姒丰,让他点选人马以备不时之需,但并没确切说什么时候起兵,只让他按兵等待消息。
姒丰自己在朝中也有眼线,以免长姊那边在宫中消息传递不及时,所以当他在进京路上听说,延兴帝下了旨意遣姬华就藩,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这日,姒丰正在镜台园的堂屋里,与来晋阳接引的宫人说启程回京的安排,忽有他的亲信在门口打了个手势,他见状知道是有急事,遂打发了那宫人,走出来到旁边书房那问什么事。
那亲信神情有些焦虑:“我们已经有两天没有收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了,方才又收到了这个。”说完递了个小纸封给他。
自从他接旨回京述职,就一直跟长姊姒羌保持着密切联络,只为确认这次进京是不是新帝摆布他的圈套。他如今一直停留在晋阳,迟迟未定具体的归京日子,也是在等姒羌的消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失联,这却不妙。
他皱着眉头接过来一看,是一张花笺,上面只有一句话,说姬华前日离京就藩后,姒太后就被新帝软禁了,让他速速起兵救驾。
但这笔迹不是姒羌本人的,也不是她身边哪一个执笔宫官的,可是那张花笺纸又的确是宫中的制式。
姒丰其人没有长姊姒羌那份沉着,看见这花笺上的话,登时怒起,想着既然长姊已被软禁,她和身边宫人必然无法送消息出来,这花笺大约是宫外人送来的。
本来他就对新帝心存芥蒂,如今又出了这事,自然无暇细思其它,当即就要人秘密回凉州调兵。
随后,姒丰又去见了前来接引的宫官,煞有介事地定了十日后从晋阳启程离京。
这天傍晚,洛阳城内景园里,姬婴正坐在外院东屋榻上调制新香,忽然有人在外敲了两下门,她听出这节奏是妫鸢的习惯,遂叫她进来。
果然一抬眼见妫鸢走了进来,低头说道:“凉州,晋阳,全都安排好了。”
“他叫人回去调兵了?”
“是,收到那花笺当晚,他就派人回凉州了。”
姬婴轻轻一笑,她就知道这个时候的姒丰,正处在最紧张的状态中,只要连续两日拦截宫中消息,就能立刻激起他对新帝的疑心,而姒太后本就有意要准备发动政变,兵马一定是早就吩咐姒丰预备好了的。
她将手里工具放在一边,走下榻来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递给妫鸢:“再劳你将这信放鹰送去燕东姚灼将军处。”
从前她在柔然时,阿勒颜曾意欲发兵攻打燕东警告开景帝,正赶上她有孕,于是由阔都萨满出面,阻止了这一场战争。当时姚灼曾许诺过她,若能解燕东危急,往后回朝,燕东军随她调遣,但这几年她也没用上。
等妫鸢拿着信出去后,她走到窗边往东北方向看了看,笑着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总算等到请她应诺的这一天了。
十日后,姒丰提前安排好的兵马一到晋阳城外,他立刻叫人将镜台园内的宫官押了起来,先杀了为首的,并叫亲信副帅控制住了晋阳府衙,随后集结起城外兵马,叫人写了檄文,称延兴帝受佞臣蛊惑,软禁太后,藐视先帝遗诏,迫害先太子遗孤,他要起兵清君侧。
在姒丰起兵第二日,洛阳就收到了急报,此信一到震动朝野,姒太后在宫中听说此事也是一惊。
她这两日身上本就不大爽快,还在服用汤药,因想着姒丰过几日就要到洛阳了,除日常联络外,也没另外派人送信给他,没想他会在这个当口出差池。
这一场起兵,打破了朝堂刚刚建起来的微妙平衡,延兴帝得知此信后,立刻向周边军区下诏,令各地统帅点兵勤王,随后又派出宫禁宿卫,迅速将姒太后的永寿殿围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姒羌在殿中见了,知道姬星是有备而来,姒丰的起兵,恐怕也是他做的局,她想到这里,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姬星很显然是冲着她的摄政权来的,只要有先帝遗诏在,他不可能废得掉自己这个太后,这种情况下更不宜硬碰硬,于是她叫回了自己宫禁外面正在跟宿卫对峙的护卫,并令所有人缴械静候圣旨。
姒丰起兵后三日,各地勤王军陆续开拔,但因要点兵耽搁了几日,这时候姒丰的兵马,已经快开到洛阳城北侧了,京城的虎贲军见状,全部集结在城北随时准备迎敌。
京中禁军这些年养尊处优,面对西北开来的凉州军,还是有几分发憷的。虎贲军统帅这日在城头瞭望,一面焦头烂额地催问旁边的副帅:“勤王军都走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忽有个小将从北边飞马赶回来,登上城墙报道:“禀大帅,燕东统帅姚灼带五千轻骑日夜奔袭,赶上了叛军,现已咬住了叛军尾部,两军正在缠杀,她派人来告知,燕东大部勤王军还在后面,很快就会赶上来,请大帅驻守京城,不必前往支援分散京城守军。”那统帅听前半句,还以为姚灼是来要援军的,又听后面说不需要援军,登时松了口气,忙说道:“好,好,再探再报!”
正在这边禀告战况时,洛阳北边一处山谷地带,杀得是血雨腥风,姚灼赶来的时候,姒丰的军队正在过山谷,施展不开大型军阵,正好被姚灼的小股阵型分而击之。
但没打多久,姒丰就看出对方人数并不多,遂很快调整了阵型,准备转头灭了这支先遣军,赶在大部援军到来之前加速南下。
不料正在他准备下令时,一个身披副将铠甲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见这副将好不醒事,这种时候却来挡路,气得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给老子闪开!”
话音刚落,却见那人掀起了头盔,是妫易,姒丰一惊:“你?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妫易冷冷接住了他的话:“我怎么会在这里?姒节度,没想到吧,我亲自来送你上路了。”说完抬手就是一刀,直接贯穿了他的喉咙,使他从马上重重跌落,他掉在地上时,还没有立刻断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妫易,一脸的不可置信,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周边将士见到这突发一幕,也都吃了一惊,正在愣神之际,后面赶来的大部燕东勤王军也到了,很快将山谷内的叛军围了起来。
妫易这次也不是独自前来,早在先前往凉州调兵时,她就安排了不少部下亲信过去,等到姒丰从晋阳发军令时,她又扮做自己手下的一个副将,混进了叛军当中,一直等到姚灼赶来,才动手。
半日后,所有叛军皆已jsg缴械,妫易带着部下人马跟姚灼打了个招呼,随后由姚灼派人,向洛阳告知叛军已灭。
延兴帝见叛军这么快就被剿灭,十分欣慰,立刻下旨,叫虎贲军分出一支人马来清理战场,安置叛军战俘,并令姚灼和妫易一同进京领赏。
其它还在路上的勤王军也收到了旨意,不必再往京中来了,各军都没料到燕东军动作竟然这么快,自家也就稍稍落后一日,不仅没吃上肉,连汤也没见着影,都只好原地掉头,默默回驻地去了。
这日朝会后,延兴帝又召四位顾命大臣到两仪殿觐见,商议对姒丰谋反一事做何后续处置。
众人都听出来了,这其实是在问怎么处理姒太后,几位老臣沉吟半晌,没一个肯先开口说的,殿内只剩一片沉默。
这时位于四大顾命末位的魏王姬婴出列行了个礼,说道:“圣上容禀,姒丰究竟为何谋反还未查实,此事不见得与京中人有关,臣以为,还该查实详情再做论处。”
不等延兴帝开口,一旁的左相嬴尚幽幽说道:“不论是否真的与此事有关,到底血缘关系割舍不开,有此事在前,姒太后往后若再要继续摄政,恐怕难以服众。”
第105章 绛都春
众人在殿内议了许久, 只有姬婴坚持说姒丰谋反,太后未必知情,还该调查清楚。
其余几位老臣对这话不置可否, 都说姒丰此事影响甚广,姒太后为避嫌起见, 也不宜再摄政了,但众人也皆知太后之位不可动摇, 所以皆表示,日常诸般应有的体面还是保留。
延兴帝姬星心中也明白, 姒太后在朝中拥趸不少,在宫中生变时,她还命殿外侍卫缴械候旨,声明不曾唆使姒丰谋反, 加上又有先帝遗诏在,能够借此事先免除她的摄政权,已是十分不易了。
众人就此又议了半日,其余三位老臣皆一致同意,请太后暂交凤玺避嫌,魏王姬婴也不好再坚持,遂只得跟着同意了。
随后由一旁禀笔宫官起草诏书, 河西节度使姒丰起兵谋反, 限期查处其麾下同党,褫夺姒丰敬山候封赏, 罚没其名下所有产业, 个人家眷流放岭南, 其余族亲未曾参与此事者不予追究。
这个处置结果可以说是很温和了,毕竟姒太后族亲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 若认真追究起来,朝中一旦因此掀起动荡,局面恐怕不是姬星这个登基才半年的新帝能够控制得住的。
点到为止,大家都存些体面,好歹先收了姒太后的凤玺,往后发布政令不必再受她掣肘,姬星此番目的便已达到了。
待写完对姒丰的处置结果,依例还要论功行赏,这次勤王的两位功臣,明日就要进宫觐见了,正好也趁此刻将封赏议定下来。
沙洲军区统帅妫易这次事先发现了端倪,混入叛军中及时制止了谋反,应该领份头功,姬婴也趁机说她铤而走险,忠心难得,给她求了个侯爵封赏。
延兴帝欣然应允,给了个二品忠嘉侯,考虑到如今河西群龙无首,又顺势将她提为新任河西节度使。
而燕东军统帅姚灼,这次勤王动作最快,亲自带轻骑连日长途奔袭,以少战多,成功拖住了叛军南下的步伐,着加封二品义成侯,但是在提军衔这里,延兴帝却有些拿不准。
燕东如今未设都护府,军区统帅已经是一把手了,再往上除非往其他地方调派,正想着,姬婴又出列说道:“这次京中虎贲军见叛乱一起,先自阵脚大乱,若非叛军在城外战败,一旦兵临城下,虎贲军恐怕不堪一击,这样的将领为圣上守城实在太过失职,不如借此平叛之功,将姚灼将军调来京中,重整虎贲军,也为圣上的安全增加一份保障。”
姬星想了想:“此话有理,虎贲军这次表现着实令朕失望,众卿若无异议,就按魏王所说拟诏吧。”
姬婴与姚灼的关系,朝中甚少有人知道,其余几位老臣见她所说也是实情,对此都没表示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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