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书是从中书令派人送来的,因这日午后众人还要在政事堂议新年政令,所以将姬婴负责的一部分起草内容,先送了过来给她过目,免得午后议事没有准备。
姬婴翻看了一回,将那几封文书放到了一边:“这些事我心中有数。”又抬头问道,“这两日京中有什么新闻没有?新帝才登基不久,马上又到年下,各处都要谨慎些才是。”
听她问新闻,妊羽面上有些凝重:“昨夜出了件大事,城南太虚观凌晨走水,因临近两坊开门不及时,没能救下火来,到天亮整个道观已烧得就剩个空架子了。”
姬婴闻言,面上露出些惊讶神色:“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府衙可有派人去查看?”
妊羽点点头:“京兆尹早上闻信亲自去了一趟,分派了两班人,进去扑灭残火,清点亡故道士。”
姬婴听罢想了想说道:“这事却大,劳烦你再替我写份条陈,午后我进宫面圣,若圣上问起此事,我也好有话回。”
妊羽应下了,又说了两句话,才起身告辞离开了书房。等她走后,姬婴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走到书架前,低头踱步思量了一回,直到外间时辰钟响起,才走出书房。
见她出来,外面执事走上来问要不要叫传点心,因她晨间早膳用得早,到此刻是该吃些东西。但午后要进宫,晌午就不宜大吃大喝,当然也不能空着肚子,于是她吩咐人传些清淡点心来。
不多时,有两个执事端了一个小膳桌,抬进了她书房外间西暖阁里。她看了看桌上吃食,先选了几样叫人拿食盒装好,给妊羽送过去,最后自己只拣了个果仁馅饼吃了,又垫了块芙蓉糕,就着点心喝了盏浓茶,便擦擦嘴叫人将桌撤了下去。
她这边漱口净手毕,在西暖阁榻上歪着歇了片刻,就有妊羽带着写好的条陈回来了。
因她如今是魏王府长史,姬婴便在府中前院给她单独留了间大套屋做值房,让她平日里办公休息也好有处落脚,所以她没花多少时间,就回旁边值房将条陈写了出来。
姬婴看完条陈,内容正合她意,遂合上收好,又理了理文书,将几份重要的单独拿了出来。随后她在堂屋后面小抱厦内换了朝服,跟拿着文书的妊羽一同出了园子,在门口登车往宫中驶来。
此刻,才登基不到三个月的延兴帝姬星,正坐在两仪殿的书房里翻看奏疏。
他从前也替父皇办过差事,自觉对朝政有不少了解,虽然不像大哥姬月那样从小耳濡目染,也差不出多远去,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块做皇帝的料子,这两个月来他宵衣旰食,总算将朝中大小事捋了个七七八八。
目前朝中情形在他看来不甚乐观,自己被姬月打压多年,又曾为避嫌自剪羽翼,本就没什么根基可言,如今他坐在这皇位上,只看满朝尽是利禄之辈,实在太缺得用的人了。
尤其先帝遗诏中还写明,重要政务需上白皇太后方可施行,更使得许多朝臣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托人找关系,想要攀附姒太后,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又看了一眼奏疏旁边,有一封贴着红纸的,是上午京兆尹发来的急奏,讲的是太虚观昨夜走水之事。昨日他刚派了人要查太虚观,紧接着晚间就走水,再联想到那清风道长最近还忙着给jsg太后献法器,他不禁感到这场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正想着,忽有宫人来报:“启禀圣上,政事堂诸臣和六部三卿都到了,在西配殿候着呢。”
这是为午后商议明年新政令的事,他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说道:“知道了,宣众人到东配殿见朕。”随后缓缓起身,离开书房往东边走去。
这日来议事的政事堂诸臣,指的就是四大顾命宰辅,六部三卿即六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大理寺卿和鸿胪寺卿,共一十三人。
因魏王姬婴是宗室王,身份尊贵些,所以每回这样场合,她都是站在左相尚书仆射嬴尚的身边,另一边则是国子监祭酒,随后是右相门下省纳言和中书令,再依次才是六部尚书和另外两卿。
诸臣被宫人带进殿来时,延兴帝已坐在龙椅上了,众人行过礼后告了坐,分列两侧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落座后,有宫人给每位上了一盏茶,随后鱼贯离开了大殿,只留下了延兴帝身后两位御前近侍,一位秉笔宫官,一位掌印宫官。
姬婴悠悠端着茶,似乎是不经意般往下首座位飞快扫视了一眼,此刻殿内坐着的,都是机要大臣,加上一个延兴帝,便是整个王朝的全部中枢成员。这么些个人里面,除了祭酒老太太和鸿胪寺卿,还有她自己外,居然清一色全部都是男人。
开景帝掌权的这二十多年,在提拔男官这方面的确是成效显著,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柔然那个父系制帝国的议政堂里,每个男人身上,都散发着令她想吐的气息。
这日所议内容,都由中书省草拟过了,大家也都提前了解过,所以并没花太多时间,便顺利议定了明年为庆贺新帝登基,所要颁布的几项政令,包括大赦的范围,特赏赋税减免的省份,还有新年号的钱币铸造,以及春闱新规等等,共计一十二条,涵盖赋税、科举、农业、民生、外交等多个领域。
诸臣在殿内议了一个多时辰,等各项政令都由延兴帝同意过了,需要由中书省拟出一份草诏来,择日再向姒太后禀明,得到她的首肯后,才能盖章下发,经门下省核准,发给尚书省颁布施行,顺利的话,时间正好能赶上明年二月初一的开年大朝会。
延兴帝在上面坐着听了半晌,也有些乏了,见事已议定,便挥手叫众人退去,他本想回去歇歇,但心里还惦念着太虚观的事,于是还是让姬婴留了下来。
“太虚观的事,你听说了么?”还是回到了两仪殿的书房里,但姬星没有坐回大案后面,而是在东窗边的长榻上靠了下来,将脚搭在榻边休息,一面懒懒问道。
有宫人给姬婴在榻边搬了个绣墩,她坐下颔首说道:“臣今日出门前听说了,这样大事,想来也是满城皆知。”
姬星长叹一口气:“这清风老道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火是不是他想的什么金蝉脱壳法儿,否则怎么这样巧,朕白日才下令,半夜就烧了。”
姬婴仍旧低着头:“臣也觉得这个时间有些蹊跷,莫非是有人给他报信让他给跑了,或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被灭了口?”
姬星听这话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坐起来眉头紧锁地想了一阵:“都有可能,都有可能啊。”
姬婴这时接话说道:“这样看来,圣上不如另外派妥当人秘密探查,若果然内中有隐情,也可避免外泄。”
姬星认真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事我另外派人,今日这话,你出去也不要声张。”
她连忙又低下头:“臣不敢。”随后她又就太虚观起火原因调查,附近坊间潜火楼后续改进,以及参与救火之人赏罚等事,按照妊羽所写条陈一一禀明。
姬星见条陈清晰简要,点头同意了,叫了个宫官拟旨发给京兆尹,随后姬婴见他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告退,离开了两仪殿,缓缓往宫外走去。
此时天已全黑了,这冬日里的天,黑得比宫门下钥时间还早,她在宫门口上了暖车,抱着手炉在车里闭目想了一路。
直到车外执事人说到了,她才睁开眼睛,起身打帘,正见景园门口挂着的大灯笼,在初冬夜里静静散发着温暖的光亮。
姬婴在侧门甬道下了车,竟见连翘候在这里,看神色似乎是有重要事,姬婴不紧不慢扶着她的手走下车来,只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二人默默一同走进园中,过了仪门,行至一处游廊下,她才问连翘:“大冷天在门口等我,是有什么急信?”
“是,在书房里。”
她听罢也顾不上传膳,一路往书房走去,见这边外面大门紧紧关着,她们走进外间,绕过一架大紫檀屏风,来到她书房对面的西暖阁里。这边门口也有两个执事守着,连翘推开门请她进去,又转过一架琉璃围屏,果见一个穿着魏王府执事服的人站在正中。
这时连翘已将门从外面关上了,那人回头见姬婴进来,才要行礼,却被姬婴一把扶住,笑道:“静义师姊请别多礼。”
第103章 沙洲冷
姬婴扶起静义时, 才看清她的容貌,见她生得一张长方脸,面庞秀逸, 眉眼间英气十足。
这是她二人头次见面,从前她们只是在经手鹤栖观的密信中, 间接有过些零星沟通。
姬婴听息尘讲过她的来历,当年姬平去江南办差, 路上微服扮做富商体察民情,从乾道清风手里, 救下了一个乞丐小女孩,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小义。
当时清风带着几位同门徒儿,在江南走些旁门左道,要采些初经葵水用来炼丹, 被姬平撞破后,以拐带人口罪名拿在府衙。他私下联络人走了许多门路,才被人偷偷放走,随后仓惶逃离江南,也为此事记恨上了姬平。
后来姬平在江南结识了息尘,又见小义说情愿出家入道,于是叫她拜了息尘为师, 法号静义。
她算是息尘的首徒, 在所有静字辈徒众里应该是大师姊,只是她常年不在鹤栖观, 观中也极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和行踪。
原本今日她不应该冒险来景园的, 但姬婴觉得信中说不清楚, 还是坚持请她亲自来一趟。短短一日,她中间辗转多处, 换了几个身份,确认无人察觉后,才混进魏王府外出采买的执事队伍,悄悄被人带了进来。
姬婴笑着请她在一旁榻上坐下,见榻边小火炉上正烧着水,遂走到一边架上挑了两个荷叶边琉璃盏,又拿了一盒茶粉来给她选茶,正好这时水也开了,两个人便在榻上对坐点起茶来。
静义一边悠悠点着茶,一边将前夜太虚观的事,细细说给她听。
这一场火,其实从她当上巡寮掌事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在筹划了。三日前,鹤栖观例行往太虚观送香,给她递了个消息,她得知时机已到,第二日晚间用事先备好的迷香,将观内所有人分批放倒后,独自来到了观主清风的房中。
清风这段时间为攀附姒太后花了不少心思,观内诸事全部交给了两个监院,丝毫没发觉异常。
晚间他从丹炉回到房中,照例坐在蒲团上喝了一盏安神汤,准备起身宽衣上榻时,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正在他不明所以时,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道袍的人,乍一看倒有几分像是西殿堂的巡寮掌事,只是此刻这掌事胡须也没了,眉毛也淡了,就连脸型也有了些微妙变化,竟分明是个女子。
他不禁有些疑惑,却因不知中了什么迷烟,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大双眼看着她。
静义见他这样,微微一笑:“观主一定早不记得幼年时的我了,才让我在你眼皮底下做了十年掌事。”她悠悠走到榻前,又将笑容收了起来,换上一脸凶煞,“不记得我没关系,但你一定记得圣庄皇太子,逍遥了这些年也真是太便宜你了,当年太子府的火海,今日我一定让你清醒地感受一下。”
随后她也不等他作何反应,从背后拿出一个壶来,打开壶盖快速朝他一泼,里面的油登时倾了他一头一脸。
等油慢慢将他淋透,她才抬起一只脚来,将他身边矮几上的灯台踢到了他身上,看着火苗顷刻间将清风裹住,她也没急着撤走,而是站在原地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会儿,直到地面叠席上的火开始往外蔓延,她才悠悠转身离开。
因才入冬,观中本就备了许多干草和柴火,她又事先在几处柴房的连jsg接点,加了些助燃油料,正赶上这夜又是吹的北风,真正是天时地利,火势起得比她预想中还要顺。
观内其它道士迷香中的浅,火刚起来时就基本全醒了,如同梦中惊醒一般奔走呼喊,但因火势太快,早来不及了,整座道观在小义从暗门离开的时候,已成了一座熊熊燃烧大火炉。
姬婴听完清风道长被焚的细节,又回想起妘宫手札中所记录的,当年玉京门事变后,清风道长提议火烧太子府之事。当日府中上下百十余口人,葬身火海的,还有姬平的长女,她未曾谋面的长姊。
她默然良久,才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难为静义师姊这十来年卧薪尝胆,总算是又了了一桩恨事。”
静义说完这些话,神情也有些激动:“太子于我有大恩,如今也是全了我的私心,这十来年值得了。”随后她踟蹰片刻,再次说道,“鹤栖观东边那间神殿,师娘从来不许旁人进的,但这一次回去,我也想进去上柱香。”
姬婴点点头:“这是自然,师娘也和我说过了,等你回去,也替我上柱香吧。”她想了一想,又说道,“只是这两日因太虚观起火,各个城门都还要排查几天,你先在我这里住下,等风头过了,我再派人送你出城。”
她二人又在屋中说了几句话,姬婴见时辰不早了,遂起身送她出来,叫两个执事引她到收拾好的院落中下榻休息。
等静义去后,她又在桌边点起一炉香,等味道随着呼吸进入身体,才静下心来凝神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太虚观这一场火,光除掉清风和那一班助桀为恶的乾道还不够,她还要用这件事作篇文章,再把一个人拉下马来。
她看着香炉中缓缓飘出的轻烟,想了半晌,心中已有计较,随即起身走出西暖阁,到对面书房案上,写了一封手书,接着她披上大氅,叫了两个暗卫来,趁着寒冷深夜,放飞了一只海东青。
这海东青还是去年妫易从凉州打发人,给她送来的生辰贺礼,今日也算是“鹰归原主”。她看着那海东青,只扇了两下翅膀,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自从归朝,她一直请妫易暂且忍耐,先别动姒丰,到如今五年了,终于可以让她一直按住的利剑出鞘了。
沙州的冬季,寒冷而干燥,走在外面,风刮在身上,几乎要把人的身体撕裂。
对沙洲驻军来说,冬日无疑是最难熬的,但在妫易看来,这却是最舒服的时节。
她如今出任沙洲都知兵马使,这里是军事重镇,几乎没有平民,她这个兵马使几乎也等同于一方太守,这一片地界,都归她管辖。
但沙洲同时隶属于河西节度使府,她先前因西北矿山一战立功,升为怀化大将军后,又加封了河西知节度事,所以她依例每个月还得腾出三五天时间去趟凉州,向河西节度使姒丰述职。
只有入冬时节,西北各地风沙大又容易途中遇暴雪,所以每年从十月开始,各地兵马使都不必按月前往凉州,一直要到第二年三月份春季风沙过去之后,才恢复例行章程。
她明白姬婴另有安排,所以一直尽力忍耐着,但每次去凉州,看见姒丰那张虚伪的脸,要克制住捅他一刀的冲动,还是有点艰难的,所以一想到冬天能有几个月不用见到他,妫易每日巡营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这天傍晚,她才从营地视察完过冬军粮和柴火,披着件白狼毛斗篷正往营房里走着,路过伙房营时,闻见里面传来喷香阵阵,知道晚上又有沙蕈吃了,心情更加好上几分。
今年秋天时,沙洲城外西边地里冒出许多肥硕的沙蕈,她带着一众将士连着挖了十好几日,晒干后囤在粮仓中,冬日里拿水一泡,架上大铁锅用牛脂爆炒,肥嫩鲜香,比肉好吃。
伙房营门口有几个士兵,正在往里搬柴,见她路过,都忙停下行礼,她也停下脚步,问了问伙房营里情况,知道今晚果然在炒沙蕈,便回身叫两个亲兵留在这边,等菜做好给她多装点送到营房里去。
等她独自回到营房里时,见外间也站着个亲兵,手里还拎着一只海东青,她一眼认出这是自己去年送给姬婴的,遂接过来架在手臂上,问道:“是几时来的?”
那亲兵答道:“才到不上两刻钟,我就赶着给大帅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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