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揉揉眼睛坐起来:“从前在道观里守夜时,大殿的凉地板也不是没睡过,你呀,别老把我当小娃娃,哪里那么容易动不动着风寒。”
连翘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姬婴抢过话头:“现在什么时辰了?城中总长可到了?”
“巳时三刻,总长一早就到了,在前厅候了有一个时辰了。”
姬婴听闻忙坐了起来,匆匆洗了把脸,换了衣服,便往外间走来。
果然来到前厅时,见那总长坐在这里,一见姬婴进来,慌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姬婴抬抬手示意他坐下,闲闲问了几句城内之事,他认真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通,姬婴只是坐在上首默默听着,等他说完,又挑其中几项琐事细问了问,见他政务方面应答的都还可圈可点,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厅内坐了一会儿,姬婴起身请他一同来到这园中一座瞭望楼上,看着城中来往民众,一派祥和景象,她悠悠叹了口气:“听闻舅皇已准备派兵夺回燕北五州,看到这些民众,如何忍心使众人再遭战火呀。”
那总长也听说了中原派兵一时,所以这日才一早前来拜访,听她这样感叹,忙低下头:“公主所言极是!燕北如今的太平得来不易,再经不起折腾了!”
姬婴回头看着他:“你这样想很好,只是不知其他几州也是这样想么?”
“前日几州也曾通信,众人都只盼燕北太平,也都有归附之心,全仰仗公主!”
姬婴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吩咐人送他出去了,随后又命人叫了妫易进城来,二人在书房内商讨了许久周边部署,直到日渐衔山,妫易才匆匆离城而去。
到姬婴抵达幽州三日后,中原大将嬴禄出征北伐这天,妫易令幽州城外大军也同时分批开拔,一部分向西,前往其余几州分兵驻守,一部分向东,将景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景州守城大将如今已换上了嬴禄的亲信,那守将见城外数万大军,身着漠北战袍,一眼望不到头,慌得险些尿了裤子,连滚带爬下了城墙,催促人赶快放鹰给洛阳求援。
这时有个小将在城墙上喊道:“对面似乎不是来攻城的!”
那守将听闻,定了定神,又走上城墙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只见不远处缓缓开来一辆凤辇,随后从车上走出来一华服女子,站在前方车板上,朗声朝城上说道:“吾乃昭文公主姬婴,现携燕北五州和漠北赛音山牧场前来归附舅皇,速速开门!”
【第一卷 完】
第51章 朝中措
那守将听了这话一脸不可置信, 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漠北大军,直直发愣,头一回见到有人拿出攻城的势头, 兵临城下说自己是来归降的。
这昭文公主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姬婴站在凤辇前方车板上, 见城墙上没什么反应,回身命人从凤辇上拿出一个锦匣来, 走到城下说道:“燕北五州府衙官印全部在此,归降书也在其中, 请景州太守妘大人过目。”
这景州太守是姚灼此前特为姬婴联系好的,此人名唤妘策,曾在七年前高中探花,入了翰林院, 一度官路亨通,不料三年前受党争牵连,被贬为青州司马,后因政绩斐然,本有机会借功再回洛阳,但妘策却在谢赏奏疏中自请为国戍边,去年来到了边地景州担任太守。
那守将见到锦匣, 吩咐身边一名副将带两个士兵, 用绳索从城上垂下一只竹篮,城下人将锦匣放入其中, 缓缓收了上去。
那守将心中狐疑, 恐其中有诈, 只令两个副将站在三步开外打开锦匣,他自己则站在一边远远看着。
不一时, 锦匣打开,里面果然有五颗jsg大印和一封信,其中一个副将里外检查过,见匣中并无玄机,于是捧着匣子走到那守将面前。
他将那几颗大印一一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柔然制式的五州官印,用料考究,不会有假,随后他又拿起那封信来,见其中写明了此次归降的城池牧场:幽州、涿州、蔚州、应州、朔州并漠北赛音山脚下一整片牧场,占地与燕北五州几乎相等。
信中阐明归降一事,并请相邻景州接收降表,并派人速速联络朝廷,信的末尾处附上了各州长官的签字大印,最右方则盖着一个巨大的“昭文公主宝印”。
那守将细细看完,眉眼稍稍舒展了些,随即回身吩咐人:“去请妘太守前来!”
姬婴在城下,并不知城中具体是怎样交谈的,她也不着急,靠在凤辇外的围栏上悠悠享受着和煦春风。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左右,忽然听到景州城门“轰隆”作响,很快大门洞开,从里面先走出两列衙役装扮的人,在城门两侧对向站立,接着又有一队人拎着木桶,边走边洒水,将城门开启的灰尘压了下去。
待城门在方才开启的尘土中恢复了透彻,姬婴瞧见城门里快步走出来一个人,身后又跟着一众守城将士。
姬婴从围栏边走到正前方,定睛细看,打头的是个中年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头戴乌纱幍冠,身着青碧官袍,脚下是牛皮皂靴,迈着四方步昂首走来,容貌端方,秀雅中带着刚强,两点黑漆锐目,一身文人风骨,好个翩翩探花娘。
她连步快走上前,朝姬婴行了个官礼:“臣策参见昭文公主。”
姬婴也早走下车来,往前扶起她笑道:“早闻妘太守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妘策直起身来,对于姬婴的夸赞也不假谦,神色晏然地说道:“公主一去漠北九载,能在政乱之中,带得失地还朝,实在令某佩服!既然降表中提到各州长官都已派了人到幽州,那下官便随公主走一趟,前去幽州受降。”
“妘太守还是不必亲自去吧……”一旁的守城将领听妘策说要去幽州,登时有些急了,忍不住插了一嘴,“还是派个书吏替太守前去更稳妥些。”
妘策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若只一州,自然不必本官亲去,但如今是燕北五州齐齐归附,关系重大,岂能不亲去。”
那守将仍有些迟疑:“那移送姚将军的事……”他今日原本还有个重要任务,便是确保押送姚灼的队伍按时出城,但他看了看周边站满的漠北骑兵,咽了口吐沫,看这架势,那些兵马似乎并不准备撤走。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朝中定准了要这日移送的,已因围城误了时辰,太守若去,看是不是请昭文公主把人马撤一撤,好留出条路来……”
妘策瞥了他一眼:“既已误了时辰,那就等本官回来再说。”
那守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姬婴抬手打断,她朝妘策打了个手势,指向凤辇后面一辆宽阔厢车:“请妘太守登车。”
说完她又转头对那守将严肃说道:“此事关系到燕北失地归朝,纵有天大的公事,也请将军先放一放,这几日燕北各州全部戒严,待朝中答复受降再说。”
随后也不等那守将再说什么,便转身登上了凤辇,后边妘策也已走到了厢车旁,毫不犹豫,撩衣拔步,轻快地登上了车。
那守将见状张了张口,但见那几辆车驾皆已缓缓启行,马儿抬蹄扬起的细尘糊了他一脸,他又赶忙把嘴闭上了,抹了把脸,回身朝一旁副将愤愤说道:“回城!”
“那这城外……”那副将见昭文公主只带走了一支随行人马,其余的骑兵仍在景州城外围着,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既是降兵,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将指挥权收到景州城防军来,但见对方几位将领皆神情冷峻,完全没有要交兵权的意思。
“不必理会!”那守将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径直往城内走去,那副将自然也不敢多言,只匆匆看了一眼城外那些兵马,随即回头小跑着跟上了守将的步伐,他走在后面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场面,究竟谁向谁投降啊?
仲春时节,嫩芽吐翠,燕北旷野的树木也都开始抽条,昭文公主的凤辇队伍,在一条生机盎然的阔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幽州本就与景州相连,主城池之间驾车,有一个时辰便到了,跟随在姬婴车驾后方的护卫兵马,在幽州城外停了下来,等她们进城后,由将领带回了城外大营,其余车辆则都开回了姬婴在幽州城的园中。
下车后,姬婴领着妘策来到了她在园中的书房内,只令执事人在外廊下听召唤,又将书房门窗都关了起来,随后她转身看着妘策问道:“明心将军可还好么?”
明心是姚灼的表字,素日跟着姚灼的副将们,也都这样叫她,妘策见姬婴这样问,知道必然是姚衡已送了信来,遂点头说道:“在景州牢中,不会叫她吃苦,但若真转送到洛阳,就难说了,好在公主今日及时赶到。”
姬婴听完低头思忖片刻,一面请她在旁边椅上坐了,又倒了杯茶给她,妘策微微欠身接了茶,听姬婴说道:“我知道妘太守与明心将军,自幼便是同窗,想来妘太守去年自请戍边,也是受明心将军相邀才来的,她定是担心燕东受朝中摆布,会影响我还朝,不知妘太守对眼下局势怎样看?”
妘策低头喝了一口茶,去年她上奏自请远调景州,的确是受姚灼之邀,当年她二人同在一处念书,友于甚笃,她又因从前党争一事对洛阳朝堂有些灰心,正想在地方做些实事,于是便痛快应允,来景州做了太守,不想她来到这里后发现,虽是山高皇帝远,但燕东的水却一点也不比洛阳浅。
妘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蓟景二州归附后,府衙班子已换过许多批,包括明心,若不是她手握重兵,旁人替不得,也险些数次被换,这皆因朝中两派对于是从景州向西收回其余五州,还是从西边朔州攻占,时常争论不下,朝中对燕东的各项举措也是朝令夕改,说到底,还是有许多人盯着这件收复失地的大功罢了。”
她话音刚落,忽有个执事人在屋外廊下摇铃,这是有要紧事要报与姬婴知道。
于是姬婴走到案边,拉了一下壁上的挂绳,屋外闻信,不多时便有人来到了书房门口。
妘策见状忙站起身来,姬婴却摆摆手让她坐下,随后让屋外执事人进来,问道:“是景州来报么?”
那执事人低着头回道:“是,公主与妘太守离城后不到半个时辰,从城内飞出一只信鹰,往西南方向去了,围城大将遵照公主先前的吩咐,没有拦截。”
姬婴点点头:“知道了,你去罢。”
等那人退出屋子,将门带起,书房内又恢复了一片肃静,姬婴走到妘策身边椅上坐了,两个人相视片刻,皆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知道景州守将放出的这鹰,是给前来攻占燕北五州的嬴禄送信去的。
姬婴算了算日子:“他从河南道大营北上,到燕北总要十数日,若半路收到了景州的消息,一定不甘心功劳落空,必会分兵往西去,只要他分了兵,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既然他自家送上门来,正好拿他给明心将军脱罪。”
随后她两个又在书房中密谈半晌,直到夜幕降临,姬婴才请她出来到偏厅共用晚膳。
第二日,妘策以景州太守的身份,面见了幽州城总长,以及其余四州总长派来的归降使者,众人在姬婴的园中正堂上,将各州民生状况及赋税移交等事,向妘策简单作了说明。
这日姬婴一直坐在上首,静静看着众人谈论各项细则,一旁的书吏也在奋笔疾书地记录着,花了整整三日,将燕北五州归降后的安抚及交接事项都捋清楚了。
妘策拿着书吏记录的册子,在姬婴的书房内誊抄写了一份厚厚的奏疏,写完又细细检阅了一遍,又给姬婴看过了,才将随身带着的大印盖在末尾处,由姬婴以景州太守的名义,派一骑加急信使,向洛阳飞奔而去。
待此事办完,姬婴在花jsg园中摆了个精致席面,单请妘策一人,因她后日就要回景州去了,这也算是提前为她践行。
席开时天尚未全黑,她两个坐在园中花厅内,落日的余晖将天边云层镀上了一层金黄,连带着花厅四周的纱帐也透着残阳余光,显得春日暮色分外有诗意。
席间待菜已上全,姬婴叫众人都远远退了下去,只由她二人自在斟酒,又谈起洛阳朝堂现状,听妘策讲起朝中诸事,姬婴默默将如今朝中派系都记在了心中。
“燕北失地是皇上最大的一块心病,这几年因这事,不知闹出多少笑话来。”妘策见姬婴酒杯已空,抬手把盏为她满上,“幸而公主有筹谋,只要摆平嬴禄,来日还朝,带着这样赫赫之功,必然青云直上。”
姬婴吃了两杯酒,脸颊已有些微微泛红,听妘策这样说,她举杯笑道:“那请妘太守帮我合计合计,这样大功,可值一个藩王位么?”
第52章 云雾敛
妘策听她这话, 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欣慰一笑:“难怪先时明心那样对我夸赞公主,我还只是不信, 如今真是耳闻不如目见!”她顿了顿,低头思忖片刻, “若依我看,这样功勋也只好是个敲门砖, 最要紧的还是得看宫里那一位是怎样想的。”
姬婴默默听着,待妘策说完她认真点了点头, 又笑叹道:“按说一个藩王位,若放在从前,也不至于要这样大功才可讨得,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想来还朝之路也不是那样好走的。”
妘策明白她话语中隐藏的深意,从前先帝在的时候,皇室还秉承着开国先皇妣的规矩,凡皇室血脉一概姓姬,尽皆封王,皇帝一系所出封为亲王藩王,旁系所出则封为郡王, 以上都是以长为尊, 不分女儿男儿。
但自从当今圣上坐了皇位,却把前朝陈旧的“公主”封号翻将出来, 专给所有宗室女子单独加封, 还按品级另赐黄金宝冠和府邸, 看似是个殊荣,实则是将王爵位从她们手中收了回来, 再追加些虚衔宅院以作安抚。
原本朝中对此还颇有争议,奈何宗室之事,外臣不好多加干涉,许多奏本也被原封不动打了回来,多数朝臣见开景帝决意如此,也便渐渐不再提起此事,而几位坚持谏言的朝臣,都被寻了由头,远调的远调,贬官的贬官。
自此,宗室女子再无缘封王,至今已有二十年矣,而失权却是一条永无止尽的下坡路,从这件看似只影响宗室女利益的改封一事起,朝中开始大力提拔世家男子入仕,进一步挤压女官仕途,大有要将女子赶出朝堂的势头。
妘策三年前在翰林院时,本正在为调入中书省做准备,却在调令发出前被牵扯进一桩党争旧案,她在被贬到青州后,一面平复心情应对公务,一面暗中探查是谁在她调任之际有意陷害,不想两年后她才得知,所谓党争旧案不过是个幌子,她之所以被贬,不过是因开景帝看到调令后轻飘飘的一句话:“朕不想在中书省里看到女人。”
妘策又回想起这件令人无比寒心的事来,也轻轻叹了口气:“就当前朝中境况来说,的确难些,公主还是得多做准备。”
随后她两个就如今朝堂中事又谈了许久,直到满月高升方散。
第二日中午,姬婴又请了幽州总长以及燕北其余几州派来的使者,摆了一桌席面,为妘策明日回景州践行,因是午席,姬婴未再吩咐人筛酒,只给席间众人斟的木樨清露。
妘策昨夜也有些吃多了酒,今日席间正好借这木樨清露和满桌佳肴,醒昨日沉酣,她在席间见那几位长官皆举止十分恭敬,心中微微一动,又看向了姬婴。
从昨夜她二人谈话中,她品出姬婴似乎有意要将整个燕北托付给她代为照管,只为能够暂时保住这几州的长官们。
这些官员都是姬婴从前在柔然朝中听政时,细心留意选取的可用之人,但她彼时权力受限,可选范围并不大,肯投靠的人也不多,所以眼前这些人也并非都是十分有才干的,待她还朝以后,肯定是要慢慢换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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