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车队已经陆续停下,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白晏临不见了。
这念头一闪而逝,白皎很快就没工夫去想那么多,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七八个衣着华贵气质出众,明显是勋贵出身的千金小姐聚在一起,跟随的仆从远远守在一侧。
白皎摸了摸鼻尖,有点纠结,是主动过去打招呼还是等她们发现自己?就这么呆怔怔杵着,是不是有点傻?
很快她就不用纠结了。
众人簇拥着的华服少女发现了她,不由惊异地睁大眼睛,其余人察觉到她的异样,纷纷朝着她的视线看来。
“你就是昌国公府找回来的真千金?”华服少女朝她走来,目光上下打量,惊奇的模样,好似在看什么稀罕物。
白皎:“……是我。”
真假千金的事昌国公府从未隐瞒。
这可是桩稀奇事, 传出后引得其他人心生警惕,连夜调查自家,在京都引起好一番动荡。
言归正传, 最先出声的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秀宁公主, 也是这群贵女中身份最高之人, 其余贵女皆以她马首是瞻。
她没料到白皎会这么轻易承认, 笑道:“你跟我在京都听到的传闻很不一样。”
白皎好奇挑眉:“传闻?”
她没想到, 自己足不出户还能引来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她并不在乎, 视线越过秀宁公主, 直直落在她身后, 她倒奇怪得很。
这些人眼底的优越感大喇喇地露出, 毫不遮掩, 难道她们的身份比公主还尊贵?
她收回视线,直接说道:“那公主觉得传闻可信吗?”
秀宁公主一怔,摇了摇头。
见到白皎她才知道,传闻一点也不可信, 至少, 她眼前的白皎优雅大方,和传闻中完全判若两人。
正是因为她大胆自信的模样, 秀宁公主忍不住对她生出好感。
“公主。”与她关系亲近的侯府小姐忍不住低声提醒:“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话落,她轻蔑地瞥了眼白皎,谁不知道白皎长于乡下妇人之手, 就算如今认回来,可瞧她那粗鄙的仪态, 她们可不屑与她为伍。
如果白皎知道她的想法,才是要笑出声, 好像她要上赶着挤进去似的,能处处,不能处就散。
白皎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开。
一路上舟车劳顿,她本就有些疲惫,与其站在这儿打嘴仗,还不如回营帐休息。
秀宁公主张了张嘴,来不及挽留,就见她几步便没了踪影。
矫健的身姿印在秀宁公主眼底,一抹异彩一闪而逝,昌国公府的小姐身体好像很不错。
她扭头,看向身后这群人。
白皎离开后,她们瞬间恢复了方才的叽叽喳喳,满心都是之后的狩猎。
秀宁公主听清原由之后,脸色古怪起来。
原来,玉泽围场的活动说是狩猎,实际上,陛下将各家小姐公子汇聚此处,俨然是要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相亲宴。
参加狩猎的都是各家的适龄小姐、公子,和秀宁公主混在一起的小姐们都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谈起心仪的公子,忍不住羞赧地红了脸。
忽然有人担忧道:“可是我骑射不太好,该怎么办啊。”
贵族男女皆有一手好骑术,那是夸大其词的话,齐朝建国至今已有百年,贵族耽于享乐,只会些许花架子,要他们骑马玩乐可以,真要在围场狩猎,还是很有几分难度的。
因此,不少骑术平平之人担忧起来。
有人出声安抚:“围场里有重兵把守,我听父亲说,此次狩猎不会前往内围,没有大型猛兽,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里面不少都是奴仆豢养的猎物。”
听见她的话,一行人瞬间亮起眼睛,人工豢养的猎物和野物狩猎难度相差极大,除非运气极差,不可能连只野鸡都打不到!
见她们谈论得热火朝天,秀宁公主直接转身离去,亏她准备了好几套胡服,就是为了在猎场上大展身手,没想到,她们竟然都是这样的想法。
转念一想,她又瞬间志气高昂,这样正好,让大臣看看她的骑射功夫,她才不要早早嫁人,她要当父皇最骄傲的大将军!
转眼便是第二日,晴空万里,白皎也在人群里,只是和其他人两两相熟不同,她独自站着,宛若一座孤岛。
随着一声高亢的呼喊,所有声音尽皆消失,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顷刻间,一群大臣簇拥着气势威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老皇帝,他两鬓斑白,容色倦怠,一双眼睛染上几分混浊,身侧是一身胡服的秀宁公主。
白皎距离有些远,不知道秀宁公主说了什么,便见他慈爱一笑,气质收敛些许,看起来倒真像个宠爱女儿的慈父。
皇帝忽然招了招手:“晏临,你过来,走近些。”
此话一出,引起无数人惊愕。
他并未召见其他大臣,反而对白晏临一个小辈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青睐。
面对众人惊愕艳羡的目光,白晏临径直走出,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神色平淡,此时微微俯身,身姿笔挺如松柏:“陛下。”
老皇帝见状,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笑着说:“孤可记得,去年你在狩猎宴上拔得头筹,今年再接再厉。”
只是短短几句激励,若是其他年轻人,怕是早就激动得胀红了脸,偏偏白晏临一脸淡然,风姿过人。
难怪他在京中颇负盛名。
但是,这完全不能抵消其他大臣的妒意,明明自己也有儿子,为什么独独昌国公府这位却能入了陛下的眼。
不就是武艺高强,文采非凡,长相俊美了点,优秀了点……吗。
昌国公白英奇迎着众人目光,微微一笑,颇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让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为防露出丑态,大臣纷纷转头去看自家儿子,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瞧人家白晏临多稳重优秀,自家不争气的还在自傲炫耀,也不看看这一身打扮,哪像是打猎的人!
不过片刻,事情已经发展到陛下送弓,听闻乃是当年太*祖所用,不少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早已无人在意他的庶子身份,只要他优秀,他们羡慕讨好还来不及。
白皎在一边看着,微微挑眉,觉得老皇帝待他可真好,瞧瞧那把弓,一看便是上品,关键是他代表的荣誉,而且,她看老皇帝对他嘘寒问暖,简直比昌国公还要关心。
有人忍不住低声讨论。
“过了今日,京中怕是又要多出一个新贵。”
“是极是极,说起来,陛下待白晏临真是亲厚,那可是太*祖长弓,怕是那些宗室子弟都未曾摸过一下,竟被陛下赏给了白晏临,简直堪比亲子。”
“咳咳,这话就别说了。”
谁不知道,陛下没有儿子,只有几位公主,未来怕是要由宗室子弟继承皇位。
他们并未发现,其中一人脸色微僵,笑容几乎滞在脸上,正是信阳王世子,他也是继承皇位的大热人选。
这位信阳王世子虽是笑着,满脑子都是方才众人的窃窃私语,他呼吸急促,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死死攥紧。
明明他才是陛下最该亲近的人,他竟然把太(晋江)祖长弓赏赐给白晏临,他不过是个外姓人!
手下深知他的脾性,硬着头皮道:“世子殿下,那白晏临终究是个外姓人,您不必多虑。”
信阳王世子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一时冲动。”
手下不再多言,殊不知,对于心胸狭窄的信阳王世子来说,这一句话直戳他心口,白晏临是个外姓人还受到如此青睐,若他是宗室子弟,岂不是要越过自己直接继承皇位啊!
亦或是天性不合,他对白晏临天生便无半分好感,只是想到接下来的安排,他终于冷静下来。
接下来,他有足够的机会。
狩猎开始,皇帝一脸理所当然地来到白家所领的队伍,他并未带来多少侍卫随从,明显只是出来放松心情。
况且,玉泽山庄是皇家猎场,向来有重兵把守,定然不会出事。
倒是秀宁公主缠上了白皎,起因还是打猎,她一心想要展露自己的骑射技术,哪知道直接撞上了白皎,还未开始便折戟沉沙。
大部队在路上碰见什么猎物,白皎只消一箭,精准射中猎物,更让人惊愕的是,无论猎物何等姿态,何等体型,皆是被她射穿眼睛,皮毛都未损坏一缕。
秀宁公主见识到她超群出众的箭术,几乎可以称得上目不转睛,看她的眼里缀满了小星星:“你好厉害!”
她毫不遮掩地夸赞起来。
白皎:“只是一时侥幸。”
秀宁公主摇摇头,笃定地说:“我才不信,怎么可能是侥幸呢。”
任谁见到她在马背上挽弓拉箭的飒爽英姿都要心神震荡,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骑射技术很好,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秀宁公主不见丝毫失落,兴奋地凑过来:“之前父皇还说今年的头筹还是白晏临,我倒觉得,也许是你呢。”
“白姐姐,你一定要拔得头筹,父皇说了,今年的头筹可以向他求一道旨意!”
她说完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啊,我怎么说出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寂静,瞬息之后,场上气氛明显高涨许多,那可是陛下的一道圣旨,人生在世,定有所求。
如今实现愿望的捷径近在眼前,谁又能不心动呢。
白皎亦是如此。
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她微垂眼眸,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长弓,即便她暂时没什么心愿,可谁又能说以后呢。
白皎没什么藏拙的念头,当初临行前,母亲告诉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她王姝还护得住她!
所以,白皎打算争一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转头朝秀宁望去,红唇微勾,璀璨笑意映衬着如星明眸,眼底满是灼目的光彩。
“不、不客气。”秀宁公主脸颊微红,她怎么笑得那样好看,明明是个女孩子,笑得她心潮起伏。
皇帝将小女儿的羞赧尽收眼底,他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露出这副羞涩模样,不禁感叹道:“白爱卿,这边是你那失而复得的独……女儿?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昌国公白英奇谦虚一笑:“陛下谬赞了。”
一侧,信阳王世子扯动嘴角,不屑一闪而过,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忽然,他转念一想,脸上顿时扬起一抹灿烂笑容,朝昌国公微微躬身,说道:“昌国公真是好福气。”
“白家竟然这么会教养孩子,去年便是白晏临拔得头筹,不知道白小姐如何。”他顿了顿,笑意不减地说:“说不定,今年头筹就要易主了,不过再怎么说,总归都是花落白家。”
话语刚落,周遭气氛瞬间骤变。
几个跟随的大臣眉头紧锁,白家独占鳌头,他们家的儿女难道就是废物?即便知道信阳王世子是故意的,几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怒意。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被人踩在脚下的筏子。
秀宁公主鼻尖微皱,厌恶地瞥了眼信阳王世子,她是心思单纯但不是蠢,早就觉得对方虚伪,如今听他这么说,更是恼怒。
这不是挑拨离间吗!
她下意识去看白皎,正要出声解围。
白皎淡淡瞥了眼他,忽然粲然一笑,说道:“世子实在太过抬举臣女了,说多少句话总不如上实绩,几人世子如此信赖,我和哥哥定会全力以赴!”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笑吟吟道:“臣女听说信阳王当初威震四方,更期待见到世子大展身手!”
秀宁公主:“是啊是啊!表哥你也要加油啊!”
信阳王世子脸色微变,他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说自己资质低劣,武功平平,骑射平平,于是沉声道:“白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齿。”
白皎微微一笑,全盘收下:“多谢世子殿下夸赞。”
白皎看得很开,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对方刚才不是在夸她吗。
闻言,信阳王世子胸中一阵憋闷,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
他还要再说,忽听一阵破空声,箭矢摇曳着流光,径直射入鹿首,只听呦然一声,一头梅花鹿砰然倒地。
众人惊愕之际,下意识看向射箭之人,正是方才沉默不语的另一位当事人,白晏临。
他放下长弓,狭长黑眸淡漠地望向众人,周身散发出肃杀之气,衬得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容,也染上几分凛然萧瑟。
直让人心头狂跳。
“晏临的箭术又有长进!”陛下忽然出声,吩咐道:“来人,将那头鹿带上,这可是晏临今日的第一头战利品。”
皇帝出声夸赞,众人又是人精,连忙出声符合,至于之前讨论的话题,那是什么?能吃吗?!
唯一憋屈的,怕是只有信阳王世子。
白皎抿了抿唇,狐疑地朝白晏临看去,猝不及防间,直直撞进一双深邃黑眸,才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男人唇角微弯,眉眼柔和,白皎惊讶地睁大眼睛,再回神,却见他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淡漠模样,好似方才见到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捏紧缰绳,心里十分清楚,那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是故意的。
刚才她让信阳王世子吃瘪,以对方虚伪狭隘的性情,肯定会记恨上自己,绝不可能就那么善罢甘休。
关键时刻,是他故意出手,借由射箭打乱节奏,替自己解围。
白皎够了勾唇角,忽然觉得,他人好像还不错。
人群里,一名侍卫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马背上的少女,便又飞快低下头。
周立正是苏明珠布置的暗手。
当初他欠了一笔无法偿还的赌债,正是走投无路之际,忽然有人送了一大笔钱,对方让他弄死一个贵女。
周立本想昧下,哪知道信里写出他的把柄,拿捏住他的七寸,声明他若是不肯出手,便要他身败名裂。
信里精准无误地指出他并非真正的周立,而是冒名顶替的堂兄周旭,以虚假身份混入皇家猎场,可是杀头的重罪!
对方话锋一转,又对他许以重利,周立惴惴不安地销毁信封,拿钱还掉赌债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干了!
对方并未现身,但是,如果他不听从对方,只有死路一条。
他还不想死。
开始他还在苦恼,该如何找到那位贵女,哪知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立瞥了眼白皎,攥紧手里的药包,此处人多眼杂,他万万不敢在人前出手,下药更稳妥,也更隐晦。
狩猎的围场里突然跑出来一两头发狂的野兽,再撞死一两个人,简直再合理不过!
思索间,众人已经逐渐深入,最明显的表现便是丛林愈发茂密,细碎的阳光穿枝拂叶洒落,见到的猎物也越来越丰富多样,其中不乏鹿、狍子、狐狸等动物。
它们通常行动迅速,嗖地一下便消失无踪。
老虎、黑熊和野猪之类的猎物在内围,他们不打算涉险。
只听咻忽一声。
弯弓之上,箭矢如流光疾射而出,白皎施施然收回长弓,见猎物倒地,下意识瞥了眼白晏临,顿时皱紧眉头,他怎么不动?
不是说要争得头筹吗?
很快她就没心思去想这些,茂密的丛林深处,似乎掠起了一阵风,将头顶的枝叶吹拂得沙沙作响。
不对!
她猛然抬头,反应过来,这不是风声,也没有感觉到一缕微风,下一刻,雪白寒芒骤然掠过。
数十个手持长刀,绿衣蒙面的刺客突然从天而降,从各个方向将他们包围起来。
“刺客!有刺客!”
霎时间,惊呼声惨叫声混作一团,侍卫们连忙拔刀,还未格挡几招便被刺客一刀砍死,这些刺客招式凌厉,刀刀致命,普通的侍卫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养尊处优的大臣更是惊得跌落下马,一个个瑟缩地蜷起身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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