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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归(南北制糖)


宇文平敬便喝道,“宋横班有什么事,当着本侯的面不好说?!”
宋兮两难地瞧了瞧邵梵,“这......”
“说吧,不必避讳。”
宋兮便道,“按郎将嘱,姑娘出府先禀报你,另,另有王参知来信一封,刚送到的。”
宇文平敬耳尖得很,反应过来,“你怎么还没将那个女人关起来?”
邵梵转身,“我心中有数。”
“她怎么天天都要出去,她去什么地方?”宇文平敬看向宋兮。
邵梵替宋兮挡了眼刀,回答道,“她出府邸祭拜我军中的赵老将军。”
“哼。”宇文平敬复问,“你真的有数?”
“有的。”
“有,就行。”宇文走了几步又回头告诉他,“你拒了本侯一回,可本侯还得提醒你。后宫的苗贵妃想要择你为她侄女之夫,在跟官家说情。你无意可别人有心,躲不掉的。待凯旋回建昌后,你最好顺便将这件事一并办了。”
宋兮目送宇文平敬离开,摇了摇头,“......”
邵梵忽然望向他。
“你在腹诽什么?”
“属下没有啊。”
“我都听见了,你骂他猪脑壳,还是用西北话骂的。”
宋兮忙捂住肚子,心虚辩解,“都说了没有。”
邵梵没忍住,也笑了。很快又正经道,“修远候是我长辈,早年是他腾出钱充军买兵,你不可不敬。”
宋兮认错般地点了头,说了“是”。
他再问,“王参知的信呢?”
宋兮没有将信假手于人,他从怀中抽出,让邵梵亲启,二人一起去了军帐中,帐子里挂着一张半人高的部署图,昨夜将领们才碰过面。
信封戳着官驿的红章,邵梵边打开信,边听宋兮嘀咕。
“修远候骂得也有点在理,赵姑娘一个姑娘家,去那阴森森的后林去的特别勤快,每天带那么些好吃的,赵老将军一把年纪哪里吃得下?人在地底下都得吃撑了!”
“你就当她爱去那阴森森的地方。”邵梵回了句不靠谱的,一目十行地掠过王献字迹,突然提起另一个人,“钱观潮找到了吗?”
“没有。出入有人拿着画像核查,除非他变了样。”
邵梵示意他过来,“常州临河,一些流民临河而上,席地而睡、四处流浪,你怎么敢肯定他不会混进去?”
“倒也是啊,流民也没法查验身份。那郎将,咱们找吧?”他顺着邵梵的示意,把脑袋凑了来。
邵梵垂下手,给了他后脑勺一掌,“你把我的兵当成什么苦力了?”
“嘿嘿。”宋兮腆笑。
邵梵摇头,缓缓说:“不急。”
王献的信中提及,他的人遍寻钱观潮住处与在宫中值班的翰林院公房,只不见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外人眼里丢了没丢都察觉不到。
但王献与皇家走的近,他发现少了三只渡鸦。
渡鸦是赵洲在位时,秦世守为献媚皇室,用中原鸟类和异域鸟类所杂交出的一种乌兽,如幼鹰大小通体乌黑,生的白爪红喙,习性喜水喜阴凉。
渡鸦也是赵绣很喜欢的小宠。
王献查到那三只鸟是赵义赐给他老师,翰林院院首左思峡的寿礼。
这种鸟能通几句人语,于水中横渡表演,十三港开通那日,建昌的北开市集便由宫中圈养的一百只渡鸦聚集,在河上绕一艘官船飞行,最终落在赵洲与赵义等人肩头吐出一串铜钱,如同百鸟朝凤。
渡鸦因此被看做是圣鸟,寓意风生水起,财运亨达。
钱观潮带走了三只渡鸦,总不会是要卖钱,也许就是想用渡鸦为桥,让渡鸦过河与单洲的的赵绣取得联系。
但他若要投靠旧主,为何要绕一圈远路靠近常州?常州与旧朝有关的,可只有一个赵令悦了。
邵梵将信于烛火上引燃,烧至灰烬。
“咱们先不找了吗?”宋兮在一边问。
“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其余的不必操心......你方才说她去林中去的勤快?”
“是啊。但郎将放心,我那眼睛就扎在她身上,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你还说秋明报备府上丢东西,尤其是买进的首饰?”
“是啊。”宋兮愣头愣脑地道。
还是一直站在一旁的刘修坐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问,“郎将,这几桩事是不是都和这个女人有关?她到底想干什么?”
宋兮朝着刘修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听得邵梵说,“宋兮,你以后给她些独处的余地。”
“啥意思?”
“别盯得太紧,她若是找机会要在林中独处一会儿,就随她去,慢点跟。”
宋兮:“可是......”
“这个女人要是逃了怎么办!”刘修火急火燎,皱着眉头冲过来。
“她逃不掉的。”
邵梵提笔回信,他习字于生父王凭,字迹飞逸,撇和钩甩出若千丝流动的飞白。
“常州最近天上不少老少放风筝踏春,那些风筝看似飞的高远,线却牵在飞风筝的人手里。飞到最高处只需轻轻一扯,便可让风筝倒着头往地上栽落。飞的越高,摔得便越狠。”
刘修与宋兮听了,都一同兜头地沉默。
待邵梵搁下笔,将那信又封回到戳着官印的壳子中,宋兮便带着回信出帐子上了马。
他往高处一远眺,果真如邵梵所说,十几只七彩色的纸扎风筝在天边舞动翻飞,摇摇欲坠。
赵令悦如今仍被软禁,宋兮不许她去集市,去祭奠也要跟着,她提前着秋明去买了一身男子衣衫,裹在包袱里连同吃的,一起带到桦树下的石碑前摆好。
宋兮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排开,心中也萌生了许多想法。
便故意问,“这吃食如何腐烂得这么快?有的都不见了。哦,还有姑娘你做的这包子鲜嫩可口越做越大,跟拳头似的大小。还要准备衣服,知道的是给赵老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头住着一个活人呢。”
钱观潮佝居在林中,由赵令悦的这些包子馒头续着伙食,通过残羹跟她联络。
每次她一走,深夜里便有个乞丐样的破旧男人过来坟前偷吃的,携着一只猫跟两只渡鸦,夜半三更又是猫叫又是乌鸦声,有些个摸黑回家的农夫觉得是这片林子怨气重,更不敢靠近了。
钱观潮才勉强躲藏下来。
她被宋兮这番话若有若无切中要害,心头猛然一秉,面上倒未见什么慌乱。
赶忙叹息掩面,似要落泪,“我无非是心疼我阿爹,一把年纪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尽可能为他尽点能尽的孝。这包子宋横班看得上,想吃的话,我下次跟秋明多做几个,你也尝尝看。”
“这个.......”宋兮看包子卖相不赖,没忍住食欲,犹豫着,“倒是可以。”咂吧两下嘴又摇摇头,“不用了,还是给赵老将军享用。”
他怕她下毒,给他毒死了怎搞。
赵令悦淡笑。
待她磕头时,众人都听得林中响起几声鸟叫,又尖又细声似乌鸦,她只将脑袋紧贴手背,抠紧了铺在地上的白布,片刻后,身形渐渐蜷缩成了一团。
秋明率先过来,“姑娘?姑娘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
宋兮与两个侍卫一道看来,走近了她确实面色发白,蹲下来没碰到她,“姑娘哪里难受?扶着送医吧!”
“我想......出恭。”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当着几个大男人的面说出这种话,一张淡水般的面五光十色,浮现出又红又白的颜色。
宋兮也涨红了脸。
随即,几人守在林外。
秋明陪同她走入林中深处,拉起方才的白布,背对着她抖了抖灰展开,“姑娘,我不看您,您弄吧。”
赵令悦忍着那股耻意象征性地蹲了下去,忽然她道,“秋明,有野猫。”
“在哪儿呢?”
赵令悦装作系好裤子,放下外裙,“三花猫。你看见了没?”
“哎呀真是。”
那猫朝她们窜了来,喵呜一声从秋明的脚下过去,赵令悦已经跟着猫跑进了灌木丛。
秋明目瞪口呆,只能追了过去,紧接着她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栽倒在钱观潮怀中,他将她轻轻放下,避免惊动外边的人。
“他们没跟着过来?”
“他们守在林外。”
话未落,钱观潮便立正身形,顶着一身的浊臭,双手平齐于胸,蓦然跪下去,“臣,翰林院学士钱观潮侍主有失,罪叩昭玥郡主!”
说着,便要磕头。
头还未磕下去,一只杏色绣鞋过来触他额头,避免了他头地相碰。
钱观潮错愕,半抬起眼,“郡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这些虚的?”赵令悦满心满眼的着急,她只害怕宋兮发现追赶过来。
看了眼附近和昏过去的秋明,便直接拉过他,一同佝偻在灌木之下,压着声,“渡鸦过了河真的还能回来吗?”
钱观潮挪开结块了的几缕鬓发,尽量避开她些,免得熏人,他贴着树根低头回话,“会。微臣跟老师养的渡鸦识路,应该后天就有公主那边的消息了,微臣还将此处军情一块上报。”
想到能和赵绣联系上,赵令悦面上才松快了一分,拉住他问,“你是怎么来的?他们到处在找你。”
“微臣冒充船员,躲在粮船的船舱而来。”
所谓,灯下黑。
宇文平敬万万想不到钱观潮是跟他一条船到的常州,这也是他一身腥臭味儿的原因了。
“渡鸦会带回公主指令,届时臣带郡主逃走。”
“我想先杀了邵梵。而且为何一定要等公主回信,莫非......”
钱观潮颔首,“来常州的,不止臣——”
“秋明,你们好了没有啊?!”
赵令悦神色一惊,“他们过来了,”她将身上所藏细软交给他一些,“保管好路上用,你快藏起来。”
钱观潮趴伏在暗处,赵令悦爬出来使劲儿摇醒秋明,秋明没有反应。
她将人拖得离钱观潮藏身之处远了几步,朝额头扇去两掌,将她额头扇红。
噼啪两下,秋明喉咙里滚出来含糊的一声。
赵令悦愣了愣,又掐她的人中,拖她半身坐起来,“秋明?秋明?”
秋明这才睁开了眼,“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看路,撞上树了。”
待宋兮发现人不见了匆忙找过来,赵令悦扶着晕乎乎的秋明,手里还抱着一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猫。
他两道目光来回审视,“你们方才去哪了?”
“找猫,我见它可怜,想把它带回去养。”赵令悦晃了晃手里的那只猫。
宋兮看了猫几眼,绕着她与秋明二人走,打量四周,“姑娘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咫尺之处便是钱观潮。
赵令悦以为他闻到了钱观潮身上的味道,被他吓得胸内狂跳。
结果他手忽然过来,顺了顺了猫脑袋,“鱼腥味,它是不是去河岸捉小鱼,给自己开小灶了?”
赵令悦:“......”
那三花猫瞪着两只黑乌乌的圆眼,被卡着咯吱窝无法动弹一下,后脚软垂着。
它不甘心地朝宋兮,喵了一声。

第16章 夜桂嗅浓(二):夫人 这边赵令悦抱着猫回府,那边邵梵送走了宇文平敬这尊大佛,两人都打道回府衙,不待到府衙,车马与轿子便在路上碰上了。
赵令悦乘的马车到半道上,听得宋兮带头“吁”的一声,马夫也拉着马绳将马车停下。
秋明敲了敲门。
“怎么停了?”
“回二位姑娘,是有人拦轿。”
赵令悦低声问,“拦的人是谁?”
隔着门,缓了会儿她们才听得马夫轻笑一声,秋明更摸不着头脑,还要再问,车外领头的宋兮发话,声音很高昂,也带着笑意,“无巧不书成,赵姑娘要不自个儿掀开轿帘看看?”
赵令悦一身逆骨,根本懒得理会宋兮,等了一会儿不见车轮动,才勉强开了车窗,掀开半片布帘探头向外看去。
一人正踏着马,与宋兮等人反着方向靠近她的车窗。
燥闷的晴日里马蹄声清脆,一阵哒哒哒声过后,那人便已到了她跟前。
燥热的风将他靴外宽大的衣摆掀起,露出里头的武袍中裤,掀动赵令悦头上的步摇,她的视线里便都是这素寡的青蓝色,登时腮边有些红。
不知是被他这唐突行为气的,还是天气燥的。
“.......”
秋明好奇,适才探出头来,惊喜:“郎将?”
“嗯。”他兀自调转了马头,“既然遇上了,那就一块回吧。”特意瞟了赵令悦的脑袋一眼,对她说,“算我接你回去。”
赵令悦对此未及时表态,她目光越过邵梵,反倒是看向一脸玩味的宋兮,无情地道,“宋横班,是’无巧不成书。‘”
此话一出,宋兮身边的兄弟们便都开始憋笑。
赵令悦也勾起一丝笑,只是有些狡黠的冷俏,她瞥了邵梵一眼,便淡淡垂手放下了帘子。
“驾——”
男子铿锵之音荡在咫尺之外,车身这才缓缓动了起来,到了府衙门口,马夫放了轿凳,门方一开,邵梵便站在门边上。
赵令悦正襟危坐,手持着扇凉的团扇,她身上玫红色的衣衫轻薄未曾沾灰,唯独一只脏兮兮的三花猫搭爪在她脚边睡觉,秋明躲着那只猫,场面一时有些违和。
邵梵将目光自那只猫移到她面上,伸出了手。
“府衙到了,下来吧。”
赵令悦迟疑了一下,还是配合了他演戏,手伸出去之前,还记得要将一方帕子搭在他手上避嫌,是以隔帕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与他同行的感觉有些怪,赵令悦举手投足间都有些拘谨。
邵梵回府自要众人迎接,府衙中陆续找了几个厨房的老妈子和打下手清扫院子的奴仆,他带着她在那些人眼前晃了一圈,好让所有人看见他们同行。
到了院内,她道,“郎将可以不必做到这步。”
“做到哪一步?不是你嫌弃那些闲言碎语不好听的么。”
“......随便你。”她将跟了一路的猫抱起来,择掉它身上的灌木叶,也借此避开邵梵的目光。
宋兮已经跟他说了猫的来历,可邵梵思及她在建昌的那次大病,觉得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从前跟有洁癖似的,见着猫便好了。”
“我没有洁癖。”赵令悦否定他的话。
邵梵不在意,继续说,“它是野外的,藏着各种病,我的兵连野猫吃都不吃,若是这种畜生抓到你一下,可不是脸花那么简单,你若如之前一般发高热,脑子笨了还浪费李无为的药。”
气氛才好那么一点,聊天才刚有点人样子,又被他这张不要体面的嘴打断。
邵梵见赵令悦脸色越来越挂着,他便先停下,斟酌后转了下口吻,“我没说不让你养,你交给后厨房的老妈子,让他用剪刀将它十只指甲弯钩绞了,里外冲洗干净再留到身边玩乐。”
可赵令悦前边的全听不见似的,光摸着他最后一句过河,强调道,“它不是玩物。”
邵梵的脸上本就无多少笑意,话说的如同公事公办一般,一来二去就容易被她消磨掉那原本的丁点儿好意。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管是在河边送还给她那枚属于她的簪子,还是改口让她养猫,都存着不明显的,微微的讨好。
这讨好有些不合理由的卑微,源于邵梵幼年对于赵令悦能赦他的一种复杂执念。
可赵令悦没有与眼前人对等的记忆。
她与邵梵除了国仇,便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有你输我赢,因而从不会往这方面去想,退开了几步矮了矮腰,猫儿两爪扒住了她的肩骨,可怜兮兮地喵呜了一声。
“它没有家,我也没有。”赵令悦顺了顺猫粗糙的毛,想起母亲常常带在身边的那只三花,心中此刻竟真的不嫌弃它,控制不止已酸了鼻子,“所以我想养它,郎将若是没其他要嘱咐的,我就先进屋了。”
“且慢。”
赵令悦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郎将漏了何事?”
邵梵朝她走了几步,跨上石梯,“唯有一事不懂,还要向你求问。”
她避开他视线,暗自皱了皱眉,“郎将请说。”
邵梵将她的冷眼收入眼底......无论是于河边那般警告,亦或这般求和着为她身体说话,皆是被赵令悦以冷眼相待,她与钱观潮现如今恐怕都谋划了不知道多少步了。
赵令悦不会领情的女子,她不会改变想法,他也不会。
邵梵恢复了她摔下马那时冷冰冰的语气,“你这猫是从赵老将军那片林中带回来的,宋兮每隔两天便要禀我,说明你每隔两日就去他跟前一趟,送吃送衣。”
她往后退,他拉住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背着我去会情郎。”
赵令悦心跳如鼓,宋兮没说完的,原来在邵梵这等着她。
难道他已经知道钱观潮与她会面的事了,故意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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