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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后又成宠妃(星辉映川)


他明白了郑湘做噩梦的原因。
大臣尚且受不了厉帝的神经质,更何况与厉帝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妃子?
她进宫那年才十五啊!
厉帝的五个皇后之所以性格都那么极端,或许她们几乎都疯了,都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残喘。
元皇后极其冷漠,遁入佛堂寻找慰藉,不理世事。
苏绿珠极其奢侈,或许是在从物质上补偿自己,享受过世间繁华,哪怕下一刻死了也值得。
薛姮极端谄媚,阿附厉帝,抛弃人性,为了活下来变成一条恶犬。
徐纨素自欺欺人,幻想厉帝是一位明君,靠着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写了无数篇谏言。
有人说徐纨素的谏言是欲扬先抑,先夸后谏。但姜榕细想来,这难道不是沉迷幻想中徐纨素无意识的自救吗?
郑湘悍不畏死,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所以她才会在厉帝盛怒时笑,杀人时劝谏,也会在忍无可忍时要杀薛姮。
姜榕的手轻拍着郑湘的后背,心中又是感慨,又是自得,又是怜惜。
感慨的是自己心思现在如此细腻,竟然还能共情厉帝的妃嫔,果然是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
自得是他的湘湘遇到了现在的自己,若是早几年他不会如此敏锐通透,若是晚几年他也许会缺乏现在的激情和活力。
怜惜的是湘湘的遭遇,至于其他几人,姜榕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元皇后,他给予最后的体面;苏绿珠投入庵堂受罪忏悔;薛姮以死赎罪;为了招揽士人,身为大儒孙女的徐纨素赐住道观。
各得其所。
“你会找到的。”姜榕的目光温和中透着笃定。
郑湘蹭了蹭脸颊,回道:“谁知道呢?”
她又道:“我不喜欢寿安郡主。”寿安郡主的眼睛与厉帝几乎一样,让她惊惧不已。
“我以后不让她来吵你。”姜榕保证道。
郑湘想了半响,道:“我现在不喜欢她,不一定以后不喜欢她。”姜榕自然是什么都答应。
次日不是大朝会,姜榕醒来后不让郑湘下床,亲手喂她喝汤,一勺一勺地喂她。
郑湘狐疑地抬头看姜榕,又低头看羹汤,语气迟疑道:“这汤非喝不可吗?”
姜榕的殷勤给她一种毒妇人笑颜哄倒霉丈夫喝毒药的错觉。

第13章 绿衣
经常气人的姜榕被郑湘的话气到了,他端起羹汤往嘴里倒,咕咚咕咚地喝完,连个底都没给郑湘留。
“哎……哎……”郑湘阻止不及。
“山猪吃不来细糠。”姜榕将碗“铿”一声往桌上一放,起身居高临下地对郑湘道:“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想赖在床上。”
“呸,哪是我赖床的,分明是你不让我起床。”郑湘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叉腰对姜榕怒目以视。
“你才是山猪吃不来细糠。”她这么美丽娇俏的人怎么能是山猪呢?
姜榕长得又黑又壮,一看就是山猪的料。
大山猪。
粗鲁的大山猪。
不懂怜香惜玉的大山猪。
姜榕冷呵一声,让人给郑湘更衣洗漱,自己到外厅吃饭。
这么生龙活虎,他要是再怜惜她就是个棒槌,就应该狠狠地打击她嚣张的气焰。
姜榕吃完饭,郑湘才从屋里出来,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深吸几口气,嗔怒道:“你竟然不等我就吃饭!”
姜榕靠在椅背上回味食物的香味,翘着腿,右脚尖支在地上代替椅子的两只前腿,椅子前后晃动。
郑湘的手痒了,很想上前将椅子拽倒,让姜榕摔个仰八叉。
但是她明白姜榕根本不会摔,他的武艺很好,平衡能力极佳,反应也快。
“来人,传膳,与刚才不一样。”郑湘坐下来。她是皇妃,这里是皇宫,怎么可能饿着人?
姜榕施施然看着郑湘用饭,郑湘一边吃一边竭力描述食物美妙的口感。
“哎呀,这个糕点甜甜糯糯,香气扑鼻,可惜你吃饱了,不能再吃,真是太遗憾了。”
郑湘假惺惺地夹着一块黄金桂花糕,特意在姜榕眼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姜榕捧着一盏山楂水,小口啜饮。刚才他连着郑湘那一份也吃完了,正撑着,根本吃不下一点东西。
若非秀色可餐,姜榕早离开了。
他见郑湘醒来后一点没受梦魇的影响,心放下一半,带人散步去马球场,一起打了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又指导她骑马射箭,然后才回到宣政殿。
等了两个时辰的柳温写了第六封辞职信,他要出家,不想吃在府衙,睡在府衙。
有家的人还好,还能找个借口回家。没有家小拖累的柳温成为大家共同托付的对象。
“柳大人,我媳妇发动了要生孩子,我先回去了,这些交给你。”
“柳大人,我明天成亲,你不来不要紧,只要把这些帮我做了就行,我不要你贺仪。”
“柳大人,我娘六十大寿,我不能不回,拜托拜托。”
在一声声“柳大人”的呼唤中,柳温的眼睛失去了光,更加坚定投奔佛祖的信念。
姜榕大笑着将柳温的辞职信扔进大花瓶里,道:“留中不发。”
柳温幽幽地笑了:“陛下,臣明日就剃了这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不理俗事。”
“我准备给和尚道士发度牒,没有度牒的都是假和尚。呵,假和尚嘛……”姜榕漫不经心地语气中带着一丝威胁。
柳温:……怪不得人家都叫皇帝狗皇帝,皇帝不做人可不就是狗皇帝。
太阳逐渐变得炽热,郑湘也累了,就回到蓬莱殿歇息用膳。
尚服局的崔尚宫带领宫女请郑湘挑选衣料,准备裁剪新衣。宫女们鱼贯而入,排成十数排。每人手上都捧着华美鲜亮的衣料。
崔尚宫陪笑:“奴婢见过淑妃娘娘,这是新到的料子,贵妃娘娘说娘娘你看上了就留下裁衣服。”
江山易主,新主登基,地方官纷纷上贡,以示忠心,保全权势。
郑湘闻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走上前挑选,道:“这匹葱绿软纱留下,上面绣小巧的虫草纹,做成罩衫,暑热天穿。”
“这匹白底翠绿竹叶印花轻罗留下,做成裙子。”
“这件水碧色留下,那件也留了……哦,墨绿色的,墨绿色用金银线绣好,我秋天穿。”
郑湘向来喜好华衣美服,源源不断的绫罗绸缎呈上来,使她徜徉在快乐的海洋中。
尚服局荟聚了天下最心灵手巧的绣娘,她们会将这些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丝绸裁成绝艳无双的衣裙。
厉帝时努力压抑的对绿色的渴望,此刻喷薄而出,将宫女手上深深浅浅的绿席卷一空。
郑湘最爱绿色,爱绿色铺陈在断壁颓垣间的坚韧与勃勃,爱绿色渲染在寂寥天空下的壮阔与辽远。
然而,她进宫后,绿色独属于苏绿珠,郑湘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深深浅浅的红,如同生命燃烧般的红。
直到郑湘看累了,仍然宫女捧着新料子上前。她回头看了眼选中的堆成小山的衣料,不由得升起一股得意来。
便是苏绿珠也从没像自己今天这样选得痛快,选得快活!
郑湘想着忍不住笑出声,细细品味胜利的滋味。
突然,郑湘的头脑一凉,脊背发寒,一种危机感如同狩猎的蜘蛛将她紧紧缠住。
“湘儿,宫中欲望如海,不可放纵自己,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进宫前,郑湘的母亲陆凤仪压着郑湘,将“克制欲望”这几个字读了一千遍,写了一千遍,背了一千遍。
她太知道女儿是什么性子了,且年纪尚小,进入如鲍鱼之臭的皇宫,极易沉沦堕落。
所以,陆凤仪要让“克制欲望”刻入女儿的骨髓,融入她的灵魂。
母亲的做法有用,但用处不大。郑湘和苏绿珠一样爱好奢华,她的用度都跟着苏绿珠走,只悄咪咪地略减几分。
苏绿珠用丝绢系树,她就要换上新窗纱,挂上新帘帐;苏绿珠要一套翠羽织成的华服,她就要一条同样质地的披帛……
因而,妖妃的名,苏绿珠担着;好处,郑湘也享受着。
“香兰,我选了多少匹布?”郑湘揉着头道。
香兰的脸上带着亢奋:“娘娘,一共二百六十三匹。娘娘,你可以每天不重样地穿新衣。”
啊,比苏绿珠一次制衣还要多。
郑湘想到苏绿珠如今的惨状,身上一寒,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崔尚宫和宫女们不解。
“娘娘,宫中主子不多,尚服局加班加点定能将衣服裁好。”崔尚宫道。
郑湘摆手,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远方,目光悠远,道:“国朝初立,百废待兴,我有华衣美服,百姓却无片瓦遮身,这些……”
“这些都拿去吧……”郑湘的心在滴血,她连这些衣服做好之后的配饰都搭好了。
香兰和崔尚宫面面相觑:“娘娘……”郑湘转身回到殿内,不忍与这些华美的绸缎生别离,道:“拿走吧,一匹都不要留。”
她其实想把可爱的绸缎都留下,但相比于一顿饱,此刻理智占据上风的郑湘更倾向于顿顿饱。
午后的夏风吹动着窗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为绸缎们的怀才不遇而低泣。
崔尚宫不想离去,周贵妃年老色衰,早过了要花花粉粉的年纪,赵德妃早已有人簇拥,她就过来烧郑淑妃的热灶。
本来烧得烈火烹油,谁知来个釜底抽薪?
香兰唯主子之命是从,强硬地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崔尚宫,连一匹丝绸都没留。
她转回殿内,就看到主子毫无生气地半躺在榻上,眼神迷茫。香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娘娘,喝点茶。”
郑湘有气无力,道:“香兰你说我进宫为的是什么?”就为了那么一点子荣华富贵,结果还要缩手缩脚。
香兰沉默了一下,道:“奴婢进宫是为了一口饭吃。”
郑湘哀叹一声,抱着滑腻冰凉的薄被,道:“罢了,罢了,我睡个觉,别吵我。”梦里什么都有。
香兰听了,轻手轻脚地将帐子放下,坐在外厅的榻上做针线活。
姜榕得知郑湘能抵制这样大的诱惑,不禁瞠目结舌。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姜榕自然知道郑湘是什么性子,爱玩爱闹爱漂亮,还有些好强。
姜榕与柳温感慨,道:“她真是太爱我了,竟然为了我,甘愿放弃这些。”
姜榕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便是郑湘一天换十套衣服,日日不同样,他也能供得起。
“前些时候,她捐了首饰和攒下来的脂粉钱,现在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做。她明明很喜欢,却舍不得做,都是为了我啊。”姜榕不住地感慨。
柳温与姜榕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什么性子,静静看他表演完,才跟着情真意切道:“淑妃娘娘以身行谏,劝谏陛下戒奢以俭,情能胜欲,知足以自戒,思知止以安人①。娘娘贤德如此,何况英明如陛下?”
姜榕听完只觉得脑壳发疼,这皇帝做得还不如当周王时畅快。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陛下不可不居安思危,虚心纳下,信赏必罚。所以载舟覆舟,所宜深慎。”②
来了,来了,又来了。
姜榕木着脸听完,道:“说人话。”
柳温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前朝勒令郡国上献,民不聊生,百姓流离。臣请陛下罢天下郡国所贡,减宫中靡丽难成之物,禁浮巧尚俭朴。”
姜榕听完,点头道:“准了,此事便交给柳卿处理。”
“陛下英明。”柳温行礼道。
郑湘听到这个噩耗,已经晚了。
尘埃落定,圣旨已发。
她哼哼唧唧地差点哭出声,姜榕笑她道:“你以为是欲拒还迎呢,现在什么都没了。”
郑湘趴在姜榕的心口,哀叹逝去的丝绸,道:“我以后穿什么呀?”
姜榕哼了一声,将人紧紧抱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道:“以后可不要这么口是心非了。朕是天子,难道还少你衣服穿?”
郑湘道:“可是别地的丝绸都不如蜀中的漂亮。”
姜榕的大手抚着郑湘的脊背,笑起来道:“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郑湘眼睛一亮,撑着姜榕的胸膛,后仰起头,惊喜道:“真的吗?”
“当然。”
“陛下,你对我真好。”郑湘双手抱着姜榕的脖颈,甜甜地撒娇道。
“奇了怪了,你竟然喜欢绿衣。”姜榕又不正经起来,戏言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郑湘闻言陡然变色,立马给了姜榕一个头槌,冷哼一声,面有愠怒:“我读过书,你骗不了我。”
说罢,她一边努力挣脱姜榕用力的双臂,一边骂道:“周匪!大土匪!”

国朝重原色而轻间色,因而着绿衣的女子多是丫鬟婢女。
郑湘原不知道这个掌故,只是有人曾拿这话当面嘲笑爱穿绿衣的苏绿珠。
话一出口,众人都会意地或含笑或面露讥讽,唯有苏绿珠和郑湘一脸懵逼。
最后还是身侧的徐纨素悄悄告诉她缘由。郑湘听完,不知为何胸中生出一种怒意。
苏绿珠本是歌姬出身,平日最讨厌别人谈论家世身份。
郑湘原本为她会放弃绿色,没想到苏绿珠依然身着绿色出席各种庆典宴会。
姜榕拿绿衣婢女打趣她,郑湘就立刻生出怒气,反骂姜榕是土匪。
姜榕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下额头,又惊又气又好笑,将人紧紧紧箍住,道:“我的祖宗,你又哪点不舒坦了?”
姜榕这个皇帝当得毫无威严,在蓬莱殿被妃子想打就打,想咬就咬,想骂就骂。他不是纳了一个妃子,而是请来一位祖宗。
“放开我,你这个大混蛋!土匪!”郑湘拿着小拳头捶姜榕。
“你停手,我就放了你。”美人的拳头打在身上和按摩似的,姜榕皮糙肉厚不介意多挨几下,但怕美人手疼。
郑湘这才停了手,红着眼睛,委屈道:“我再不济也是官家小姐,我爹是左武卫将军,我娘是世家小姐。合着在陛下眼里,我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奴婢。”
“陛下你不用拐弯抹角,直接把我贬为宫婢,称了你的意,免得污了你的眼。”
姜榕闻言明白过来,叫屈道:“我是无意的,你不要生气了。”
郑湘道:“你是无意的,你还不要我生气,你无意比故意更伤人?”
姜榕怔了一下,这一失神,就被郑湘踹下床。他抓住床栏站起来,看见郑湘背对自己,别扭地舒展手脚,将床占了大半。
姜榕破天荒地被女人赶下床,流露出三分好笑三分羞恼四分新奇的神情。
他也不走,贴着床沿重新躺下,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还骂我是土匪,我若是土匪,就你把你抓走当压寨夫人。”
郑湘冷哼一声,道:“谁愿意当什么压寨夫人?和你生一窝小土匪崽子,我能有什么好处?”
姜榕一听,顿觉浑身火热,羞恼之情烟消云散,脑子都回荡着“生一窝小土匪崽子”。
他抱住郑湘,一个翻滚滚到里侧,右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带着嘶哑:“入了我的土匪窝,管你是官家小姐,还是小丫鬟,都要和我生几个小土匪崽子。”
月光与烛光交融在一起,照进帐内一片温香,郑湘抬头看向姜榕,那双充满占有欲的眸子映着她迷醉的风情。
姜榕觉得自己真是栽了,这个女人既不贤德,也没有才识,但就是能轻而易举地挑动他的情绪。
他就像郑湘手里的一张琴,芊芊素手随意拨动一根琴弦,就能轻易地收获他的喜怒哀乐。
完了。完了。
栽了。栽了。
姜榕惊惧之下,又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颤栗。
不出意外,郑湘早上又没起来,昨晚官家小姐誓死反抗土匪强取豪夺,让她精疲力尽声音嘶哑。
姜榕处理政务时,还在回味昨夜的余韵,身体畅美,精神熨帖。
柳温看着傻子似的皇帝,时不时地发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出声道:“陛下何故发笑?”
姜榕回神,抬头看向柳温,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还有我不懂的东西?”柳温反问。
姜榕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当然。别说老婆,你连个女人都没有,怎么会懂女人?”
柳温一听这话,就明白让姜榕神态异常的原因是郑淑妃。
宫廷秘事,他无意多探,但是姜榕一副春意荡漾的表情,让熬夜熬成兔子眼的柳温十分不满。
“陛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柳温道。
姜榕冷哼一声,换上严肃的表情,柳温就是个木头,他不与这根木头一般见识。
柳温汇报完政务离开,姜榕端起茶正要吃,低头瞧见青绿色的茶汤微微晃动,他顿了一下,继续吃茶,一股郁郁青青的豆香在心底齿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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