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两句话,皇上就走了。
“从今日开始,你就住在凤仪宫了。”皇后命令道。
白真真应声:“是,娘娘。”
一个名声乱糟糟,陷入漩涡中心的侯府遗孀,居然被留在皇宫里,着实是有些古怪的。
但理由是现成的——
“小妇人无才无德,请皇上收回爵位封号,侯爷生前忠于皇上、忠于朝廷,死后也愿尽一份力。”
这是白真真提出来的,皇后还很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
正常操作,是给白真真过继一个孩子,继承昌平侯的香火。
但白真真说:“娘娘就当是,小妇人想要立功。”
立功?立功做什么?皇后若有所思,看了看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白真真在凤仪宫住下了,教皇后感受灵气。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即便灵气充沛的修真界,尚有月余、数月才能引气入体的人。
她不着急,但有人急,比如听到“夫人要捐赠家业”的管家,一下子就上火了。
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下手——万一宫里使人查账,怎么办?
不仅不敢私下搜刮,还忍着心痛,将贪昧的银钱都填了回去。由此,气得病了,躺在床上喝药。
渭南王府。
“这孩子,好生聪明。”太妃感慨道。
白真真会同意她的合作,说明是个有魄力的人。可是,太妃以为的“同意”,是她闭门不出,只等和离。
万没想到,她直接进宫,提出请皇上收回侯府——和离后,侯府必然会被收回,但那时和现在全然不同。
这一步,绝对讨好到了皇上。太妃不禁感叹,这孩子心思玲珑。
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孩,如果真心喜欢景彦,会是景彦的福气。
心里欢喜着,太妃又让人去问,陈公子等人松口没有?
已经被关了三天,每天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陈公子等人都两眼发花,瘦了一圈。
“小人愿意,请太妃娘娘放过。”
太妃这才叫人给他们端上带米粒的清粥,说道:“画押吧。”
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被放在面前,陈公子等人都没力气看,蘸了印泥,按下手印。
“去昌平侯府负荆请罪吧。”太妃命人收起契纸,挥挥手道。
侯府的主子虽然不在,但请罪不需要主人在家,哪怕大门紧闭,也不耽误他们跪在大门前,一句句陈述罪行。
“小的有罪。”
“小的不该贪图银两,收了楚王殿下的五百两银子,污蔑夫人的清誉。”
“小的罪孽深重,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句又一句,清楚明晰,听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耳中,引起轩然大波!
凡是听到这话的人,都不敢相信——什么仇什么怨?
堂堂楚王, 居然使出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对付一个刚刚丧夫的小寡妇,简直匪夷所思!
依楚王的身份,他想教训一个人,动动嘴的事儿,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听说了吗?”
“真没想到啊。”
“不可能吧?是不是污蔑?”
“谁有这么大胆,居然敢污蔑王爷?”
要说污蔑,跪在昌平侯府门前的,可有好几个呢!都是污蔑吗?
“那小寡妇,做了什么事,惹得王爷如此不顾体面?”无数人谈论着,好奇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就住在楚王的床底下,获得第一手内幕。
之前,陈公子等大肆“示爱”, 鼓吹“和离”, 上蹿下跳的时候, 有人认为白真真不守妇道,才惹了一身腥。也有人认为陈公子等人有辱斯文,提一句都脏了嘴。
但从没人想过,他们居然是被人指使的, 那个人还是堂堂楚王!
楚王是谁啊?皇上的亲叔叔,地位尊崇,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素来清净低调, 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怎会如此下作地买通人,迫害一个寡妇?
不少人心中第一个猜想就是,楚王曾经求爱,却遭婉拒,于是因爱生恨。
不然,解释不通啊!
“听说昌平侯死后,王爷去吊唁了?”
“噫,是去吊唁,还是……”
“莫非,就是那次,小寡妇得罪了他?”
众人谈论着,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认定了,楚王在白真真手底下吃过排头,又不好直说,因此暗中使出手段教训她。
“不可能!”男装行走在外的夏雪薇,听到这些离谱的谈论,立刻道:“都是胡说八道!”
才一出声,立刻被围住了:“小兄弟,此话怎讲?”
“小兄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来,来,小兄弟这边坐。”
夏雪薇被一群大男人拉住,按在桌边,倒茶的倒茶,递水的递水,殷切地望着她。
“……”被围住的夏雪薇。
她有些不自在,但想到此刻是男子打扮,又慢慢放松下来,眉宇凌厉:“那都是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吊唁那日,分明是她去探望白真真,楚王是陪她一起,他跟白真真都没说过一句话。
“你这小兄弟,说话不实在。”
“就是,你糊弄咱们呢?我确信,王爷去吊唁了。”
“吊唁是真的,但别的没有。”夏雪薇澄清道,“当日我就在场,亲眼所见。”
一桌人不信她:“小兄弟,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在场?”
“你管我什么身份?总之我说的都是真的。”夏雪薇掷地有声道。
众人撇撇嘴,一人说道:“陈公子等人跪在侯府门口,说是王爷指使,总不是假的吧?”
夏雪薇一噎。
这个她倒是知道,因为楚王亲口在她面前承认,他指使的。
但知道归知道,她没法看着别人这样说他,板起脸道:“谁知道是不是这些人被收买,反过来污蔑楚王殿下?”
“这倒是不无可能。”两三人相视一眼,似是信了。
“但,谁有这个胆子呢?”有人反驳道。
“怎么没有?楚王殿下还不能得罪人了?”
众人议论着,过了没多会儿,又回到之前的判断:“不像是被人陷害。”
“怎么不像呢?”夏雪薇急了。
一人看向她,说道:“小兄弟,说话凭良心,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这样向着王爷说话。但你记不记得,之前王爷可是开口过的。”
在陈公子等人上蹿下跳时,他发声支持。后来有人痛斥,他又说什么“男女之情”来粉饰。
众人八卦归八卦,心里明镜儿似的,哪有什么男女之情,最多是男人的好色之心。
楚王两次发声,他还清白什么?
“他,他……”这回,夏雪薇辩解不出来了。
其他人见她这里套不出什么话,就不搭理她了,甚至挥手赶她走,让她一边凉快去。
“要我说,就是侯府那位,得罪他了。他不好意思明面上教训,就暗地里出气……”
一桌人重新谈论起来,挤眉弄眼,听得人心烦。
夏雪薇气冲冲地走出茶馆。
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嚣非凡。可她总觉得,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
心里烦得不行,那些人都知道什么,楚王根本看也没有看白真真一眼,他是跟着她去吊唁的。
何况,何况……
想到那日,男人看向她幽暗深邃的眸光,夏雪薇心中砰砰乱跳,脸上也渐渐发烫起来。
“夏公子来了!”小厮欣喜地笑道,“您里边请。”
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楚王府门口。夏雪薇怔了一下,随即整理面部表情,抬脚迈入楚王府。
见到楚王,她不禁担忧地道:“兄长可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肯定是有人对付他,夏雪薇心里想道,她还没拜托他,施压让陈公子等人赔罪,那他们此刻的负荆请罪,就是另有指使。
再说,如果是楚王让他们赔罪,他们不可能口口声声“收了楚王的五百两银子”。
“嗯。”楚王面色淡淡,不见往日的明朗。
“兄长可有猜测,是何人作祟?”夏雪薇担忧地问。
事情已经过去两日,楚王当然已经查出来,他口吻不大好:“一个眼瞎鲁钝的蠢货罢了!”
明知道他挑的人,非要跟他作对,梁景彦现在他眼中,非常的不识趣,愚不可及。
太妃也是个眼界狭窄的愚妇,只知道惯子,简直不知死活。
“是谁?”夏雪薇好奇问道。
楚王看她一眼,见她白皙匀净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不禁一笑:“不必担心,我自有考量。”
他笑容英俊,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夏雪薇不自觉别开目光,正了正神色,说道:“兄长,此事……可否不要再计较?”
“为何?”楚王不笑了,盯着她问道。
夏雪薇认真道:“这件事说起来,是兄长不对在先,差点坏了昌平侯夫人的名声。若是追究起来,恐怕一时难以消停。兄长就当是卖我一份面子,不要再追究了?”
她到底亏欠白真真。之前的人情还没还上,又连累她被楚王对付,夏雪薇心里很愧疚。
“你这么向着她?”楚王眸色乌沉。
这次,夏雪薇没闪躲:“我欠兄长一份人情。”
深深望了她两眼,楚王道:“既然贤弟开口了,为兄自然不好拒绝。”
夏雪薇一下笑了起来,声音明快:“多谢兄长!”
楚王在夏雪薇面前,答应不再追究此事。然而,他素来高傲惯了,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区区渭南王府,也敢这般放肆!只是,不等他出手,宫里来人了。
“王爷,皇上有请。”
高傲如楚王,皇上要见他,还是要动身的。
“皇上。”进了皇宫,他拱手施礼,“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一身玄衣蟒袍,气度沉着,威仪不凡。两人站在一处,他比皇上更像上位者。
皇上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皇叔,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偏偏,楚王不论武功,还是在朝中的威望,都令人忌惮。
“王叔来了,坐。”他如往常那般客气,“今日请王叔前来,是有关昌平侯府之事。”
他打量楚王一眼,说道:“王叔可有听说?”
现在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楚王被人暴露,私底下做过的下作事,形象不堪?
“子虚乌有!”楚王沉下脸。
“王叔既说没有的事,那必然就没有。”皇上好声好气道,“不过,王叔曾说过一些话,这……”
他面上为难,看向楚王。
贱不贱啊?皇上心里鄙夷,对一个刚丧夫的小寡妇出手如此阴毒,简直无耻,丢尽皇室脸面!
以前楚王在他这里,还有些高高在上、拍马不及的的阴影,但现在,那些阴影统统散去了。就这么个阴险卑劣的玩意儿,他配吗?
“王叔?”见楚王沉脸不语,皇上出声道。
楚王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皱眉不耐:“我自会处理。”
指使陈公子等人,他可以不认。但两次发声,他没法不认——为了促进“和离”,他是当众表态的。
“那就好。”皇上松了口气,似随口道:“昌平侯夫人现在就在凤仪宫,王叔给她赔个礼,然后我让皇后备些礼,这事就过去了。”
楚王重重拧眉:“我稍后还有事,改日吧。”
赔什么礼?岂不是坐实了他做的那些事?楚王才不会落人口实。
“皇上若无事,臣告退。”他说着,拱了拱手。
皇上很和气地说:“王叔若忙,就不必赔礼了。回头,我让皇后备好礼物,送到昌平侯府就是了。”
楚王欲走的身躯一顿。
看着他太阳穴处不停鼓动,竭力忍耐怒气,皇上心里舒坦极了,好比夏日饮冰般痛快。
让你贱!让你装!让你不做人!你再狂一个看看啊?
“随便。”楚王黑着脸,拂袖而去。
望着他张狂的背影,皇上脸色阴沉下来,低声道:“总有一日……”
一辆辆马车停在昌平侯府门口。
小太监们捧着托盘, 抱着礼盒,搬着贵重摆件儿, 秩序有加的往府里走去。
“这是干什么的?”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见了,好奇驻足,伸长脖子看过去。
“似是宫里来人。”
“宫里为何赏赐昌平侯府?”
“你怎么知道是赏赐?就不能是安抚吗?”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才刚落下,周围的人纷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所以,这是为楚王做的事擦屁股?
“遮遮掩掩什么啊,谁还不知道了?”有人嘀咕道。
这话获得一致赞同。
虽非楚王出面,而是皇室出面,难道就不算在他头上了?简直是掩耳盗铃。
由此,楚王的名声进一步下滑——不仅不干人事,还敢做不敢当。
身份高贵又怎么样?缩头乌龟,没血性,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这些话,楚王府的下人们肯定不敢传给主子。但楚王不是傻子,他当然猜到自己现在名声不好。
这些都被他怪到皇上头上, 眼底沉聚着阴云:“我不与你抢, 你倒看我不顺眼!”
不说为他平息流言, 反倒假意恭敬,实则借机捅他一刀。
白真真进宫已有半个月。
“娘娘,臣妇要回府数日,处理一些事情。”白真真请示道。
这段时间以来, 皇后跟着她修炼,虽然还没引气入体, 但精神比以往更充沛,皮肤也好了一些。
皇上看在眼里, 觉得心法是真的,跟着一起修炼起来。没出三日,他喜出望外,因为他发现自己睡得更香了,浑身用不完的精力,上朝跟臣子们干架也不上火了。
现在帝后二人每天抽出时间来修炼,但凡界灵气微薄,两人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大,白真真便让他们自己修炼,反正心法给了。
她不可能整日待在宫里,外面还有许多事等着她。
“好。”皇后应允,“我让人送你出宫。”
白真真行礼道:“多谢娘娘。”
坐上马车,出了宫。
管家在府里等着,一见到她,立即奔上前来:“夫人,您回来了!”
他神情难掩焦色,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好像被重担压垮了一般。
白真真没搭理他,看向一旁,面露柔和:“七月,我回来了。”
因为担心七月跟着进宫,惹到不好惹的人,白真真护不住她,因此没让她跟随。
“夫人回来了。”七月上前道,上上下下打量主子,见她好似没受什么罪,顿时松了口气,“夫人累了吧?奴婢给您泡茶。”
“夫人,您怎么把侯府给——”管家走上前,焦急地说,“太冲动了,您太冲动了!”
白真真端坐在红木雕花椅上,抬眼看过去:“心疼了?”
管家一噎。
他心疼什么?又不是他的府邸!
才怪!他就是心疼,在侯爷走后,他早已把侯府看成囊中之物,之前白真真要账簿,要坐拥侯府财产,他都不愿意,满心算计着。
“夫人折煞小的。”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认,“小的是为夫人不甘啊!”
他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夫人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些是夫人该得的,怎么能……”
白真真不言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管家渐渐遭不住了,额上隐隐有汗:“夫人,小的,小的是有私心,可小的没办法,小的半辈子生活在这里,以后如何生存,呜呜呜。”
他说着,自顾抹起眼泪来。
“夫人,喝茶。”七月已经泡好了茶,倒了一杯,捧到白真真面前。
看了管家一眼,嫌弃道:“好端端的,哭什么,没得晦气。”
管家不敢喝斥她,这是夫人放在心尖上的丫鬟,临走前特意叮嘱,要是少了一根寒毛,他这个管家就不用当了,换人上来。
“七月姑娘,老奴心里苦啊!”他冲着七月抹眼泪。
七月一点儿不同情,这天底下没有比小姐更苦的了,这些人一个个在小姐面前哭天抹泪,也不怕遭雷劈。
“行了,有事说事,夫人刚回来,累了,要休息了。”七月端起架子道。
管家便放下袖子,抬起一张老脸,眼巴巴地看着白真真。
他不得不服软,旁的还好,但朝廷要收回侯府,他插不上手,再如何威风,他就是一个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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