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见他这么高兴,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只是想到什么,她冷笑一声:“楚王欺我儿,我儿岂是好欺负的!”
夏雪薇来到楚王府。
她是常客,又有楚王特地叮嘱,因此连通报也不必,直接迈过大门,由下人领着往前院去。
“夏兄弟来了?”从书桌边站起,一身墨色深衣,容貌俊美,五官深邃的楚王盯住来人,惯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柔和许多。
夏雪薇此时一身男装打扮。她画粗了眉毛,脸庞轮廓、下颌线、唇线都做了调整,丝毫看不出女态,就是一个漂亮干净的少年模样。
此刻,面对楚王灼灼的眸光,她不自在了一瞬,才抱拳道:“见过兄长。”
“客气什么。”楚王走近她,引着她在外间坐下,“来人,上茶。”
两人都落座后,夏雪薇说出来意:“上回问你,被别的事岔开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为何会关注昌平侯夫人的事?”
她清澈明亮的眸中,充满好奇与不解。
楚王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这世上没什么事能牵动他的心思。能跟他来往,夏雪薇是个例外。
“不是你关注她吗?”楚王神色稳重,拿起茶杯,低头啜着。
夏雪薇愣了一下:“因为我?”
“我看你对她很关注,还特地去吊唁,开解她。”楚王回答。
这个答案是夏雪薇没想到的,她愣了一会儿,才道:“兄长,你对她的关注,不太合时宜。”
楚王朝她看过来。
“对她的名声不好。”夏雪薇解释道。
楚王眼神冷下来,将茶杯放下,淡淡道:“这么关心她?”
“唔,她跟我有些渊源。”夏雪薇含糊道。
楚王脸色更冷:“你在为她不平?因为她,来讨伐我?”
“不是,不是!”夏雪薇忙解释,“兄长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前不久见过她……”
“你又去见她了?”
夏雪薇一顿,敏锐察觉出异样,思索了一瞬,很快就抛开了,说道:“是她下帖子给我,叫我前去。”
“都说了什么?”楚王冷冷问。
夏雪薇解释了一番,然后道:“她一个年轻寡妇,处境如此,心中不安。兄长莫要掺和此事了。”
楚王脸色很不好看。贤弟口口声声都向着那个女人说话……
“唉,只怪我欠她一个人情。”夏雪薇叹道,“待这件事抹平,我就再也不欠她了。”
楚王顿时问道:“人情?什么人情?”
“没什么。”夏雪薇一笑而过,她不能实话实说,那会暴露她女子的身份,“我跟她说好,待我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她,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是我。”几乎是立刻,楚王开口道。
夏雪薇愕然,不解地道:“兄长说什么?”
“是我在算计她。”楚王坦然道。
夏雪薇瞪着他,慢慢睁大眼睛,满脸惊色:“为,为何?”
“我想让她赶紧改嫁。”楚王深深望过去,“这样,你就不会再关注她了。”
夏雪薇脑子里轰隆一声,像是巨雷滚过,炸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索。
她瞪大眼睛时,眼型极圆,乌溜溜的,像只勾人心痒的小动物。楚王望着她,眼神更深几分。
最后,夏雪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楚王府。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什么浮出心头,又被她按下去,不敢正视。
“是我做的。”
“这样你就不会关注她了。”
男人说这话时,深邃的眸光,在眼前浮现,夏雪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良久才想起一件事——
她忘了拜托他,稍稍施压,令陈公子等人向白真真赔罪。
本来夏雪薇打算着,自己去查背后的主谋,然后拜托楚王,给那些人施压,让他们罪有应得。
可是楚王承认后,她太过震惊,忘了原先的打算,只想着从他迫人的目光下离开。
“改日吧。”她叹了口气,心道。
昌平侯府迎来一位特殊的访客。
“见过太妃。”白真真起身,垂眼行了一礼。
身着暗金色织锦,头戴琥珀宝石抹额,面容年轻,然而一头银发的太妃,从容步入会客厅。
微微颔首:“昌平侯夫人不必多礼。”
“谢太妃。”白真真直起身,客气道:“您请坐。来人,上茶。”
太妃在桌边坐下,随行的婢女在她身后站定,她抬眼看着这个引得儿子动了心的女人。
“我此来,乃有一事,想要同昌平侯夫人商量。”太妃缓缓道。
白真真恭敬道:“太妃有话,吩咐便是。”
“都退下吧。”太妃说道。
她身后的婢女率先应了声“是”,低头缓步退出门外。白真真便让七月等人,也退出去。
如此,明亮的待客厅中只剩下两人。
白真真道:“太妃有话请讲。”
这个女孩儿,说话清晰沉着,眼神坦荡坚定,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让太妃生出两分好感。
她这辈子也算阅人无数了,心道彦儿没有看走眼,除非她们娘俩一起看走眼。
“老身有话直说了。”太妃道。
白真真坐在她旁边,竖耳倾听:“请说。”
“想必,我儿在夫人面前,说过一些令人为难的话?”太妃问道。
她儿子是梁景彦,白真真不至于这个关系都摸不透,她猜测着太妃的用意,答道:“郡王一片好心,倒不曾令我为难过。”
太妃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多了分喜欢,说道:“景彦那个孩子,从小就很调皮,但从来没让我头疼过。”
白真真安静地听着。
“这是他头一次令我头疼。”太妃继续说,“他喜欢上一个寡妇。”
若这个寡妇,已经过了孝期,倒还好说些,太妃也就不必如此头疼了。
“外面有许多传言,想必你已经听说过?”太妃问道。
白真真点头:“是。太妃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她目光清明,显然对她的来意有所猜测。
太妃道:“虽然景彦动了心,可我们不是恶霸,老身前来,是想问一问你的意思。夫人对我儿,是什么心思?”
白真真一愣。
啊?不是让她离梁景彦远一点吗?
“您的意思……”该不会是她理解错了吧?白真真不确定道。
太妃肯定了她的猜测:“彦儿喜欢你。被我关起来,还要偷偷跑出去。四处跟人斗嘴,连楚王都得罪了。”
白真真神情一震:“得罪了楚王?”
“是。”太妃说道,神色淡淡,“楚王不屑对他一个平庸的孩子出手,于是叫人到府上传话,我才能将他抓回来。”
白真真:“……”这,她真的不知道。
“是我的不是,连累了郡王。”
太妃摇摇头,说道:“怎么怪得了你?你一介妇人,又是个寡妇,过平静日子还求不得,外面传得风风雨雨,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这话实在中肯,便是她的亲娘,白夫人都不会说这样体贴的话。
“多谢太妃。”白真真起身,行了一礼。
太妃接着道:“老身不会棒打鸳鸯,王爷去得早,彦儿平平安安的长大就是福气,老身对他没有别的盼望,惟愿他平生喜乐。”
一个郡王,还要什么要求啊?就梁景彦那个心性和头脑,敢想些有的没的,过不了这个年。
给他娶个喜欢的王妃,两个人散散漫漫过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至于这个姑娘是个寡妇……
怪只怪昌平侯死得迟了,若是早死三个月,这姑娘就是彦儿的未婚妻了。
“你意下如何?”太妃问道。
白真真以为,她上门是为了让自己离梁景彦远一点。没想到,她上门是这个意思。
真叫人意外。
“郡王是个好人。”思量一番,她斟酌道:“我,恐配不上郡王。”
太妃当她顾忌已嫁之身,自卑于此。没有劝她,只道:“寡妇门前是非多。熬过这三年守孝期,是非更多。你好生想一想吧。”
她膝下倘若有个孩子,日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小侯爷长大,自会给她撑腰。
但她没儿没女,日子只有艰难,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太妃一片好意,她早已看透这一切,没有追着白真真表态,而是说起另一件事:“你可知道,背后嚼舌之人,是谁指使?”
“尚未查明。”白真真听她话中有异,“莫非您知晓?”
太妃脸上露出冷笑:“任凭你想破头也想不到,这背后之人,乃是堂堂楚王!”
白真真不禁愣住。
她并非一无所觉。
一次又一次, 楚王在这件事情上发声,白真真就猜测过, 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原来,背后竟是他指使!
“好哇!”她冷笑一声,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不爽。
不就是那天在灵堂上,她对夏雪薇冷淡了些吗?就这般算计她!护妻狂魔了不起?
“多谢太妃告知。”她站起身,郑重地拜下。
太妃问道:“你有何打算?”
“虽蒲柳之身,仇却是要报的。”白真真并不隐瞒,“人活一口气,他如此作践人,我岂能由他!”
又是让人提亲,又是让人“示爱”,又是支持“和离”,仅仅是给她难堪吗?根本就是送她去死。
她只是稍稍对夏雪薇冷淡些,就不配活着了?
“好,好。”见她这般气性,太妃不仅不觉讨厌, 相反满眼欣赏, “既如此, 合作如何?”
“合作?”白真真挑眉。
太妃道:“他瞧不起我儿,老身也忍不下这口气。”
她儿子是平庸,没有很拿得出手的地方。怎么了?不偷不抢,不坑不骗, 没仗势欺人过,没伤天害理过。
他楚王手段卑劣下作, 迫害小寡妇,凭什么看不起人?连她儿子一根头发丝都及不上!
“谨听太妃吩咐。”白真真痛快道。
太妃坐了很久, 才告辞。
临走前,她握着白真真的手,认真地说:“老身的话,你好好想想。”
“是,多谢太妃。”白真真将人送上马车。
回到房间里,她没有打坐,而是坐在窗边,说道:“七月,泡茶来。”
七月给她泡了一壶碧螺春。
白真真一边喝着茶,一边望向窗外。
花圃里生长着七八种花卉,但是打理得并不精心,能看到枯死的枝丫,被虫子咬残的叶片,还有凋零的花朵。
太妃的话在耳边回响起。
“彦儿是真心喜欢你。”
“一辈子很长,何必困在这死气沉沉的府里?”
“不是老身自夸,但比得上彦儿诚心的,老身不觉得有几个。”
白真真不在乎梁景彦是不是真心。他再真心,也没有七月真心。
她跟七月生活在这里,这里就不是死气沉沉的坟墓,而是她们的家。
但太妃还说:
“待事毕,你借着楚王的名脱身,咱们就议亲。”
“对你好,对彦儿也好,两全其美。”
太妃的计划,需要借用她的名声,还需要她放弃昌平侯夫人的身份。
阴谋论一些,太妃今天来府上,并非为了成全梁景彦,那只是扯的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让白真真放弃侯夫人之位。
当她不再是侯夫人,而是一个普通妇人,渭南王府就可以轻易处置她,比如将她驱逐出京。
而因为利用她对付过楚王,或许会给她一笔银子,好言好语,“劝”走她。
“有趣。”白真真望着花圃中残败的花朵,轻笑道。
她有点想知道,太妃究竟是如她话中所说,真心跟她合作,对付完楚王,就为梁景彦娶她。
还是精于算计,一箭双雕,既报复了楚王,又解决了她?
“可惜。”半晌,她低声道。
虽然很好奇,但她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份、生活,交于别人来决定。
她大概要错过答案了。
“传管家。”
不多时,管家进来,恭敬地道:“夫人叫小的?”
“往宫里递个牌子,我要求见皇后娘娘。”白真真道。
管家应声:“是,夫人。”
皇后娘娘很忙,但还是抽空见了她。
三日后。
“叩见娘娘。娘娘金安。”白真真行礼道。
皇后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四五岁,模样自然是容华赫赫,华贵逼人。
不过,声音很清甜:“何事求见本宫?”
“臣妇有一延年益寿心法,欲献给皇上。”白真真咬字清晰,声音平稳。
皇后愣了一下,足足三息过后,她才道:“延年益寿心法?你从何处所得?你可知,若有任何欺瞒,会是什么后果?”
皇后并不想引荐。
若是这心法没用,白真真全家要完蛋,她这个引荐人也落不了好。
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全天下就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的,包括护国寺里的那群僧人。
眼见皇后面露不虞,白真真道:“此为臣妇偶然所得,臣妇已经自己练过。”
皇后微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如何?”
“臣妇如今还年轻,于寿数上,且看不出来,但臣妇练出了一身气劲。”她想了想,四周望了望,说道:“可以隔空将一块绿豆糕击碎。”
皇后表情更讶异了:“当真?”
“臣妇可以演示一番。”白真真道。
皇后立刻使眼色,身边的大宫女随即端来一碟子绿豆糕。
白真真将袖口稍稍提了替,露出纤纤玉手,两指并拢:“娘娘请看。”
话刚落下,她神情一定,而后似有轻微的破空声,碟子最上面的一块绿豆糕,居然裂成了四块!
“稀奇。”皇后低头瞅着裂开的绿豆糕,然后捏起一块完好的,仔细感受了一下,说道:“再来一次。”
白真真便又演示了一下。
这块皇后检查过,确认是结实完好的绿豆糕,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凭空裂开了。
“仅仅是如此,并无大用。”皇后依然不愿意引荐。
白真真的修为当然不止于此,但她不能显露出来,那会惹人忌惮。
“臣妇才修炼了数月,根据心法所言,若能将此心法练至最后,可身强体健,活至百余岁,拥有裂石穿云之威。”她解释道。
此界灵力微薄,皇上若是绝世天才,修炼至炼气中期,他会非常赚。
炼不成就没办法了。反正她的心法没问题。
“好。”沉吟良久,皇后终于做出决定,“去请皇上来。”
小宫女匆匆出去了。
等待的过程中,皇后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突然献上心法,皇后当然不会以为她无所图。
白真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臣妇这些日子,过得很艰难。想求皇上,求娘娘救命。”
皇后听完,也沉默了。
她虽然人在深宫,但京城闹得沸沸汤汤的,她当然也听说了。况且,又是侯夫人,又是楚王的,皇上都很关注。
“本宫会为你向皇上求情。”她道。
楚王高傲,皇上不满他已久。但面上很是恭敬尊重,因此皇后不会露口风。
“找朕什么事?”很快,皇上快步来了。
皇后起身,迎上前道:“见过皇上。”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皇上走到厅中坐下,抬眼看过来:“皇后说,你已是仙人入门弟子。演示一遍。”
白真真行了一礼:“是。”
仍然是绿豆糕。
皇上亲手检查过,绿豆糕原是好的。他感到有意思,想了想,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试试击穿。”
“皇上!”皇后惊呼。
白真真同样露出惧色。
“罢了。”见众人扫兴,皇上不再说了,“朕如何信你?”
他如何相信她,练了心法之后,不会出问题?前朝不是没有皇帝修仙求道,一个个误入歧途,死相难看。
白真真为难起来:“回皇上,臣妇无法证明。”
但皇后听出来,皇上意动了,于是她道:“皇上,由我先试试。”
这是仙法,自然不能随便找人试。皇后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站出来,皇上是满意的:“好,那就辛苦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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