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掩口一笑,说道:“夫人性子正直,才会这样想。”
“但夫人嫁过来,只同侯爷拜了堂,并没有做成夫妻。”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侯爷人已经不在了,夫人还是大好年华,何必生生消磨呢?”
白真真很是震惊,为媒婆这番相当新颖的话——
“夫人跟侯爷和离就是了。”
“想来侯爷在地下有知,也舍不得空耗夫人的年华。”
和离?活人跟死人和离?这也太有才了!
“陈公子若能帮我与侯爷‘和离’,这门婚事,我可以考虑一下。”她道。
媒婆喜滋滋道:“好,好。得了夫人这番话,老婆子就放心了。夫人等老婆子的好消息。”
要多高兴,有多高兴,颠颠儿走了。
“奇怪。”白真真在媒婆走后,皱眉想了很久。
这件事很蹊跷。
她自问不是什么绝色美人,怎么这么多人等不及,非要这时候娶她?
娶了她,不可能获得侯府的产业。她若是改嫁,就与昌平侯府没有干系了,皇上一定会收走属于昌平侯的爵位、封地、产业等。
不图美色,不图财,究竟图什么?
三日后,管家求见。
“夫人要改嫁?”管家的脸色很不好看。也是才知道,原来几天前来的妇人,并非夫人的亲戚,而是媒婆!
穿得那么朴素正经,他根本没认出来,竟叫她在夫人跟前胡言乱语。
“我要为侯爷守孝三年。”白真真平淡地道,“要改嫁,也是三年后的事。”
“可外面不是这么传的。”管家深深望着她,“外面都传,夫人要改嫁了。”
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主要是陈公子发疯,说拘着一个年轻姑娘守孝,如摧残一朵娇花,太残酷了。
说白真真虽然嫁给昌平侯,但没有圆房,礼节未尽,算不得成亲。应当让她与昌平侯和离,恢复待嫁之身。
这番言论被骂得那叫一个惨,但也有一小部分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支持陈公子的言论。
原本这些诨话,说说也就罢了,热闹归热闹,没有几个人当回事,但楚王居然发声了!
“言之有理。”
他只说了四个字,但他这等身份,影响力仅次于皇上,说是金口玉言也差不多。
现在外面都在起哄,让白真真嫁给陈公子。
一来,楚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声了。二来,陈公子跳得高,整日表心迹,显得多么情深意重一般。
加上他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容貌端正,家底殷实,配她一个二嫁的克夫女,不算委屈了她。
“你的意思呢?”白真真挑了挑眉,看过去道。
管家脸色阴沉沉的:“夫人既然嫁给我家侯爷,就是侯爷的人。”
鬼话连篇。
他对昌平侯哪有这么忠心?不过是她改嫁了,昌平侯府被收回朝中,他贪不着银子罢了。
“把账本拿来我瞧瞧。”白真真笑了笑,对他伸出手,“我是侯爷的人,侯爷的东西就是我的。没错儿吧?”
转头让人抱了一摞账簿过来。
她这样的小姑娘,小门小户出来的,能看得懂什么?管家心里没觉得,给她看账簿,有什么威胁。
七月站在小姐身后,努力摆出一副大方端庄的样子,好像很明白账本似的,让自己不露怯。
白真真倒是很放松,信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掀开扉页,翻看起来。
她翻得不快,但也不算慢,好似只是随意浏览。管家观察过去,试图分辨出她的斤两。
“哗啦。”纸张轻轻翻动的声音。
她在查看账簿,七月不会出声打扰, 管家也没有冒然出声, 屋子里很静, 愈发衬托纸张被翻动时,细微的轻响。
“不愧是侯府。”捡了几本翻动,白真真感慨道。
管家不动声色地答道:“比不得王府、公府。”
昌平侯只是个侯爷,爵位比他高的还有国公和王爷。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废话中的废话。
“这么多产业,只靠我一个女人, 护得住吗?”白真真轻叹道。
管家眼神微深,低头道:“这是侯爷留下来的产业, 小的拼了命也会守住。”
“侯爷名下有那么大一片封地,那么多田产,那么多铺子。”白真真轻声,“觊觎的人很多吧?”
封地可能会被相邻的地主侵吞,田产、铺子也是一样,而且管家自己就是其中一份子。
这么说吧,一万两的出息,落到白真真这个挂名侯夫人手里的,可能只有五十两。
如果管家的心再黑一些,还会让她倒贴几百两进去,赔偿“天灾人祸”损失。
“夫人放心,小的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守住家业!”管家掷地有声回答。
“嗯,我相信你。”白真真点头,余光随意掠过手边的一摞账簿,“往年封地产出约十万两白银,田地庄园果林等差不多五万两,古董铺酒楼茶叶香料等铺子进项也不少。”
她看着管家渐渐惊愕的脸,微笑道:“辛苦管家了。”
“夫人……”管家瞳仁紧缩,脸上肌肉抽动,咽了又咽,“这,这,账不是这么算的,支出,支出也很多……”
对上白真真仔细聆听的神情,他只觉喉咙被卡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糊弄不过去。
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什么稍稍翻动簿子,就能估算出侯府的大致收入,明明他将重要账本都零散放在下面了,但如此精准的估算,让他心中大为震动。
“都有什么支出?”白真真笑着说道,“若是府里下人太多,可以裁了去。我一介妇人,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管家深觉她这话中包含了自己,可他毕竟老奸巨猾,沉着道:“是,小的稍后将府上人员报给夫人。”
“我不管这些事。”谁料,白真真摆了摆手,“只要大头进我口袋里,别的我不耐烦管。”
一句话落,管家抬起头,深深望过去。
白真真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这个侯夫人不好做。”白真真轻叹道,“外面风言风语的,快要逼死人。”
管家心里一沉。
“小的会去查,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他恭敬道。
大头小头的,不急于一时。但这流言,却是不能再姑息下去了。主子名声受累,他们做下人的也没脸面。
肯定有人指使,否则不可能闹成这样。侯爷就算是死了,也是皇家亲封的王侯。在他坟头舞,那就是不给皇家脸面。
谁会作这个死?
“嗯,去吧。”白真真点头,“外面还有什么传言,即时报与我知晓。”
管家应声:“是,夫人。”
转身就要退下。
“对了,替我送个帖子。”白真真叫住他,给七月使了个眼色。等七月拿了帖子过来,“给兵部侍郎夏大人家的五小姐。”
管家接过帖子:“是,夫人。”
两日后,夏雪薇来访。
白真真请的是夏小姐,来访的自然就是女装打扮的夏雪薇。
“你找我。”进了门,夏雪薇对她点了点头,算作礼节。
白真真下巴一扬:“坐。”
夏雪薇在桌边坐下,好奇道:“有什么事吗?”
“外头有关我的传言,你可有听说?”白真真问她。
夏雪薇是做生意的,男子打扮,整日在外面忙碌,自然不可能没听说。
她点点头,然后道:“你是想问我,楚王殿下为何说那句话吧?”
说着,她脸上有些歉意:“我不知他为何如此。不过,他没有坏心。说出这话,也算是帮了你的忙。”
“帮我的忙?”白真真挑眉。
夏雪薇有些不自在似的,挪了挪,才诚恳地看着她道:“是啊。你跟昌平侯,本来就没有感情,为他守寡岂不是可惜了?”
“若能借此脱身,恢复自由之身,再谋一门好亲事,岂不是好?”
白真真轻笑一声:“如今外头沸沸汤汤,全是有关我的传言。我名声如此,还能谋一门什么亲事?”
夏雪薇脸上尴尬起来。
楚王这事,着实不应掺和,只是两人走得近,她到底要向着他说话的:“时间长了,人们就忘了。你细心又能干,肯定能找一门好亲事。”
“如此。”白真真点点头,“那我该如何答谢楚王殿下?”
夏雪薇忙摆手:“不用,不用。”
“那多不好?”白真真说。
“没事,真的不用客气。”夏雪薇拼命摆手。心里有些发虚。
白真真仿佛不知她心虚,感慨道:“楚王殿下真是个好人。”
话落下,夏雪薇脸色微变:“嗯。”
“百忙之中,还管我一个小寡妇的闲事。”白真真继续感慨。
这话就不像是一句好话了,夏雪薇不自觉捏紧手心,试探道:“你既不喜欢,回头我同他说,让他别管了?”
白真真看过去,似笑非笑:“把我名声祸害成这样,就不管了?”
她眸光如针,刺得人肌肤生疼,夏雪薇抿了抿唇,辩解道:“他这个人,不拘小节惯了,并不是故意的。”
“所以我得认?”白真真反问。
这下夏雪薇有些恼了,只觉她咄咄逼人:“那你想怎样?不妨直说。”
白真真道:“和离后,我就没有侯夫人的头衔了,到时候谁都能欺负我。”
“倘若不和离,我名声坏成这样,哪里也去不了,没谁愿意同我来往。”
夏雪薇咬住嘴唇:“你要我做什么?”
白真真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因何这些人都来祸害我?”
夏雪薇一怔:“你怀疑有人害你?”
“不然呢?”
夏雪薇讪讪。
她并不笨,早就该意识到了:“好,我帮你查。”
“有劳。等到查出来,我跟楚王就两清了。”白真真道。
夏雪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以楚王的手段,查这点消息太容易了。可他那句话,造成的伤害却不止如此。
“我再答应你一个条件。”她认真说,“不过分的话,我都答应你。”
白真真定定看了她两眼,说道:“那些人,统统要向我赔罪。”
“可以!”夏雪薇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渭南王府。
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手下,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做贼一般,东躲西藏,直奔京城最大的客栈住下。
“都夹紧尾巴。”住进客栈里,梁景彦训诫道:“谁若露了行迹,被太妃抓住了——”
两个手下立即单膝跪地:“是,公子!”
为了掩藏他的行踪,他们连王爷都不叫了,改口叫公子。
梁景彦这才满意。
换了装束,将自己打扮成普通文人模样,摇着扇子下楼去。
京城认得他的人不多,他这个人不爱冒头,文治武功,身材长相又没惊艳到叫人印象深刻。
普普通通的混迹在人群中,听着外头的传言,脸色愈发难看。
“呸!”忽然,他大喝一声,“姓陈的贼子,无缘无故,坏人名声,其心歹毒!”
有人望过去,劝道:“兄台不必如此义愤填膺,不过是闲话两句,称得上一句风流罢了。”
“我呸!”梁景彦满脸厌恶,恨不得捏住鼻子,“风流?他愿意自己母亲被人放在舌尖上,每日咀嚼来咀嚼去吗?”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色变。
“歹毒东西!心眼肮脏!臭不可闻!居然有人附和,如粪堆蚊蝇作堆,令人作呕!”
梁景彦骂得狠,直骂得无人敢接话,他便换一家客栈,接着骂。
“男女之情,乃世情人伦,何须拘泥于凡俗。”在梁景彦骂遍半个京城时,楚王又发声了。
梁景彦听了这话,愤怒极了!
虽然他是郡王,楚王是亲王,他低了一阶,但同为皇亲国戚,梁景彦不在怕的。
“男女之情?你亲眼见过,还是亲耳听过?污蔑、造谣、欺侮之语,竟被说成男女之情?从不知楚王竟是这般是非分明,公正公允之辈!”
关他什么事?张嘴个屁啊?
屁股歪成这样,梁景彦恨不得捅他一剑。
这番话当然传到楚王耳中。
“是何人如此大胆?”楚王相当不悦。
他身份特殊,乃是先帝幼子,今上的叔叔,据说皇位本要传给他的,是他不想要,才给了今上。
论辈分,口碑,声望,他都高高在上,从没有人敢如此不敬。
哪怕皇上都对他客客气气。
“回主子,查出来了。”没过半日,下属来报。
得知是梁景彦,那个没出息的草包、废物,楚王眼里划过轻视:“来人,往渭南王府跑一趟,就说找到郡王了。”
这种级别的蠢货,楚王不屑亲自动手,就让老太妃好好教育一番吧。
第129章 爱上女主的女配10
“糟了!”看到出现在客栈门口的几道人影, 梁景彦脸色一变,迅速抖开扇子, 遮在脸前。
对两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借着人群遮掩,往后门退去。
然而到了后门,又是几道眼熟的身影,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王爷,请吧。”
梁景彦顿时垮了脸。
垂头丧气,跟在来人身后。
他是偷跑出来的。上回见过白姑娘,他回到府里就对母亲说了,结果母亲把他关起来了:“不许你再去见她。”
派了十几个人看守他,他好容易才跑出来,每天都换地方待,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梁景彦垂头丧气的,回到府里。
“母亲。”他跪下道。
太妃端坐在堂中,一头银发,面容冷淡:“知道怎么被抓到的吗?”
梁景彦垂着头, 摇了摇。
“有人告诉我的。”太妃淡淡道。
梁景彦立刻抬头, 瞪大眼睛, 气愤道:“是谁!?”
“你猜一猜。”太妃道,“给你三次机会。如果能猜对,这次偷跑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
梁景彦皱着眉头, 先是猜:“管家。”
“不对。”
“姓陈的混账?”
“也不是。”太妃摇头,“你还有一次机会。好好猜。”
梁景彦沉思着, 脑中划过一个又一个猜测,分析着谁最有可能。
“你得罪了谁, 都不知道吗?”太妃怒了,茶杯掷在桌上,喝道。
梁景彦恍然大悟,震惊,匪夷所思:“楚王?!”
“哼!”太妃绷着脸,“还算你没蠢到家。”
“卑鄙!小人!”梁景彦怒骂。
看着唯一的儿子,天真意气的样子,太妃心中暗叹,手里的佛珠一连捻动半圈,才道:“你觉得他瞧不起你。可他若是瞧得起你,亲手对付你,你想过下场没有?”
梁景彦不以为然:“他能怎么对付我?皇上正愁没他把柄。他敢朝我下手,皇上就敢朝他下手。”
太妃缓慢捻佛珠的动作一顿,有些哑然。本以为这孩子天真到底了,没想到还有的救。
“皇上对付他,是他们的事。你栽进去,亏不亏?”她教训道。
梁景彦又垂下头,说道:“他做的事,我看不过去。”
太妃眼神微深,缓缓问道:“他对旁人如此,你也跟他斗起来?”
梁景彦本来老老实实跪着,这时挪动了下膝盖,说道:“母亲,您知道。”
他上回就说过了。
若是别人,他最多说几句话,才不会这样冲动气愤,上蹿下跳。
“就这么喜欢她?”太妃问。
梁景彦老实点头。
“不后悔?”太妃又问。
梁景彦这回抬起头,神色坚定:“不后悔。”
他这个人,从小就不聪明。但他从未糊涂过,也没做错过选择。
那日雨中一见,他心中怦然跳动。错过一次,已经令他后悔不已。
“好,我帮你。”太妃缓缓道。
梁景彦顿时惊讶:“母亲?你愿意帮我?真的?”
“你是我儿子。”太妃说道,“我不会跟你过不去。”
有些做长辈的,会压着孩子,非要孩子低头听话,但太妃不会跟自己的孩子较这个劲。
“我只希望,你选对了人,自此以后,开开心心。”她缓缓说。
如果选错了,那女子不是他的良缘,至少他今后的数十年,不会为此耿耿于怀。
太妃太明白了,那种耿耿于怀的滋味。
“多谢母亲!”梁景彦顿时大喜,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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