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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鹤归汀(野蓝树)


但是她清楚一点,如果北美分部的人换了,一定会变天。
自己早晚做好准备是没错的。
晚上照例去夜店喝酒。
周围座无虚席,是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学生。
翡珊很喜欢泡在这里。
她之前就出尽了风头,况且这里面还有她的补习生。
一个人,再怎么被夸耀着的风云人物,出场次数太多,也渐渐变得不稀罕起来。
陈浩京不回来。
最早她和一群沉溺在药物里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
那些人都知道她的家世,从来不敢劝她沾药。
不碰这些药物,交到的朋友,哪有交心的。
青春的放纵,汗水的肆意挥洒,甚至醉醺醺的感觉,在二十八岁生日这天,都化作虚无。
曾经她众星捧月,生日当天的玫瑰花,铺满酒店长廊。
但是今天,她二十七岁的最后一晚。
她在夜店出门的时候,崴到了脚,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
司机深夜被打扰,似乎有点恼:“翡小姐,我前几天就被您解雇了。”
翡珊受不了这种语气,负气挂断了电话。
她这几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可能是喝多了酒。
切面包的时候,随手拿着面包刀抹果酱,刀从颤抖的手上掉下来,离自己脚尖只差了一厘米的模样。
翡珊这几天总是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
江成炳给她的翡翠玉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个小小的角。
她不记得自己摔过,好像帮她挡了煞。
好像有些无法控制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今晚她喝了很多酒,坐出租车回家后。
她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叶泽泷的电话。
翡珊:“泷哥,陈浩京还在泰国吗?我联系不上Papa,给他打电话,也显示关机,我最近手头有些艰难.....”
叶泽泷有些疑惑:“你没接到陈浩京的讣告吗,翡鸿被抓的当天,他就抢救不回来了。射中脑干,哪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陈浩京....他死了?”
翡珊颤抖着,简直握不稳手机:“不是啊....怎么...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知道,他香港笼屋长大的,没什么亲属,到场的都是东大的同学。”
“已经下葬了,我捡骨回了东京,葬在一个春天开满樱花的地方,你要是得空,可以过来看看,可能这个季节,没什么樱花了......”
“怎么可能呢,北美分部,他的位置没有换人啊。”
翡珊跪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问道。
“翡小姐,变天了。”
叶泽泷无奈地说:“我之前就把这个地方交给江氏打理了,人员变动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不过你实在缺钱的话,我可以赔付你一部分陈浩京的死亡人身保险,算工伤,我抬个十倍人情价,八百万吧,你别着急回国,你父亲翡鸿被国内起诉要还很多钱,你会被限制人身自由的。”
“钱我明天打到你卡上,一千万,另外你少和我弟弟那个无赖联系。”
“陈浩京唯一的遗言是,希望江衍鹤别恨你,放下过去。”
“以后捅什么篓子,没人庇护着你了,小珊,一切保重,万事顺遂。”
翡珊难以置信地听着嘟嘟的忙音。
她蜷缩在地上,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寒。
“不会的,不会的。”
手指甲陷入掌心中,今晚的酒意全有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呢。”
她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想拿出床头,之前陈浩京让她戒掉的烟。
烟盒掉在地上,她探身去拿。
床上的枕头掉落下来。
床头柜和地板的缝隙之间,有一张卡。
上面贴了一张条:【密码,你的生日】
这是陈浩京,为她们翡家,卖了半辈子的命,攒下的所有积蓄。
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
男人沉默了很久,最后一点都不剩,全部给她了。
就放在她的枕头下。
这几个月,她也换过被单,却根本没有发现过这张卡。
这张卡一直静静地躺在缝隙连接处。
就像陈浩京在翡鸿和江衍鹤的夹缝之间,深刻,厚重地关心着她。
他一言不发,却给予了她所有的感情。
在父亲遭逢牢狱之灾后,成为唯一可以给她傍身的大山。
爱这个字眼,直到死。
那个人也没有在她面前说出口过。
她和他的相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尴尬。
所以她在他面前乖张叛逆的那些年。
他从未肖想过得到她,从未觉得和她般配。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沉默地看着她。
看她从少女怀春,到现在明艳美丽,魅力四射。
可她却没有一秒属于过他。
陈浩京连翡珊说的,把初夜给了他,都不敢相信。
不敢,或者说,不能。
因为相信了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徒增得不到的痛苦。
两人生活的这么多年,都像隔着不对等的天堑。
他多肖想一点,都会被道德枷锁束缚。
陷入自我唾弃的深渊。
电话这头。
“她哭了。”
叶泽泷放下电话,对床上那个穿着病号服,闭目养神的人:“真不心软吗。”
“随她去吧。”
说话的人,正是被移到东京病房的陈浩京。
他摘下眼罩,由于伤到了大脑,运动神经受损,大腿还是一片麻木。
“连走路都要杵着拐杖过日子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耽误她的下半生。”
陈浩京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心性不稳定,过个两三年就把我忘了。”
帮陈浩京换药的小护士进来了。
人个子不高,脸也圆圆的。
女生慌忙之间扎了几次针口,脸羞得通红,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直用有些口音地大阪话鞠躬道歉。
看上去十分可爱。
待她端着护理的托盘走后。
叶泽泷拿起水壶,帮老友随手插活的柑橘树换水。
病房的空气中有一股酸涩的甜香。
“我说,人小护士也挺不错的,估计是附近刚毕业出来实习的小女生,你看她脸红的,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陈浩京哑然失笑,“你别乱说,坏了别人小姑娘的名声,我都是一个等死的人了。”
他有些惆怅,望着窗外:“等个半年我稍微能杵着拐杖走动了,我还是想到处走走,看看。之前太累了,这条烂命,终于属于自己了。”
“真不打算和她找机会重逢吗。”叶泽泷放下水壶,问。
“不了。”陈浩京坚定回绝。
“你看别人小鹤,等了礼汀多少年,当时国内不是都从失踪案判定死亡了吗。你说这一年年的,翡珊怎么可能忘记你。”
“不一样的。”
陈浩京哀伤地看着窗外萧瑟的秋风:“虽然现在,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但是为了对方,宁愿赴死一样坚贞地信念,我从来没有在第二对人身上看到过。”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遇不到的。”
空气中,甜涩的柑橘香缓缓弥漫。
叶泽泷突然想起。
很多年以前,陈浩京在意大利,阿玛尔菲的翡家庄园。
他每年都会给自己寄很多的新鲜柠檬,橄榄油,还有个大饱满的柑橘。
整个小城都散发着甜甜的柑橘味。
就像现在萦绕在他周围的气息一样。
十年稍纵即逝,不过睁开双眼做场梦。
那场枪击案,直到最后。
江衍鹤也没有听到她叫哥哥,也没有听见她亲口承认对方是汀汀。
莫浠和霍鸿羽他们的小型直升机,停在私人码头的停机坪上。
当天,渐渐地,泰国受气旋影响,开始疾风骤雨。
穿着白衣的救护医生,抬着陈浩京的担架离开。
礼汀知道,如果对方出事,江衍鹤一生也不会安心的。
确认了江衍鹤的安全。
她就打算跟着医护人员,上陈浩京的救护车。
她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面对就哥哥醒来以后的样子。
四年的分离,之前在肯辛顿宫殿的湖畔上羞耻的回忆,以及这半年来,他偏执的守护。
没办法开口。
她远远的,看着莫浠随着Phallus和齐涉坐车去警局,霍鸿羽和随行的人扶着昏迷的江衍鹤上飞机。
礼汀揉着酸胀的眼睛看了很久。
旁边的医护人员过来帮她的脖颈消毒:“小姐,你流了很多血。”
礼汀满身都是拖着江衍鹤上岸的污水。
她脖颈的刀痕被震裂了,血线在她衣服上滚,她脑袋有些眩晕,一阵一阵。
看着直升机远去,她终于安心。
她咬住嘴唇,倔强地医护人员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医护人员一边帮她止血,一边心疼地和她聊天:“不麻烦,还好你们即使帮他做了心肺复苏,不然这个人可能就就不回来了。”
江衍鹤已经被岸上的人发现,和她就没有关系了。
礼汀只想做一尾安静的鱼,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医院刚做完换心手术的染染,还需要人照顾。
哥哥身边还有好多人,他很强大,似乎不需要自己。
江衍鹤回国到京域治疗枪伤的时候。
礼汀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她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提着大袋的营养品,去医院看染染。
没什么很大的轰动,一切都悄无声息。
还是老样子。
她顶着绝美的脸,穿行在海鲜的小摊,想着晚上给染染煲营养粥。
台风天安静地在家里,开着小小的夜灯,翻译一些国内没有普及的书。
甚至她依旧裹着小毯子,睡在客厅里,可是她再也听不到隔壁细微的动静。
也没有人,在夜色里,偷偷来看她,只为了和她勾一勾尾指。
媒体没有报道关于他的消息,滔天的新闻也被压下来了。
热带气旋过去以后。
Castiel来找她,要求带她和康复了的染染去英国。
王妃很清楚,眼前这个小孩的分量。
他们当即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夸耀了自己儿子几年来在战争国家做出的贡献,慈善小学,物品捐赠。
在得知这个孩子只有出生证明,并没有户籍以后。
他们当即声泪俱下地宣布要领养这个孩子,作为和平的象征。
礼汀后知后觉被Castiel告知了这一切。
染染自己也哭闹着接受采访,表示自己很喜欢王妃奶奶。
小孩子苦怕了,在医院里呆了很久,回到英国就像自由的小鸟归巢。
礼汀揉了揉染染的头发,说怎样都好,只要宝宝开心,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所以还一个人执着地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只为了隔壁那扇永远也不会推开的窗户吗。
一段时间以后。
泰国,三宝佛节,曼谷突然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那天晚上,旁边幽蓝的窗帘一直在摇曳。
难道是他回来了吗。
同样摇摇晃晃的,还有她的那颗心,在不断地砰砰跳动。
身上的血液也在汩汩流动,就像为了欢迎那个人形成的永不停歇的诗行,日复一日,没有共震地孤单轰鸣着。
是期待的落空,是预计的失望。
他没有回来。
礼汀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人头攒动。
过尽千帆皆不是。
她突然意识到,可能江衍鹤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七月十五日,夜晚。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到相册里有他的照片。
尝试着把手机格式化以后,启用iCloud备份。
她找到了九年前,他在大学生联赛上打球的照片。
那个人穿着篮球服,额发湿润,用漂亮的幅度投出三分。
密码是他的生日。
原来自己已经喜欢他快要十年了。
她重新恢复数据后,之前没有用过的app都出现在了主屏幕上。
包括许久没有用过的微信。
顶栏突然弹出来很多消息,是孟丝玟和何玲芸发给自己的。
她们说江衍鹤这么久没有消息。
是因为遭受枪伤后,现在病危,正在京域温莱私人医院抢救。
孟丝玟联系不上她,真的很着急,接连不断地给她发消息。
“小汀,他病危通知书,这两周连续不断地发,人怕是快撑不下去了。”
“你知道,他在等你的那几年里,经常胃出血,本来身体就不好。”
“这次伤口被污水感染了,真的很严重。”
“现在就吊着一口气吧,可能为了见你最后一面,如果你能看到的话,求你,回来看看他。”
“小汀,我宁愿你没看见,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狠心,你改名换姓的这些年,我也很想你呀。”
礼汀如遭雷击。
从未想过他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她反反复复看了这几条讯息很多遍。
每看一次,都宛如被利剑刺入胸膛,把心脏活生生剖出来。
然后心跳停止,在烈日下炙烤,看它溃烂腐坏,陷入无止境的悔恨和煎熬。
“上次,我看他去度假,身边站着很高挑的模特,好像并不缺我。”
礼汀脸色苍白,咬着嘴唇,继续敲打着手机屏幕。
“对不起,是我任性了,我以为他会来泰国找我的......”
她字还没打完。
孟丝玟就打电话过来了。
“宝宝。”
电话那天孟丝玟沉默了很久,询问她的意见:“你还想见他吗。现在他在医院的情况也不太稳定,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礼汀觉得很冷,紧紧地裹着小毯子,浑身也在发抖。
什么叫最后一面。
万一,江衍鹤真的没有了,她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羁绊呢。
好冷,真的好冷。
明明窗外暑气上浮,这年的酷热夏季才刚刚开始。
“江家的大哥二哥都回来了,白天都在这里照顾着,下午他心跳停了一次,我是真的熬不住,才给你发消息的。”
“我想他吊着一口气,是因为还没有和你告别。”
孟丝玟试探性地说:“汀汀你真的要来,就晚上过来吧,病房人少,我和霍鸿羽等你,你悄悄见他一面。”
电话这头,礼汀并没有哭。
她第一次没有哭,很坚强地坐起来收拾东西。
她这一生,一直在告别。
和妈妈告别,和父爱告别。
长大后,她好努力地接近,终于得到了一个好爱的人,难道也只能选择告别吗。
再也不要逃了,只想回到他的身边。
他追了自己那么多次,也到自己努力的时候了。
礼汀回国,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
因为她出发地早,飞机落地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
她回了学校旁边双清路的那栋老房子。
礼汀谎称钥匙掉了,找来锁匠开了锁,很轻松就进来了。
房间一尘不染,干净地像是昨天还有人住过。
唯一凌乱的是床。
上面还蜷着一件属于哥哥的黑色背心。
上面残留着江衍鹤的气味。
很淡的银色山泉和荷尔蒙的味道,晕染着微微的汗水。
这间房子,他应该经常来,就是他遗落在这里的。
“原来哥哥,经常来这里怀念自己。”礼汀想着。
昨天晚上,她一夜都没有睡觉,早上赶飞机的时候依然担忧着。
终于在到家以后,抱着他的衣服,痴迷地嗅了好久,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好想一辈子都陪着他,蜷在他臂弯里睡觉。
黑色长发搭在他胸前,就像占据束缚他的网,真的很幸福。
可是醒来以后,心脏却莫名其妙开始一阵难耐的隐痛。
如果这种很细小很浅的幸福感,突然从身体里抽离而去了。
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路灯的光线昏黄,从学校旁边的中关村成府路,再到王庄,街边的十字路口。
两人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礼汀突然觉得愧疚又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走后,哥哥走过这些路的时候,想起之前的回忆,会不会想起她。
会不会觉得只剩一个人的寂寥。
以前,她在电影里看过一句话。
“男主到达伊瓜苏瀑布,觉得非常难过,因为他始终觉得,站在瀑布下的是两个人。”
而现在,她走过来时的路,发现“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才觉得酸涩地难过,很闷,呼吸不畅。
哥哥在这里熬了四年,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
明明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礼汀依然觉得没有着落。
路灯明亮整齐,一行行蜿蜒到远方。
京域是全国首都,万家灯火。
可是为自己亮着的那盏,濒临熄灭了,显得异常冷清。
医院并不远,她给孟丝玟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到楼下了。
对方几乎喜极而泣,告诉她。
他们在楼下吃个便饭,江衍鹤还在病房里。
礼汀在花园里发了一小会呆。
她抱着纤瘦的肩胛骨,在楼下徘徊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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