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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岁既晏兮)


成帝连看都懒得去看,只淡淡地瞥向面上血色尽失、摇摇欲坠的太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太子身体摇晃了两下,委顿着跪倒在地上,嘴唇颤着:“儿、儿……并无……谋逆之意。”
但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这些辩驳终究是显得苍白无力了。
因为成帝的早有准备,太子所谓的谋逆显得像儿戏一般。
事情结束得过于轻易,连本该有的紧张气氛都没有酝酿起来,这竟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而这一片混乱的境地,就连太子也没有注意到,不管是的尸体还是被压过来的俘虏,里面都少了一个极重要的人——原太子左卫率韦奉。
韦奉此刻还不知道这边的变故,更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出其不意,是他人的刻意算计和早有防备,他在攻势开始的没多久,就抛开了一众部属,一个人到了闲竹院。
这倒不是像先前一样,准备独自一个人逃跑,而是另有谋算。
闲竹院是太子在博文苑召人商讨事务的地方,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太子必定在前面应对变故,而东宫的僚属如果要聚在一起商议多半是在这里。
韦奉就是为了这些人而来。
先前正是因为只有这些人作祟,太子才一反常态、将他们这些人驱赶出去。今日的事就算成了,万一那些人再在太子面前进一二句谗言,他们恐怕也落不得好下场。韦奉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以便收拾个干净。
若是这些人死在乱兵之中,太子那边也不会再有人去说三道四。
另一边。
太子连情况都没有搞明白,更别说替自己开罪了。
成帝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什么辩驳,终是淡淡开口,“先把人押下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但是太子被押走之后,像是实在难忍受这院中的情形,也起身走了出去。
亲卫自然随行跟上,却见成帝冲着后面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走走。”
亲卫们虽心有不安,但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虎须,终究还是奉命行事。
成帝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回神之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闲竹院外。
他赴宴之前,就把博文苑各个地方调查得清清楚楚,当然知道这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事实上,早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这里面的人就被羁押起来了。
成帝在原地顿了顿,终究是抬脚走进去了。
——他倒是要看看,太子到底是怎么谋划的!
成帝刚刚踏进院子的一瞬间,就听到一道破风的锐响。
早年间的征战经验让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本能地偏了一下头,还是被箭矢擦过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
成帝一抬眼正看见,手里的弓还没放下的韦奉。成帝也认出了对方,当即神色一点点冰下,“是你。”是太子的安排?
韦奉:“……”
他刚才还在奇怪这里怎么半个人都没有,以为自己中了圈套,却没有想到居然直接对上了成帝。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惶恐,但很快就发现成帝孤身一人,后面并没有其他人亲随。
他神情滞了滞,眼神渐渐凶狠起来。
再怎么能征善战,这也是个鬓生花发的老人了。

卢皎月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整个小世界都变了。
——太子谋反被拿下,成帝重伤昏迷。
卢皎月一开始听到这话, 还以为紫绛在跟她开玩笑, 甚至认真思考了一遍今天到底是不是愚人节:如果这会儿有这种节日的话。
在确认了“没有做梦”“不是玩笑”,太子真的谋反, 而且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成帝还因此重伤、这会儿人还昏迷着, 卢皎月觉得整个小世界都玄幻了。
谋反?太子?!
是,剧情里最后登基的确不是太子,但是太子也不可能是因为“谋反”获罪啊!太子那个行事作风,别说谋反了、被谋反还差不多!
卢皎月一直以为,成帝最后会改立太子。
毕竟太子那个性格, 当皇帝一点儿都不合适, 成帝对此心知肚明, 而江山社稷在他心里的重量绝对重过对任何一个儿子的偏爱,一旦儿子中有更合适的人选出现,他早晚都会改主意的……不过这些事情放在现在都不重要了。
脑子里的疑惑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但卢皎月还是迅速抓住了当下的重点,“现在是谁控制博文苑?!苑中的侍卫是谁在调动!”
这情况简直太糟了。
皇帝昏迷不醒, 本该代为行事的太子因大逆获罪, 这个文苑中还有两位数的、名义上具有平等的继承权的皇子。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发展,卢皎月简直想想就头皮发麻。
她甚至不自觉的想起了,世界线崩掉的的发展中,梁涣自屠满门的成就点。
如果真的是这个养蛊式的局面, 出现那种情况简直太有可能了!没有正统继承人,所有有资格的对象都生染指之心, 胜者为了保持本身非嫡非长的继承正统性,必须消灭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
紫绛被卢皎月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卡住,外间却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
梁涣缓步走了进来。
看见已经醒了的卢皎月,梁涣神情缓了缓,温声问:“阿姊好点了?身上还没有哪里难受?”
卢皎月:“……”
梁涣要是不提,她都忘了自己昏过去之前遇到的那狗屁倒灶的破事。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管那些,胡乱点头应了两下之后,就追问起了现在外面的情况。
梁涣都显得很平静,“阿姊放心,我已经让人把守住了文苑的入口,不许随意进出。宫中那边也送了消息,说陛下身体不适、今晚暂且在院中歇息。圣驾有恙,赴宴诸位皇子和大臣留下陪侍也是常理,太医这会儿应当在赶来的路上了。”
听起来情况还在控制之中。
卢皎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就觉得微妙起来:控制禁中、隐瞒情况、召请太医……流程是不是过于熟悉了点?仿佛上个小世界里,顾易也干过差不多的事情。
梁涣没有察觉到卢皎月的那点微妙,而是接着道:“等太医来了,也帮阿姊看看罢,免得身上有什么妨碍。”
卢皎月摇头拒绝:“ 不必了。”
这种情况,她哪里还有心情管自己那点破事儿。
梁涣却很坚持,“阿姊还是让太医看看罢,就当让我宽心。”
卢皎月却因为这话怔了下,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梁涣,梁涣也循着她的目光回视,眼底是一贯的关切,又带着点淡淡的疑惑。
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异样。
梁涣太冷静了。
卢皎月经历过一次宫变,她非常清楚,彻底摧毁现有的秩序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而皇权的时代,皇帝更是一个经过历朝历代神化被捧上神坛的位置。即便是顾易,在那个时候心底也是带着不确定的惶惑——虽然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在外,但卢皎月仍是有所察觉。
但是梁涣没有。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明明此时此刻,重伤昏迷的还不仅仅是一个皇帝,还是他的亲生父亲。梁涣会关切着想要确认她的情况,却对昏迷未醒的成帝漠不关心。
这过长时间的沉默也终于让梁涣察觉了不对,他不确定地唤了声,“阿姊?”
声音略微发紧,碧眸中染上了浅淡的不安。
卢皎月见此,方才那微微提起的心倒是放下。
她暗叹自己多想,明明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顾易当年是逼君退位,又是亲自动手,心生动摇再正常不过了。但这次文苑惊变同梁涣又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在恰当的时候站出控制情况罢了,完全不必背负什么心理压力。
而对成帝的冷漠那更有理由了。
成帝绝对不算是一个好父亲,梁涣当年在宫中所遭受的冷待,究其根源还是成帝的漠视。有着这般的前情,还要求梁涣产生什么为人子的濡慕敬孝之情,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这么想着,卢皎月的神情不由柔软怜惜了下去。
她抬手想揉一揉那看起来很柔软的黑发,又觉得不太合适,改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什么,你做得很好。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你不必为我费心。”
梁涣瞥了眼落在肩上的手,低低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见梁涣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卢皎月也顺势问了几句苑中的情况、成帝的情况,以及……
“太子现在如何?”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太子谋反的可信度都太低了。
听见卢皎月果然问起了太子,梁涣的眼神晦暗了些许。
不过他对这个问题也有所准备,当即半垂着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冷意,表情看不出半分异样地答,“太子兄长现在被关押在呈规园,此事确实诸多疑点,但是如今父皇的情况不明,实在不好再在这事上做什么调查……”
卢皎月点点头,对次也非常理解。
成帝昏迷不醒,一文苑的皇子都虎视眈眈,谁还顾得上一个被关押起来的太子?往不好了说,一旦成帝有了万一,不管这个谋反里面到底有没有猫腻,太子都死定了。
梁涣又道:“阿姊放心,呈规园那里,我让人照拂着。”
成帝的情况不明朗,整个文苑的人都彻夜未眠。
但是在最初的仓皇失措过后,经过了一整夜的冷静,大部分的人都对现在的情况有了认知,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比如说,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大皇子。
大皇子这些年其实已经完全被成帝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了,但是此次意外一出,太子谋反、成帝情况凶险,作为长子的他,竟是成了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多年的夙愿一朝触手可及,他一时有些忘形起来,在暂时歇脚的院子里,不免在随从亲信面前说起了些大不敬的言辞,无非是等圣驾驭天,他登基之后如何如何的畅想。
但没几个时辰的光景,就有带刀的侍卫破门而入,不由分说的将他押送到人前,几个时辰之前说的那些话被原封不动地公之于众。
大皇子听得这些,神色克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他先是脸色骤然苍白,但是片刻之后,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咬着牙齿怒道:“荒谬之极!简直无稽之谈!!本王何时说过这些话了?!全都是栽赃!”
他这话说出来,一院子的人脸色更加微妙。
刚才那些人只是重复了一些话中的内容而已,可没说这句话是大皇子说的。如今这情形,哪个皇子心里没点想法?这么上赶着承认的还真就大皇子一个。
大皇子也从那惊怒之下理智短路的境地中冷静了下来,顿觉自己刚才失言。
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也没法收回去,他佯装镇定地想要起身,但是双臂被缚于背后,终究没能起得来,他顿时怒道:“放肆!本王可是皇长子,你们敢动我?谁给你的胆子?!”
他这么一说,原本压着他的卫兵也目露迟疑之色。
那点迟疑的间隙正被大皇子挣脱了开来。后者昂首阔步,正待发一番激昂慷慨之言,却觉胸口一凉。
大皇子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木愣愣地低头往下看,正看见心口上一截显露在外的剑尖。他人还在惯性往前,于是那剑尖从贯穿的伤口处脱出,没了堵塞、鲜血当即飞溅着奔涌而出,离这近的几个人猝不及防地溅了一头一脸。
整个院子都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或迅或迟地落在动手的那个人身上。
动手的是梁涣。
大皇子更是死死地盯过去了,血溅了满身,他双眸几乎迸血,从喉咙间发出些宛若恶鬼的低声嘶喊,“你、敢!”
梁涣没什么不敢的。
他平静地甩了甩剑尖的血,却没有收剑回鞘,而是就提着这染血的剑环视了一圈院中的人,寒着声:“如今陛下形势未明,大皇子却出如此荒悖之言,实是忤逆犯上、不忠不孝,其罪当诛,我只是代陛下行事罢了。如再有妄言者,形同此例。”
随着那一声重重的躯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整个院子里都陷入了一片只有急促呼吸声的安静。

第151章 错认35
在成帝昏迷、文苑中又有复数皇子的现在, 梁涣既不是加封最厚、也不是排行最长,按理说没有任何代皇帝行事的权力。
但是看看他手中的剑,看看他身后的侍卫, 没人敢说一句话。
——最有资格说话的那个人, 现在在地上躺着呢。
于是这场匆匆召集的集会,又在一片仓皇的情绪中沉默地散了。
但暗地激起的波澜却在水面下层层扩散。
四皇子几乎一回落脚处, 就忍不住压着嗓子对身边的人惊怒道:“他怎么敢的?!”
梁涣现在做的事,他当然也想过,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成帝情况未明,现在动了手,万一成帝醒了,就真的没再有回头路了。
四皇子这么说着,旁边的人却没法给他答话。
这也正常, 毕竟是来赴宴, 身边跟的都是随从小厮, 没有哪个会把府上的门客僚属带过来。
这会儿四皇子看着旁边的人,忍不住一阵气郁。
事发突然,他身边连个商议的人也没有, 要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思及此处,他越发气闷地打发人, “去打听打听, 父皇的情形如何?”
他现在只寄希望于成帝能伤情好转、安稳无恙,这么一来,老五今日的所作所为,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领命去了, 但是四皇子脸上的神情却不见放松。
他禁不住回忆着方才的情形,押送大皇子的侍卫分明是成帝身边的亲卫。
什么情况下, 会让一个皇帝的最贴身的亲卫领他人之命、向他人效忠?恐怕成帝的情况真的很不好了,不好到连亲卫都得另行择主了。
他想着那会儿老五雷厉风行地控制文苑,脸上扼腕之色更甚。
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四皇子找不到人商议,梁涣这边倒还有一个议事之人。
那实在是个毫不起眼、相貌平常得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人,穿着打扮也像个随从,正是先前在韦奉面前建言的门客。
何纵对梁涣先前的作为显然并不赞同,这会儿不自觉地拧着眉、忧心忡忡道:“殿下如此做为,未来恐怕有碍声名。”
如今整个文苑尽在控制之下,暗地里死一两个皇子再容易不过,何必这么众目睽睽的,留下将来被指摘的把柄?
何纵的忧虑确有道理,但梁涣却并不在意。
文苑之事到如今这个地步,“得位不正”这顶帽子已经死死扣在他头上。既是如此,又何必做些虚伪的矫饰?还不如干脆些,杀人立威。
故而他这会儿只是淡淡地瞥了何纵一眼,就兀自掠过这个话题,问道:“西边那几个院子如何了?”
文苑的院落有限,不可能人人独占一院。
除了几位身份特别的皇子,其余人等都只是勉强挤一挤,苑中偏西方位的那几个院落便是此次赴宴中的大臣所在。
何纵见梁涣这个态度,就知他无意再做点什么缓转一下自己的名声了。
虽是无奈,也只能顺着转开话题,答道:“没什么异动。有几位递了帖子求见,其余的便是没什么示好的举动、也多是闭门不出。”
梁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成帝办的这场宴会实在特别,赴宴臣子多数都和太子关系非同一般,但如今却出了这种事。都是老狐狸,恐怕如今也回过味儿来,这场宴会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鸿门宴,他们现在该担心,成帝醒后、自己会不会和太子一同被清算。
太子谋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谁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
在这种情形下,一个本身亲近太子的新任继承人就变得尤为重要,梁涣这本该受牵连的太子嫡系身份,在这时候反而成了优势。
成帝身边的亲卫却是另一层原因。
作为帝王的亲信,他们本来可以完全不参与这场继承人之争,但是成帝这场意外打乱了一切。如今这个情形,如果他们再毫无动作,那么等新帝登基后,他们极有可能被以“护卫不力”的罪名全部处死。
稍微脑子清醒一点,就该明白,他们必须找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在这关键时刻适度示好。
恰巧,成帝身边的多半都是明白人。
梁涣又问了几句,确认了情况,冷凝的神情总算稍有缓和。
见这位主子一直没有提另一茬的意思,何纵不得不主动开口,“殿下,如今诸事虽稳,但尚缺一个‘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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