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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残疾王爷后(怀狸/笕素)


宋骁见状,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局棋怕是不适合再下了,便起身告退。
萧北冥见人走了,他便将棋子随手丢到青玉棋罐里,低声道:“过来。”
宜锦心中一紧,她抿唇,规规矩矩地走到他面前,白嫩耳垂上的两点莹白珍珠耳坠微微颤动,“陛下若有事,吩咐奴婢即可。”
萧北冥只觉眼前站了一只小兔子,明明这兔子胆小得不行,却仍旧竖着两只耳朵,警惕地走到他身前。
他从手边的方几上拿出一瓶药膏,语气清冷,“低头。“
宜锦下意识地遵从了命令,等她反应过来,那修长的指节带着微微的凉意就要触碰到她的脖颈,宜锦想到昨夜的经历,浑身僵硬,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劲,才抑制住想要后退几步的冲动。
但那只手在距离她颈部一寸之遥时便收回了,转而将药膏递给她,声音依旧冷淡:“涂药。”
宜锦莹白的面庞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陛下。”
萧北冥垂首不语,眉眼冷峻,只看着女子如嫩藕一样的颈上依旧残留的刺眼红痕,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夜的情境。
他想,若是常人看见他那副模样,恐怕早就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回来,但她不仅回来了,还守了他一夜。
常年的警惕不由让他开始思索,薛氏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良善。
昨夜他让薛氏当值,实则是有意试探,他的暗卫隐雾就在殿中,若薛氏心怀不轨,顷刻间便会丢了性命,但薛氏什么都没做,尽职照料了他一夜。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十分不解,“明明很害怕,昨夜为什么还要回来?”
宜锦微微抬首,“因为奴婢发现,陛下与传闻中不一样,陛下是个好人。”
萧北冥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有人用好人来形容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嗤之以鼻。
宜锦道:“陛下明明受旧疾所困,可却宁愿伤了自己,也要保持清醒,不伤害无辜,可见陛下宽和仁厚,并不像外人所言。”
她终究没有看错,眼前之人与她十岁那年所见的少年将军,其实仍是一个人,只是许多年过去,他也在风雨中为自己戴上了冷硬的盔甲。
萧北冥望着她的面庞,想找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但却发现她的眼中带着浅浅的柔意,赤诚,以及他从未在别人眼中见到的感动。
他觉得有些莫名,但这双眼却又让人觉得莫名的熟悉,半晌,他随意将手中凝滞的棋子落下,冷声道:“你误会了。朕并不是什么好人。至于昨夜之事,只是一个巧合。”
萧北冥不再看她。
原本将她调到皇极殿当差,只不过是因为她身上的香气与那颗泪痣,顺便膈应太后而已。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萧北冥抛掉心中怪异的感觉,皱眉问道:“为何还要用香料?”
宜锦不解,她细细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定什么都没闻到,奇怪道:“陛下,奴婢更过衣了,更没有用任何香料。”
萧北冥看她一眼,她应当不敢骗他,难道她身上天生有兰香?
话到此处,门外邬喜来忽然禀道:“陛下,该早朝了。”
萧北冥便按下香料的事,对着邬喜来道:“进来给朕更衣。”
邬喜来匆忙进门,却暗道如今陛下有了贴身伺候的人,怎么这种活儿还要叫他下手,他在一旁的紫檀木搁架上取来外袍,仔细展开,替陛下穿上外袍,隔着老远系腰封。
萧北冥未置一词,戴上朝冠后,才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呆愣愣的宜锦。
邬喜来忙提醒道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萧北冥收回目光,起身离开,乍然移动的双腿传来熟悉的刺痛之感,他面上却无一丝异常,只道:“今日不必来内殿伺候了。”
宜锦恭敬道:“奴婢遵命。”
良久,她抬首凝望,外头雪下得正紧,帝王的身影随着辇舆缓缓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第5章 试探
皇极殿先前没有御前宫女伺候,陛下也未曾安排住处,邬喜来只好让宜锦与外间洒扫宫女同住下房。
宜锦在仁寿宫当差时也住在配殿的下房,因此她并未觉得不适应,唯一不同的是,仁寿宫的一间下房要住八人,而皇极殿的一间下房只有一个通铺,住四人,比前者宽敞许多,屋内也多了檀木雕花围桌、藤墩,一应用具摆设齐全。
她到时,其他人还在当值,屋内空无一人。宜锦将东西安置好,又将屋子里外打扫收拾一番,净面后对着铜镜细细在脖颈处擦完药,铺好被褥,宽衣躺下休憩。
通铺临轩窗,清浅的雪光自明纸中透出,远处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踏雪声,她听着杂乱的声音,疲惫一涌而上,渐渐陷入沉沉的梦里。
她梦见了许多藏在记忆深处,不敢回首的往事。
七岁那年,也是一个极其寒冷的冬至日,她与阿姐宜兰,弟弟薛珩跪在母亲榻前,往日端庄昳丽的母亲双目下陷,印堂发黑,却仍旧紧紧地攥住她们姐弟三人的手,临走的时候还放不下心,气若游丝地叮嘱:“往后……母亲不在了,你们姐弟三人要……互相扶持,好好活……“
那个漫长的冬夜,她跪在灵前哭肿了眼睛,却清楚地知道,那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去世后不满三个月,父亲便将柳姨娘扶正做了继室,住进了母亲的桃香坞,她每日去请安,只能看到越来越陌生的桃香坞,日益容光焕发,趾高气昂的柳氏。柳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嫡出,搬进了她与阿姐的玉暖坞,阿珩的仰止斋。
她也曾去找父亲理论,却被父亲训斥小肚鸡肠。后来她才知晓,一向对她们姐弟三人严厉的父亲,对柳氏所出的宜清与薛瑀是那样慈爱,父慈子孝,浑然她们才是一家人。
那时阿珩尚且年幼,按照规矩养在柳氏膝下,阿姐与她只能忍耐顺从,只求弟弟在柳氏膝下的日子能好过些。
但她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和阿珩会变成阿姐的软肋,让宜兰不得不遵从柳氏的安排,退了从小订下的婚事,嫁给了出身贫寒,先前已有婚约的翰林院侍读陆寒宵,新帝即位后,陆寒宵并不受重用,外放至矩州,宜兰随夫赴任,矩州距燕京路途殊远,此生恐再难相见。
她此后也与宜兰通过寥寥几次书信,姐妹两人在信中互问安好,对于彼此的困境只字未提,俱怕对方为自己忧心。
而今,她却庆幸矩州距京都路遥,消息闭塞,这样阿姐便不会知道她被迫入了靖王府,又辗转入宫为奴,为她伤心难过。
“阿姐……”
她骤然唤出声,眼前仍旧是宜兰穿着嫁衣于闺房中暗自垂泪的场景,她不想让阿姐难过,也不想让阿姐嫁到陆家去,可是宜兰却擦干了眼泪,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知知,别担心阿姐,无论到哪里,阿姐都会好好过日子。知知也要和阿珩好好生活,往后阿姐不在身边,你更要坚强些。”
她红着眼睛使劲点点头,钻进了阿姐怀里,最后一次毫无顾忌地紧紧抱着阿姐。
这场梦做得劳心伤神,她醒来时只觉鼻子发酸,面颊湿漉漉的,起身后打了热水净面之后,才觉得从梦中回到现实。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声渐次传来,宜锦料想应当是洒扫处的宫娥们下值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见两个女子边轻言笑语边推门而入,为首的女子鹅蛋脸,身材丰腴,瞧着年纪比另一个大一些,见到宜锦只愣了一瞬,便迎上来道:“想来你就是在皇极殿伺候的那位妹妹吧?邬公公已吩咐过,妹妹安心住下即可,对了,我叫玉瓷,妹妹若有什么不便,自同我说便是,不必见外。”
另一个年纪较小,身量纤瘦,瓜子脸,躲在玉瓷身后,怯生生地说道:“我叫含珠。”
宜锦生得好看,柔和谦逊,做事又勤勉,连性格内向的含珠都忍不住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宜锦也从玉瓷口中得知前不久有位洒扫宫女刚满了二十五岁离宫,现今这间下房只住了她们三人。
辰时,宜锦换了衣衫与两位姐妹做绣活,过了冬至,一天冷似一天,她们这些人在外伺候,时日一长,膝盖难免入了寒气隐隐作痛,因此趁着空闲时候用料子做个厚实的护膝,穿在下裙里,既不会有碍观瞻,又能保暖御寒。
宜锦这边正忙着,骆宝却急匆匆赶来,见到宜锦后垂头丧气道:“姐姐,我本来今夜当值,许是昨夜受了风寒,今日肚子一直不消停,怕伺候不周惹陛下不高兴,还烦请姐姐今夜代我当值,明后两日都由我来当值,可好?”
宜锦见他面色苍白如纸,一副气虚体弱之相,有些心疼,“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夜间记得穿厚些保暖,涌泉穴是寒气最重之处,被子也捂严实,你好生将养,不必挂心,今夜我去当值就是。”
宫里的人,病了也不敢让人知道,怕过了病气给主子不吉利。骆宝能来找她,也是信任她。
她见骆宝如此,就忍不住想到弟弟薛珩,从前她在家中时,阿珩生了病,柳氏拖着不给找大夫,她还能自己寻药替阿珩诊治,如今她身处深宫,阿珩若是生了病,不知可还有人为他诊治。
宜锦想到此处便一阵心酸,她轻声道:“你在这等着,我还有东西给你。”
呼啸的寒风就在耳边,骆宝看见宜锦怀里揣着个东西一路疾步过来,朝他道:“这是之前做好的背褡和护膝,用的是普通料子,你别嫌弃,回头再当差,把这个戴上。”
骆宝将护膝和背褡接过来,用的是柔软的棉花,针脚绵密,紧紧攥在手里就暖和得很,他低着头,道了一声谢谢姐姐,便扭头跑了。风一吹,一颗泪落下来。
他自小父母双亡,实在没法子才入宫当了内侍,这么多年,除了师傅,头一次有人这样关心他会不会冷,会不会受风寒。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宜锦不做伤害陛下之事,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宜锦见他跑得快,一副孩子样,只以为他是害羞,不由暗笑。
酉时,宜锦到了皇极殿,听几个内侍小声议论今晨礼部上禀请陛下以亲王之仪下葬先靖王,陛下当场廷笞了那位大人,一时间坊间关于新帝弑弟的流言又甚嚣尘上,宜锦料想今日萧北冥的心情恐怕不会太好,估计更难伺候。
萧北冥在民间的声望可谓两极分化,有人念他年少时曾单枪匹马生擒忽兰王,结束了北境之乱,觉得他是个大英雄。也有人因他征战沙场,坑杀战俘无数,煞气太重,登基后处决逆党手段残忍,笃定他将来必定为暴君,为祸百姓,夜间用他的名头哄孩子,可止小儿啼哭。
宜锦却觉得,他其实是个极为矛盾的人,很难用一两句话去断言他的功过。
她备了茶果在风炉上煨着,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她虽然担惊受怕,但也打定了主意,只将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好,叫旁人无可指摘,只求二十五岁时便能顺利出宫,与宜兰阿珩团聚。
萧北冥下朝后,如往常一样前往皇极殿,他登基后并未入住历任帝王居住的上清宫,而是将皇极殿修缮一番,正殿处理公事,偏殿设成暖阁,用作寝殿。
冬至过后,大雪依旧未停,邬喜来在一侧撑着伞,却挡不住所有的飘雪,急得直冒汗,萧北冥索性叫他将伞收了,他披着黑狐大氅,缓缓走过汉白玉石阶,轻盈的雪花盘旋着落在他的衣领上,渐渐融化,激起一丝凉意。
廊檐下昏黄色的宫灯随寒风摇曳着。
他渐渐走近,才发觉门口站着的不是骆宝,而是穿着鹅黄色撒花袄裙的宜锦,影影绰绰的灯火下,她看着如柳条一样纤细柔弱,鼻尖冻得有些红,眼睛亮晶晶的,连眼尾的泪痣都有些湿漉漉的,见到他时忙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萧北冥收回目光,长腿一跨,默然进了内殿。
宜锦等了一会儿,也没听人叫她起来,抬头一望,只见邬喜来随便拍了拍脑门上的雪,瞥她一眼道:“快跟上。”
宜锦忙起身跟上。
萧北冥解了大氅,随手交给邬喜来,慢慢盘腿坐在紫檀木雕漆的书案前,面色如常,瞧不出情绪。
宜锦站在一旁,将烹好的茶水奉上,“陛下,天寒雪重,喝杯茶暖暖身子。”
他闻言瞧了一眼宜锦,便将目光移到青花缠枝纹的茶盅上,邬喜来在一旁拿了白瓷盅试茶,试过后才道:”陛下可放心饮用了。“
萧北冥端起茶盅,摩挲着光滑滚烫的盅壁,沉声问道:“不是说过今日你不必来当值,为何又来了?”
宜锦斟酌用词,又有意维护骆宝,道:“是骆公公有意让奴婢熟悉内务,今日恰好到了烹茶一项,奴婢便求骆公公换了今夜当值。”
萧北冥闻言浅尝一口,剑眉皱起,道:“火候太差。”
她头一次做,便知道他所钟爱的是七宝茶,说明也是做了功课用了心的,这一盏热茶下肚,四肢都活泛起来,连腿部的痛感都缓解了不少。
萧北冥望着灯火下亭亭玉立的女子,又想起方才她在灯下等候他归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一丝怪异,但这怪异如蜻蜓点水,很快便消弭无踪。
宜锦被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发憷,只好低下头,只听对面人问道:“伤可好些了?”
宜锦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回陛下,已经好全了。”
邬喜来表面鼻眼观心,心里却抓耳挠腮,他跟着陛下那么多年,也受过伤,也没见陛下问过一句啊。
轩窗外的雪下得正紧,万籁俱寂,耳畔唯余风雪声,殿内却温暖如春,安逸闲适,宜锦瞧了一眼风炉上煨的糕点,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适时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时刻,低声道:“陛下,风炉上煨了蜜饯李子雪花糕,您要尝尝吗?”
萧北冥黑沉沉的眼眸望她一眼,宜锦福至心灵,便将一碟子糕点从风炉中取下,碟子仍有些烫,她匆忙将碟子放在书案上,下意识吹了吹手,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忙行礼道:“陛下,奴婢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萧北冥察觉到她刻在骨子里的畏惧,捏了一块糕点,糯米粉做的雪花糕软糯清香,蜜饯李子的微酸与糯米粉本身的淡淡甜味绝妙地融合在一起,却不是他吃惯了的味道,“这是你做的?”
宜锦怕他多心,忙解释道:“陛下,今日去得晚了,尚膳监的师傅说糯米粉用完了,因此奴婢借了后殿小厨房做,是不是不合陛下胃口?奴婢这就撤下去。”
药膳是她做惯了的事,应当不会出错,但她却忘了,陛下不一定喜欢这样的糕点。
说着她便伸手要将碟子撤下,碟子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她惊诧之下抬首去瞧,萧北冥却乍然松了手,垂首沉声道:“不必撤。这道糕点做得很好,但以后不必做了。”
其实他厌恶甜食,但宫里无人知晓,他也不想让别人窥探他的喜好。这道李子雪花糕竟没有加糖,意外和他的胃口。
他神色淡然,状似无意问道:“为何做这道糕点没有另加糖霜?“
宜锦有些奇怪,她回想了一遍自己做糕点的过程,才后知后觉自己竟忘了加糖,一时冷汗津津,跪下请罪:“奴婢的弟弟不喜欢吃特别甜的糕点,以前在家中做习惯了,今日就忘了加糖……”在仁寿宫当差时,太后也不喜甜食,不让放糖,习惯使然,她一时忘了。
萧北冥眉心微锁,看来只是巧合,她并未有意打探他的喜好。
萧北冥察觉到她逐渐降低的声音,心知她害怕,如今却觉得这害怕有些刺眼,“从前你在靖王府,也如此小心翼翼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宜锦揣度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有据实回答:“从前在靖王府,奴婢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宠爱,自然只有小心行事,万事只求稳妥。”
萧北冥默了一瞬,察觉自己方才所问不妥,他想起宜锦虽出身长信侯府,却年幼丧母,生父与继母都是利欲熏心之人,过得并不容易,但他并没有因此打消疑心。
“今晨朝中大臣言靖王生前虽意图作乱,但毕竟是太后亲子,且生前宽以待下,素有贤名,因此叫朕以亲王之仪厚葬,你如何看?”
宜锦一愣,事关朝政,自己若随意置喙,万一惹了眼前人不悦,可没人能救她,况且名义上她曾是靖王内眷,她无论怎么说都有沾亲之嫌,“陛下请恕罪,奴婢学识浅薄……”
萧北冥知道她的顾虑,道:“朕恕你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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