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是隐雾一手带出来的,今年才算在暗卫营中训练出色得以出来保护太子,昨夜接到第一个任务,他本来万分高兴,但一听是去魏家大门口蹲着,顿时有些泄气。
他这一身武艺,最终竟只能沦落到去给魏家看大门。
但殿下有令,他不得不从。
但没一会儿,隐山便紧赶慢赶回了东宫,拱手道:“殿下,魏夫人和谢家老夫人约了去相国寺上香,魏家姑娘和谢霁也去了。”
他禀报完,见无人回应,疑惑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自家殿下的背影。
隐山:……
萧景辰没想太多,他只穿了常服,带着一个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隐山,出了东宫到御街,登上山门,缓缓步入相国寺。
相国寺不仅能烧香拜佛,还有许多尼姑在寺庙周围摆摊,从绣帕到各色屏风,多不胜数。
萧景辰目不斜视,走到山寺前,有位沙弥认出他,忙道:“施主可是寻住持?住持正在给魏家姑娘与谢家公子合八字,施主还是在外等一会吧。”
萧景辰收紧手中的折扇,面不改色道:“巧了,今日孤也正好叫方丈合一合八字,不若一起吧。”
说着他就轻车熟路朝净空的禅房走去。
那小沙弥知道他的身份,哪里敢拦,只有心中叫苦不迭。
魏甜穿了身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软银青罗百合裙,宝髻挽就,蛾眉婉约,未施粉黛,却已显出胜雪肤色,她跪在殿中蒲团上,虔心许愿。
在她身侧跪着一个青年,他一身宝蓝色直缀,身姿挺拔,面相文气,此刻正偷偷地看着魏甜。
谢霁几乎被魏甜的容貌惊呆了,他自幼跟着谢清则走南闯北,治病救人,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却是第一次见魏甜这样的美人,像是娇花隔在云端。
他心跳加快,移开目光,朝四周看了看,心中却始终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但这股感觉很快被幸福的泡泡代替了。
明面上是两家长辈约着上香,实则是给他们两个独处的机会。
大燕的风气并不算保守,疼爱儿女的人家,在定亲之前,也会让两个孩子相看一番,不似前朝那般盲婚哑嫁。
谢霁不是第一次见魏甜。
早在上次宫宴,他就注意到这个沉静貌美的姑娘,本想找个机会同她说话,可后来太子殿下却捷足先登。
他只有默然退去。
可今日这姑娘确确实实站在他身侧,不再遥不可及,两家议亲,即将下定,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魏甜起身上香,裙摆漾起微波。
谢霁也跟着上香,两人拜了拜。
谢霁问道:“谢姑娘许了什么愿?”
魏甜微微一笑,客气答道:“不过是求个平安。”
话罢,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谢霁对着心爱的姑娘,一颗心跳得飞快,结结巴巴道:“听说后院的兰花开得极好,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魏甜欣然应允。
两家已到了交换庚帖的时候,若无意外,眼前男子就是她即将携手一生的人,一起去赏花,再正常不过。
谢霁在前引路,魏甜则跟在他身后,本就是少年少女,走在一起便已经自成风景,他们走过后山森绿的水渠,淙淙流水声就在脚下,一对璧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
萧景辰就站在不远处的林荫下,为了不显得突兀,他仍旧带了一根钓竿,独自在河边垂钓。
隐山就站在他身后观望四周敌情,他看着自己殿下镇定无波的面庞,暗道还是自家殿下有定力。
但下一秒,一只松鼠穿过树林,魏甜吓了一跳,有些站立不稳,谢霁及时将人扶住,两人四目相对,魏甜脸上慢慢涨起了红晕,像是雪中绽放的红梅。
萧景辰手中老榆木做的钓竿竟然发出咔嚓声,裂了一半。
隐山:……
他默默退后了两步,生怕殃及池鱼。
萧景辰收了钓竿,不再看那两人,他径直朝着净空主持的禅房走去。
净空住持给魏甜谢霁合了八字,是上吉,正要叫小沙弥告知前殿魏夫人和谢家老夫人,却听外头有敲门声。
净空住持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了门,见是太子,便道:“太子殿下可是来喝茶的,又得了荷上露珠,正是烹茶的好材料。”
萧景辰行了个礼,扫了眼桌案上由生辰八字合出的卦象,袖中双手慢慢捏紧。
怎么就是上吉。
净空见他不说话,只盯着卦象,心道怪哉。
接着,太子殿下便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住持,这是孤今岁给贵寺捐的香油钱。”
净空一惊,相国寺虽不乏贵胄捐赠香火钱,但每年修缮殿宇,重塑佛像也要花不少银钱,这么大方的施主,还是头一次。
他接过那银票,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萧景辰微微一笑,“孤还有件事求住持。今日请住持合八字的两位,还请住持同他们说,是大凶之相,最好一个月之后再下定。”
净空听着,便要将那银票退回,却见对面少年太子面上含笑,一双眼眸却已含了君威,席卷着风暴。
倘若说今上是明眼人瞧得出的杀伐果断,那太子殿下便是春风含笑下隐藏着的杀刀。
萧景辰只道:“假如真是上吉,哪怕晚一个月下定又如何。不是上吉,即便此刻成婚,日后也有风波,说明住持算的不准。”
净空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叹息着点了点头。
萧景辰回到东宫,立刻便进宫求见母后。
宜锦见往日万事不惊的儿子如此急匆匆赶来,还以为出了天大的事情,“什么事这样着急?不能歇一会再说?”
萧景辰额上微微出汗,他却来不及管,跪下道:“母后,儿臣年纪大了,想要迎娶太子妃,还请母后宴请选妃。”
宜锦听了,轻轻笑了一声,“母后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你过来,这是燕京六品以上官员闺秀的画像,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萧景辰快走两步,跪坐在紫檀木书案前,飞速翻看着名册,等到了魏家,他放慢了速度,但翻到最后一页,也不见魏甜的画像。
他身子僵了僵,看向自家母后,想要直接问出口,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宜锦故作不知,也只是笑道:“怎么?是没有中意的吗?”
萧景辰垂下眼帘,他虽足够少年老成,但是又怎么能逃过宜锦的眼睛。
景辰一生下来就是嫡子,周岁宴上封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没有他努力得不到的东西。
他身上的傲气时常会刺伤人,在感情上更是如此。
宜锦知道他的心思,却没有出手相助。
萧景辰紧紧抿唇,想到白日里魏甜和谢霁相处的一幕幕,只觉得肺腑之中荡起酸涩的味道。
他握紧了拳头,看向他亲爱的母后,“母后,魏家适龄女儿似乎少了一人。”
宜锦扬起眉头,“哦,你说的是魏甜吧?邹氏前几日入宫,同我说定了清远伯家的谢霁,只等着下定了,所以母后便将她从名册中挪出去了。”
萧景辰见母后也知道这事,以母后的性子,断断做不出为了自己儿子毁他人姻缘的事。
他叩首,起身告退:“母后,儿臣忽然想起东宫还有要事,选妃之事还要从长计议,改日再说吧。”
宜锦笑了笑,也没再强留他。
芰荷给她捏着肩,笑着问道:“娘娘明明知道殿下心意,怎么不帮着,反而要殿下自己着急。”
宜锦拍了拍芰荷的手,意味深长道:“萧家的男人,有想要的,只有自己去争取。更何况……”
儿子随爹。
萧景辰出了皇极殿,脑子就飞快运转,母后不会帮他,父皇更不会。
他若想求娶魏甜,只剩一个法子了。
却说邹氏得了女儿与谢霁八字不合的消息,郁闷了好几日,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还是听从了净空住持的建议,等到一个月以后再下定。
魏甜也不着急,只是有备无患,提前准备嫁衣,每日在自己院子里绣花逗猫,日子过得快如流水。
这日她出门去相国寺上香,却听府门口一个小乞儿唱道:“魏家女,添福气,凤栖梧,命带贵……”
她眉头一拧,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这首藏头诗如此张扬,几乎将她架在火上烤。
凤命?谁才能称得上凤命?普天之下,除了皇后娘娘,便只有太子妃才够得上边。
她蹙眉,吩咐人去打听谁传出来的谣言。
但派出去的人还没消息,另一件震惊燕京的事却来了。
相国寺后山被视作祥瑞的仙鹤,竟纷纷飞下后山,绕着魏府飞了整整一日。
这几乎坐实了魏家女有凤命的传言。
没过几日,魏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谢霁上门退亲了。
退亲那日,谢霁红了眼眶,送回定亲信物的手颤抖着,温润如玉的人,竟只能看出狼狈和颓废,眼下一片青黑,想来是几日不成眠。
他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却要说出违背自己心意的话,只觉心如刀绞,“魏姑娘,是……是我谢家有错在先,这些聘礼都留作给姑娘的补偿,亲事……就此作罢。”
他出身贫苦,是从北境流民堆里被义父谢清则捡回来的,义父不惑之年仍未娶妻,且将衣钵传承给他,于情于理,他都要守着清平伯府,发扬义父的医道。
可魏甜凤命的流言愈演愈烈,他派人查过,自然知道是天家的手笔。
如何能争得过。
他不能那么自私,将义父置于尴尬境地。
魏甜也只觉难过,人非草木,她本已经接受了嫁到谢家的命运,可是眼下,一首童谣将一切毁得彻彻底底。
她嗓音沉郁,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谢霁,不是你的错。亲事就到此为止吧。日后婚嫁,各不相干。至于聘礼,没有给魏家的道理,还是请人带回去。”
她没再说话,回了房间,背着门,眼眶酸酸的,渐渐落下泪来。
这样的手笔,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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