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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残疾王爷后(怀狸/笕素)


这是最后一次了。
宜锦匍匐在地,明明殿中烧了地龙,她却觉得很冷,似是任命般地闭上眼睛,将那碗汤一饮而尽,然后如往常一样行礼告退,走到殿外的时候,大雪纷飞,她的脸色却比雪还要苍白。
当年她护不住母亲,护不住宜兰和阿珩,现在她不能再失去芰荷了。
似是宿命一般,她这短暂的十八年中,其实一直在失去,能留住的太少。
帝王的信任与芰荷的性命,若只能选一样,她只能选后者。
骆宝在殿外焦急地等着,瞧见宜锦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拦住她的去路,“姐姐,你还是动手了?陛下早就知道这事,但还是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姐姐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宜锦垂首,不去看少年的眼睛,到了此刻解释也无用,但她仍不想让他失望。
“骆宝,人一旦有了软肋,许多事就由不得自己。我不敢拿芰荷的性命作赌。于陛下而言,太后娘娘是嫡母,我与芰荷不过内廷宫女,孰轻孰重,不必分辨。陛下若赌输了,不过是个宫女背叛了他,赔上的只是我的性命,可我若赌输了,却要赔上芰荷的性命。你能明白吗?”
她也想过,一早向萧北冥坦白。可他真的会因为一个宫女的证词就与太后娘娘撕破脸皮吗?她没有把握。
倘若他不愿出手相助,芰荷就必死无疑。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如今她虽惹了萧北冥厌恶,甚至日后会丢了性命,但她此后不必受太后威胁做违心之事,芰荷也不会因她再被牵连。
骆宝听她所言,想起宜锦让他打探芰荷的消息,想到芰荷在仁寿宫当差,后知后觉,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少年眼中满是痛苦与后悔,“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太后娘娘拿芰荷姑娘威胁你,早知如此,我……”
宜锦却轻声打断他,“骆宝,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她的神色在夜色中显得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水光,“我总想着,芰荷在这宫中孤苦伶仃,她只有我了,所以即便豁出性命我也要保护她。”
“但其实,陛下在宫中又何尝不孤独呢?他虽有母亲,却非慈母,虽坐拥皇位,却也历尽苦楚,虽有臣民万千,却鲜有可信之人。是我让他失望了。”
她顿了顿,回望夜色中灯火通明的皇极殿,明明来时不情不愿,但此刻她竟觉得有些不舍,她脸色苍白,却挤出一个笑:“骆宝,别再为我而奔波劳碌了。能认识你,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幸事。回去吧,陛下那里定然需要你。”
骆宝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却笃定道:“姐姐,你最后换了那药对不对?我都看见了。为什么不同陛下解释?”
宜锦意外此事被骆宝撞见,她扫视了一眼四周,皱眉道:“答应我,这件事,谁也别告诉,可好?”
只要她还在皇极殿当差一日,太后娘娘便不会罢休,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当做她真的下了药,无论往后她的命运如何,都不会再受人摆布了。
骆宝怔愣着点了点头,看着宜锦离去的身影,却忽然感到难过。
他知道宜锦总是替别人考虑,满宫里除了她,有谁会关心一个小内侍下雪了会不会冷,生病了会不会疼呢?可是她却没有替自己想过,如今护住了芰荷姑娘的周全,她自己的后路又在哪里?
宜锦如往常一样回住处,但今日的宫道又黑又长,寒风阵阵吹过,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一路强撑着回到住处。玉瓷和含珠见她身上全是落雪,白嫩的脸蛋透着不正常的红,吓了一跳,忙将人扶进屋。
玉瓷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不像话,帮着宜锦宽衣躺下,忙打了水,用青布浸了冷水覆在她额上,屋内炭火也不敢点得太旺。
她们并非宫里主子,夜间是没有资格去御药局取药的,剩下的也只有靠自己熬着了,她看着宜锦烧得通红的面颊,叹了口气。
含珠缩在玉瓷身后,瞧见宜锦的模样,有些吓坏了,“玉瓷姐姐,宜锦姐姐不是在皇极殿当差吗?怎么烧得这么重却没人替她取药呢?她是不是犯了错?会不会连累我们?”
玉瓷闻言,脸色凝重了几分,她看了含珠一眼,“怎么,若有朝一日我生了病,你可也要这样落井下石,担心我连累你?”
含珠脸色通红,嗫嚅道:“玉瓷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从我到这里当差,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怎么会担心你连累我呢?”
玉瓷缓和了脸色,见她知错,又怕说重话伤了她,“你扪心自问,宜锦自从住到我们这儿,打扫浆洗的活儿可有再让你动手?见你冷得发抖,她自己熬夜也给你赶出一副护膝。御赐的玉肤膏,我都没见她自己用过几回,却毫不吝啬给你用,即便是亲姐姐也不过如此,她对得起你了。做人得有良心,不能让别人冷了心肠。”
含珠被说了一通,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但心底还是有些委屈,自从宜锦来了以后,玉瓷姐姐对她便没有那么亲近了。她认了错,沉默着将水盆端走,换了一盆新的冷水回来。
宜锦烧得迷迷糊糊,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觉得自己恍惚中回到闺中。
玉暖坞里有一棵枝繁叶茂又粗壮的老梨树,她幼时格外喜欢吃梨,更喜梨树开花时随风纷纷落下的洁白花瓣,宜兰见她喜欢,便将其夹入书里晾干,再放入香囊之中,直到来年梨花开时,干花仍旧栩栩如生。
但后来母亲走了,阿姐也远嫁,连院子也被二姐姐宜清占去,宜清说梨同离,不吉利,便将那棵大梨树砍了。她那时摸着那颗老梨树的残根,便想,砍了也好,也许早砍了,母亲就不会走,阿姐也不必远嫁。
但是为何已砍了梨树,如今她却仍旧难以留住身边的人呢?
她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到了年岁能出宫与家人团聚,为什么就这么难?
芰荷那个傻丫头,若是当初没跟着她,这时候也该嫁人生子,幸福美满,那样的话,她与芰荷也算有一人能过得如意。
皇极殿中,骆宝跪在地上磕头,“陛下,奴知道不该为薛氏辩解,可她于奴有恩,奴不能坐视不理,只求陛下听奴道出实情,过后听凭陛下处置。“
“下药一事,实非她本心,是太后娘娘以她姐妹芰荷性命相挟,她也曾想过向陛下坦白,可太后娘娘毕竟是您的嫡母,她怕您不信她,她将芰荷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这才铤而走险做下错事。”
“她深知自己辜负陛下信任,不敢请求陛下原谅,惟愿奴替她尽心侍奉陛下。奴说这些,并非想替薛氏辩解,只求陛下知晓实情。”
话罢,他又磕了三个响头,心跳如擂鼓,等待帝王的发落。
师傅劝他明哲保身,切勿掺和此事,可宜锦姐姐待他如亲弟,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萧北冥望着窗外黑暗中摇曳飘忽的宫灯,思绪渐渐清明。
她明明有机会向他坦白,却一言不发。若她真想杀他,那夜他发病时就是最好的机会,可她没有动手。
他未看向骆宝,只道:“你的废话朕也听完了,滚吧。”
骆宝忙擦了擦额角的汗,行礼告退。
夜色渐深,黄檀书案上青釉莲瓣灯盏忽明忽灭,摇曳不定。
萧北冥摒弃之前的纷杂情绪,埋首批奏折,摇晃的灯火却使字迹一下处在亮处,一下又处在阴影中,看得人眼花缭乱,莫名令人心生烦躁,他抬首,冷声道:“邬喜来,换蜡烛。”
邬喜来一激灵,自宜锦走后,这是陛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心肝一颤,连忙去取了蜡烛换上,往日这些事情都是宜锦做的,每日陛下批折子前,她都会先检查一遍灯火和笔墨,从未出过岔子。
只是今日事情太突然,他一时疏忽,倒是让陛下受累了。
灯火重新亮起,萧北冥垂眸机械地批着折子,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摸到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早已凉透,他又不得不想起那人在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他手侧总有一盏热茶。
萧北冥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将要紧的折子批完时,双眼已然酸涩。他站起身松了松筋骨,膝关节那熟悉的痛感又如期而至,眼角余光触及书案脚落的软垫上,怪不得他跪坐之时觉得膝盖疼痛减轻不少,但他从前却没注意过这块软垫。
似是想到什么,他的目光忽然沉了沉,侧首问道:“这垫子是谁放的?”
邬喜来只觉头顶冒汗,他怕陛下生气,也不敢提及宜锦的名字,支支吾吾道:“这内殿之中除了……,也没人会做绣活。”
萧北冥抬眼看他,目光似要剜下一层肉。
邬喜来瞬时便知道陛下想问什么,他连连摇头,生怕惹火上身,“陛下,冤枉啊,老奴从未向她透露您的腿疾。她对陛下甚是用心,恐怕是瞧出陛下双腿畏寒,才做了这个垫子,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萧北冥垂眸,神色莫测。
他只是不让她在皇极殿伺候,并未要了她性命。从前那些背叛他的人,无一不是扒皮抽筋,要生不得,要死不能。他对她已是宽容,也算回报了她这些时日的用心。
萧北冥垂眸看窗外千丝万缕的落雪,他的身影处于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孤僻,半晌,他的视线落在那软垫上,绣功精巧,所绣图案与那只香囊一样,是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鱼,他吩咐道:“将这垫子处置了,别再让朕看见。”
邬喜来应声,在一旁瞧着,知道陛下心里难受,不免有些心酸。其实薛姑娘来皇极殿伺候的这些日子,陛下开心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多,但也因此,她做出这样的事,恐怕陛下失望只会更深。
邬喜来想起许多年前初次见陛下时的场景。
那时他不过是御用监里一个打杂的小内侍,恰逢正月十五,二皇子殿下三岁生辰,章皇后吩咐大办生辰宴,他负责掌管当日的陈设器具。
宴会上,先帝与各宫妃嫔都围着二皇子殿下逗弄,说着吉祥话,无人注意到那个静静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孩子,男孩尚且稚嫩的面庞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冷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与人说话,仿佛生来就与黑暗寂静为伴。
宴会结束时,章皇后与二皇子被簇拥着回到永福宫,那么多主子宫人,却没一个记得角落里落下的孩子。
他身量不高,够不到桌上的吃食,宫女内侍们得了章太后指点,自然不敢轻易向这孩子示好,于是这孩子一整日只吃了一个干巴巴的馕饼,不声不响听着耳边的热闹喧嚣,没人知道,其实那日也是他的生辰。
如今,当初的小皇子虽长大了,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窘迫,任人欺凌,但有一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这个世上在意他,关心他的人太少,以至于一旦出现一个人待他好,他便想那人定是有目的,一旦那人背叛他,他便认为人心皆恶,不可原谅。
但他恐怕还尚未意识到,觉得一个人不可原谅,其实正是因为太过在意。

第9章 嫉妒
玉瓷照看宜锦,几乎一夜未眠,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瞧了眼窗外,寒风呼啸,天色灰蒙蒙的,屋子里比平常暗了许多,连雪光也透不进了。
屋中炭火减了些许,已有冷意,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忙摸了摸宜锦的额头,烧退了些,但却依旧有些烫,眼下各处门禁应当都开了,宜锦的病情耽搁不得,得抓紧去御药局取药。
含珠被她穿衣服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哑着嗓子道:“玉瓷姐姐,起这么早做什么?还有好一会儿才当值呢。”
玉瓷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去取药,你好好照顾她,小心些,别将人吵醒了。”
含珠瞌睡虫跑了一半,点头道:“知道了,姐姐放心去吧。”
宜锦只觉得脑子沉甸甸的,眼皮子黏住了似的,但却能清晰地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她费力睁开眼睛,一出声,嗓音嘶哑,“玉瓷姐姐。”
玉瓷见她醒来,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替她扶了扶枕头,柔声道:“你别出声了,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取药,很快就回来。”
宜锦靠着枕头,莹白的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握住玉瓷的手,虚弱道:“玉瓷姐姐,让你替我操心了。”
玉瓷示意她安心,“姐妹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你安心歇着。”
她心里都明白,宜锦妥帖细致,总是替别人着想,但自己有了事,却不愿麻烦别人,瞧着健谈,但其实许多事都藏在心里,这次回来为何如此狼狈,宜锦只字未提,玉瓷却能看出她心中不好受。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宜锦不愿说,她也不强求。
玉瓷匆匆出了门,换含珠在一旁照料,她捧了热茶给宜锦,“宜锦姐姐,你昨夜回来脸烧得通红,把我们吓得够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按理说,皇极殿的宫人算是大内最得脸的,平时生了病,御药局巴不得主动上门送药,除非是犯了错的宫人,才会无人问津。
宜锦看她一眼,昨夜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外传,她尚且前途未卜,不能再牵连他人,她斟酌道:“你别担心。昨夜是我一时疏忽伺候不周,惹了陛下不快,回来的时候又忘了带披风,这才着了风寒,小病而已,没两日便痊愈了。连累你照顾我,没睡好觉,这会儿还早,快歇着吧。”
含珠还欲再问,但宜锦却侧过身子,闭目睡去了,她只好住嘴。
才静了不到一刻,便听外间又嘈杂起来,宜锦起初以为是玉瓷回来了,但听人声却像是邬公公,她随意披了件衣裳下榻,匆忙行礼。
邬公公见她脸色不好,一副病弱憔悴之相,心中暗道怎么这才一夜,人就成了这样,他虽知道宜锦往日照顾陛下妥帖,但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薛姑娘,陛下口谕,往后你便在直殿监洒扫处当差,不必再回皇极殿了,姑娘往后好自珍重。”
宜锦叩首谢恩。她已按照最坏的打算做好了准备,但萧北冥却只是免去了她在皇极殿的差事。
她意外之余,却觉得心中隐隐发堵。
宜锦压下思绪,因为风寒声音显得十分沙哑虚弱,“从前在皇极殿当差,幸有公公照拂才一帆风顺,奴婢感激不尽,若公公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如今深知罪孽深重,唯有遥祝陛下福寿安康,万事顺遂。”
邬喜来只叹息道:“你糊涂啊!人非草木,……罢了,同你讲这些做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他见宜锦神色怔然,便知她还不懂,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此一举。管她开窍也罢,不开窍也罢,往后陛下同她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些便都不重要了。
从一开始,他便不赞成薛氏在御前伺候,曾做过靖王的侍妾,后又在仁寿宫当差,谁能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如今不在御前伺候,也是好事。
宜锦送走邬公公,仍陷在他方才的话中,只觉心里莫名一震。
邬喜来将话带到便回了皇极殿,萧北冥下了朝,如往日一般批折子,仿佛将昨夜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尚膳监的人送了糕点茶水来,他习惯性地尝了一口,过分甜腻的味道让人食欲全无,勉强吃了两个,便没有再动。
邬喜来细心发现,终于忍不住道:“陛下,要不老奴再遴选一位新的御前宫女?尚膳监每日掌管宫内各处膳食,事多杂乱,众口难调,难免不合陛下胃口。”
萧北冥揉了揉紧锁的眉心,只道:“不必了。往后也不必再提。”
邬喜来一愣,只以为陛下对薛氏太过失望,不愿再重蹈覆辙,也只默然不出声了,对于薛氏得了风寒的事,他出于私心不想再禀报,再提也了无益处。
窗外静谧无声,唯余落雪之音,萧北冥站起身,透过明纸无意瞧见廊下摇晃的宫灯,昏黄的灯火飘飘摇摇,分明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可他却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分。
良久,萧北冥回过神,问道:“可查出太后给的是何物?”
邬喜来脸色一肃,“回陛下,是翘摇花粉。”
萧北冥冷冷一笑,眉峰藏着戾气,“她倒是煞费苦心。”
邬喜来身子哆嗦了一下,不知陛下口中所说的“她”是谁,但听这语气,定然有人要遭殃。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陛下便携了禁军统领宋骁大人前往仁寿宫。
这是自陛下登基后,第二次去见太后娘娘。
朝中以章太后兄长镇国公章琦为首的一批文臣,奏陛下不尊太后,有违孝道,已是老生常谈。虽然陛下从未放在心上,但此事一经民间发酵,却也不利于帝王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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