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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残疾王爷后(怀狸/笕素)


除了她自己去探查,没有别的法子了。
裙裾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寝殿没有掌灯,乌黑一片,自深处传来压抑的闷哼声。
白日新帝举行登基大典,特令禁军严守各城门,因此皇极殿外的守卫比平常松散,当值的内侍更是只有她与骆宝。
她止步于门前,清醒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残忍无情,杀戮嗜血的君王,深入骨髓的恐惧令她硬生生站在门前,却不敢推门。
然而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宜锦冰凉的手被一只滚烫的手捉住,她低低惊叫一声,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拉进了寝殿,另一只手由于受惊,松了宫灯,昏黄摇曳的宫灯慢悠悠转了个圈,滑落到地上。
寝殿的门再次关上。
黑暗中,宜锦瞧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单薄的背脊紧紧地抵着门框,生疼。
面前人浑身滚烫,像个大火炉,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手就紧紧箍在她的脖颈上。
宜锦闭上眼睛,歪过头避开脖颈处对方火热的鼻息,很快一股窒息感便涌现。
她想到太后娘娘被赐酒的模样,眼泪渐渐不受控制地涌上,然而她的右手被迫紧紧抵着门,左肩被他钳住,泛起阵阵痛意,这痛意暂时让她忽略了一切。
倘若殿内掌灯,宜锦就会看到萧北冥双眼赤红,衣衫染血,神色癫狂,然而此刻,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他剧烈的呼吸声,咬牙切齿的声音,“为什么,要生下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孽种呢?”
宜锦微怔,她打鼓似的心跳停了一瞬。
孽种?是在说谁?
她屏气凝神,忽然想起在仁寿宫当差时,听宫人们议论的旧闻。
陛下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当时先帝践祚已久,还是皇后的章太后却因体弱迟迟没有生育,饱受朝野诟病,为固后位,章太后便设计将自己身边的侍女张氏送上龙榻替自己承宠,东窗事发时,张氏已怀有身孕,先帝虽然震怒,却也无可奈何,下令待张氏产子后便将其处死,以正宫闱。
张氏对自己的下场再清楚不过,可她并非自愿爬上龙榻,只因太后众多陪嫁中,她身份最低,又无家世,最好拿捏,因此才会被选中。
她怨恨逼迫她的章太后,怨恨无情的先帝,却不能奈他们何,唯有腹中的孩子可供她发泄,她整日疯疯癫癫,称自己腹中所怀是个孽种,几番折腾之下,终于早产下一子,撒手人寰。
章太后将这个孩子养在自己膝下,一面高兴这个孩子的存在稳固了她的后位,另一面,这个孩子又是她亲手将丈夫送上低贱女人床榻的罪证,令她厌恶至极,她下令满宫上下不得提及往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萧北冥自打记事起,便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一年后,章太后却意外有了身孕,靖王萧北捷便出生了。
人大抵都是自私的,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血,又怎会再一心一意对待养子,更何况那养子的躯体中流着另一个女人低贱的血,以至于后来,当时身为太后养子的燕王萧北冥被忽兰余孽刺伤致残,是所有人都乐见的结果。
只牺牲了一个燕王,却成全了所有人。
宜锦的心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她竟觉得眼前之人,也有几分可怜。
世人都说,新帝杀戮嗜血,罔顾人伦,是个恶魔,可是这个恶魔,却在夜深人静之际,称自己为孽种,在内心深处,他厌恶自己。
年幼时的萧北冥,难道也是如今天下人口中所传的那样,杀戮嗜血、罔顾人伦、残忍冷酷吗?
宜锦知道,曾经的他,不是这样的。
十岁那年,恰逢母亲忌辰,她去云来观给母亲上香,御街上人山人海,百姓们奔走相告,都道是大燕打了胜仗,夸赞燕王是少年英雄,战神在世。
她有幸在山道上遥遥望了一眼,为首的少年将军身着冷甲,金戈铁马,神武威风,率雄师归城,有一稚童于道上嬉戏,差点丧于兵士的马蹄之下,电光火石间,少年夺过缰绳强行勒马,自马上落下时仍将幼童牢牢护在身下。
宜锦至今都记得那日的场景,记得少年时的燕王,以至于那日她在太后宫中见到萧北冥,见到昔日的少年化作今日冷漠暴戾的君主,有沉重的割裂感。
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慢慢落在她的面颊旁,他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宜锦浑身僵硬,那只落在她脖颈处的大手渐渐收紧,帝王的声音嘶哑又压抑,眼神与平日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如林间晨雾般朦胧的目光,没有掺杂任何血腥与杀戮,他似乎仍旧处在梦魇之中,“母后,从今往后,儿臣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是不是,无用的人,就该去死呢?”
这句话太过阴森,宜锦几乎不敢眨眼,她的嗓子已经被捏紧,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忍住声线的颤抖,沙哑地安抚道:“不是这样的。陛下是天下臣民的倚靠,怎么会是无用之人呢?”
许是她轻柔的话语起了作用,萧北冥赤红的眼眸有了些微光彩,他隐约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兰香,片刻后却那丝清明又散去,额上青筋迭起。
良久,他终于忍住那股杀戮的欲望,将她推开,指尖刺入掌心产生的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宜锦背后紧紧靠着槅门,她的衣衫在方才挣扎间已有些凌乱,此刻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慢慢向后退去,等到退出安全距离,她转身朝殿外奔去。
出了殿门,她的冷汗才后知后觉地簌簌落下,如同失神般叫着骆宝:“骆宝,快醒醒,陛下出事了……”
骆宝惊醒,他得知陛下发病,怪罪自己竟睡得这样死,冷汗直冒,一时有些害怕受到师傅责罚,请求道:“劳烦姐姐先去殿内照顾陛下,我立刻去请师傅。”
宜锦眼睫微颤,她有些不敢再回内殿,但骆宝匆忙离去,徒留她一人站在此处。
殿内仍有撞击之声,令人心惊胆战。若暴君出了事,当有许多人拍手称快。
宜锦只想自保,不想陷入麻烦,他毕竟是帝王,总有人会替他医治。
然而当她想起当年那个不顾生死救幼童的少年将军,原本坚定的想法却动摇起来。
她终究做不到不闻不问,只有深吸几口气,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屋里那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若要掐死她,方才在殿中,简直轻而易举。可是,最后的关头,他终究还是收手了。
他应该不是个恶人。她捏紧拳头,尝试说服自己。
宜锦的手在发抖,黑暗中胡乱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火折子将寝殿中央的烛台点亮,火苗摇曳渐长,四周明亮。
她看见往日一向掌握别他人生杀的帝王披头散发,双眸赤红,形同鬼魅,蜷缩在玉石铺就的地面上,他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头痛欲裂,额头上因碰撞尖锐之物留下斑斑血迹。
帝王神色痛苦,双眸赤红,没有一丝清明意识,深藏暴戾,这恐怕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宜锦在原地惊了一会儿,心中的恐惧终散去了一些,她慢慢靠近蜷缩在地上的人,蹲下|身子,声音轻如鸿羽, “陛下,地上寒凉,奴婢先将您扶到榻上,替您清理伤口。”
萧北冥额上青筋直冒,赤红双眸失神,没有反应。
宜锦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颤着手试探着将他的双臂搁置在她的肩膀上,见他没有反抗,才搀扶着他渐渐往床榻上走去,他身上又湿又热,冷汗淋漓,他的重量几乎全部落在她肩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人扶到榻上。
萧北冥头上的伤口仍旧在流血,她连忙开始找药。
或许这暴君经常受伤,装着各类伤药的金丝楠木匣就放在龙案上,宜锦很轻易就找到了止血的金疮药,她打了热水,将方巾浸湿,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额头上干涸的血迹。
即便神志不清,萧北冥也极为警惕,他下意识狠狠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冷峻的面庞苍白如鬼魅,猩红的眼眸 微微张开,倒映出她的模样,眼前女子面庞莹白清丽,浅棕的眼眸饱含恐惧,眼尾一颗泪痣摄人心魂,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宜锦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磕磕绊绊地轻声解释道: “陛下明鉴,奴婢并无害人之心,只是替您上药。”
萧北冥僵持了一会儿,似是听懂了,渐渐松开了手。
宜锦松了口气,仔细替他敷上金疮药,将他的头轻轻抬起,艰难地缠上一层白纱,她无意中瞧见帝王的面容,这张面庞虽然冷峻,却生得极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透着苍白,颇有几分破碎的美感。
她不敢多看,做完这些,已经浑身冷汗,一股寒风吹进来,她打了个激灵,替他掖了掖被褥,关了窗,便悄声离开,在门口守着,等邬公公前来。
萧北冥缓缓睁开双眼,猩红的眸色仍旧残存,双手在锦被下紧紧攥成拳头,掌心已渗出血迹——他方才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狠狠将她的脖子捏断,这么多年,他发病时,从来无法容忍别人靠近,但他竟在那一刻忍住了杀戮的欲望。
薛氏是无知,还是善良得过了头,竟敢在这种时候冒险给他上药。
但在见识了这样可怕的病症之后,恐怕她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就像从前的章皇后,从前的父皇,在见到他发病时可怕的模样后,留下的只有嫌恶,疏远,以及少得可怜的愧疚。
那时断了腿的他,是无用之人,因此在其他人眼中,他是皇室的耻辱,是随时可以牺牲的存在。
萧北冥闭眼,耳边是呼啸的风雪声,腿骨处隐隐作痛。
他罕见地想起许多年前的雪夜,他的父皇与母后在看过他残缺的腿与发狂的模样后,便踏着雪色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薛氏,此刻应该也惊惧万分,再也不敢回来了吧。

第4章 心防
邬喜来得了消息,便匆匆踏雪而来,面色凝重,在门口见到宜锦,并未作停留,只匆匆往寝殿去了,从医士那里得知陛下无恙,神色反而更为凝滞。
邬喜来只问道:“方才是你陪侍在侧?”
宜锦心中紧张,恭敬答道:“是。”
她以为有何不妥,低声问道:“公公,是有哪里不妥吗?”
邬喜来摇摇头,并未多言,“陛下如今已经无碍,只是皮外伤,按时上药即可。今夜之事,切勿对旁人提及半个字,也不要好奇打探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否则你性命难保。”
宜锦心跳一滞,“奴婢明白。”
邬喜来自幼时便伺候陛下,没人比他更清楚陛下这病的征兆,发病时,左右但凡有人便非死即伤,因此陛下夜里从不让人近身伺候,今日薛氏却毫发无损,这难道真的是个巧合吗?
邬喜来道:“你可有受伤?”
宜锦微微抬首,她肌肤白净细腻,颈上勒痕仍旧泛着红,格外刺眼,此刻精神松懈下来,那熟悉的痛感又翻涌而上。
邬喜来微微有些吃惊,陛下发病时总是头痛欲裂,难以自控,轻则伤害自己,重则动他人性命,因此陛下夜间从不叫人贴身伺候,但今日陛下竟然在最后关头松手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或许低估了薛氏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陛下不是重声色之人,若非有意,怎会见了一面就要将人带回皇极殿,怎会立刻叫她当值?又怎会在那样痛苦的时刻,忍住了杀戮的欲望?也许连陛下自己都没发觉,他对薛氏,自开始便有些不同。
邬喜来心情极为复杂,吩咐道:“安心照顾陛下,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伤药。杂家知道你是仁寿宫过来的人,但既然到了皇极殿,就该明白往后效忠的人是谁,今日你做得就很好。”
宜锦明白邬公公是在敲打她,“多谢公公提点,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经此事,她隐隐觉得萧北冥并非传言中天生冷漠嗜血之人。
一个天生冷漠嗜血的人,不会在她撞破他赐太后娘娘酒后仍旧留她一命,也不会在夜深人静时自厌到称自己为孽种,更不会在那样痛苦的时候仍旧住了手。
骆宝因前一日着了风寒,身子本就绵软无力,用药后更是困倦不已,在后半夜睡昏过去,他自觉辜负了陛下与师傅的嘱托,既羞愧又懊悔,幸好陛下无碍,薛姑娘也没有歹心,将陛下照顾得极好,又替他圆了场,他再三向宜锦赔罪,“姐姐,此事都怪我,等明日陛下醒了,我就去请罪。今夜还是由我来伺候陛下吧,姐姐这一整天恐怕都没合眼。”
宜锦见他眼下乌青,便知他也奔波一夜,不得安歇,便道:“你回去歇着吧,待改日你替我当值一日可好?”
骆宝应下,心中对宜锦的印象逐渐扭转,这个姑娘并不像师傅口中所说的心机深沉,反而体贴入微。
宫中人多口杂,好在新帝旧疾复发的事没有惊动宫人,当晚皇极殿周围也未设禁军,知道此事的除了萧北冥的心腹,便只有宜锦,她向来谨慎,守口如瓶,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半个字。
宜锦几乎熬了一夜,她跪坐在帝王榻前,时不时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按照邬公公的嘱咐两个时辰换一次伤药,换完药替他掖被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他的手仍旧死死握着,有淡淡的血迹溢出。
宜锦一慌,轻轻将那攥着的手展开,掌心处是一道道被指甲嵌入的月牙状伤口,血肉早已模糊。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那时他会有短暂的清醒时刻,在那时放开了捏住她脖颈的手。
他伤害自己,以疼痛保持清醒,其实是不想伤人。
宜锦在心中叹息一声,替他清理好伤口,到了寅时,天还未亮,她一夜未眠,困倦不已,拄着手肘在榻前昏昏欲睡。
萧北冥是在天快亮时醒的。
他缓缓睁开双目,刺眼的光令他暂且又闭上了眼,这时他感到身侧有浅浅的呼吸声,富有规律。
刻在骨子里的警觉令他肌肉紧绷,瞬间睁开了眼,但在看清了那人的面庞后,他高度紧张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了两分,一股淡淡的兰香自身侧传来。
薛氏神情安宁,略有疲态,许是累极了才忍不住趴下小憩,卷而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声几不可见地颤动,眼尾一颗泪痣也随之颤动,让萧北冥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将头垂得很低,强作镇定,眼睫却像小扇子一样颤个不停。
她竟没走,一直守在这里。
萧北冥垂眸,静静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将目光转向雪光正盛的窗外。
不知何时,庭院里的腊梅已悄悄生出嫩芽,一夜之间,嫣红的花苞如散落的星密布于枝桠上,随风摇落细碎的雪。
宜锦这一觉睡得极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一束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乍然对上那双黑沉沉的凤眸。
这双眼睛与她梦中那双赤红的眼睛重合,让她一下惊醒,忙起跪下行礼,膝盖扑通一声,极疼,但她也顾不上许多了,“陛下万安,奴婢方才疏忽了,还请陛下责罚。“
萧北冥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这样的神情他并不陌生,他坐起身来,前额依旧刺痛,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神情一如往昔淡漠,”你是御前的人,代表着朕的颜面,无须总是下跪。”
宜锦闻言起身,心中不解,明明陛下之前还那么讨厌她,如今却告诉她,不必总是下跪,真让人捉摸不透。
萧北冥见她一身浅色袄裙已经沾了脏污,整个人透着狼狈疲累,嫌弃道:“洗漱更衣后再来见朕。”
宜锦只以为陛下嫌弃她的仪容有碍观瞻,她从未如此潦草过,只是昨夜仓促,没来得及洗漱,白净的面颊微微有些泛红,轻声应道:“是。”
她不敢耽搁,去耳房换上御前宫女的衣衫便继续回去当差。
殿内有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这次殿内燃了上好的银霜炭,温暖如春,几枝红梅在墙角梨花木几的白瓷瓶里插着,上头仍缱绻着未化的初雪,晶莹的水滴摇摇欲坠。
萧北冥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冷峭中有几分慵懒之意,正执棋子与禁军统领宋骁对弈,状似随意问道:“昨夜城门可有异状?”
宋骁虽领武职,但长相却如同玉面书生,他落下一子,不慌不忙道:“回陛下,一切如常,几个城门皆派重兵驻守,如铁桶一般。”
萧北冥眼角余光瞧见那袭鹅黄色的袄裙,停止了与宋骁的对话。
团绒的毛领衬得她脸庞又水灵又白皙,一双眸子带着琥珀的色彩,浅浅的柔意在其中缓缓流淌。
宜锦侍立在一旁,却偏偏撞上了他的目光,她慌忙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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