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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画三春)


时序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见时归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转身消失在廊檐处。
陈德宝被管家带去偏厅饮茶,而时归则和阿爹去了西厢小阁楼,一进门就被雪烟云池伺候着去了鞋袜,疲惫麻木的双脚浸泡到热水中,瞬间活络了气血,叫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时序就坐在她旁边,直言问道:“阿归刚才也是听见了,陛下有请,你可愿进宫看看?”
时归回过神,歪头想了想:“阿爹想要我去吗?”
“阿归不用在意我和其他人的想法,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思就好,你若想进宫瞧瞧看看,那我们便过去,若这阵子赶路太累了,我便帮阿归回绝了,你且在家休息休息。”
话虽如此,可皇帝的邀请到底不同于别人。
只是宫里规矩多,贵人也随处可见,他进宫倒是无妨,他却不愿叫时归也小心翼翼的。
只要时归说一声不,时序当即就能回绝了去,至于皇帝是何想法,对方总不能为了这一点小事,就与他斤斤计较。
时归敏锐地抓住一点漏洞:“阿爹呢?”
“我?”时序笑了笑,“我离京太久,积攒了太多公务未处理,其中有些需要陛下定夺的,正好我也去禀明圣上。”
时归到底还是不放心,嗫嚅道:“那阿爹要是直接拒绝了陛下,会不会叫陛下心生不悦,再怪罪了阿爹?”
时序一怔,旋即轻笑:“这不是阿归要考虑的。”
“啊……”时归大概是明白了。
她不进宫是可以的,只多多少少会给阿爹造成点麻烦,麻烦再小,总归也是有的。
说起宫廷,和在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皇权,时归其实还是抗拒偏多,也不愿与之有所交集。
奈何时序的身份地位,就注定了她的愿望不可能实现,既然躲不掉,早与晚也无甚差别了。
她仰起头:“那我们还是去吧,我不想叫阿爹为难,反正阿爹会保护我的,我才不怕。”

半个时辰后,陈德宝等到了沐浴更衣结束的时家父女。
因只是私宴,时序没有穿那身司礼监掌印独有的蟒袍,而是换上一席内敛低调的玄色锦衣,圆领长襟,外绣暗金云纹,头戴幞头,腰佩玛瑙带銙,珐琅腰牌悬坠其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程,他提前解下常佩于袖下的袖箭,腰后的短匕也留在家中,只右手大拇指上多了一枚玉扳指。
若真遇见紧急情况,按下扳指内侧的机关,藏于其中的上百枚浸毒细毛针也可解一时之急。
他走进堂厅,下颌紧绷,负手而立,垂眸睥睨左右。
众人许久没见他这样正式的打扮,神情不禁怔然。
就连时一和时二也绷紧了身体,敛去面上的轻松,眸光微凛,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满堂气氛就这么骤然冷下来。
陈德宝后颈一凉,生生从圈椅上滑下来,忍着双腿的软意,扶着圈椅把手勉强站着,却是再不敢催促半句。
直到时序的目光触及脚边的女童,他那一身的寒气竟骤散去许多,清冷的眸子里也带上点暖意:“阿归。”
只见时归穿了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棉袄,头上梳着两个丸子发髻,叮叮当当挂了许多珍珠发饰,脚蹬狐毛锦靴,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的汤婆子。
临出门前,雪烟还在她额间点了一枚鲜艳的花钿。
活生生一个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玉娃娃。
听见阿爹的呼唤,时归美滋滋地仰起头来,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这才问道:“阿爹瞧我好不好看!”
一路走来,她早得了许多人的夸赞。
但依着时归的想法,只有阿爹说好,那才是真的好。
时序嘴角一抿,倏尔绽开的笑容掩去他身上最后一点冷意。
他毫不吝惜对时归的赞赏,碰碰她头上的发髻,摸摸她颈间的雪白兔毛,从头到脚,凡是他能看见摸到的,一样不落地夸一遍。
每说完一句,他还要给周围人一个眼色,偏要旁人应和了,才见他继续往下说。
说到最后,反是时归不好意思极了。
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呜呜囔囔道:“阿爹你夸得太过啦!我、我……”
她偷偷张开两根手指,明亮狡黠的眼睛从指缝往外看着,在触及到时序的目光时,又受惊一般躲回去,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句:“明明是阿爹更好看一点。”
两人的互动也叫周围人放松几分,陈德宝缓过神来,闻言不禁笑道:“好了好了,快都别互相恭维了,你们父女俩都好看!”
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面前两人相貌上竟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然他行走宫廷,深知越无知才越安全的道理,饶是心中有着诸多猜测,面上也不见显露分毫,不过三言两语,就将话头转到旁处去,逗得时归忍俊不禁,咯咯笑着躲到阿爹身后去。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时序的一句话打断几人的寒暄。
陈德宝正了正衣襟,一甩拂尘,躬身道:“掌印请——”
不等时序说话,时归已着急忙慌地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掌心里,做完这些又仰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不知是不是时归的错觉,她总觉着阿爹的掌心都凉了许多。
她正想问上一句,可时序已经带着她走出堂厅。
她这时才看见,院里竟等了许多人,全是与陈德宝相似的内侍打扮,只从衣饰颜色样式上看,品阶要比他低上许多。
陈德宝小碎步跟在后面,见状只是笑:“掌印这是备好车马了?也好也好,省得老奴再着急忙慌去喊人了。”
如此听来,这些人原都是时序的手下。
自时归到来,每逢外出之时,时序基本都是陪她坐在马车里的,这次也不例外。
陈德宝另坐了一架马车,剩余人则驾马而行。
毕竟是面见圣上,时序少不得多叮嘱几句。
宫里规矩多,这份规矩本是针对所有人的,可时归入宫入得匆忙,她之前也没有接触过相关的礼节规矩,这些要求自然也无法全部苛刻地加诸于一个孩子身上。
时序只教了她对皇帝皇后的拜礼,余下的就是:“阿归只要记着对陛下皇后行礼,其余交给阿爹便是。”
坦白讲,这偌大一个宫廷,能受得住时序行礼的,也无非最顶头的那两三人罢了。
其余妃嫔极少能见到他的面,这等私宴想必也不会出席。
还有一些皇子皇女们,时序倒不介意对他们行礼,可往往不等他躬身,这些人先上前阻止了,不管心里如何不屑抵触,面上总要对他一副和气敬重的样子。
这也叫时序越发明白——
无论喜不喜欢,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就像今日,便只是为了叫他的宝贝女儿能肆意快活些,他也要将权势牢牢把控在手心里,叫所有人欺辱不得。
时归心里没底,却架不住时序的再三宽慰。
待马车停在宫门时,她彻底平定下来,把着阿爹的手下了马车,望着高大巍峨的宫门,除了几分震撼,全无畏惧之意。
陈德宝上前递了腰牌,羽林卫当即开了宫门。
随行众人一一上前接受检查,最后到了时序,负责检查的羽林卫却是退后一步:“掌印请。”
托时序的福,也没敢多看时归一眼。
只是时归的注意力全被宫墙内的景象吸引力,便没多关注羽林卫们的反应,直到踏上青红宫道,才意识到自己竟进来了。
前方两列宫人走来,款款停在众人面前。
为首的宫女福身道:“奴婢见过掌印,陛下听闻掌印入宫,特派奴婢前来,陛下及各位殿下已在揽芳殿等候。”
话落,随她同来的宫人便分为两列,内侍与宫女各一。
宫女们作势要领时归走,可不等她们靠近,就听时序轻笑一声,抬头一看,他面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
时序道:“劳烦陛下记挂,咱家对这宫廷却是熟悉极了,就不劳姑姑们费心了,小女怕生,且跟在咱家身边就是。”

前来迎接的宫女虽是领了皇命,却也不敢当面反驳时序。
听了时序的话,她面容微变,又很快收拾好表情,福了福身,轻道一声:“是,奴婢明白了。”
说完,她极有眼色地退到一侧,与她同行的宫女内侍们也停下脚步,井然有序地退回原处,从始至终不见抬头。
但与之相对的,时一等人也在问询后从此地离开,往与揽芳殿相反的方向离去。
皇帝宴请的乃是时序父女,余人不在邀请之列,自然也没有登堂的资格,他们虽是与时序一同入宫,更多还是为了办公。
离京数月,不光时序有许多积攒的公务,他们作为司礼监掌印的左膀右臂,待处理的事务只多不少。
外人只知掌印威名,然偌大一个司礼监,不可能全由他一人管理,掌印之下另有秉笔、提督若干,除了几个不太重要的位置,其余会牵扯朝政诸事的位子,全由他几个干儿子把控着。
就像时一和时二,便是掌印之下唯二的秉笔太监。
而司礼监掌有批红拟政之权,为方便平时办公,宫廷内外都设有衙门,宫里的办公场所甚至紧邻皇帝理政的海晏殿,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随堂,在外也是能叫三品大员礼让的存在。
许是瞧见了时归眼中的好奇,时序温声为她解释了几句。
只是想着她年纪还小,时序只挑了些易懂的讲给她听。
他本意是叫女儿多几分底气,便是等会儿见到皇子皇女们也无需太过谦卑忍让。
却不想这些话到了时归耳中,反叫她生出几分警惕来。
时归可是清楚记着,书中的掌印可谓下场惨淡,那些追随他的属下更是没有一个好下场,就说她知道的几个掌印义子,也是死的死废的废,沦落到掖庭刷夜壶的不在少数。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士人看不惯宦官掌权,且越到后面,时序行事越是狠厉,不管是皇帝下令,还是出自他自己的私心,死在司礼监的官员数不胜数,朝廷百官利益被深深触动,这才引发了无数场对司礼监的攻讦,为首的掌印更是首当其冲。
等到了书中的大后期,到街上随便揪一个孩子,问及司礼监掌印,也是唾弃不止,张口闭口全是奸佞、坏蛋等辱骂的词语。
可作为已与掌印亲爹相处了三个月的亲闺女,时归完全无法接受这些词汇被安在时序身上——
她爹才不是大坏蛋!
好在她当下所处的时间段距结局尚早,书中的主角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同样,距离司礼监掌印成为人人喊打的佞臣还有数十年时间。
十年,足够改变许多事了。
不过瞬息间,时归就想了很多,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她又试探问道:“那阿爹已经是很厉害的存在了?”
时序有些惊讶,旋即轻笑一声:“当然不。”
“咱家这一身本事皆仰赖陛下信任,若无陛下看重,咱家一个无根之人,谈何权柄在手呢?更何况便是这权柄也是陛下的,咱家不过是替陛下分忧代掌,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咱家随时能将手里的权利交回去,甘愿做回陛下的家奴。”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话听得时归和暗处的人皆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能以宦官之身执掌大半朝堂,这份荣誉足以叫时序傲视所有。
不说与皇帝平起平坐,也是无需当众说这等自贱之言的。
能叫他说出这些话,便说明当下的时序,还维持着表面上的贤臣,就算外面对他偶有诋毁之言,也远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时归蜷了蜷指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最厉害的该是皇帝陛下才是。”
“正是。”时序赞许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待会儿见了陛下,阿归千万记着谦恭,咱家之前在马车上教你的可都记下了?”
“嗯嗯。”时归忙不迭点头。
宫道上发生的事很快传到皇帝皇后耳中,连着时序那些表忠心的话,也一字不落地被复述至皇帝跟前。
端庄素雅的皇后抿唇笑道:“时公公待陛下一向忠心,说出这话倒也不足为奇了。”
在皇后左手侧,年轻俊朗的新帝轻哼一声,虽未有赞同,可转头就吩咐道:“时序可是说他那女儿怕生?”
“既如此就叫皇子皇女们过来正殿吧,总归只是个私宴,原想着他们小孩子单独一殿更放松些,既然那小姑娘黏她爹,大人小孩就不分宴了,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规矩。”
可就在半月前,皇帝还气冲冲地埋怨,说那时序简直胆大包天,莫名其妙整出个女儿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为了那小姑娘连公务都不管,一走就走两三月,底下人也带走大半,真是不像话!
这才过了多久,竟又成了自己人。
看着皇帝那表面不假辞色,实际被哄宽了心的模样,皇后不禁掩唇轻笑,顾及着皇帝的颜面,方没开口打趣。
半刻钟后,一众皇子皇女们从偏殿挪过来。
就在他们刚刚入席,就听内侍来报:“启禀陛下,时掌印携其女殿外觐见。”
皇帝只矜持了一瞬,很快摆手:“传进来!”
很快,时归和时序一同入殿。
不等上面的人发话,时序已经带着时归跪倒下去,规规矩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率先请罪道:“臣有负陛下期望,臣万死啊!”
他假模假样地挤出两滴眼泪,先说自己误了正事,又说愧对皇帝信任,从头到尾没提时归一个字,可句句都说离职也是无奈。
时归倒牢牢记着阿爹的叮嘱,哪怕礼节行得不是那么标准,可也不曾窥探圣颜,叩拜之后只管低着头,乖乖跪在时序身侧。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句——
“臣得陛下提携,本该为陛下鞠躬尽瘁,可臣突然得知女儿存在,一时情难自已,旁人只道臣又犯了认干儿干女的毛病,臣却不敢欺瞒陛下,阿归乃是臣的亲闺女啊!臣可就这么一个命根子!”
“臣向陛下发誓,此番渎职仅此一次,往后诸事必以陛下为先,陛下于臣之大恩,当万死而报,如有再犯,请陛下砍下臣的头颅,以儆效尤!”
说完,时序稽首大拜。
时归懵懵懂懂,可看阿爹都拜了,她也只能跟上,双手叩地,再将额头抵在手背上,支着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
少有人知道,皇帝此番设宴,既是想对时序玩忽职守的行为敲打敲打,也是想试探试探他对时归的态度。
饶是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只说时掌印认了个干闺女。
可皇帝毕竟是九五之尊,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只有去伪存真后才会送上他的桌案,更别说在时序的授意下,司礼监的人并没有刻意隐瞒实情,前来探查的皇家暗卫早将来龙去脉禀明皇帝,无论是时归的真实身份,还是时杨氏的遭遇。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同意时序的告假。
唯一叫他不满的,无非是他当初以为时序此去最多一个月,谁成想这人失了分寸,竟足有两三月不在京。
若非司礼监一切运转正常,时序早被治了罪。
不久前皇帝还跟皇后说:“且等朕问问他,他是认了个干女儿还是如何,若他老老实实承认了他得了个亲闺女也就罢了,若他咬死是认的干亲……哼!”
皇帝能容忍时序大权在握,也能默许他无诏离京,但这一切都是在他忠心不二的前提下,但凡他对皇帝有丝毫隐瞒,这信任一旦有了裂缝,余下的什么都不好说了。
皇帝只是没想到,这真把人喊来了,竟无需他问,时序先和盘托出,端得一派知无不言的模样。
也不知是被时序的话震到了,还是不知作何反应,皇帝皇后皆是无话,而左右列为的皇子皇女们更是不敢吱声。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皇帝沉声问道:“你说,这是你亲闺女?”
心照不宣之事,双方却都需要一个台阶下。
“回陛下,正是。”时序又磕了一个头,“陛下知晓,臣乃七年前入宫,入宫前曾有发妻,后全家遭难,臣只以为妻子也去了,万不想拙荆侥幸逃命,还为臣诞下一女。”
“臣的女儿实是意外,绝非臣祸乱宫闱藐视宫规所出!求陛下看在臣这女儿幼年丧母又寻亲不易的份上,允臣将其抚养长大。”
起因、经过、苦衷、诉求。
时序字字真切,毫无隐瞒。
他知道皇帝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而阶上的皇帝也松了一口气。
倘若时序家里冒出来的孩子是个男孩,皇帝还真要考虑考虑对他的处置,太监内侍之所以能得天家信赖,多半是因为他们无根无嗣,谋求再多也无人继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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