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就说是一个女子给了他那锭金子,寻他杀死王全。
第128章 杀了另外的人
顾甚微记得很清楚,当时褚良辰说那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身高大约在她的眉眼处。
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娘子打扮,但是她的手上有老茧,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而那锭金子就是盛和二十六年运河上丢失的官银之一。
如今在开封府王一和手中,成为了税银沉船案的证据。
“棉锦”,顾甚微轻轻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在陈神机给王全送信之后,有一个说吴语的年轻姑娘在那文房四宝铺子里买了一大批杂乱无章的货,因此跟着王全上了二楼,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再后来才有了褚良辰潜在永安河中杀人夺信一事。
那么,那个根本就找不到踪迹的吴语姑娘,会不会也就是这位棉锦呢?
“你同吴江前脚刚走,那女人就派了杀手过来蹲守。显然当然不止你一个人想到了褚良辰还活着。我若是你,便将吴江或者是雾伞那老东西的脑壳拧下来。”
李三思冷冷地说着,打开了牢房的大门,他抬起脚来踢了踢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常亦。
见他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又朝着顾甚微看了过来,“他们杀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人,你应该有点兴趣。那个人叫做春灵。”
这下子顾甚微当真惊讶了起来。
春灵姑娘是芙蓉巷绿翊姑娘的亲姊妹,她们的父亲夏仲安是长洲知县。
关御史死了之后,他们发现了朱成送来的那封信是伪造的,有人要陷害皇城使张春庭,皇城司里有内鬼。与此同时,担心春灵姑娘已经凶多吉少被人灭了口。
结果从苏州那头传回来的消息是她的确已经身亡了。
“他们杀了春灵,所以陷害张大人的人就是他们幕后之人。这也是为什么大人突然让我暂且不管宋雨,去调查沉船案,要将那幕后黑手找出来。”
“这两日大人容忍我对顾家下手,也是因为你们知晓顾家也是线索之一。”
“今日让我暂停动手,不光是对苏贵妃有个交代,更加是把狗逼得急了,就该等着看他跳哪面墙了。”
“大人特意让你带我来到你的地盘,就是要告诉我这些。毕竟皇城司并非乃是铁板一块,在旁的地方指不定还有什么人正盯着我们。”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李三思,“关于内鬼,可有眉目了?”
李三思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没有说顾甚微说的对还是不对,“大人要你查什么,你就查什么。大人做的事情,总有大人的道理,你不必多嘴多舌。”
“至于皇城司内鬼,那是我分内之事。大人没有让我告诉你,我便不能告诉你。”
顾甚微听得也不恼,她算是看出来了,为什么张春庭最信任的人是李三思,为什么明明是她发现了皇城司有叛徒,但是张春庭却把肃清内务的事情全盘交给李三思。
因为在这片地界上,没有比李三思更加完美的忠臣了。
她相信现在张春庭让他将自己抹脖子,他连问都不会问上一句,便会直接将自己了断了。
顾甚微想着,带着敬意冲着李三思拱了拱手,“多谢前辈告知,晚辈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李三思瞧她对张春庭恭敬,眉头舒展了几分,心情一下子都变得好了起来,“可以允许你问一个问题。”
顾甚微一愣,毫不犹豫地问道,“大人可知晓福顺公主同什么寺庙大有渊源?”
李三思目光幽幽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你倒是会问,这个我不能回答。”
顾甚微无语,这就是像是白胡子老爷爷说我可以传给你我毕生的功法,结果你选九阴真经,他说这个不行;你选六脉神剑,他说这个也不行;最后能选的只有一个《成为围棋常胜将军的一百零八式》。
她想着,面无表情的踩中了李三思的心坎,“前辈是怎么追随大人的呢?”
她发誓,李三思眼里的光能够照亮整个汴京城的夜空。
他的嘴唇还没有动,便已经说了三万字,就在顾甚微盘算着一边听一边分析案情的时候,就听到李三思顿了顿冷冷地说道,“没什么,大人救过我且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肝脑涂地以报之。”
“这一点同你是一样的。”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她抬眸朝着李三思看了过去。
却是发现着这严厉的光头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在她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又迅速地恢复成了凶光。
这是在报复她呢!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顾亲事还不去办差么?皇城司的俸禄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顾甚微瞧着,眼眸一动,她猛地一拍脑袋,惊呼出声,“糟了,我先前忘记要装了。从大人那里出来之后,咱们聊天聊得亲密无比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刚刚被骂过,岂不是要被内鬼看穿?”
李三思一梗,认真地说道,“无妨,我会告诉大家你被骂得失心疯了。”
顾甚微甘拜下风,她拱了拱手,无语地扬长而去。
李三思瞧见她走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生来就性子严肃,最是不喜嘻哈之人,不管是魏长命还是顾甚微真的都太烦人了!好在这回他赢了。
他想着,就瞧见已经走了的顾甚微又从墙角探出一个头来做了个嘴型。
他精通唇语,这一看便青筋暴起,喝道,“顾甚微!”
那个小兔崽子的嘴中分明说的就是“尊老爱幼”四个字,她在说这会是她让着他呢!
李三思听得自己的声音在地牢中回响,他朝着顾甚微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长长的走廊阴森森的,像极了他同张春庭初次见面的时候……
顾甚微从地牢里一出来,忍不住微微地闭了闭眼睛,这会儿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她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胳膊,佯装咳嗽了几声,又四下里看了看,惨白着一脸朝着皇城司的门外行去。
门口空荡荡的,韩时宴的马车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去了,先前还在这里纠缠的顾家三房一家子人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开封府的热闹,皇城司门前可罗雀,便是野狗瞧了都恨不得绕个道不到门前来。
顾甚微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眼眸一动朝着那瓠羹铺子行去。
第129章 又见五福寺
这会儿用朝食太晚,用午食又过早,铺子里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些人,像是都转战韩春楼喝茶听说书的去了。
柳阳戴着个小帽,站在那红红绿绿新扎的山棚底下,笑吟吟地冲着顾甚微迎了上来,“客官,小店猪羊都是现宰的,肉质鲜美得很。”
“瓠叶五斤,羊肉三斤,葱二升,盐蚁五合,口调其味……方成了那么小小一碗瓠羹。这春寒料峭之时来上一碗,保管您通体舒泰。再配上一碟子胡麻烧饼儿……”
“若是您想吃隔壁的馒头,小店也能过去帮忙捎带。”
顾甚微听得有趣,“就按你说的,馒头不要吃烧饼儿吧,再配上一碟子小菜,来两份。”
柳阳应声高喊,“客官一位,瓠羹配胡麻烧饼儿外加春菜两份……”
他喊着将顾甚微引进门去交给了一位跑堂的小哥儿,又重新回到了店门前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顾甚微寻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眼睛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荆厉便走了进来,他鼻子吸了吸径直地朝着顾甚微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大人。”
顾甚微冲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一旁坐下来,跑堂的小哥儿很快便上了菜,他有眼力见儿的瞧着二人有话说,一声不吭地又退了下去。
顾甚微拿起调羹,轻轻地喝了一口羹汤,那食材新鲜的口感的确是让人一下子觉得暖和了不少。
荆厉瞧着自己面前的大海碗,惊喜又别扭的拿起了筷子,“大人怎么还给我叫了一份,我都已经用过朝食了。”
他说着,脑袋凑过来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失败了。我一共在五个地方闻到了那个香味,那家伙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五福寺附近的山道上。”
“我追踪到那里的时候,闻到有极其浓郁的血腥味。那味道差点没有给我熏死,像是有人杀年猪一般。”
“现场的血迹清理过,树枝都没有断上一根,没有打斗的痕迹。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有熟人趁其不备直接杀死了他。可能是他回去复命的人。”
顾甚微咬了一口胡饼,她目光朝着门口看去,柳阳站在门前揽着客人,正同一个穿着皂色锦袍的大官人正在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柳阳躬着身子赔着笑。
“你追的那个叫做欧阳至,牢里的叫常亦。同欧阳至见面的女人叫做棉锦,使用的是峨眉刺。”
“倘若你说的没有错的话,咱们设的局应该被人破解了。有人知晓你在欧阳至身上留了用于追踪的香味,所以才用了浓重的血腥味掩盖。”
荆厉埋头吃着,听到顾甚微的低语有些惊讶,他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应当是的了。”
他想着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张对折的纸摊开来放到了顾甚微面前。
顾甚微抬眼看去,只见那纸上用炭笔画出了一个简略的地形图,然后用空心圆圈圈出了五个地方,每个圆圈上头还细致的标上了序号还有时辰……应该就是荆厉追踪欧阳至的全过程。
其中第五个位置,是在三座建筑约莫中间的位置。
这其中最有名的是五福寺,另外一个是一个名叫太安的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一个则是一个送子娘娘庙。
顾甚微对那个庙有所耳闻,她阿娘左棠在生下她之后好些年都没有身孕。当时顾家老太太还曾经提过这座娘娘庙,当时它的香火鼎盛一时,颇有邪性。
不过后来有了流言,说那娘娘庙里求到的孩子全都是女娃娃,便是侥幸得了男丁那是养不大的,久而久之的,那座娘娘庙便再也没有人去了。
过了这么多年,荆厉标记名字的时候都直接标记“废弃的娘娘庙”了。
顾甚微想着有些唏嘘。
“我到五福寺附近的时候,大约是在辰时三刻,天已经大亮了。那地方是个山道,偏僻得很,没有找到任何的人证。五福寺香火鼎盛,那个时辰有做法事的,还有不少香客了。”
“道观是个女观,里头现在一共只有五名道姑在,另外有三人去了峨眉开什么大会,还有二人出去野游斩妖除魔了。那个时辰我打听了,是道观练剑的时候。除了年纪最长闭关不出的道长外,其他四人都在。”
“当然了,不排除她们互相打掩护。”
“娘娘庙我去看了,里头没有人。我循着血迹往北跑了一阵子,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像大人说的那样,应该是他们发现我了。毕竟我在皇城司数年,知晓我有这本领的人不少。”
顾甚微点了点头,见荆厉有些垂头丧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将那张纸叠了起来揣进了袖袋之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抓个正着,那当年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的税金被人骗走了。”
“那棉锦显然胆大心细,还很擅长攻心,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敢拿出一锭有问题的金子来测试褚良辰了。倘若不是褚良辰假死躲过一劫,他同王景现在早就化成一抷黄土了。”
荆厉埋着头,竖起的耳朵动了动,瞬间通红起来。
该死!顾大人又夸奖他!
他想着,在兜里掏了掏,别别扭扭的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来,“大人,这是我从家里拿的,还是我祖父从前的做的安神香。我瞧他小小年纪,是个思虑极重之人。”
“有句话叫做慧极必伤,大人夜里头给他点了,他便能够睡上个好觉,一夜无梦。”
荆厉说着,有些怀念地看了一眼那盒子,小声补充道,“这香的名字就叫做无梦。”
顾甚微笑着接了过来,“这倒是好东西,我替甚景多谢你了。”
荆厉挠了挠头,脸红红地将所有烧饼都塞进了嘴中,愉快的眯起了眼睛。
顾甚微瞧着好笑,端起那大海碗喝干净了最后一口汤。
“大人,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去追查那个棉锦,还是继续调查顾家?”荆厉稳住了心神,又忍不住问了起来,“我来的时候经过开封府,听闻吴推官出去,又抬了一具尸体回来。”
“应该就是那个赖婆子,在地窖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万一是顾家人去灭口的……”
荆厉说着,有些忧心地看向了顾甚微。
他在皇城司里很多年,见过太多回朝令夕改,手头的事做了一半被叫停的事情了。有时候各种案子是进还是退,人是抓还是放,那依据的并非是国法,而是看哪一党的人在官家跟前吹够了风。
福顺公主是官家最心爱的女儿,顾大人要对付顾家,上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的。
顾甚微掏出银钱放在了桌上,朝着门口看了过去,那个在外头闹事的人已经被柳阳打发走了。
“说不定这两件事根本就是同一件事呢?”
棉锦出现牵扯的是什么案子?
是汴河底沉船的税银,那么多的税银不翼而飞,地方上谁有问题?漕运上谁有问题?
是陈神机递给王御史想要重返的断械案。
顾家牵扯的是什么案子?
是二房在运河上见不得光的买卖,是漕运上苏转运使儿子的结阴婚。
是处心积虑将她外祖父一家牵扯进来的断械案。
顾甚微想着垂了垂眸,先前在大狱当中顾言之是如何骂孟氏的?
他骂她是个蠢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均安更上一层楼。
顾均安已经中了状元,且又是驸马,还如何能够比这更加远大的前程呢?
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条,那便是从龙之功,这便是顾老爷子顾言之呕心沥血,不惜用亲骨血垫脚而淌出的全族飞升之路。
顾家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棉锦,都是某个野心家的马前卒。
一碗瓠羹下肚,顾甚微觉得自己的思路彻底的清晰明朗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均霆大智若愚,那胖球儿瞧着荒唐,却是顾家少有的明白人。顾均宝就是顾家留在外头的退路,从龙这事若是成了,那顾家脱胎换骨,从此跻身名流。
若是败了,那就是全家连坐掉脑袋的大事。
到时候还有一个没有写在族谱上的顾均宝作为最后一点星火,传承下去。
顾甚微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掏出了一颗梨膏糖塞进了嘴中,这才同荆厉并肩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棚中的童子柳阳这会儿正在帮着人往门前挂新鲜的猪肉羊肉,瞧见顾甚微出来笑吟吟的躬了躬身子,“两位客官慢走!日后常来啊!”
顾甚微听得有趣,这柳阳当真是个人物,这换了任何一个人瞧了,都不会想到她同他是熟人。
同荆厉告别离开,顾甚微沿路走了过去,汴京城的街市格外的热闹,到处都是小商贩叫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三五不时的还有关于“顾家”的事情传入耳中。
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顾甚微难得地觉得心情大好起来。
顾家现在焦头烂额,上峰张春庭同她一样搞着阳奉阴违,她来汴京城之中原先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好似比她想象中更加顺利,就这样一块一块的搬开了去。
即便她明白,狂风骤雨很快就会来,可没有什么比希望更让人泛发生机的了。
“紫地丁现在就开花了啊!”
顾甚微说着,在一个小摊儿面前停了下来,这摊主是两个小姑娘,大的那个约莫八九岁,小的那个四五岁的样子。
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格外的明亮,衣衫虽然有补丁,但是看上去十分干净。
在她们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头放着满满的野花,多数都是紫色的地丁花,还有一些旁的颜色的,顾甚微根本就叫不上名号来。
年纪稍长的小姑娘听着,笑道,“今年暖得快,先前草都没有绿呢,这两日却开爆了花。大人要买花吗?”
顾甚微提起篮子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子原野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她正想要掏钱,就瞧见头顶上伸过了一只大手,那双手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一看便是谦谦君子方才有的手。
“大官人您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这是野花,不值当这么多钱!”
卖花的小姑娘一脸的为难,喜悦之中都带了几分忐忑。
大手的主人声音清朗,“你倒是实在。顾亲事是皇城司的大官,她要买的花怎么能便宜?不值当也得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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