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瞧那神情,不像是要他出人出力,倒更像是怕万一有了妹妹,被他一生气掐死了,故而提前来问一问。
“唔。”
不要妹妹?
祁承懿如遭雷击。
那可不行。
天知道外命妇入宫吊唁那日,他看着只比他高半个头的永安郡王世子领着他那个粉团子似的妹妹跑到他面前炫耀时,嘴上说着她丑,心里却羡慕那小世子羡慕得要命。
不等他表态,容因忽然一把拍上他圆溜溜的小脑袋,颊边飞起红霞,赧然呛声:“睡什么睡?都回去,今夜谁也不许在这儿留宿!”
往日里祁昼明总是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可近几日,却总是一直待到深夜。
朝中多数大臣倒也能理解,毕竟人家夫人还在宫里,温香软玉,哪里舍得走?
可偏偏有那等不通情理的,非要上折子参他一道。
但参也没用,那几封折子恐怕早进了承德殿小厨房的灶膛里,烧成了一堆焦灰。
毕竟如今大半折子,都是祁昼明的批复。
可那些朝臣也知道这一点,但却依然照递不误。
一来是见他如今修身养性,久不杀人,倒像是面目和善了许多;二来大约是当着祁昼明的面终究还是不敢骂的,便隔着一张纸,多少能给自己消减些压力;三来也能给他添一添堵,将从前被他日夜震慑得难以入眠的那笔账还回来些。
今夜他变本加厉,提出要留宿,容因都不需怎么去想,便已能料见明日落满承德殿御桌的那些奏本上定是写满了“祁司殿深夜留宿宫中,不成体统,藐视皇威”云云。
实则容因前几日便察觉出祁昼明想让自己回府的心思,只是想来还体恤小奶团子一个人待在这宫中冷清不安,故而迟迟不曾开口。
哪成想他今日便将主意打到了留宿上头。
更不知他怎么平白无故就想起给懿哥儿画饼画出个“妹妹”来。
没羞没臊的老男人。
臭流氓。
用过晚膳,祁昼明躺在矮塌上故作迷困。
祁承懿偷偷瞄一眼仍旧在一旁写东西的容因,一边瞄一眼祁昼明。
困惑地绞着手指。
他想和他们一起睡。
可是他也想要妹妹。
若他走了,让父亲留下,便当真能有妹妹了么?
这么想着,他兀然开口:“父亲,您说今夜自己一个人留下,回头我便有小妹妹了,果真么?什么时候能有?”
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起嬷嬷同他说过的,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遂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嬷嬷说女子怀孕要十个月,那是不是我从今日起往后数整整十个月便有了?”
“父亲,你怎么不说话?我方才明明瞧见你眼皮动了。唔,难道当真睡着了?”
祁昼明磨了磨后槽牙,黑着一张脸睁开那双潋滟的桃花眸。
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睨着他:“虽然你如此肯定你老子的能力,让我很欣慰,但是……托你的福,你的小妹妹十个月后估计是看不着了。”
正如祁昼明所言。
一刻钟后。
父子俩萧索地站在寒风中,眼前是紧闭的殿门。
祁昼明薄唇翕动了下,才要开口,突然一声轻响,两扇门间露出一条罅隙。
“因因——”
“给你,手炉忘记拿了。早些回吧,路上小心。”
说完,门里递来一样物事,迅速塞进他怀中。
“啪嗒”一声,又无情关上。
脚步声远去。
祁昼明讪讪地摸了下鼻尖。
转头,黑魆魆的瞳仁落在身量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奶团子身上,那双桃花眸逐渐变得幽暗,深邃又危险。
感受到他的目光,祁承懿理亏地低下头:“对不起,父亲。”
都怪他一时兴奋不小心戳破了父亲装睡之事。
怎么办,听父亲的意思,他好像真的不会有小妹妹了。
那等下次永安郡王家的世子进宫时,他还是要被他压一头。
想想就让人生气
“罢了,回吧。”
祁承懿惊异于父亲难得的宽容大度,当即迈步朝外走去。
确实要赶紧走,不然父亲反悔了怎么办?
可走出两步,身后却没有他预想中的脚步声。
他困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问:“父亲,那你不走吗?”
“你先走,我还有事要办。”
祁承懿张了张口,可想起自己今夜干的亏心事,又忍住了好奇。
幽暗的盥室内,只门帘旁一盏昏黄的铜灯。
馥郁的馨香在满室热气蒸腾的水雾中愈发氤氲。
令人心旌摇动。
宽大的浴桶中铺了密密一层艳红的花瓣,偶尔几片逐水浮浪,轻轻抚过细白的雪肤和娇嫩的丰盈。
浮白浪蕊,红梅曳雪,妖冶惑人。
门帘拍打,发出轻响。
浴桶中的人却并未受到惊吓。
反而微讶,问:“这么快便取回来了么?”
方才进来时,容因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贴身小衣,于是遣碧绡去寻。
只是放衣裳的箱笼都在偏殿,这才片刻功夫,她便去而复返,未免快得惊人。
没人应声。
却有人走到她身后,捡起澡豆动作轻柔地在她背上化开。
隔着一层细腻的香粉,容因丝毫没觉出不对。
她爱洁,身上素来氤氲一团淡香,即使在暑热天气里,也有一股清甜的香气。
有时是山茶,有时是栀子,有时是百合。
今日这澡豆的气味好闻,祁昼明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
温热的水珠徐徐落在背上,将那层香粉冲净,露出细腻光滑的肌肤。瞧着就好似青瓷碗里乳白的酪,隐隐还覆着一层蜜色的釉。
他喉头滚动了下。
视线变得灼热。
幽邃的瞳仁里,毫不掩饰的欲色一点点漫上来。
却忽然听少女懊恼又困惑地开口:“碧绡,我有一件事……思虑了许久,都觉得不妥,你替我参详参详。”
“先前那封和离书我还留着。”
祁昼明执匜的手一顿,眉心一跳,直觉有些不妙。
先前那些乌七八糟的杂事一件追着一件,他竟将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可我并不想同祁昼明和离。”
他高悬的心落下几分,可直觉他的小夫人要说的话还在后头。
“只是我偶尔想起最初到祁家时的那段光景,他总是吓我,闹我,拿我寻开心,便忍不住气闷。我想着……总要晾一晾他。从前都是我哄着、让着他,如今也该轮到他来讨我欢心,就像那些尚未成婚的男子讨好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样。碧绡,你说我是不是矫情了些?”
“没有,因因说得极对”,耳边突然传来沉沉的话音,酥酥麻麻震得她耳尖痒。
容因震惊回眸,发现那人正双手支在她背后,含笑觑她。
这个姿势……就好似将她整个人抱住都圈在了怀中。
可是,她没穿衣服!
脑中“嗡”地一声,芙蓉面靥顿时充血涨红。
“扑通。”
雪肩乌发的少女整个没进浴桶中,溅起淋漓的水花,将他身上那身沾染了潮意的衣裳彻底淋湿。
他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疾不徐地悠悠开口,轻慢间杂几分浪荡:“夫人何须遮,我哪里不曾看过?”
水中咕嘟咕嘟冒起一串泡泡,容因腾地露出小脑袋,但也仅有脑袋。
“臭不要脸!你小心我回头便传扬出去,祁司殿是个登徒子,大半夜溜进女子闺房偷看人家沐浴!”
“无妨,左右我也不曾偷看过旁的女子,只看过夫人。”
少女气恼,颊边染上秾艳的胭脂。
她乌发尽湿,温顺地披散在身后,透过清澈的水面,隐约可以窥见几分未被长发掩住的曼妙弧度。
像善于蛊惑人心的海妖。
盥室里幽暗的光将他昳丽的面容覆上一层阴影。
黑沉沉的桃花眸里满是晦暗难明的欲色,几乎有些骇人。
容因直觉不妙,才要赶他离开,突然眼前一暗。
“啊——”
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她惊呼,双手却下意识圈牢他脖颈。
少女被人从水中捞起,宽大的条巾将旖旎的风光拢住大半。
淅沥的水珠洇湿他外袍。
他却浑然不觉。
“夫人,出什么事了?”
外头传来碧绡急切地问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不等容因张口,便听他沉沉低喝——
“出去!”
男人嗓音喑哑,呼吸略显浊重。
外面安静了一霎,可很快,又响起她略显迟疑的声音:“夫人,当真没事么?”
容因脸颊烧红,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事。”
沉默片刻,脚步声远去,房门阖上。
“祁昼明,你快将我放下来!”
虽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此刻殿内灯火通明,他衣衫完好,自己条巾之下却不着寸缕,哪里能一样?
“怎么,夫人整日只知道在这宫里哄那臭小子,将我抛得远远的,难道还不肯给些甜头尝尝?”
她就知道。
容因顿时理亏。
这些日子她整日忙于承德殿的事,确实有些忽略他。
他步子慢悠悠的,可架不住腿长,一步便跨出老远。
很快,银朱色的幔帐近在眼前。
容因情急,口不择言地低喊:“祁昼明,我都同你和离了!”
男人脚步一顿,轻敛双眉。
空气忽然有些冷。
容因身上根根汗毛乍起,打了个寒噤。
“和离书……不算。”
未呈送官府,她依然还是他的小夫人。
和离书,不作数。
他也不会给她作数的机会。
箍着她的手慢慢收紧。
他嗓音喑哑的不成样子,仿佛粗粝的砂纸摩擦。
容因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后悔。
更怕他恼怒。
她抿了抿唇,红唇翕张了下,却忽然视野一变。
触到柔滑的锦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被他放在了床榻上。
容因连忙抓过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向后缩了缩,警惕地觑向他。
然而他却并未像她臆想中的那样变得暴怒。
幽邃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专注而炽烈。
就在容因掌心攥出丝丝缕缕的薄汗时,祁昼明突然苦笑一声,缓缓在塌前蹲下身来。
他说:“因因,我错了。”
容因一怔。
“不论出于什么因由,我都不该起与你和离的心思。”
“我太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狠下心,将你托付给旁人。我原以为即便我死了,凭卫三对你的情意,也会将你照顾得很好。甚至没了我,你日后只会越发平安顺遂。可后来待在天牢里的那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怎么这么蠢,因为一个畜生弄丢了我那么好的小夫人。”
“因因,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旁人,我会疯的。”
“因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样狂荡骄矜的人,容因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放低姿态地哀求。
心口酸胀,如虫蚁噬咬。
她察觉得出,自永清殿被她控诉一番后,他变了许多。
他会问她,因因,你觉得好不好?
他会同她说,那些她曾经不敢窥探的因果。
就像她当初期冀的那样,他已经在努力学着,给她尊重。
眼眶渐渐潮热。
容因忽然便释然。
于是祁昼明看着她的小夫人,眉眼一点点弯起。
她说:“好。”
他如蒙大赦。
仿佛误入歧路的罪徒回心转意,日日焚香顶礼,三拜九叩,幸蒙神女眷顾,终得度脱。
银朱帐子撒下的那刻,容因还在困惑——
她只是说了一个“好”字,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样。
浓重的檀香气铺天盖地向她压过来,如潮浪涌。
粗粝的指腹在细腻柔白的雪缎上游走,所到之处,激起阵阵颤栗。
又是一个长长的吻,直到红唇微肿,她才好不容易抓住时机,嗓音软软地哀求:“祁昼明,把灯熄了,好不好?”
漂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像山间一泓流泉,泻进他心底。
自然无有不应。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哑声:“好。”
那双幽深的眸,纵起烈火,漆黑的瞳仁灼灼发亮,像一对凶悍的狼目,毫不掩饰掠夺的恶念,在黑魆魆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她不禁生出退缩的心思,怯怯开口:“祁昼明,不、不如改日……”
他发狠地咬她一口,见她吃痛,却又轻笑了声,风流又浪.荡:“夫人,米都下锅了你却说不行,是存心要逼疯我么?”
不等她言语,重重的噬咬转而成轻吻。
缠绵悱恻。
漂亮的小夫人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
纤白的腕被人攥在手中,无法挣动分毫。
鸦青长睫无力颤颤,似震翅欲动的蝶,却被这场凶戾的雨摧折了翅。
无奈至极,只得婉转示弱,殊不知反倒催生出更多恶劣的心思。
不消半刻,她浑身薄汗涔涔。
才知,原来单单是吻,就能让人酥软了骨头,束手就擒。
他突然停了动作,凑到她耳边,嗓音粗重喑哑:“夫人先前看了一整本春.宫图册,不如同我说说,你喜欢哪个?”
容因一怔,眼中漫上羞恼。
都这么久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
怔忡间,他倏然又动了。
“唔——”
小夫人漂亮的眸子睁得奇大,晶莹的小珍珠簌簌滚落。
像被恶狼嗫住脖颈的兔子,细弱无辜又可怜。
始作俑者竟还摆出一副安慰的姿态,温柔地俯身,拭吻她眼角。
嗓音浊重:“没事了,没事了。因因别怕。”
起初他还耐心地诱哄,等她缓过神来。
可后来,柔软紧实的密境中,巫山洛浦的旖旎风光不断扰动他心神,渐渐让他难以抗拒。
良久,天边忽然坠落无数颗星,刹那间,天翻地覆。
一切都在星辉中震荡、湮灭,摧为齑粉。
殿中香气一改檀香的冷冽。满床香露,缱绻缠绵。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汗湿的乌发,湿漉漉的。
她想说,都怪你,白洗一场。
可一张口,却颤颤带着泣音,湿润潮热,婉转娇嗔,像极怜弱不堪的哀诉。
祁昼明俯身,将她牢牢抱住。
肌理相贴,寸寸严丝合缝,仿佛本该如此。
胸中纵深的沟壑被填满,他长长喟叹一声,低头吻住她娇艳欲滴的唇。
良久,他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低低诱哄道:“乖,睡吧,我抱你去洗。”
她本就疲累至极,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
遂低低嗯了声,任由困倦得再也睁不开眼。
男人轻笑,眸光温柔。
容因酣睡,他却迟迟未动。
幽邃的瞳深深凝睇着明媚姣好的芙蓉面靥。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抬手,捏捏她颊上的软肉。
温热绵柔。
于恍惚中给了他一点实感。
寂寂夤夜,他忽然无声发笑。
他想——
他的小夫人。
真好啊。
他的运道怎么这样好?
曾经他以为,自己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可这么惹人爱的小夫人,却许他来爱,甚至毫不吝啬地来爱他。
渡他出幽渊,渡他脱苦海。
而今长夜过后,他握住了他的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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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 羞羞日常
第86章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一)
祁昼明既已是摄政王, 原本按照郡王规制建的府邸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礼部的人想了两个法子,一是将祁府增制扩建,二是请祁昼明再另选一处王府搬过去。
原本这事容易, 但偏偏对象是祁昼明。礼部侍郎壮了几次胆子, 最后被同僚灌了二两小酒, 忽悠着将祁昼明堵在了宫道上。
彼时,面皮薄红、年过半百的老侍郎大着舌头拍着他肩膀, 痛陈了一番大肆增制扩建府邸的弊处,告知他不宜太过铺张, 康王如今已被贬为庶人、囚于宗正寺, 康王府就正好合适。
乔五在旁听得嘴角一抽。
这位老大人还真是耿直, 也不嫌犯人忌讳,那康王府是废王宅邸,可不是什么吉祥地方, 他竟还敢开这个口。
勇气可嘉。
祁昼明倒是不在意这个, 只是转头睨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幽幽道:“撒开。”
他身上这件大氅的料子是容因亲自挑选的, 平日里极少穿,就是怕污了破了。
许是他这话说得冷飕飕的, 这位侍郎大人被寒风一吹, 酒意顿消了大半。
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自己面前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 脸色唰地惨白, 一连退出几步, 转身便要遁走。
谁知却突闻身后传来淡淡的话音:“记着, 这事儿别再来问我, 去问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