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从前为了追赶沈昭做出的傻事,清熙郡主爽朗大笑两声,她此去要随父兄上战场,在军中躲掉陛下的赐婚。
清熙郡主:“窈窈,待我再归京,不知这京中又要变多大的样,你多保重,我常写信给你,年年也会遣人送来给孩子的礼物。”
花锦看着清熙郡主随性自由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羡慕,她垂眸,掩去眸中情绪:“你才要多保重。”
二人又闲谈了许多事,清熙郡主随口一提:“你阿爹再过两日就要离京了,他们可有再找过你?”
花锦刻意不听朝中消息,想的是若他们一走了之也好,清熙郡主这么一提,她被猛地提醒,迟钝片刻才摇头。
清熙郡主:“你兄长去求了陛下,留在了刘将军的黑甲军中,虽然能留在京中,但终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花信想要做大将军,若认命随父离京,此生就定了,待沈昭登位,绝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黑甲军骁勇善战,常年征战在外,战功赫赫。
花信想做什么名堂出来,并不容易,丢命倒是简单。
花锦扬唇:“多谢你为我留意这些。由着他去送命就好。”
自从他上回来求过花锦去见上官夫人,花锦冷淡拒绝以后,花信就再也没来过,花府乱作一团,他自顾不暇。
清熙郡主喝多了酒,托着脸,眯着眼叹:“窈窈,我多嘴,说这些是怕你后悔。我就常悔过,从前顽固任性,为了殿下,常惹我娘生气,如今就要离京,越恨自己从前不多给阿娘留些好印象。”
“她若是想起我,只想起我气她了,该如何是好?”清熙郡主是很愿意离京的,但阿娘不能一起走,她留了牵绊在这里,所以优柔寡断,伤春悲秋好几日。
清熙郡主:“你可别像我,许多年以后,又悔恨自己如今少做了什么。自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花锦知道她苦心,并不怪罪,笑道:“你阿娘待你是极好的,她若是知道你这么想,也要舍不得你离京了。”
清熙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京中那些传闻,想到花瑟,想到花锦从前受的罪,那些酒全醒了,她一拍脑门:“你瞧我,胡言乱语什么呢,你别听,我就是近来忧思太多。”
待出了芙蓉阁,花锦坐在轿中,轻声问添云:“他们何时离京?”
添云早就知道这些消息,只不过花锦不愿听,所以从来不说。她禀了日子,的确近在眼前。
花瑟已经随着李昶沼走了,路途艰难遥远,有许多罪要受。百里侯的人来花府接她的时候,她死活不肯走,闹着要见上官夫人,但上官夫人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根本顾不上她。
花信躲在廊下,面前是宽敞的门,侍卫蜂拥而入,依着规矩带走花瑟,身边是瑟瑟发抖的仆婢,他们心中都觉得花府要完了,身后是忙碌的院子,郎中踏破了鞋,将上官夫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他喜欢站在这里。
少时站在这里,门前是从朝中归来的阿爹,花忠疼宠女儿,常带些女儿叮嘱的衣裙首饰回来,有时是甜食糕点,御赐的小玩意,花锦若是不愿意要,就丢给花信。
那时身边的仆婢都为身在花府做奴荣幸,身后是辛劳的阿娘,他只要一回头,准能看到阿娘眉眼带笑瞧着他,问他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
阿爹年事已高,此行离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花家便这样衰落了。
他求遍友人,见了刘将军一面。
他不知道什么路才是对的,但这一条,总比眼下的所有路都有盼头。
明明临近春日, 天却依旧是透骨的凉。
天未亮,花府就已经收拾妥当,从前华贵雍容的府邸, 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
上官夫人吹不得寒风,早早上了马车, 家中仆婢打点妥当,花信一直跟着走到城外,也有许多友人来送行, 花忠下马, 一一谢过。
上官夫人掀开帘子, 远远地眺望。她已经瘦到露骨,容颜苍老。许多日不见明亮的光。现下天刚蒙蒙亮,上官夫人眨眨眼, 将那些来送别的人一一看过。
不过都是些糙汉,与花忠一起出生入死过, 情义深重。时辰尚早, 女娘不宜抛头露面, 偶然有马车, 坐的还是近来病重的友人。
花信知道她在看什么,他垂头, 装作没看出来她的意图,劝道:“天冷,阿娘还是别吹风了。”
上官夫人随夫君上京时, 马车中坐着她的一双儿女。儿子顽皮, 总是逗女儿生气, 夫君听到女儿哭闹声,就掀开帘子, 将儿子抓下去骑马吹凉风。
烈风刮的人脸疼,花信被风吹的眼泪直流,被花忠一脚踹回马车中,再不敢招惹备受疼爱的窈窈。
那日的风明明比今日烈的多,她心里满当当的,并不觉得寒凉。
如今她要走了,却再也带不走她的一双儿女。
花信一改昔日逍遥模样,他披着大氅,高瘦结实,立在窗前,足以为阿娘挡去寒风。他不再哭啼,心中悲凉,生了几根白发。
上官夫人得知花信要去黑甲军时,心中又急又痛,她何尝不知道花信不甘心。但那实在不是好去处。
她老了,再也折腾不动。劝说未果,夫君又欣赏花信的决定,她不求荣华,只想安稳度过晚年,可她拗不过命运。
上官夫人问:“燕王妃来了吗?”
她问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轻轻摇头,不想再让花信难过,强撑着笑嘱咐了几句,这才惨白着脸放下帘子。
城门上,花锦遥遥望着车马离开,沈昭立在她身侧,挡着烈风,轻声问:“真的不去送送?”
清熙郡主说,怕她会后悔。沈昭也怕,所以一大早就问她,今日晨起要不要来看看。城门不是谁人都能上,沈昭陪着,才让她上来瞧着。
花锦摇头:“不去。”
沈昭:“若你不想,我去也好。”
花锦还是没有应下,沈昭便没有再劝。她如今“有孕”,沈昭又陷在愧疚中,不知如何弥补,与她说话都小心翼翼许多。
花锦遥望那一行人离开。她并不觉得后悔,她早已不欠花府,不欠任何人。
花瑟跟着李昶沼离开,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她会活在悔恨中,乞求上苍怜悯,再被扑灭所有希望,一心求死。李昶沼不会让她死的,她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花锦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上一世的时光了,她敛眸,丢掉心中的烦闷,轻呼一口气:“走吧。”
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沈昭见她没有清熙郡主说的那样沮丧,也松了口气:“我会遣人在路中多照拂,不必忧心。”
花锦:“若是因我有孕,殿下想宽慰我,找不到什么法子,那就不必了,谢过殿下。我与花府早已无任何瓜葛,他们不是我的亲眷。”
她太果断了,沈昭怔了怔,居然冒出来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若她没有阴差阳错怀上孩子,还会愿意留在京城吗?
可是,即使有孕,她会被一个孩子桎梏在京城吗?
见他停下脚步,花锦回眸,她身上披着他的大氅,眉是他描的,青色的衣裙是他选的,她美眸含着水光,不耐烦的问他:“殿下不走吗?”
沈昭向花锦走去的几步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只剩下愧怍。他近来被琐事烦扰,总爱胡思乱想,竟然这样猜忌她。
二人走向马车,添云跑来搀花锦的时候,看到她身后模糊的人影,顿了顿,轻声唤:“是大公子。”
花锦回头去瞧,只见花信骑马立在她的不远处,她看不清花信的面容,但看他耷拉着肩,料想心情不会很好。
花信在看到她回头那一刻,犹豫再三,像是怕她躲去马车上,还是下马跑了过来。
暗卫没摸清楚状况,还以为是刺客,从马车后闪身出来,提着剑,不费吹灰之力擒拿住了花信。
暗卫轻车熟路,伸手就要卸下来花信的下巴,防止他吞药自尽。
“且慢。”
沈昭一直不动声色,他向来不会与亲眷相处,皇后待他刻薄,陛下时刻衡量他,兄弟相残,他早对亲眷没了依赖。
他猜不到花锦对亲眷的想法,所以从来不主动插手。
她喊了住手,暗卫就收了手,花信头发都被挣乱了,他自己荒唐地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块布裹着的东西,伸手递上前。
像是猜到花锦要拒绝,花信还是往前递了递:“这东西你收着,不想要就扔了。”
花信有许多话想说,譬如他留在了京城,他心中忐忑与悲凉,这些花锦都不会想听,所以他嘴唇动了动,把话全咽了回去:“你多保重。”
花锦有孕的事早已传遍,连花府这种受了贬谪的府邸都能听一耳朵,可想天家人有多重视。
是了,沈焰倒台,沈昭就该入东宫了,陛下病重,她此刻怀孕,对陛下来说也是大喜事。
他不敢多说什么,花锦不接他手中的白布,他也无计可施,所幸添云接了过去,让他也不至于太尴尬。
花信向沈昭行过礼,没再多留。
他心中猜到花锦会来,所以特意带来了从前许诺的东西。
花信没走两步,就听见花锦很轻的一声:“扔了吧。”
花信眼眶一红,没敢回头,疾步上马离开。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选了多艰险的一条路,所以才会格外留恋亲眷,他今日离开,再入黑甲军,就是刘将军口中了无牵挂的亡命之徒了。
扔了吧。
“阿兄,盻儿腰间的匕首打哪儿来的?”
花忠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在上京之前,家中只有上官夫人掌家,还有一个自小养在身边的良妾,余下姨娘都是入京后虚与蛇委收下来的。
盻儿是家中庶女,花忠是武将,不懂弯弯绕绕,上官夫人贤淑大度,不苛刻人,徐州又不兴嫡庶之分,在上京之前,花府的女娘都是在一处学习。
一日,花锦瞧见盻儿腰间带着匕首,那匕首真漂亮,雕刻的花纹也是她没见过的。
“那是王姨娘兄长所赠。”
寻常人家的女娘出嫁,就是夫家的人了,在家中名册上的痕迹也要划去。王姨娘是个例外,她与兄长相依为命,出嫁后不能常见面,就把思念寄托在了王姨娘所生的盻儿身上。
“我出嫁了,也要与阿兄断了往来吗?”花锦忐忑问。
花信:“别怕,才不会。不过匕首容易伤着自个儿,阿兄还是备些别的东西。”那东西带着阿兄的思念,庇佑你的孩子平安长大。
回到黑甲卫营中的路途太长,花信浑浑噩噩地下马,刘将军寒眸立在砖红色的墙外等他。
从此,你不再是骁勇大将军的嫡长子,不再是京中为红颜一掷千金的逍遥公子,你的荣誉、自尊,在你跨过这个门的那一刻,就全都化作云烟。
从此,你不再姓花,不再有牵挂。
要么立下赫赫战功,抢回你的花姓,要么死在敌军铁蹄战马、冰冷刀剑下,消失的痕迹都被抹去。
回府的路太漫长,花锦困倦地倚在沈昭怀中,她掂量着手中的白布。
她料想花信不敢回头,故意说给他听的。此后,他们的缘分就彻底尽了,他心灰意冷,不论是死在战场,还是杀回京城官场,都与她无关了。
杨某人给她的药丹只能瞒一时,她必须早些寻出路。
见花锦捏着白布发呆,沈昭轻拍她的肩:“伤心了?”
花锦扬唇:“伤心了。殿下怎么哄我?”
她顺着梯子就爬,沈昭语塞一瞬,反问她:“你想要什么?”
花锦自从有孕,性子就柔顺了不少,她骗过那些仆婢很轻易,但沈昭见过她的劣性,总觉得她憋闷着要使坏。
花锦:“要什么殿下都给吗?”
沈昭颔首,算是应下。
“我要沈焰的人头,殿下给吗?”花锦也没客气。
沈昭却不出她所料,沉默了。
如今胜局已定,只待陛下下旨废太子,沈焰明面上是出局了。但于情,陛下还是更偏袒沈焰,就算废了他,也给他了一条后路。
陛下给他留下的封地肥沃,让他带走士兵,只要沈焰老实,往后只享乐便是。自然,只要沈焰还有夺位的心思,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花锦一个局外人都看的明白,更别提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的沈昭了。
花锦笑问:“殿下要比我兄长体贴多了,争了这么久,为太子挣了这么多好处,我若是太子,早就感激涕零了。”
沈昭从一开始就走的比沈焰难。
沈焰出局了,可以得到肥沃的土地,精炼的士兵,陛下会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若沈昭出局呢?他死一百回,都不够换陛下一个眼神。
花锦是要离开的,不想再管京城的纷争,但她也不想沈昭为了江山舍弃她,最后把江山搞丢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沈焰式微,杀之以除后患。
陛下再恼怒,又能怎么样呢?
沈昭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扬唇,眼中欣喜:“窈窈是在心疼我?”
花锦眉心一跳,都想一掌把沈昭给拍醒,但他眉眼弯弯地来捉她的手:“别怕。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沈焰掀不起什么浪。”
沈昭不是没动过杀之以除后患的念头,但他只是提了一嘴,祝绻就吓了一跳,错愕的看他。
祝绻斟酌片刻才说:“瑾瑜,你近来是要多歇息了。”
祝绻一闪而过的畏惧掩饰的很好,但沈昭还是品出了他的意思——沈焰与你一母同胞,你怎么能杀了他?
沈昭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近来与陛下相处的时间长了,思虑问题的方式就不自觉像陛下了。
他也很苦恼,不过近来思虑花锦腹中胎儿,倒是许久没想过这些事了。
下了马车,沈昭还要去处理政事,花锦回房的路上,见到树梢上的新绿,又将袖中白布取了出来。
白布中放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剔透晶莹,巴掌大点,雕刻精美。
可惜了。
玉是好玉,她腹中并无胎儿。
花锦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心中嘀咕:阿娘的假孩子,为了阿娘逃跑大业,可要再多撑一阵子。
第66章 第 66 章
花锦有孕后, 白蓉几次三番想见她,但赵太医忧心忡忡,拦住了入宫的花锦。要不是宫中戒备森严, 白蓉都想偷跑出来见见花锦了。
花锦在府中安心“养胎”两日,宫中家宴, 她才逃出赵太医的桎梏。
赵太医医术高超,这几日为花锦把脉,总是眉心紧蹙, 他摸着花锦不稳定的脉象, 想过许多种可能, 唯独没想到花锦假孕。
他只当花锦身子不好,整日苦着脸,害府中所有人跟着胆战心惊, 生怕花锦一个不小心小产了。
府中的气氛太紧张,害得知道真相的添云也跟着害怕起来:“主子, 事已至此, 该早些做打算了。”要么抓紧一走了之, 要么想办法营造“小产”的假象。
花锦也怕。
沈昭原先是要送杨美人离京的, 但不知为何,迟迟拖着。
如今好在没人盯着她, 她遣添云跑了许多次,但她逃跑的路都被堵死了。
杨美人来探望她的时候,也提醒过那药撑不了多久的。但赵太医不是好糊弄的, 有孕的事害他被沈昭责罚, 如今就差把命和花锦假胎拴在一起了。
一切都要等家宴后再做打算了。
白蓉正新奇地摸她的小腹:“有孕可不是小事, 你往日喜爱的那些吃食,都要问过太医再吃。不过我听说, 有孕就吃不下饭了,再过阵子,我便做些点心,托燕王殿下带给你。”
花锦扬唇:“那我就先谢过蓉娘了。”
白蓉:“你的谢我可不听,还是你腹中孩子来亲自说给我听吧。”
花锦张了张嘴,还是没告诉白蓉真相,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何况她现在瞒的不止是沈昭,还有宫中的陛下。
“皇后心系太子殿下,求过陛下好几次,如今一病不起,性情大变。”
白蓉简洁的说了一下,她没明说性情大变。皇后从前端庄大气,如今变得阴晴不定,常破口大骂,为难宫中婢女,陛下唯一去探望的一次,还与她大吵一架。
从前恩爱的夫妻撕破脸,皇后身后的韩氏族人早被陛下捣碎,只剩空壳子,她没有了底气,陛下懒得再装体贴,更不想给她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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