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缓慢地走了进来,看到花锦盯着杨美人背影的动作,一瞬间也明白了什么。
她来见他,或许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他们兄妹,是从何时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阿娘想见你。”
二人隔着一张桌案对望, 花信率先打破沉默,他咳嗽了半晌,才说明了来意:“并非有事求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娘并无恶意。”
他斟酌了很久, 想过很多种说法,可他对上花锦冷淡的模样,一句巧话都不会说。
花锦已经许久没见花信, 因着花忠犯的错, 他也连带着糟了许多罪, 优思难解,竟然生出了白发,不再是从前年少模样。
花锦低下头, 散漫道:“我已遣人将花瑟放回府去。我今日来,也并非是想见你。”
花信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眼神黯淡:“我知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犯下的过错不能弥补, 但阿娘患的是心病。”
花信哀求道:“若非真的找不到别的法子, 我是不敢来求你的。”
他把姿态放的很低,声泪俱下, 身体都在发颤。
见花锦垂眸不言,花信私以为有了希望,央求道:“待陛下责罚下来, 阿爹的官位不保, 是要离京了。此后, 我们绝不来缠着你。”
“窈窈,算作我最后一次做你阿兄, 随我归家,见见阿娘吧。”
他语气中带着悲凉,算是把能想到的话都说了,待他情绪稳定了些,擦干净不值钱的眼泪,看向坐在对面的花锦。
他们明明坐的很近,花信看着她眼中近乎执拗的情绪,却觉得她陌生。
花锦轻扣桌沿:“从前花瑟名声扫地,上官夫人要我出面,那时说好了,此后我不再是花府的女娘,她有心病,我也有,互不相欠了。”
花信耳边嗡鸣,他眨了眨红肿的眼眶,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花锦起身:“你走吧,我谁都不想见。还有,你我之间本就没有多少情分,何必说的这么凄惨。”
花锦还为沈昭遣人盯她的事烦闷,她心里盘算着,没仔细听花信说了什么,不过他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花锦猜都猜得到。
花信扶着桌案爬了起来,他浑身都在抖,倏然想起花瑟在牢中说的话:“我还有她的恨,你呢?”
花信死死地盯着花锦的脸,却只看到她平静的面孔,她眼中只有浓浓的不耐烦。
他们明明是骨肉至亲。
花信张了张嘴:“窈窈,我......”我知错了,不该不信你,质疑你,不该为了短暂的平和而委屈你。
他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想说。
花锦却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花信跟到门前,花锦对着门外的侍卫说:“愣着做什么?一炷香的功夫,他不走,就你们走。”
花锦走的十分坦荡,留下差点把牙咬碎的侍卫,不怪他们,实在是花信太胡搅蛮缠了。
花锦走的太快了,快到添云都跟不上,添云已经小跑起来了,她气喘吁吁上前,正想说什么,就被花锦茫然的表情刺了一下,哑口无言了。
花锦问她:“你说,他们是真的悔过了吗?”
添云哪敢置喙主子们的事,但她看花锦眉心紧蹙,还是壮着胆子答:“奴婢觉得,是真的。”
花锦回去就躺下了。
她思虑了一下,上一世,她过的那样凄惨,都没能换来至亲一丝悔过,她嫁给沈昭,花府大抵是为了不惹太子猜忌,对她一直都很冷淡。
这一世有了这些转变,还是因为沈昭的权势今非昔比。
毕竟两世,上官夫人都应该对花瑟的可憎面目一清二楚。
若花瑟依旧嫁给沈焰,他们夫妻举案齐眉,花府还会像今日一样,奢求她的原谅吗?
无论怎么说,都不太像真心忏悔。
花锦想地头痛欲裂,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再醒来,房中已经点上了火烛。
空中飘着一缕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花锦嗅着嗅着,食欲大开,她掀开衾被,绕过屏风,看向桌上的食盒。
食盒边放着一枚沈昭的玉佩,花锦拿起玉佩,在手中颠了颠,正想着怎么糊弄沈昭把侍卫撤了。
添云推门进来:“王妃醒了?殿下说今夜政事繁忙,在宫中歇下,不回来了。”
萤雨端着酒,跟在添云身边:“殿下遣安公公上芙蓉阁买了些好酒好菜回来,王妃尝尝?”
花锦想过沈昭用各种办法,没想到他选了最卑鄙的一种,避而不答,连装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花锦瞥了眼门外站着的侍卫,心里一动,用平日里说话的声音唤了声:“你进来。”
这声已经很低了,换添云在外面是绝听不到的,结果门外的侍卫耳尖一动,低着头转过身来,迈上前两步:“王妃有何吩咐?”
早该猜想到。
添云没想到侍卫听东西这么厉害,吓了一跳,面上没掩住慌张。
花锦胸口憋闷着,她长舒一口气,没再搭理那个侍卫,她没饿着自己,将好酒好菜都尝了个遍。
越尝,心中想逃的欲望就越强。
沈昭拿她当什么呢?
反正破罐子破摔,花锦看向萤雨:“高僧还没回信吗?”
萤雨吓了一跳,挤眉弄眼,示意花锦别口不择言,但花锦认真的问:“回信,还没有?”
其实高僧早就传来四个字,但萤雨听了,一直不敢与花锦说,毕竟这可是花锦最后逃走的希望了,但花锦固执的问,她只好如实说了:“那,那僧人说,说,静观其变。”
又是这四个字。
花锦扬唇,近日诸事不顺心就算了,这一件,格外让她难受。
静观其变,要是不变,难道要她一辈子憋在京城,等沈昭坐上帝位,哪一日有了真心喜爱的人,大发慈悲放她走?
花锦以为,过不了两日,沈昭就会回来,届时无论如何,他都要给个说法。
结果他赖在宫中不回来,花锦不可能苛待自己,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所幸杨美人还是来了一趟。
那日问完杨美人有没有一种药,杨美人回去苦思冥想,将后路和死路都想好了,看沈昭多日不回来,知道这局僵下去也不是办法,攥着一个小盒子就直奔花锦去了。
她将小盒子藏在怀中,在侍卫戒备怀疑的眼神中进了房。
花锦倒是没她想象中的消沉,她到时,花锦正在翻阅话本,杨美人瞥了眼,脸都羞红了:“青天白日,王妃在看什么?”
花锦怔了怔,正要开口,杨美人就走上前,从她手中拿走那本子,将一个小盒子塞了过来。
花锦心中一动。
房中还有不少侍从,花锦拿不准谁是沈昭遣来的,笑着上前抢本子,顺手将小盒子揣了起来。
两个人嬉闹一阵,杨美人含笑道:“这东西伤身,王妃看之前,可要考虑清楚了。”
杨美人脸皮薄,借着书说药的事,已经让她脸羞得通红了。
花锦:“多谢你提醒。你若是喜欢,尽管拿回去瞧。”
沈昭多日不回来,今夜也不例外,花锦留了杨美人一起,二人褪衣,肩紧挨着躺下。夜里,侍卫的耳朵也不会歇着,杨美人不敢轻举妄动。
花锦从怀中取出小盒子,觉得稀奇,将药丸取出来颠了颠。
白日里有人盯着,她吃不成,为了不引怀疑,只能夜里偷着吃。
花锦在杨美人耳边问:“几日见效?”
杨美人也拿不准:“皇后娘娘说过,此药伤身,服用便见效,不出三日,太医就能摸到喜脉。”
花锦听白蓉提起过,她入宫前带去一种药丸,服用后可摸出喜脉,其实就是一种毒药,不过诊出来的脉象是有孕。
白蓉见过风月地的女娘用这种药丸,不过药丸伤身,最多骗过三个月,到时也解释不清,还得自己设计陷阱,得不偿失。
花锦思来想去,不论她怎么说、怎么编,沈昭都不会再信她了,离京本就不易,沈昭若时时刻刻盯着,她便更无法钻空子逃跑了。
杨美人是皇后遣来的,这种药丸只多不少。花锦被沈昭突如其来的怀疑打乱了思绪,病急乱投医,想了这么个馊主意。
杨美人不解:“殿下待您是极好的,不论发生什么,您都要与他说。这种法子伤身,也极易被发现,若殿下发现了,您又该如何解释?”
花锦捏着药丸,没敢对杨美人全盘托出,沈焰过不了几日就要迁出京城了,届时沈昭会如约放杨美人离开。
那是近在眼前的机会。
花锦心里一横,还是服用了药丸,不过药效不像杨美人所说的那样快,一直拖到半个月后,花锦都没察觉异常。
看来是天要绝她逃亡路。
花锦看着门外死守的侍卫,哀叹一声。她压制住自己慌乱茫然的情绪,将沈昭传回来的信全扔了,照旧过着舒坦日子。
她劝说自己,不见药效也很好,不然若真有了假身孕,她还没想好怎么骗过沈昭。
侍妾总为她变着花样做吃食,从前有沈昭在,她夜里处处不便,如今没人约束,花锦将侍妾送来的冰茶喝完,又饮了酒,这才迷迷糊糊爬上榻。
夜里腹中绞痛。花锦被生生疼醒了,添云听见动静,手忙脚乱跑进来,只见花锦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燕王府彻夜点起了火烛,院中乱成了一锅粥,赵太医火急火燎跑来,听添云说完花锦今夜都吃了些什么,冷汗直流。
仆从忙碌着,各个顾着脚下的路,连沈昭何时回了府都没发现。
沈昭起初是真被陛下绊在了宫中,太子一废,便有数不清的麻烦等着他解决,后来在宫中闲下来,沈昭才敢偶尔想起花锦。
他这些时日写了信给花锦,遣安公公解释了数次,但他料想花锦不会信。
终于等到陛下松口,沈昭连夜赶回了燕王府,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起来上官夫人,还没等安公公说话,就朝着府中最热闹的院子里跑去。
花锦对府上的乱象一无所知,她疼地喘不过气,心中悔恨,早知不吃冰茶了。正想着,赵太医隔着一层薄纱为她把脉,花锦隐约能观察到他的表情。
从愁容满面,到惊奇疑惑,再到喜笑颜开。
花锦心中一紧,觉得荒唐,但看着添云眉心紧蹙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赵太医摸了摸胡须,乐呵呵地收回手,拱手就要道贺,花锦疼地听不清他说话。
那药,真的起效了。
花锦有孕的事, 谁都没有料到。
早在她与沈昭圆房那日后,赵太医为花锦把过脉,说她营血虚衰, 脾胃虚寒,应多加调理, 否则不易有孕。
她年岁尚小,服用避孕的汤药伤身,又一心想着离京, 不愿有孕。加之那时沈焰势力尚存, 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有孕的好时机, 赵太医就调了一种不伤身的香料以防万一。
屋外阴云笼罩,干枯的巨树挺立在红墙外,阴森森的氛围让赵太医不寒而栗, 沈昭融在夜色里,俊美的五官透着寒意, 看向赵太医的目光却很淡, 他低头思虑片刻才沉声说:“你的差事, 办的越好了。”
赵太医埋着头, 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医德虽不算高尚, 但好在医术精湛,用药十分谨慎,没出过什么差错。从前多次为沈昭调药, 骗过了许多人。
他方才还去抓来药引确认了一下, 知道是自己出了错, 如今百口莫辩,只好宽慰道:“但凭殿下处置, 死不足惜。只不过,王妃已恢复康健,如今政事通达,局势已稳,此时有孕,并不是坏事。”
话虽如此。
沈昭立在门外,迟迟不肯进去,门外的侍从和婢女气都喘不顺,沈昭那一身的冷傲孤清掩饰的太好,压根没人猜到,他是不敢进。
一切都太快了。他被召去的太急,鲁莽地做下了先囚住她的决定,尽管知道她会抗拒,还是先这么做了。
那他现在无论弥补什么,看起来都像是在弥补她有孕这件事,这对她来说更煎熬了。
明明是有孕这样的喜事,沈昭却紧蹙眉心,看不出一丝喜悦。他本想再设法改变她的想法,因有孕一事,全都要搁置了。
赵太医会错了意,他宽慰道:“臣一定竭力护王妃身体康健,殿下不必多虑。王妃现下还醒着,殿下去瞧瞧吧。”
瞧着赵太医眼下乌青,沈昭应下,还不忘丢下一句:“不要再出任何差错了。”
屋内像个暖炉,隔绝了窗外的寒霜,暖烘烘的不见光。
花锦在榻上干瞪眼,她的魂早被拽走了,添云轻唤了她几声,见她眉眼间尽是茫然,好笑道:“这不正如了您的愿?”
花锦没由来地说:“添云,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回答她的,却不是添云哄她时温柔的声音,花锦迟钝的反应过来,她支起身,隔着一层薄纱望他。
几日不见,沈昭好像瘦了些,身上尽显雍容华贵的黑衣带着几分寒意。兴许是在宫中待的时日多了,眼神愈发寒冷。
他一来,添云识相地退了出去,留下屋内一片寂静。
沈昭是不知从何说起,花锦是心虚不敢说,她看着沈昭不知所措的模样,思虑片刻,先发制人问:“殿下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能躲吗?
沈昭一只手背在身后,走上前几步,没有掀开薄纱:“被宫中的琐事绊住了脚,也写了许多信给你。”他没问为何不回信,脑中乱作一团。
二人相视无言,花锦木着脸,心里打着鼓,盘算着:“你既回来了,门外的侍卫就不必时时刻刻盯着我了?”
沈昭应下:“好。”
花锦:“我明日要出府,你的人不许跟着。”
沈昭应下。
花锦盯着他,明明达到了目的,心中却总觉得不畅快。沈昭许多事都不愿与她说,她倒是从来没想过追问,但他多数是很执拗的。
见他无措模样,花锦也大抵猜到他这几日不是在躲,是真的被绊住了脚,但她垂眸,咽下心中的疑问。
如今只是因为她有孕,许多事就可以让步。若她入深宫,在绵长孤寂中,恐怕只会为求生存,做出更多讨他让步的荒唐决定。
她从前想不通,为何阿爹抬进门的侍妾都盼着有孕,付出许多代价调养身子,只为换阿爹一阵短暂关怀。
花锦想到这儿,眉心紧蹙,心里那点骗了人以后的愧疚也烟消云散。见她神色暗了下来,沈昭就意识到她在想什么了。
沈昭静默片刻,见花锦冷淡丢下一句:“我要睡了,殿下走吧。”她翻身过去,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沈昭立在原地,斟酌片刻,才轻声说:“窈窈,是我的错。如今你的身子还不是很好,若你不愿生,赵太医有的是不伤身的法子。”
花锦背对着他,心里又在打鼓,她还是不能让沈昭陷入愧疚,否则他若是执着不留这胎,她吃的那药就瞒不住了。
花锦慢吞吞爬起来,她知道沈昭多疑,却绝不会猜到她在这件事上骗他,他若太在意她有孕的事,反而对她不利。
两个人近在咫尺,相对无言,心却隔了很远。
花锦算计着:“没了这孩子,殿下又要猜忌我了。我想睡了。”
花锦合上眼,却迟迟听不到沈昭离开的声音,她是真的困倦了,心中的算盘也拨不动了,沉沉睡过了过去。
沈昭吹灭房中火烛,静坐在床下的台阶上,闭眼思索着。待听到榻上人平稳的呼吸,是睡着了,他才起身,向书房走了过去。
第二日,花锦午后才动身,清熙郡主早在芙蓉阁等着她。
见她来了,清熙郡主紧紧地盯着她的肚子,还没忍住摸了摸花锦平坦的小腹:“一早听仆婢说你有孕了,我还觉得稀奇。”
花锦扯起嘴角:“早就约着我来,有什么事相商?”
清熙郡主扬唇:“我要随父兄离京了。怕是赶不上你腹中胎儿降世了。”
似乎还是觉得很稀奇,清熙郡主盯着她的肚子,叹道:“我从前还以为,燕王殿下会终生孤寡,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今日不提他也罢,我险些因为他被阿爹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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