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萨菲尔冷笑一声：“你可以把他的嘴巴堵上。”
“没问题吗？”林琳迟疑了一下，“我确实想过这个方法，但是我怕他把捂嘴的手帕也烧了。”
“用水泥灌进去就没问题了。”萨菲尔说。
正尝试着将手帕打湿的林琳缓慢转身，看向萨菲尔，她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萨菲尔在发脾气。
是的，发脾气，和往日的冷酷不同，他表现出一种微妙的阴阳怪气。
林琳愣了一会儿，说实在的，她不止一次打扰过萨菲尔，也不是没有过将萨菲尔从睡眠中薅出来的经验，只是蓝宝石龙的表现从未像现在这样奇怪过。
萨菲尔的生气很少有拐弯的。
“你生气了么？萨菲尔大人？”林琳问。
“我没有，”萨菲尔回答，他眯起眼看向拉顿，刻薄开口，“真是不错，他在流汗，你不用个杯子装起来吗，龙的汗液也很值钱。”
“我不需要他的汗！”林琳抬高声音，“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又不是将他当做药材！”
萨菲尔冷哼了一声：“你拿他当药材，他说不定还有用些。”
林琳皱眉，萨菲尔那莫名其妙的敌意越来越明显了。
她努力想让气氛保持平和，但是萨菲尔一开口就让空气变得紧张。
这不像他，就往常来说，萨菲尔根本不屑于拉顿这样的小孩子，拉顿是他连撒气都不屑的。
“萨菲尔大人！”林琳不得不完全转过身，看向萨菲尔，将注意力全部落在他身上，“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拉顿的状态不太对。”
“你为什么不叫我‘萨菲尔老师’了？因为有人提醒过你，你偶尔将我们的称呼弄混吗？”萨菲尔问。
林琳睁大眼睛，他们都知道萨菲尔口中的“我们”是谁。
两百年前的萨菲尔。
萨菲尔明确地知道着林琳回到过去的经历，林琳见到他后就迫不及待地给他讲述了一切。
“我以为，您不喜欢我称呼你为‘老师’，”林琳走近萨菲尔，忍着怒气强调，“是你说的，我没有资格称呼你为老师。”
林琳的这句话让萨菲尔顿了顿，他当然没想过自己的言语会在此刻成为回旋镖。
坐在椅子上的拉顿轻呼了一声，他似乎抽泣了一声。
林琳急忙转身。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向拉顿跑过去。
“你既然记着这句话，为什么不记得我说的其他话？”蓝宝石龙低下头，问她。
林琳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不得不承认，萨菲尔说过的言语中，她印象最深刻的果然还是那些叱责她，嘲讽她的言语。
就像她少年时期上课的时候，她每天只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讲的笑话和八卦，真正有用的知识她一点都记不住。
她不是故意的，但是有的时候脑子就像一个大漏勺那样把重要的信息都过滤过去。
林琳尴尬的沉默实在是分明，萨菲尔叹了口气。
他最近叹气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龙……不，除了人类的大多数种族，都是春季躁动的种族，”萨菲尔低声问她，“你为什么要带着一头正在经历春天的，亚成年雄性红龙来到这里？”
青年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似乎在克制自己呼吸的频率。
林琳捂住了嘴巴，蓦然醒悟：“你也在经历春天。”

最不济，她还养过两只仓鼠。
仓鼠与龙一样是独居动物，林琳给两只仓鼠各安排了一个笼子，但偶尔笼子摆放的位置靠近的时候，两只仓鼠也要龇牙咧嘴地隔着铁笼对峙一番。
现在，她把两只雄性龙族，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林琳觉得萨菲尔没有抽自己是最大的尊重。
“抱歉！”林琳心慌，真正的心慌，她急急回到仰躺在椅子上的拉顿身旁，张罗着如何将这个炸弹运回去。
红龙少年应该是龙生第一次经历这样难过的春天，往日明亮的金属色眼瞳雾蒙蒙的，少年对林琳充满了依赖，在林琳来到他身边后伸出手，想将脑袋靠在她的手臂上。
林琳的一条胳膊被对方缠着，而后，人类女性期待地看向这间屋子的主人。
“萨菲尔大人，”林琳问，“他很难受，我应该怎么帮他？”
蓝宝石龙原本克制着的呼吸一瞬间停滞，萨菲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被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瞳紧盯着，林琳感觉被拉顿缠得热乎乎的手臂瞬间冰凉，面对萨菲尔突然出现的压迫感，林琳抿了抿嘴巴，补充。
“我需要，给他弄个治愈的咒语什么的吗？”
林琳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
“不用，”萨菲尔垂眼，蓝宝石龙耳侧的羽毛耳坠因为空气中的轻风微微飘起，他说，“你把拉顿交给我就行，你可以离开了。”
林琳虽然不懂得龙族的规矩，但是她能读懂萨菲尔的表情，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妙。
林琳虽然不知道萨菲尔会怎么对待同族，但是按照他教导魔王和林琳的经验，林琳觉得拉顿也不会想落在萨菲尔手上，最糟糕的是还是她把拉顿背过来的。
拉顿千里迢迢挨这顿打，林琳功不可没。
林琳努力救拉顿一把：“我、我还是把他带回去吧，不打扰萨菲尔大人了。”
林琳将拉顿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背，红龙少年原本就昏昏沉沉的，龙族在春日对异性的气息更为敏感，当林琳把他往肩膀上扛的时候，少年低了头，发烫的鼻尖蹭了蹭林琳的侧脸。
“姐姐，你好香啊。”
林琳听到茶壶碎裂的声音，她缓慢闭眼。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林琳听到萨菲尔开了口，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林琳缓慢地将拉顿放回了椅子上，尽管少年露出了幼犬一般的表情，一副不想被她抛弃的样子，但林琳的态度非常坚决。
萨菲尔如果不收拾你，他就要收拾我了。
到底是死道友还是死贫道，林琳一直都是能拎清的。
林琳贴心地帮拉顿把胸口敞开的衣领拢了拢，让他穿得更整齐了一些。
我只能帮你做到这些了。林琳想。
林琳向旁边挪了挪步子，给萨菲尔大人让开位置：“我先走了。”
林琳往楼上走去。
现在是深夜，魔王城的种族种类颇多，白天晚上休息的都有，只是大多跟随魔王的作息，调整成白天工作晚上休息。
林琳在走上长廊的时候，看到落在红色地毯上的一束光亮。
光亮从门缝里挤出，是魔王的办公室。
林琳愣了愣。
除了第一天她给魔王办公室的门设了法术，那是为了教训他的偷懒，后面林琳知道要补的工作很多，已经让他不要太着急，晚上正常休息就可以。
魔王当然笑眯眯地答应了，就和往日一样，但是林琳没想过他深夜还在办公室。
怎么说呢，林琳心情有一点复杂。
魔王平日的形象应该是笑眯眯地答应做工作，然后背地里偷懒的类型，绝不是答应了休息深夜加班的家伙。
难道是被黑暗神的碎片附身了吗！
你这个可怕的工作狂！快把魔王城真正的领导还回来！怎么想都觉得按照黑暗神那个性格，是会查考勤的类型啊！
林琳惊慌失措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桌子上放着成堆的糕点，还能听到茶水倒入杯子的声音。
只闻到那股香气林琳就冷静下来。
这种血液里三分之二都流动着糖浆的食谱，是魔王本人没有错呢，突然就安心下来了呢。
显然，魔王陛下在林琳推门前就已经有所预感，但他还是很惊讶：“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我才要问你，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办公室。”林琳皱着眉进入房间。
虽然房间内确实堆放着大量的糕点，但是显然并没有吃掉多少，反而是魔王陛下堆叠的工作越来越少，看上去已经完成了大多数。
这个时候林琳反倒没有了表扬他的心思。
“不用这么着急，”林琳说。
明明之前是魔王每天捂着耳朵告诉林琳“朝九晚五，下午五点以后就不准谈论工作”。
听到林琳的言语，魔王露出暗淡的神色：“我以为你会开心点。”
她这算是给人家的积极性泼冷水了，林琳立刻解释：“你有这份心是好的，我只是很担心你的身体。”
魔王今天的兴致似乎不高，林琳虽然说了担忧他，但是他也没表现出特别高兴的模样。
只是收回手里的笔，摆放桌上，说：“好吧，那我去休息。”
他看上去像是有心事。
除了特别的时候，魔王一直都看上去傻乐呵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他难过。
即使是他将林琳困在那个封闭于时间的结界的时候，魔王陛下每天的心情依旧是很明朗的。
林琳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这个人过于明朗了，实在不符合魔王这个岗位的标签。
魔王现在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并没有反派那种阴郁的压迫感，反而让人看着可怜兮兮的。
“你要不要去一下医务室？”林琳问。
很快，林琳就想起了，医务室短时间内她已经送进去两个，再送上这个第三个，医生估计要崩溃。
“唔，你还是先和我说吧，看我有没有办法，”林琳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心虚。
按平时的情况，魔王肯定会趁机提要求，说摸摸头或者摸摸脸之类的。
但是这一次，魔王陛下摇了摇头：“我去休息了。”
“别啊，”林琳快速从桌上拿出两块点心往他嘴里塞，“吃！吃了这个你心情就好了！”
林琳不得不承认，她这个方法确实有点刻板印象了，但是天地良心！这个方法之前都是好使的！
魔王陛下的点心，即使是深夜的，也极尽精巧，同时兼顾好看和好吃。
李子大小的点心，被林琳强行塞进嘴巴里，喜好吃甜食的身体已经自动开始分泌唾液。
青年嗓子里呜咽出一句：“不吃这个口味……”
他侧了侧头，林琳的指尖便不小心碰到他的唇齿。
林琳还在担忧地看他。
深棕色的眼瞳，在灯光的照射下亮亮的。
口腔里的水液浸透酥软的点心，魔王喉头一动，还未嚼过的点心直接咽了下去。
温热潮湿的舌头一卷，粗糙的舌面擦过指尖，将林琳指尖的碎屑也一起舔走。
林琳睁大眼睛，现在已经不是对方心情好不好的问题了，她怕魔王直接噎死。
“不用嚼么？直接咽下去？你嗓子还好吗？”林琳掰着魔王的嘴巴，让他仰起头，她好往他嘴巴里看。
她身高不够，干脆往桌子旁一跳，坐在桌子上，焦急地看。
青年怕她掉下来，扶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其实吞咽这点小东西对于魔王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也不想变为原型，让林琳看他吞熊吞大象的模样。
他头又侧了一下，那股无缘无故的失落让他依旧不舒服。
联想到林琳这段时间忙得厉害，她也没来主动看自己几回，魔王垂了眼。
心脏紧绷得厉害。莫名其妙的，又酸又涩的。
林琳确认了魔王的嗓子没问题，松了口气，低头看那双被纤长眼睫遮蔽的紫色眼瞳。
林琳眨了眨眼，突发奇想：“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吧？春天到了？”
魔王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眼神清澈，漂亮的脸上满是迷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的：“春天都到了好多天了。”
啊，林琳顿了顿。
他的意识好像很单薄呢。

魔王并非没有度过春日。
事实上，某年的春日，当魔王陛下突然发觉春日的气息格外杂乱浮动的时候，萨菲尔就告诉过他，春日到了。
龙族并没有那样细致的心思与好脾气在这方面教导魔王陛下，萨菲尔难得给魔王放了假，然后扔给他一本书，是讲述魔族的。
魔王陛下并没有主动看书的意思，对于他来说，放假就是放假，他怎么可能在萨菲尔不在的地方认真看书，于是那本书直到现在翻动的页数也没有超过十五页。
春日对于魔王来说只是繁杂的气味，吵闹的声音，以及嗜睡。
魔王很喜欢在春天睡觉，合适的湿度，暖和和的太阳，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甜腻的香气。
他可以在春日睡许久，魔族虽然没有冬眠的说法，萨菲尔有时候也吐槽魔王春天也许正是这样的状态。
他的春日比别人的反应更为冷淡平静。
“未免不是好事，”这是曾经的萨菲尔对魔王说过的。蓝宝石龙的冷淡评价。
毕竟，无法离开魔王城的魔王陛下，要怎样寻找到合适的配偶呢。
在魔族同类中，愿意总呆在一个的地方的家伙也非常少见，魔王本来就是并不标准的魔族。
彼时的魔王还不是能够看懂这些复杂表情的年龄，他只觉得萨菲尔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平日更柔和，他冷酷的老师难得的露出温柔的姿态。
那时候魔王城的干部们只来了一小部分，即使最操心魔王城的萨菲尔也有着自己的生活，魔王城的轮班会产生空缺，那个时候就只有魔王呆在魔王城。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除了魔王自己。
在睡醒之后，魔王需要给自己找事做。
站在魔王城的最高处，在夕阳的时候，鸟儿落在他的肩膀；风吹到最大的速度，月光之下从房间外高高的阳台上跃下，在落地的最后一秒漂浮空中……
这些把戏刚开始还算有趣，到了后面就变得无聊起来。
他开始尝试着绘画，乐器，用自己的手打磨一柄合适他的法杖。
魔族不像许多种族，他们自身便是魔力的集合，魔族使用魔力像龙族那样不需要法杖，但是时间太长久了，试一试又会怎样呢？
当歪歪扭扭的蜡笔画变成漂亮的风景画，当他已经十分擅长做一些精巧的东西，某一天，无聊又回归于他。
蓝宝石龙萨菲尔是一位不错的老师，不错就不错在他是一头傲慢的龙。
龙有着与魔族一样漫长的时间，且萨菲尔发自内心地认为魔王陛下能安安分分地呆在魔王城顺便学点知识已经很不错了，不需要对他抱有太多的期待。
无聊的魔王城，更加无聊的春日。
但是如果不露出笑容，就很难应对未来永无止境的每一天。
“陛下。”
“魔王陛下？”
额头温热，魔王的意识回到这个安静的黑夜，纤长的眼睫抬起，人类女性正担忧地看着他，“你看上去不对劲。”
是么？青年的视线落在人类女性的面容上，她的一小缕黑发贴在耳边。
和魔族相似的黑发。
她穿了件宽松简单的白色长裙，和房间内繁琐华丽的装饰物格格不入。
林琳的审美其实和魔王并不一致，魔王喜欢那些繁琐精致到夸张的东西，而林琳更喜爱宽松舒适的状态。这种区别体现在很多方面，房间内的布置，穿衣风格，食物，甚至于使用魔力时的风格。
但，林琳又是一个很擅长迁就别人的人，她知晓着房间内那一批又一批的重工裙子是魔王陛下的喜好，她偶尔在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也愿意挑选一件，换换风格。
魔王的视线下移，落在女性洁白光滑的脖颈处。
那没有缘由的酸涩烦闷再一次袭来。
印记消失了。
魔王想起少年时期第一只落在他肩头的鸟雀，他们站立在魔王城的屋顶，看夕阳。他们只相遇了十二秒，然后他的肩膀一沉，那只鸟儿便舒展翅膀飞走了。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和这只鸟儿已经错过了。
魔王在很多地方都非常迟钝，很多困惑与疼痛都是很久之后才开始发作的。
细密的疼痛如同绵密的细针扎入心脏。
“我的鸟儿，”魔王陛下说，他将额头抵在人类女性的锁骨处，声音低沉，“找不到了。”
“你的鸟儿吗？你养鸟了吗？”林琳眨了眨眼，她完全不知道魔王陛下还有这个爱好。
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青年埋在她锁骨的身体微微颤动：“它飞走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琳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他人，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魔王陛下的肩膀，而后，那双紫色的眼眸从她的怀中抬起，对上她的眼眸。
紫罗兰色的眼瞳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亮得惊人。
林琳楞了一下。
她感觉到有点困，也不完全是想睡觉，只是脑子好像变得昏昏沉沉的。
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过于甜腻的气息。
或许还有一点潮湿的味道，因为外面下雨了。
人类的嗅觉比很多种族都要迟钝，当雨水真正珍珠一般落下，溅起地上的泥土腥气，闷热的空气蒸腾为潮湿的雾气，人类才会意识到，好像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