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萨菲尔的目光落在林琳的脖颈处。
林琳觉察到他停顿了一下。
青年依旧站得笔挺，他虽然身处黑暗，但是有种任何泥泞都无法沾染的矜贵。
林琳觉得萨菲尔的言语也不能全信，比如之前萨菲尔说过龙族有良好的视力，就连她自己未曾觉察的各种细节变化，龙都能轻易看出。
但是现在萨菲尔面对如此明确的改变，安静片刻之后，低声与她确认。
“是么？”
告别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好在林琳需要应对的人并不多。
莱尼迪恩直率地表达了对于林琳选择的不理解。
林琳甚至有点羡慕战斗天使的直爽，他真的完全不内耗，复杂的问题全部推给别人。
“怎么说呢？”林琳眨了眨眼，“人类就是这样想法复杂的生物。”
和莱尼迪恩相比，诺曼就好对付多了。
感谢骑士长的温和体贴，并没有让林琳为难，他甚至还为林琳准备了个小礼物。
“这是什么？”林琳看着掌心中的钥匙。
“我有一处和魔域相近的房产，”诺曼开口，“你可以去那里休息。”
林琳脑瓜子嗡嗡的，她觉得自己没有打劫诺曼全是因为自己的善良，以及对方的武力值。
“不用了，谢谢。”林琳果断拒绝。
“莎伦之后可能还会外出，”诺曼压低声音，“我希望如果她靠近魔域，你能帮忙照顾她一些，有个歇息的地方方便点。”
因为对方是如此的态度诚恳，以及义正言辞，林琳很难再次拒绝。
“我尽力，”林琳也压低声音，觉得自己接到一个重要任务。
最后是与圣殿的告别。
虽然林琳在圣殿晃悠了很多天，都没有被人阻止，但是显然这一切都在大主教的默认之下。
当林琳告知大主教自己将要离开后，这位依旧咳嗽得剧烈的老人只是摆了摆手。
“我又能怎么样呢？”大主教问，“把你拦下来你又不高兴，背地里偷偷向光明神告我状，让光明神把我带走。”
林琳保证：“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大主教：“那你还是个善良的孩子，莎伦写的告状信已经有三尺高了。”
诺曼！管管你妹妹啊！我觉得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林琳又一次见到光明神的雕像。
仰头能够看到金色的日光自然散落在纯白的塑像上。
林琳闭上眼默默祷告。
她与神明告别，和神明约定欠下的两个月后面分期支付。
以及，她虽然没有告大主教拦人的状，但告了别的状。
【圣殿加班情况太严重了，救救打工人，救救会计。】

林琳没想过自己真有一天可以骑在两百年后的萨菲尔背上。
毕竟现在的萨菲尔和以前相比，看上去更为难说话。
已经有过几次坐在龙背上飞行的经验，林琳算是熟门熟路，那些远眺的风景落入眼中，映在林琳的眼瞳里。
除了龙以外，还有白色的鸟儿跟在龙的身后，搭龙飞行时带出的风的顺风车。
真是美丽又可爱的景色，无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也许是因为在被称作人类的心脏的圣马洛城呆了一段时间，熟悉的拥挤喧闹让林琳想起自己现代社会时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脑子里哪有这些漂亮的风景，只要准点下班就是值得开心的时候，然后一头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像一条死鱼那样一动不动，洗澡前都要磨蹭半个小时，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即使放了长假，外出旅游的人很多，也懒得再出行了。
因为疲劳。
枯燥的工作，封闭的办公室，安静的卧室，似乎就是她一眼能看到尽头的人生。
这也使得林琳被魔王召唤至这个世界时，她虽然非常不满自己白加班的倒霉，但她依旧快速接受了这个现实。除了林琳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性格，还有一点是……生活难道还能更糟糕了吗？
当同事变为其他种族的好处就是，以前总是在意脸面的林琳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发疯。
而他们只会觉得，这就是人类的种族特性，是正常且应当被尊重的。
骑在龙的背部，风从身体两边穿梭而过，发丝和裙摆一起微微浮动，有一种自己都变得轻盈的错觉。
“萨菲尔大人！”林琳高声呼喊。
蓝宝石龙散漫地在空中喷出一束浅蓝色的龙息，平静回应的模样。
周围的温度更凉，是龙息冻结了前方的空气。
当林琳经过之时，那团白色的雾气被林琳完全撞碎。
林琳的黑发染上一点浅浅的白霜，阳光照耀在蓝宝石龙璀璨的鳞片上。
“萨菲尔老师！”林琳兴奋地在空中向远处的太阳挥了挥手。
“这里的风景好漂亮啊！”
林琳，你的忧患意识呢？你早该想到的！
当萨菲尔靠近那座魔王城的时候，林琳几乎要看到魔王城化成实体的怨念。
阴森，实在是太阴森了，只是远看就知道晦气的存在。
魔域现在还是正常的天气，虽然下着小雨但至少普通，唯有魔王城被一团黑雾团团萦绕。
“萨菲尔大人，”林琳小心翼翼地问，“能不回去吗？感觉随便去哪里都比魔王城现在好。”
意料之外地，平时很难说话的龙族态度温和。
“也可以去我那里，”萨菲尔说，“这里确实太阴暗了，不适宜人类居住。”
不！不是那个原因！和魔王城相比，龙的巢穴阴暗程度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吧！
林琳不知道萨菲尔一头住在地下的龙是怎么好意思说魔王城阴暗的。
萨菲尔的建议反而让林琳冷静下来，如果她越是不回来，这里的怨气怕是会越重。
林琳叹气：“还是算了，我们回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琳觉得萨菲尔的心情又不太妙了。
萨菲尔向魔王城的方向降落，林琳伸手接到一两点微凉的雨水。
穿过层层黑雾，林琳双脚落在地面的时候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有人扶住她。
“谢谢，”林琳扭头，水汽弥漫，她看到黑色短发的青年，单眼皮，狭长眼，眉眼冷淡的模样。
雨水自动避开青年四周，只有衣服最外沿有发潮的痕迹。
是好久不见的亚瑟。也是，魔王城下雨了，对于虎鲸来说，是一个返回的好时机。
但林琳记得这对兄弟是流浪主义，也就是说非必要的情况，他们其实很少固定出现在哪里的。
“你怎么来了？”林琳问。
亚瑟深色的眼瞳向林琳身后看去，林琳便敏锐地感知到有人试图扑向自己。
林琳侧过身，原本想将林琳抱在怀中的亚伦失败，他最终拖着林琳的手臂不肯松手：“因为听说魔王陛下死了，出于责任感还是要来看一下的呀！”
林琳：……啊？
林琳求救的表情看向魔王城最靠谱的成年男性，希望萨菲尔能够给她一个合理的答复。
“竟然死了吗？”萨菲尔说，“人死不能复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请不要这么快地接受这件事！你的过渡太过自然了吧！
难道这就是黑暗阵营的人心吗？如果是光明阵营，队友早就喊着什么友谊啊羁绊地研究复生法术了吧！
魔王城现在最后的希望竟然是林琳。
“是谁告诉你们魔王死了的？”林琳问艾伦，面容冷静。
艾伦摸了摸下巴：“是奥里昂。”
是亡灵骑士告诉他的，林琳心想。
奥里昂，魔王城唯一的良心，真正的靠谱骑士。
这个消息从奥里昂嘴里出来，林琳都开始觉得是真的了。
怎么办，不要慌，一定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一只在阴雨天精神抖擞的黑暗精灵从大门出发。
黑暗精灵没想到门口站了这么多人，菲克斯的视线从一人，二虎鲸，一龙身上一一略过。
菲克斯打招呼：“哟。”
林琳抑制想要同样举手说哟的冲动，简明扼要：“魔王死了吗？”
“我不知道啊，”菲克斯说，黑暗精灵的银色眼睛看向另一边，“很久没见到魔王了。”
他避开了视线。
黑暗精灵虽然是说谎成性的家伙，但因为对于女性的恐惧，使得菲克斯在林琳面前总是破绽百出。
“你不知道？”林琳走到菲克斯面前，虽然比菲克斯低一些，但是这样正好让林琳可以直视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菲克斯看向地面：“不知道呢。”
二十分钟后，在细密的小雨中，黑暗精灵抱着铲子在魔王城的后花园铲地。
菲克斯的头顶上顶着光明系的光球，只要他停下来，就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萨菲尔已经远离了这场闹剧。
“快点挖，”林琳的语气平静。
“好久没看到你，真是令人开心。”菲克斯说。
“快点挖，”林琳依旧冷漠脸。
菲克斯手中的铲子停顿几秒，青年还是转过了身，一丝光亮扫在他的身上，光明系的力量只需要很少量就能够给黑暗生物带来刺痛。
菲克斯看向面对着他，双手抱胸的人类女性。
“别这个表情行吗？”菲克斯问。
啊，是表情太冷酷了吗。但是任谁回到魔王城就开始收拾烂摊子，表情都不会好看的吧。
林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太无语了。”
菲克斯：“你这个表情我有点爽。”
林琳露出了，真正的无语表情。
菲克斯一铲子下去，挖到软软的东西：“哦，挖到了。”

魔族，是真的难杀。
林琳算是明白了，光明阵营为什么赢了之后，目前两边还能保持一个稳定的状态。
倒也不一定是因为光明阵营的善良，也可能魔族是真的难搞。
菲克斯把魔王陛下挖出来后，抖了抖，又是一个全新的魔王。
魔王陛下如同寿司一般平铺在地面，林琳默默将毛毛领大披风给他重新盖上去。
在衣服盖上他身体的那一刻，冰凉的手握在了林琳的手上。
虽然明明知道魔王陛下并没有死，但是林琳的大脑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因为太惊悚了，导致林琳整个人都僵硬平静着。
直到魔王陛下睁开眼睛，雾蒙蒙的紫色眼瞳开始落眼泪，魔王向林琳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呜呜哭泣。
真好呢，幸亏给他披了披风，不然泥土就要黏在自己身上了。林琳想。
“我回来了，”林琳拍拍魔王陛下的脊背，安慰他。
心碎的魔王陛下柔弱地靠在林琳肩膀上，很快他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劲，魔王陛下看向林琳的脖颈处，那里光洁平整。
“契约呢？”魔王问，魔王陛下陷入崩溃，“我那么明显一个契约呢？”
啊，他要闹了，他又要闹了。
林琳按住了他的头，仿佛按灭吵闹不停的闹钟那样，林琳开口：“你最近的工作都有好好做么？”
“闹钟”果然停顿。
林琳眯眼：“是做了一点，还是一点没做？”
对方彻底安静了。
林琳在魔王城找到了真正快要猝死的人。
临时会计卡利戈。
林琳进入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工作，往日总是扎成高马尾的红色长发乱蓬蓬地披散着，桌上和地面上都铺放着一大堆的资料和还未装订成册的凭证。
面对开门声红发少年头都没抬。
林琳进入的刹那，一张黑字白底的纸张自动漂浮在她面前：《通用报销单》附件及粘贴办法（附件1），《差旅费报销单》附件及粘贴办法（附件2），自行解决，不代为整理。
一开始的时候林琳还非常担忧依照卡利戈的性格，他可能会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将工作都揽在自己身上，现在看来，无论多腼腆的家伙，一旦成为会计，心脏都变得十分坚硬。
“卡利戈，”林琳开口。
原本正在纸张上飞速写字的少年笔顿了顿，少年抬起脸，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啊……他还是个未成年呢，林琳的良心隐隐作痛。
卡利戈原本就因为身体原因睡眠很少，林琳难以想象这段时间他到负荷着怎样恐怖的工作量。
见到林琳的刹那，卡利戈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人类少年缓缓闭上眼睛，从座位上倒了下去。
“卡利戈！”林琳大喊。
笑容别太安详啊！好不吉利！
大多数情况下，魔王城的医生是个轻松的工作，就像跳水运动比赛里穿着短裤的救生员那样，很难寻找到存在感。
魔王城的每一个生物都生龙活虎到医生偶尔也想给太过吵闹的家伙扎一针的想法。魔王和艾伦的票数最高。
自从林琳来到魔王城后，水獭兽人黛西在医务室才算偶尔有事做。
“虽然我确实说过魔王城再来一个人类会帮助您减轻压力，”黛西给卡利戈灌下冒着泡泡的绿色药剂，“但能不能找个命硬的呢？他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去见黑暗神了。”
林琳很难直白地询问这个药剂为什么在冒泡。
“他现在情况怎样？”林琳问。
“某种微妙的平衡，”黛西说，“我不知道他糟糕的身体状况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好消息是他今天死不了。”
林琳松了口气。
卡利戈在医务室休息，有黛西作为专业医生照顾。
林琳离开医务室，便看到笑眯眯的艾伦在向她招手。
“因为如果明天天气是晴天的话就要回去了，”艾伦开口，“实在是太久没有见面了，想要和你多呆一会儿。”
对方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理由，反而让人很难拒绝。
林琳的视线越过艾伦，看向站立在他身后的亚瑟。
青年依旧是冷淡的一张脸，在两人视线相交的时刻，亚瑟轻轻点了头。
但是林琳认为亚瑟的点头并非对艾伦的赞同，而是单纯地打招呼。
林琳已经非常确认，这对双胞胎的观点不总是一致的。
“可以是可以，”林琳向前走了两步，艾伦十分自然地跟在她身旁，“但我刚回来，会有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做。”
“交给我们吧！”艾伦信誓旦旦地拍拍胸口。
即使他这样信心满满地保证，林琳也完全无法信任他。
卡利戈留下的文件需要归类处理，魔王正在办公室里一边抹眼泪一边补工作。
有两位成年男性担当办公室的苦力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虎鲸们是魔法绝缘体，不会和办公室内放置的光明系魔法器具相冲，真是太好了。
林琳突然想起魔王城还有一头正在冬眠的红龙，但是问艾伦肯定是问不出结果的。
“萨菲尔老师回去了吗？”林琳问。
“应该没有，”艾伦眨了眨眼睛，“林，你为什么要叫萨菲尔老师呢？他应该很讨厌魔王以外的人这么叫他吧。”
“我刚刚叫了老师？”林琳大脑一片空白，因为称呼太顺嘴了，所以完全没有任何记忆，“那我说错了。”
“你上午也这么叫过，”艾伦不依不饶，“肯定是有原因的！”
“都说了，只是说错了，”林琳推了推他，让他把另一摞书搬到角落去。
艾伦是彻头彻尾的文盲，归类的事情需要亚瑟作为辅助，不过双胞胎的两人配合十分默契，速度很快。
“动作很利落呢。”林琳表扬。
“今天林琳表扬了我们动作很利落。”艾伦开口。
“如果你是要说这件事，”萨菲尔揉了揉眉心，“那我就离开了。”
长桌会议，往往用于商讨魔王城的重大事项。
“说话声音请大一些，林琳在我办公室的门上设置了禁止通行的法术，”魔王的声音咝咝啦啦地从电话中传出来，伴随着疯狂写字的沙沙声，“我这里信号不太好。”
“很高兴您还活着，魔王陛下，”亡灵骑士顺道向魔王陛下问了好。
“谢谢。”魔王回答。
黑暗精灵菲克斯则无聊地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用来叠纸蝴蝶玩，完全没有那场闹剧的源头在于自己将魔王埋进土里的自觉。
蓝宝石龙的头更痛了，萨菲尔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这种由虎鲸发起的愚蠢的会议。
萨菲尔准备起身。
“林琳有了一位老师，”艾伦开口。
原本打算起身的萨菲尔收回了那个想法，蓝宝石龙微微挑眉：“是么？”
萨菲尔并不觉得艾伦在说假话，但同时也觉得“林琳有了老师”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就目前而言，萨菲尔并不觉得魔王城或者圣殿中，有多少人有教导林琳的资格。
艾伦完全听不懂萨菲尔的嘲讽，他只单纯地觉得蓝宝石龙在询问。
“是啊，”艾伦点了点头，“而且大概是和萨菲尔大人比较相似的家伙。可能也是龙？或者是傲慢的性格？”
他当着萨菲尔的面说“傲慢”了呢。奥里昂心中苦笑，他实在是不想再参加这种背地里讨论林琳的回忆了。林琳总有一天会发现的，然后把他们通通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