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当诺曼那张脸出现在店门口的时候，老板看上去快乐极了。
“是两位吗？”金发的女性，发根是深棕色，林琳怀疑这位老板也在赶圣马洛城的金发潮流，显然她也是爱戴着神殿的一员。
“是的，”骑士长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方便给我们较为安静的位置吗？”
“当然！”老板点头如捣蒜，她的视线快速略过骑士长和林琳这张生面孔，“我明白，我都明白。”
她看上去不太明白，林琳想。
老板推荐了二楼的位置，是隔开的包厢，有二人间的位置，看上去像是给情侣或者家庭用餐提供的。
树影倒影在桌面，也是阳光的碎片。
“和城外的烤肉不同，”诺曼为林琳倒上茶水，“圣马洛城的烤肉切片会更薄一些。”
林琳一瞬间就了解了。
“明白，”林琳说，“就像大城市的面包比城镇里的更小。”
“你去过很多城市吗？”诺曼笑眯眯地看向林琳。
“算是吧，”林琳仔细回忆了一下，“去的应该是大多数人类不会主动去的地方。”
因为基本都是被动去的。
林琳真正熟悉的只有最靠近魔域的周围的几个人类城市。
诺曼将菜单递给林琳，林琳选了一个之后摇摇头，诺曼便将菜单接过去，又补了几道。
林琳看着诺曼和服务人员说话，脑海中平静了一会儿。
直到服务人员离开，林琳开口：“我有段时间没和别人一起在外面吃饭了。”
魔王城中，最常和她一起外出的人是菲克斯，但是对于黑暗精灵来说，人类的城市并没有那么友好，而且阳光也让他很不舒服。
林琳经常独自外出，独自吃饭。
这没什么的。
魔王城中的大多数干部都是独居种族，林琳本人也并不是特别热衷于这些事。
但是当她和诺曼坐在一起点餐的时候，林琳又有了对于这种社交的怀念。
“因为魔王城没有其他人类吗？”诺曼询问。
林琳点点头。
诺曼有一种耐心宽容的气质，即使是屁大点的事都愿意给他讲，并且知道他肯定不会不耐烦的那一种。
林琳打赌，绝对有信徒说过比她现在更芝麻小的事情。
“和异族相处确实需要耗费一些心力，”诺曼赞同地点点头，“有时会想要和人类交流，放松一些。”
林琳视线锐利：“你和维维安，以及那些异族人交流的时候耗费心力了吗？”
“没有。”圣骑士长这样回答。
果然！林琳就知道他在说一些安慰人的冠冕堂皇的话！
“可恶的有精力的有钱人！”林琳开始记恨。
诺曼也学着和他相对的，林琳的动作，用手掌托住下巴：“你要是留在这里，就可以……”
就可以有人天天陪伴你了。
诺曼没有说完。
在他说了“留在这里”后，坐在对面的女性抬了唇角，日光的碎片落在她的眉眼。
并没有“要是留在这里”。因为对于她来说，回去魔王城是“回家”。
骑士长的视线一转，落在了刚刚用于记录餐单的纸笔上。
诺曼在纸上写下几串数字，然后撕下纸张，递给林琳。
“这是什么？”林琳双手接过。
“是电话号码，”诺曼说，“可能你更愿意主动联系而不是被联系，如果我有时间的话，还是可以陪你吃饭的。”
“有好几串数字呢。”林琳低头。
“因为我不止一个住址，”贵族少爷这样回答。
林琳说：“对不起，有点仇富了。”
圣殿的高处景色也非常漂亮。
只是来这里的机会并不多，林琳上一次是在屋顶上被萨菲尔接走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殿的屋顶比较高耸的缘故，屋顶高，风也挺大。
风吹动林琳的裙摆，现在已经是夜晚，依旧能够看到加班完毕陆陆续续下班的神职人员。
不能在这里工作，林琳又一次肯定自己的抉择。
也许是因为在两百年前那个过于动荡的魔域呆过，所以林琳现在特别喜欢此时安静祥和的场景。
林琳看过神殿中悬挂的圣骑士长们的画像，一届又一届的圣骑士长，表情严肃，视线锐利。
和诺曼看起来不太一样。
诺曼看上去更温和包容一些，也许是他们履行职责的环境使然。
之前的世界更为动荡，现在则看重和平。
林琳扯了嘴角，没忍住自己的笑容。
和平时代的魔王，和平时代的圣骑士长，从某种角度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代，也是她最愿意停留的时代。
神明让她呆在圣马洛城，究竟是想让她看到什么呢。
林琳听到身后翅膀扇动的声音，转过身，仰头就能看到站立在屋顶的莱尼迪恩。
他的羽毛是卷卷的，所以开上去比暮那舍更为蓬松，且不可否认的，他翅膀扇动的声音同样比暮那舍大。
林琳怀疑就是因为莱尼迪恩更壮。
“你在做什么？”天使问，“这个高度对你而言太危险了。”
林琳原本想和对方打招呼的手收敛，她确认了，对方并不是和暮那舍一样喜欢高处，他应该就是奔着林琳来的。
“这里有栏杆，”林琳指了指四周。
莱尼迪恩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他的性格非常强势，林琳早就在被囚禁的时候体会过了。
林琳猜测，她应该有很多行为都已经引起他的不满了。比如她没有安分地呆在房间中，比如和诺曼外出，只是神明给他的任务是保护，所以他无法按照自己意志来做决定。
而且他确实在保护着她，所以林琳来到高处后莱尼迪恩立刻跟来了。
“我也想站在屋顶上，”林琳开口，她向天使伸出手，示意对方拉住她。
她现在站的位置虽然很高，但是是方便维修的有栏杆的平台，她不像莱尼迪恩那样，踩在斜斜的高高的屋顶上。
“那太危险了，”莱尼迪恩果断拒绝了她。
“这里有你，所以不危险，”林琳举起的手没有放下，她盯着天使。
莱尼迪恩身后的翅膀舒展了一下，蓬松卷曲的白色羽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圣洁柔和。
天使的眉头还皱着，林琳猜测他在犹豫神明发布的任务中，是否有一项为听从林琳。
最终他不太情愿地弯下了腰，像林琳伸手。
当男人宽大的手掌握在林琳的小臂时，那些生长于他身后的六翼也像林琳的方法靠拢，就像是别的，担忧她不小心坠落而伸出的手那样。
林琳抬头，借着月光看清青年专注平静的视线。
她从暮那舍那里也被这样注视过。
天使是神明的衣摆，所以被神明偏爱的人类，也会被天使喜爱。暮那舍这样说过。
林琳凝视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瞳，试探着开口：“你也喜欢我吗？”
林琳感受到握在她手臂的手一瞬间加大的力量。
对方没克制住力气，她一头撞上蓬松的羽翅。

猛地撞上蓬松的羽翅，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和暮那舍月色皎洁下的冷清不同，莱尼迪恩是纯粹的日光。
此刻，即使翅膀已经收回，青年依旧震惊地瞪着林琳。林琳猜测是因为她说了“喜欢”。
大概莱尼迪恩确实没见过林琳这样冒犯天使的存在。也是，作为战斗系的天使，别人自然对待他更为恭敬，他和人类交流的机会也更少。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莱尼迪恩问。
“哦，”林琳诚实回答，“暮那舍说，神明喜欢我，所以你们也喜欢我。”
双方都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
林琳突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她还是过于信任暮那舍了，说不定这位堕落天使的信息已经过时了呢，毕竟他也外出两百年了。
林琳小小声：“也不全是这样，对吗？”
丢人，太丢人了。
虽然林琳觉得自己脸皮厚度已经日益增加，但是在这一瞬间她的脸还是热了起来。
“我不知道，”莱尼迪恩说。
林琳冲天使笑笑，感谢他的委婉，庆幸这位天使没有说得太难听。
然而，她看到站立在身边的天使再次开合双唇，林琳就知道了，莱尼迪恩并不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心情而这么说的，他完全没有那种细腻的心思。
林琳不得不苦笑着看着对方，硬生生把他后面说的话听进去。
“我不确定所有天使是否都喜欢你，”莱尼迪恩认真和她说，“因为我是喜欢你的。”
啊，是这样啊。
风从脸庞吹过，林琳看到莱尼迪恩身后随风浮动的羽毛，
她的手臂还被天使紧紧握着，他担忧林琳会从这个高高的塔尖上滑落下去。
林琳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心口。
她想起那只向她伸出，却未触碰到的白净的手掌。
还有那些掉落于她掌心的金色粒子。
林琳说：“原来是这样啊。”
圣殿里书的存量比魔王城大多了。
林琳甚至怀疑魔王陛下可能将那些他觉得太难或者不重要的书偷偷藏起来过，以免萨菲尔让他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林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莱尼迪恩显然并不喜欢这座图书馆，他更喜欢读书以外的东西。
在看到林琳在阅读神明相关的书籍后，莱尼迪恩嗤了一声，态度微妙起来：“你不如问我。”
“你知道神明是怎么想的吗？”林琳问。
莱尼迪恩安静下来。
这只大翅膀天使费力地调整好翅膀的位置，好能够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
他盯着林琳飞速阅读的模样。
在林琳阅读第五本书的时候他开口：“人类也不知道神明在想什么。”
他的反问和林琳的提问时间相隔太久，将脑袋埋在书中的人类女性抬起头：“什么？”
显然，林琳已经忘记了她刚刚用哪句话来堵的莱尼迪恩。
莱尼迪恩沉默，他再一次陷入失落。
“就在这里，”林琳开口。
莱尼迪恩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
“神明在大战之前就已经很久没有降临神谕了，”林琳抬眼看向莱尼迪恩，“光明神和这个世界的连接早就在慢慢淡化了是么？”
天使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科技的进步，生活的丰富，人类开始向往艺术与财富，推崇那些更能带来直观震撼的东西，大战之前，光明神的教徒确实在减少。
虽然书本上的光明神是温和的，但林琳一直都觉得祂并不完全是这样，毕竟光明神挑起了真正的战争。
曾经的林琳甚至还思考过，正是这一次的大战，让神明的信徒数量又一次回归，让祂的力量又强大了一次，这是祂的目的。
但不应该，如果是为了教徒的回归，永远存活的黑暗神才是最好的，只要黑暗存在，人类就会向光明神祈求庇佑，一直信仰着这位神明。
而现在，黑暗神消失，光明神的教徒因为安逸的生活再一次流失，林琳不只看到过一次废弃的教堂，以及破败的神明雕像。
林琳合上最后一本书籍。
图书馆的人不多，只能听到零星的脚步声，以及风吹动书页的声音。
温柔的日光落在泛黄的纸张上。
林琳缓缓闭眼。
不是战争过后，神明虚弱所以远离了人们。
而是神明远离了人类，所以才发动了最后一场战争。
当热衷于制造恐慌的黑暗神彻底消失后，被光明神喜爱着的种族们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这位神明帮助人类铲除了宿敌，以及祂自己。
光明神也曾召唤她。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林琳很难想象如果她最开始来到的是圣殿，那么她是否会真的成为圣女。
就像她看过的很多漫画那样。
不，仔细想想，主动加班她就做不到，她大概会想尽办法逃跑吧，或许还要拖累诺曼和她一起想办法。
黑夜之中，床头是微小的烛火，窗户打开着，流通的空气驱散屋内闷热的热气。
天气越来越热，已经到了初夏，林琳甚至已经学会了神殿的许多务实的法术。
只是带回去的几率很小，因为她的法杖一发光，便有人嗷嗷叫着抱头鼠窜。
林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从床上爬起来，拿走放在抽屉里的东西，然后穿上小皮鞋，走出卧室。
莱尼迪恩晚上不太会关注林琳，因为人类的夜晚需要睡觉，而他趁这个时间外出工作。
林琳不知道该夸赞他是个工作狂，还是应该吐槽这位天使果然不了解人类。
熬夜是人类的正常活动。
林琳根据记忆走向那个通往神明的房间。
她又一次轻松打开那扇大门，走向长长的走廊。
柔和的烛光照亮墙壁，历代主教和骑士长的相片都挂在那里，诺曼曾经自信说过自己会选一张不错的挂在上面。
那些主教们的眼神实在是犀利，即使隔着相片，林琳都觉得他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除了一位较为圆润的女士，林琳猜测她也想摆出严肃的表情的，但显然她不是那样的性格，她看上去更开朗一些。
林琳快步向前，穿过那些照片，来到神明的殿堂。
悲悯的神明神像矗立在中央，周围是浅浅的蓝色水池。
林琳脱下鞋子，踩过那些微凉的液体，然后靠近神像。
法阵还留在那里，林琳站了上去。
神像顶上的建筑是透明的，能够看到月亮和星光。
林琳站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嗯，果然还是得叫一下莱尼迪恩，是这样呢。
林琳庆幸周围没有观众。
在她准备离开这个法阵的时候，法阵亮了一下。
林琳被光芒笼罩。
林琳忽然意识到，光明神在晚上可能会迟钝一些。
与上一次跟随暮那舍身后，在满是金色粒子的到处乱窜不同，这个法阵是直达那扇石门之前的。
当林琳将手放在石门之上后，石门便自动打开了。
微凉的风从石门内吹出。
神域偏冷的好处之一，神明是暖和的，可以根据温度追随神明的脚步。
这一次的神明并未出现在河边的凉亭，林琳来到一片花海之中。
林琳将裙子往上提了提，柔嫩的花朵蹭过她的小腿，每一朵花都是精致完美的模样，林琳猜测神明也许见到过它们在人间的模样。
林琳从花朵间走过去，像是蹚着水过河，花瓣沾染在她淡蓝色的裙摆上。
林琳在一棵树上找到光明神。
枝叶繁茂的大树，郁郁葱葱的叶片之中掩盖了纯白的衣袍。
神明依靠在大树粗壮的枝干上休憩，金色的长发铺散在他的躯体，林琳得以看到祂模糊的身形。
洁白的手臂从神明依靠的树干上自然垂落。
林琳的眼睫颤了颤，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神明的食指。
柔和的温度。
林琳刚准备开口，金色的柔光自被她触碰的手指开始燃烧，金色的光芒像是一团火，迅速点燃吞没了神明的躯体。
剧烈的风从金色的漩涡中吹出。
林琳四周的花朵被风吹得卷起在空中，林琳伸手按好裙子，剧烈的风仿佛要将她一起卷入空中。
几秒之后，风弱下来。
那些被卷入空中的花瓣如同雨水一样散落下来。
林琳看到神明直起身，坐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柔和的白色光芒笼罩祂的躯体。
林琳隔着花雨看祂，不知为何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神明又一次向她伸手。
每一次祂都不强行靠近，祂等待着林琳的主动。
林琳伸手，握上对方的手掌。
那种她体验过一次的，仿佛要将心脏炸开的饱胀的幸福又一次出现在她的心中。
神明的另一只手靠近她，抚过她额前的碎发，微凉的黑色长发，耳后纤薄的肌肤，以及……脖颈处贴着胶布的皮肤。
轻微的刺痛浮现在印有魔王印记的位置。
林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眯起眼睛。
神明低下头，轻轻环抱她的头颅，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低垂在她的脸侧，神明安抚地抚摸她的侧脸。
林琳明知道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忍不住仰起头，和祂对视。
林琳觉得祂轻笑了一下，也许。
依旧是温柔平静的模样，被祂抚摸的颈侧蓦然剧痛。
林琳看到一小片黑色的碎片从她的身体中取出，散着淡淡的黑色雾气。
这些雾气立刻被游荡在四周的金色粒子吞噬干净。
残存在她身上的黑暗神的碎片被取出来了。
【这样……就不会被迫卷入时间】
林琳的脑海中模糊地出现文字。
林琳第一次见到神明的时候许下心愿，不想再被迫穿越到别的时空，想要再次回到魔王城。
那个时候，神明向她招手的含义是什么呢？祂也许当时就准备完成她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