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惊才艳艳的郎孙,她说不上偏爱,却也有些不一样的疼爱,大概是基于这未来国公府的运势,也不得不承认二房如今才是陛下那的红人。
可奈何王氏我行我素惯了,尤其是在吕献之的事上异常固执,老太太的话到了她耳朵里,无异于是想借机毁了她儿子,好叫孙氏亲子拿了头筹。
这可怎么行。
“老太太多虑,献之一向身强体壮,不过是个小小风寒,他自己都不舍得停了研学,您也不必挂怀,有儿媳看着,自不会伤了身子。”
“这请安的时辰也过了,不如便叫献之回了前院,这功名利禄之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她自己说得头头是道,任凭吕献之白着唇,颤着身,丁点都瞧不见。
冯氏见惯了,她从前也劝过几回,从未管用,如今只说了一句,就已经是烦了,倒不如让这对母子互相折磨去,何来麻烦她这一把老骨头。
她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奉先,满眼不赞同,不过是对方去项脊轩里随意慰问两句,何至于让这人给请来碍眼。
可下一句杨灵籁的话,反倒叫她改了主意。
“祖母,三娘觉着,这屋里不仅是您的孙儿病了。”
这话说的,苗头怎么有些不对劲。
冯氏眼神一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三娘斗胆,恳求祖母能请宫内的太医来,为郎君瞧一瞧,也为母亲瞧一瞧。”
此话一出,王氏拍了桌子,怒指着她,“杨三娘,休要在这信口雌黄,若非是你蛊惑献之弃了学业,平白丢了□□,如何又会生这场病。”
猛然蹦出的封建糟粕让杨灵籁露出惊诧,病了,不祈求平安,反倒说是丢了什么劳什子□□,离谱也过了些。
她仰头去看冯氏,眼神里满是笃定。
“祖母,三娘觉着仅仅是太医还不够,不如也请了驱鬼的神婆来,母亲身上定时染上了什么脏东西,要不怎得在此胡言乱语。”
原本只是想百无聊赖看场好戏的老太太,也是为杨灵籁这口出狂言的态度错愕半晌,随即见王氏在一旁气的跳脚,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只差到处乱窜。
这一场闹剧,实在是出乎预料的好看。
“你…!杨氏,你今日就给我滚回杨家,我、我国公府没你这个媳妇。”王氏深喘着气,被身旁的侍女紧紧拉着,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祖母,三娘回府事小,可母亲的病耽误不得啊!”杨灵籁扭头对着冯氏就是哭诉,“郎君生了这般大病,怕也是被母亲身上的脏东西给染上了,若是再给咱们国公府添了霉运母亲,岂非,岂非背了大罪。”
王氏这次是彻底炸了,扯开侍女的手,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盏就要往杨灵籁那处扔,可人躲开了,那架子上价值千金的瓷瓶,碎了。
瓶身断裂的声音异常刺耳,一堆的碎片,掺杂着茶水将地上染的一团乱麻。
“老身的松竹梅纹青釉瓶!”
冯氏声音拔高,面不改色的神态裂了。
料到一切的杨灵籁,也有些肉疼,这东西换了金元宝不知有多少锭,就这样没了,灰飞烟灭。
“王氏,你是真的疯了!”
原本就想搓一搓二房锐气的冯氏,如今是连点面子都不给了,给人按了个极为晦气的名头。
“此乃绝物,是当年老定王妃亲赠,碎了它,你是不要命了。”
原本杀疯了眼的王氏终于醒神,生出几分惧意,当年老国公是定王亲自从吕氏一门内提拔的,当年的定王如日中天,是先帝最为信任的亲弟,打了不知多少胜仗,可却在不惑之年死在了战场。
可以说老国公如今的荣耀,是老定王亲自带着打下来的,老定王妃更是待吕氏一族如亲眷,这瓶子,可不仅是金银可以换来之物。
“不是,是杨氏,是杨氏故意站于瓷瓶前,我才失手。”
“事到如今,你竟还在此推卸责任,瓷瓶到底为何所碎,难不成不是因为你的贪欲。”婢女在冯氏身后顺着背,可却依旧挡不住起伏的胸口,气声极粗。
“少年之才,也要被你这不知好歹的性子磨没了,平日与你说了多少次,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冯氏捶胸顿足,“你,你是魔怔了。”
“杨氏说得对,我看你是日思夜想地病了,奉先,带她回静鹿园,待太医来了,再行定夺!”
冯氏缓了许久,地上的碎瓷片早已被收起来,可心却是揪着疼,为了一个王静姝,当真是不值当!
她瞅了眼下首的吕献之,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明明是母子之事,可他全程竟是连眉都不皱一次仿佛只是不关痛痒之人,果真凉薄至极。
二房一家子,除了二儿子还算个正经人,这其余的皆是不通之人。
待视线移到杨灵籁身上,愤然道。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顶撞长辈,便是错,打了这瓶,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要将旁人都当傻子来算计,你回去闭门思过,禁足半月,你与王氏月钱全部充公,待何时还清了这瓷瓶,何时再领!”
前几句杨灵籁都能忍,可这充公一条绝不可行,她做着最后挣扎。
“祖母,三娘手里贫瘠,可否能宽容些,一半,扣一半如何,您看郎君如今病了,婆母也病了,是处处都要用银子,真是不能再少了。”
“再多说一句,小九的月钱也不要留了!”
杨灵籁闭了嘴,失魂落魄地出了荣褐堂的门,一路都不曾说话。
一旁的吕献之忍着咳嗽,有些无错说道,“拿了我的月钱抵了你的,也可。”
“可什么可,你的本来就是我的。”
什么意思?他的月钱何时就成旁人的了。
“郎君当初可是亲口应了三娘,日后衣食住行样样将三娘全包,你不过负责吃喝玩乐就可,哦,还有看书,这银子自然是交由三娘支配,合情合理!”
“就是祖母,可真是不要脸,小辈的银子都要占……”
“她都这般老了,挤占了旁人的东西又带不走,棺材等着被旁人挖,还不如多给小辈们添些舒坦。”
絮絮叨叨很小声的话,没逃过吕献之的耳朵,他默默离远了几步,想让自己心无杂念。
可,她说的也没错。
可,大逆不道!
杨灵籁可不是瞎说的,她是真气疯了,冯氏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她的雷点蹦跶,到底是如何想才能办出这么狠毒的事,当初费力博的好感全错了。
日后,她与荣褐堂,势不两立!
原本扳倒王氏一局的好心情,与金子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她定是要搞了孙氏,也要让老太太尝一尝什么叫做穷的痛,不知他人苦,便叫人吃苦,杀千刀!
“郎君,可能需叫你陪三娘吃一吃苦头了,不过你放心,吃得苦中苦,方才当过人,这苦不白吃!”
被算盘珠子崩的脸疼的吕献之,捏了捏不通气的鼻子,更难受了,“账面上还有银两,不需如此节俭,日后克制些足够应付。”
“哦,郎君还不知晓,那银子已然花完了,是真没得银钱了。”
杨灵籁摆摆手。
“没了?”他满脸不信,“是父亲应酬支走了,还是母亲参宴送去了什么礼?”
“都不是,就是三娘给花了。”
“你,全,花了?”
“是啊,全花了,一个铜板都没了。”
第55章 受病鸳鸯
吕献之的面上涌出一瞬间的空白, 他好像有些听不懂杨灵籁的话,到底是怎么才能一人花了这整房月用的银两,到底是如何才会将这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到底他该做什么才能不显得那么痴傻。
“你……果真……”
话未尽, 却已停。因为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事情已无转圜余地,让人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 怕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都做不到。
杨灵籁见他有些灰败的神色, 难得没有促狭,“郎君病了, 也是莫要思虑过多,虽三娘说是吃苦, 可好歹还有郎君的两百两,养活一家两口,不成问题。”
“至于母亲那, 她这么些年存的银两,怎么也不会少了顿肉吃。”
吕献之听明白了, 这个家里只会有两个人吃土, 那就是他和她, 因为除了月钱,这人是什么都不会再多花的。
见人以一种近乎无奈放弃的眼神瞅她,又犹如鬼魂一般荡到前面,走的飞快, 落在后面的杨灵籁耸了耸肩。
这也不能怪她, 要怪也只能怪抠搜且偏心的冯氏。
冯氏说要去请太医, 可必是会真的付诸行动,毕竟走露消息到宫里才是真的笑话, 也是按杨灵籁的猜想,做做样子,着了荣褐堂的亲信医师去看。
这诊脉便是随便诊一诊,怎么也得说出点病来。
更何况,杨灵籁觉得王氏是真的有病。
从小磋磨自己亲儿子,便是望子成龙也不是这种玩人的模样,吕献之能安然无虞长成如今岁数,可也多亏了本性能忍,换做她,早就闹的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氏被奉先带人看着门,只得坐在堂屋里,心情已不是不好便能说清的,只要想到杨灵籁,她是恨不得掐死她。
恰逢挂在廊下笼中的画眉不知是否是为生人惊到,整不歇的叫唤,从前喜爱时,王氏当这是报喜,如今看着是皱着一张脸,气都不顺。
“当真是晦气的东西!”
“还在站着做什么,赶紧将这畜牲处理了,莫要在这污了人的耳朵。”
侍女被吼的心思发愣,只顾着手脚快些,再快些,越听着那鸟叫的厉害,心中就越抖。
今日正是她在屋里轮值,可算是倒了霉。
耳边静了,可王氏却没得消火,瞥见一旁小桌上的兽纹八瓣银杯,袖子下意识就要甩过去,可半路想起自己在死老太太那吃的苦头,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竟是被一个小小杨氏算计了,气煞也。
荣褐堂的医士来的快,手艺也精湛,随手备好了东西,抖着胡子给人把脉,也是实在不敢慢,他怕是再晚些恐就要被盯出洞来。
话也不敢直接与王氏说,反倒回头找了一旁只等结果的奉先。
“夫人肝火太旺,平日怕是太过激进,情绪上来的也快,日后需稍加控制……万事三思后行,切不可过度强求,否则害人也害己啊。”
“啪”的一声,银杯终是没保住落地的命运。
“你这庸医在说什么,本夫人每半月都请一次平安脉,何曾有人说过有疾,你如此年纪竟敢在这瞎编乱造,国公府给你脸了,叫你如此忘本!”
“恐是平日也曾是这般欺瞒老太太吧,奉先,此人绝不可再留!”
王氏瞪着眼,头上的步摇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缠成一团,浑身都弥漫着燥意。
医师被这可怖的模样有些吓破了胆,抱着药箱退后几步,“……夫人是躁郁之症已然根深入骨,奉先姑姑,不如也劝一劝夫人,实在是……实在……哎”
奉先不愧是跟在老太太身旁的老人,对于王氏口口声声的污蔑及争辩,继续无动于衷,屈膝告退。
“夫人在院内好生歇息,待奴婢将病症回禀了老太太,便会寻人送来方子。”
可她人走了,只带了医师,却没带走守在门口的人,继续看着王氏的一举一动。
“贱人!”
“都是贱人!”
依旧是昏黑的帐子里,睡的餍足的杨灵籁迷迷瞪瞪地睁了眼,手往旁边一搭,温温热热的触感叫人手心也连带着升了温,可胳膊肘却觉得有些硌,来回动了几下,没能得到解脱,反而被捉住了难以动弹。
惊的她立马回头去瞧,原本该向往常一样空荡荡的地方竟是躺着一个人,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能听得出对方并不太舒服,睡梦里都含着难受的呓语。
“吕献之?”
也不怪她惊到,这人除了新婚几日起的晚了,后面白日醒神就再也没在晨起榻上见过他,总是岔开的严严实实。
被喊了大名的人没醒,拽着她的手却握了握,湿汗一同蹭到她的手心才叫杨灵籁想起,这人是病了。
昨日晚间,她照着往常一样的时辰进内室,却被提醒他也在。
因为身体过于不适,这人自下午伊始就一直在屋内昏睡,一直不曾挪地。
按理说该分榻而眠,盈月想去收拾了暖阁,好歹住着,可她觉着费时费力,便没怎么管,如今想来还真是马虎了,古代的日子不好过,生个病也比一般的难,普通风寒或许也能要人命。
杨灵籁有些害怕的咽了咽喉咙,正觉得有些干,帐子便被盈月轻轻拉开,灼人的光照进来,只听得一声惊呼。
“娘子,你脸怎么这般红?”
杨灵籁下意识摸了摸,是觉得有些烫,正想说昨晚被子盖的厚了焖的,就猛的打了个喷嚏,鼻涕塞在半路,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榻边的盈月连忙递了帕子去,满脸忧色。
“娘子不会是被公子传染了风寒罢。”
杨灵籁动作有些僵了,“不该吧,只是一夜而已。”
可话里的鼻音实在连傻子都唬不住。
“娘子太疏忽了,纵使想与公子同进退,也不该这般同睡,至少也得分榻而眠,如今好了,娘子可算是与公子凑成一对受病鸳鸯了。”
杨灵籁无语,哪里有受病鸳鸯这个词,真是越来越爱胡诌了。
回头瞧了眼还在与病魔挣扎昏睡的人,她叹了几口气,想骂是也骂不得,想揍也揍不得,叫她骂自己、揍自己更是不得。
第56章 他哭了
觉着委实是睡够了, 她随意从被子里揪出自己的裤腿,光脚踩在毯子上,可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得劲, 凭什么都病了, 这人还睡,她就要起。
气恼的情绪上来,回身就把身后的帘子掀地乱七八糟, 再也挡不住白日侵袭。
本就睡的不太好的人, 在不清醒时也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怨气,加上日头太晒, 出了汗的人更是左右都难受 ,吸了吸鼻子, 眼角竟分泌出几滴泪来。
杨灵籁就立在跟前,将那几滴迷泪瞧得清清楚楚,眉目一转, 忽的笑了。
他哭了?
她把人给弄哭了?
或许是平日这人即便再傻的时候,都装的像模像样的, 今日这睡梦里被人整蛊, 却抑制不住的脆弱样子实在难得。
盖又因为这是她亲自给逼出来的, 又生出几分自得,马不停蹄地就想与旁人分享自己的战果,原本站在青铜面盆架前为人温水的盈月被几声差点喊丢了魂。
“盈月,你快, 快过来看!”
“吕献之他哭了!”
“这模样若是放在外面, 也不知晓那些姑娘们是快活自己喜欢的男子是这等我见犹怜, 还是笑话自己比不过一个男子梨花带雨。”
娘子在说什么话,怎么如此五迷三道, 公子怎的可以拿来与女子相比。
可等到盈月手脚慌乱地走到跟前往帐内探头,却对上一双眼底泛着血丝眸子,正冷不丁地瞧着她们主仆二人,那是第一次,她觉得公子好像真的气恼了。
“娘子,那个…水不够用了,奴婢去打些水来—”
她现在只想着溜,至于娘子,向来胆大,便是公子真气了,该是也能哄上一哄,她先走一步。
“诶,你跑什么!”
可还没等她回头,耳边就传了一声带着病气的冷嘲热讽。
“我见犹怜?”
“梨花带雨?”
杨灵籁眨眨眼,便见本该还躺在榻上的人,已然起了,白净的脸被烧的通红,唇色更是艳色如血,而素来束地整整齐齐的长发,如今乱披在身后,额前几缕湿漉漉地贴着头皮,而只会冷淡的眼里,如今添了几分怒色,黑亮的叫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没错啊,病弱西子也没这模样吧。
吕献之见她不仅没觉得自己认知错误,反而还又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怒得直发颤,嗓间的痒意止不住上涌,榻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强忍着就是不咳。
而杨灵籁见人满眼屈辱盯着她,嘴唇上下哆嗦的说不出话,也要不露难受,是正跟她赌气,难免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这般清风明月的人被她见了失态的模样,可不是得绷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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