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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造孽娶了我(锁黛)

吕献之是百年氏族嫡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前二十年他把忠孝规矩刻在了骨子里,似是九天揽月之神人,虽高高在上却没什么人情味。
直到某一日,他娶了全京城家世品性具不出挑的杨三娘为妻。
杨氏三娘,庶女出身,嫡母不慈,待字闺中两年,无人求娶。
一朝穿书,自此脾性古怪。
一不循规蹈矩,二未三从四德。
所谓伺候夫君,新婚翌日便大骂一顿;
所谓孝顺公婆,端茶送水无有,伸手要金不分场合。
金明池初遇,吕献之便知杨氏女娘非等闲之辈
果嫁入门中日日不闲,屡战屡胜
院中人人如惊弓之鸟,大娘子笑是笑,笑也能是不笑。
唯他作夫君万事不管,竟难得一身轻,无人催学、无人近身,比从前的苦日子好过百倍。
人人皆与他道,“前世做了孽,才娶的如此毒妇。”
吕献之捶手顿足,“非也,夫人虽多思善妒、性情跋扈、争权夺利,却是个好娘子。”

鸿嘉三年,暮春。
上京城内几日烟雨连绵,地面各处湿漉漉,连空气中都泛着潮湿发霉的气味,待到天气放晴,杨府各个院内的丫鬟便都动起脚来,推开门窗散散屋内异味,又行步如猫般轻轻地退了出去。
见窗边的矮榻打扫出来,杨灵籁跪坐其上,太阳依然白白地悬在瓦蓝的上空,冷冷地普照着种满翠竹的宅院。
她死了,又活了。
就像曾经千百次做梦想过的那般,她从现代穿越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架空朝代,不用去面对那个恶心的家庭,自由地成为别家的人。
不过这想法已经是很久之前了,躲避苦难的办法就是去想象,她曾无数次期盼能发生,却是在一切都经历之后,总觉得有些可笑。
婢女盈月布好饭食便进内室寻人,见杨灵籁穿着单薄的绸衣吹风,发丝随风微微晃动,空荡荡的衣服内罩着一个瘦弱不堪的身躯,无言的模样叫人心惊。
她急步上前,麻利地关上轩窗,“哎”了一声,“姑娘,怎的坐这吹风?”
杨灵籁回眸,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一尊无情无怨的玉佛。
“无事,用膳吧。”
盈月素来木楞但顺从,只点头,不敢多言。
她总觉小姐这几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虽从前也总闷闷不乐,可大多时候眼神中都带着悲悯,最近却是冷冰冰的。
拒绝了盈月想为她穿戴外衣,杨灵籁下榻后便直奔侧间圆桌前的竹镦,这翠竹园内也无人会因为不合礼教管束她。
除了一个盈月与原主还算亲近,其他人白日皆垂头做事不语,也越发显得世态炎凉,院落之内人微言轻。
本该是丰盛些的午食,虽也占了整张圆桌,大部分却都是些干涩糕点。
杨灵籁忍不住拧眉,心知原主日日待在这院中,就像一个透明人,嫡母不喜,奴才们就学会捧高踩低。
身边的盈月为这沉默心跳如鼓,笨拙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头越发低了。
“下次不用再拿这些充数,是什么便是什么。”
话中覆满冰霜,叫盈月头皮发麻,讷讷应是。
夫人不喜姨娘,连带着姑娘也多几分不耐,早些日子便下了命令克扣,只是之前一直瞒着,姑娘忧思多,一日两食都草草,自然不在意桌上放着什么。
如今骤然脾气暴躁许多,也不知是好是坏。
原主不喜人多,只余一二人伺候,伴着屋外竹叶潇潇,杨灵籁以极慢的速度用着饭,身旁人布菜的动作也跟着慢下来,仅用了半小碗饭就觉胃中犯恶心,怕是之前把身体糟践坏了,一日半日缓不来,也就放下筷子不再强求。
待用桂花胰子洗净手,便又重新倚回贵妃榻上,薄光透过窗沿洒在人的身上,给病态的侧脸添了几分容色,懒散的模样像是因困顿而倦怠的白猫。
“盈月,你去寻个绣墩坐来。”
杨灵籁抬手指了指榻边的位置,既不远也不近,十分适合坐那说话。
盈月脑子不够,没来得及深想便只顾去按着姑娘所说的做,只真要坐下来的时候,总觉屁股有些烫。
“快坐,我问你些事。”
伴着催促拘谨坐下,盈月瞧着闲倚在榻上的姑娘,虽今日未着妆发,脸颊素淡,眼眸却比往日都瞧着清亮,说话间也没了那种衰败气,如上京城外的天历过阴雨,生机勃勃。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就算脾气爆些,也比憋在心中难受要舒心。从前听她那去世的娘说过,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如今姑娘这口气也算回来了。
“盈月,你知道这上京城,有没有什么公子人家要说亲,要那种家世极好,品才不错的。”
“…最好长相也能惊人些。”
也不怪杨灵籁这般直白,原来的三小姐,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除了杨家这一亩三分地,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您终于想相看人家了?”
眼瞧着盈月望着她两眼闪光,杨灵籁也终于记得原主姨娘似总在耳边提起说亲一事,只是原主是个闷性子,又觉身世悲苦,不愿将就,便一直拖到现在。
“算是吧。”她随口胡诌道 。
盈月没怀疑什么,回想起同屋姐妹所说便兴冲冲地与姑娘说道。
“要说这上京城内最好的人家,应该还是镇国公府吕家的二公子,及冠便已是两榜进士,家世也显赫。”
“奴婢也只是听过,说这位吕公子有八斗之才,日后必当升任首辅,做天子近臣。”
“只是姨娘也说过……”
停顿片刻,对上那双静默的眼睛,只好继续接道,“即便…即便是嫡出小姐怕也攀不上这门亲。”
说完实话的盈月心中忐忑,低着头掰手指,不知小姐会如何作想。她知道姑娘最在意的便是这嫡庶之分,往常大姑娘来了总要伤神一阵,可刚才姑娘也说了是什么便是什么,她不敢违背。
沉默许久也未等到斥责,她小心抬头去瞧,却发现姑娘好似走神了。
杨灵籁已经不是从前的杨三小姐,并非什么都不懂,也并不想磋磨在这青砖院墙里。
三从四德她不认为自己能比那些闺阁小姐更胜一筹,家世出身亦不如望族嫡女显赫,焚香点茶不堪比京中才女。
她身后无人,纵使靡颜腻理也只平添苦恼,前路漫漫却已囹圄困囿。
但正因别无长物,所以才要去抢。
她最不害怕的就是差距,只要有人活着,就不可能万事平等。
从前她是个留守儿童不公平,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也不公平,她的人生从出生就是求生模式。
虽然最后被对父母气出心脏病一命呜呼,但至少她也活了,即便又是一个万难开局,再求一次也没什么。
她只信自己。
又过了好一阵子,“姑娘……”
杨灵籁回神倏地抬起头,目光紧盯着盈月,声调未变,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的吕公子,也会参加几日后的金池宴?”
她依稀想起前几日姨娘寻来说的便是这宴会,大抵意思是想叫原主去瞧瞧,即便说不上亲也可以见见人,总好过被嫡母拿捏。
这院里盈月记得最清的,一是姑娘的话,二就是姨娘的话,略作思索,便想起了这宴会是何。
“是,姨娘与奴婢说过,每年三月都会在金明池举办各种水戏表演,几乎所有的世家公子和贵女们都会前去,京城内的部分民间姑娘和学子们也会参加。”
“姑娘若是去的话,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她心知姑娘已经及笄拖了两年,若是再寻不得人家定亲,不知还要有多少人碎嘴,姨娘都愁得生了几跟白发,再也耽误不得。
杨灵籁轻轻眨眨眼,忽然就笑了一下,这金明池水戏如此隆重,也没什么门槛,人多嘴杂之地,最适合干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盈月,你去寻姨娘通个气,就说我突然想去看看。”
“另外,去请医士寻些温养药膳,花些银两打点后厨,一日两食换着花样做。”
时下女子偏爱蒲柳之姿,又喜洁白如脂,原主身材高挑,为了此节食日久,甚至屋门紧闭,不见阳光,如今她走几步路便觉得人都轻飘飘,真怕哪一日连站都站不起来。
盈月是亲眼瞧着姑娘怎般折腾自己的,见她终于提起心劲来,又想起那些难捱的日子,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姑娘放心,盈月定给您安排好。”
杨灵籁实在有些受不得盈月哭唧唧的模样,忙说几句闲话叫人打发走了。
暮色四合时分,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后杨灵籁便见到了记忆中的姨娘潘迎蔓。
虽稍显老态,却捺不住生了一双含情眼,瞧谁都带着三分娇憨,身段丰腴,穿着一身半新的深绿色短襦长裙,腰间垂下的飘带随着走动一起一落,披帛坠在身后,姿态极好。
坠马髻给她的模样添了几分稳重,面上慈色也做不得假,虽只带着一个婢女,却未坠半分声势。
她自顾自地坐在女儿床畔,瞧着那张添了几分红润的脸,半点犹豫也没直接将杨灵籁揽在了怀中,言语间带着哭腔,放在后背的手已是颤地不成样子。
“三娘。”
“你好了,好了就好,阿娘心疼你。”
从没受过这般待遇的杨灵籁霎时怔住了,长时间的独身生活叫她下意识从这带着深厚感情的怀中退出来,动作不免带着些许强硬。
潘迎蔓感受到推拒,不敢再强求,只收回手后一个劲地用帕子擦着眼泪,嘴里自我安慰地呢喃。
“阿娘就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瞧着你日日不如意,是生怕的出什么事。”
“阿娘只得了你这一个乖女,真心受不得这般抓心挠肝。”
身旁的侍女碧画也随着一同哭诉。
“姑娘您不知道,姨娘这些日子,每日饭食不思,夜间不得安寝,总要来您屋外瞧瞧,可又不敢进来,心中苦的难受。”
杨灵籁被哭声扰的头疼,婢女爱哭,姨娘也爱哭,这家中女人当真是水做的不成。
“阿娘,莫要哭了。”
话音刚落,潘迎蔓便收了声,紧赶慢赶擦净了泪,怕自己的哭腔不好听,话也不敢说了。
在这后院中她最怕的就是自己这女儿,早些年间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日日跟在身后不哭不闹,整日喊阿娘,热络欢快极了。
可越大了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她也分得清。
自己只是个小妾,给不了三娘好的出身,虽老爷惦记,但也不过是求个安身立命之处,哪里能顶撞上面的大夫人,这日子也就过的不安。
眼见着女儿越来越消沉,也对她越来越不亲近,潘迎蔓焦躁过,痛苦过,可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每日多惦记着来偷偷看。
但也只是这样了。
对着这张小心翼翼,生怕惹怒她的脸,杨灵籁心头无奈,只得勉强宽慰一句。
“哭多了不好。”
“几日后的金池宴,阿娘去过吗?”
听到女儿关切,潘迎蔓眼眶越来越红,兴奋情绪难以掩饰,可想到询问又有些尴尬的摇摇头,愧疚极了。
她只是一介旁县民女,被送入上京杨府,自入后宅便再未出过院门,如何能去。
有心无力的她只能紧紧攥住了杨灵籁的手,强忍着泪水保证,生怕人不信她。
“三娘你莫要担心,阿娘求你爹,定能让大夫人带你同去。”
“我不担心,盈月,你去端盏茶来,阿娘嗓子哑了。”
杨灵籁对于这个称得上陌生的母亲不知如何对待,但也不像原主那样将所有错处都归结到生养之人身上。
她只想做自己,无论是否对错。
只要过得好,无论是什么方式。
潘迎蔓受宠若惊地喝了茶,明明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花茶,却叫她生生尝出了几分甜味,或许是意识到女儿不似从前那般排斥自己,心中多了几分镇定。
待人终于不再满眼通红、身形颤抖,杨灵籁暗暗长叹一口气,又胡乱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金池宴宫里的贵人也会参加。
她成了杨三小姐算不得偶然,曾经也彻夜翻阅过许多小说,其中一本便讲述了小侍妾扶摇直上做了当朝太后。
杨灵籁对书中其他配角记忆不深,之所以能认出穿书还要多亏了那位吕公子。
这位吕氏公子全名吕献之,日后当真如盈月所说,做了那当朝首辅、青史留名,只是下场却并不好。
燕朝政治动荡,更有前期门阀士族垄断朝堂,后期寒门崛起,两大党政,覆巢之下无完卵,吕献之便是这场革新的牺牲者。
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三年,也不知这宫中是什么情景。
“三娘,阿娘也打探了几户人家,若是能见着,你多瞧瞧。”
“东巷柳家的小公子,今日正及弱冠却已中了举人,若是嫁过去,两年后若能中进士,也坐得官夫人,是个好去处。”
“或是林氏布庄的二公子,虽不是读书人,但家中闲财颇多,做正头娘子,日后生活也算宽裕。”
“又或是那张氏钱庄的独子,嫁去是做继室,只是留了个孩子,这个排在最后……”
侃侃而谈的模样能瞧见是下了功夫的,只是杨灵籁并不热衷,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顺着衣衫上的绣样划过,不时还用指甲扣一下,十指里已经有了六七指泛红。
心中暗道:她要成亲,便要嫁这世间得意之人,做人上人。
潘氏不知自己女儿如此心大,只是许久不曾这么安稳地与人说话,难免控制不住有些自言自语。
待到天黑地瞧不见一点光亮,才依依不舍的退出去,临走前,又是忐忑确认。
“三娘,是真要去金池宴吗?”
隔着昏暗的烛光以及低垂的幔帐,杨灵籁却依旧能看清她面上的不安,虽弯着唇但更多的是摇摆不定。
“是。”杨灵籁眉心闪动了一下,遮住眼底莫名的神色,轻声道。
潘迎蔓松了口气,朝她莞尔一笑。
“好,阿娘去与你爹说。”

三月二十八日,杨灵籁第一次出府。
此次杨府随行人员并非只有女眷,几位兄弟也在,只是都与这位三小姐不相熟,落到最后的她不得不独乘最为破旧的采买车架。
杨灵籁很清楚,这是大夫人徐氏给她的下马威,杨府不可能没有几辆马车,那些兄弟姐妹也不可能忽然都结伴。
后宅之事自有女人的处理手段,昨日潘姨娘去求杨父,让男人给徐氏添不痛快,今日便由她这个女儿受着。
原主那些憋屈郁闷便都是这么来的,人死了,潘氏都没改。
盈月在旁边急地直掉眼泪,出来送行的潘迎蔓也满目焦切,她想去前面车厢找人说些什么,可又碍于什么止步不前。
待终于千般为难地跨出了那步,却被碧画叫住,只见杨灵籁已经一鼓作气上了马车,其他人都与母亲送别,只有她不曾揭开帘子。
盈月坐在一侧欲言又止,“姑娘,……”
碧画搀着潘姨娘,瞅着紧闭的车帘,几番想去叫三姑娘,可都被按下了。
“是我这个娘不好,不怪三娘。”
苦涩女声在街市的叫卖声中并不突出,却像玉珠落盘清晰地响在杨灵籁的耳畔,只是那双紧闭的眸子依旧没睁开,双手交迭,不为所动。
她心硬,一个无用的母亲,并不需要。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尽管有盈月护着,杨灵籁的手臂还是几次不小心蹭在车厢内壁,刺疼的感觉传来,每一次都仿佛在提醒她,无权无势就是这样的下场。
杨父一个从四品小官娶了靖阳侯府的庶女是高攀,在这个时代女子势弱又如何,男人还不是为了女人背后的家世弯腰。
待终于到了西郊,络绎的人流不断簇拥着,叫人分不清方向,盈月没能找到杨家车马的身影,不知所措地张望着,却被身侧的杨灵籁拉住手臂。
“不用寻了,我们自己去便可。”
“可…若没有夫人引荐,如何去见那些世家夫人。”
盈月呆却不傻,她知道自家姑娘不甘心只嫁予一个小小商人或是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因此也更要把握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便是要再等一年。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着徐氏。”
或许是自家小姐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又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镇定,盈月当真不慌了,只一心一意的随着小姐挤进内苑。
二人不紧不慢随着人流走,待到距离池边不过几丈,便能瞧见内里接天莲叶无穷,岸边垂杨蘸水,桃红似锦,好一方明媚风光。
“当真是仙桥!”难以自已的愉悦声从身侧传来。
一位身着淡蓝色短袄襦裙的年轻妇人指着池中某处,满眼皆是向往,她手中领着尚不过总角之年的女娃,刹那间便挤进人群中不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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