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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造孽娶了我(锁黛)


她本是想借潘氏之手背刺杨灵籁,可奈何这人今日不知吃了什么秤砣,一点不见往日听话的模样,索性她便让杨氏三娘主动舍了这步棋,母女生嫌隙,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杨灵籁都得管这个握在她手心的姨娘。
杨灵籁没回什么,见人嘴唇泛白,肩膀随着呼吸一抖一抖地上下起伏,只是老老实实地扶住人往外走。
碧画红着眼眶要阻止,却被一旁的盈月使了眼色。
她们落后几步,从正厅往外,正能瞧见相差无几的两个背影互相搀扶依赖,映着红日西斜却都泛着一些莫名的寂寥。
潘氏忍不住去瞧那张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脸,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突然只剩下陌生,她嗫嚅了几声,不懂该说些什么。
“这样也挺好,你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便不会只当是三娘。”
话中没带着什么起伏,像是随口而言,却叫潘氏的身影猛地佝偻更多。
强忍着心痛的哭腔隐隐约约地传到杨灵籁的耳朵里,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衣衫内侧,又无数次颤着想松开。
她心道:本该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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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大门蓦地被推开,一束暖黄色的日光打在跪坐在蒲团上的人,衬的那侧脸越发瘦削。
吕献之从桌案前的书卷中抬头,眯了眯眼睛回头去望,来人穿一身皂领缘青罗衣,上锈象征文官之位的仙鹤,腰间束着锦带,往上看,便是一张素来没什么神色的脸,除了瞪人好像便没了。
他规规矩矩地起身见礼,“父亲。”
吕文徵,当朝大学士,天子近臣,推崇以文治天下。
无人作声,他便一直低着头未起身。
“出来接旨。”
语气中带着薄怒,半点都不愿再去看这个有了污点的儿子,成家立业,业未至却儿女情长,不堪大用之辈。
因老国公去了江南养病,一年半载才回,便由剩下家眷一同接旨。
宣旨仪仗已至国公府外,来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义子赵忠贤,面无须毛,极薄的眼皮透着谄媚,厚唇弯起来又添几分凉薄,他虽苟着身子,却并不满脸堆笑,仿佛既是一个阉人却又不是。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惟尔国子监祭酒杨氏三女,祖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有安正之美,徽柔之质,上闻镇国公府二房嫡子,握瑾怀瑜,学术有闻,经明行修。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误负朕意。钦此。”

一群跪地之人中,吕献之默默起身上前接旨。
“吕进士可真是好福气,咋家也特意替婕妤娘娘带了句话来。”
赵忠贤满脸漾着笑,透露出一股亲近劲来,却也在暗自审视着这位面白清雅的新科进士,他奉命替婕妤娘娘走这一趟,是特意给吕进士赏脸,只是不知这位受不受得住。
“朝中贤才颇巨,只良人却少,吕进士便堪为本宫与陛下之良人。”
尖细的嗓音像鹦鹉学舌一般惟妙惟悄,道出言语却并不那么动听,甚至单只是听着便叫人胜觉惶恐。
吕献之捧着明黄的圣旨却觉重若千金,眉峰下那双向下弧度的眼微微抬起,扩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到这位在内宫颇有权势的宦官身上。
“臣谢陛下,谢娘娘赞许,胜之有愧。”
“还望公公代为转达,臣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定当竭力图报。”
赵忠贤满意颔首,只是待越过眼前去看那一众跪地的吕氏一族,眼神便冷了下来。
一群乌合之众里也总该拔出一节干净的,毕竟这日后全族荣耀可要仰仗这微末的时缘。
“吕氏门楣添喜,咱家便不耽误大学士庆贺,也赶去给陛下和娘娘复命才是。”
这一声道贺像是踩在了吕家二房的脸上狠狠碾了一脚,娶一小小庶女,还要装出感恩戴德的模样。
吕文徵拼起一张笑脸起身相送,却在对方乘轿而后猛地垮下脸来,甩袖而回,“自是鹰犬而不知,尚不得横行到几时。”
吕家大房当家吕德明用手扫了扫袖子,也随之附和,“此人顽皮赖骨,仗着有陛下和掌印撑腰,已然在内宫横行霸道,弟弟在内阁做事,总归也该时常警醒着陛下。”
“兄伯不在阁中不知,这司礼监已然掌有实权,陛下有心扶持,也并非光我家老爷一力可为。”
王氏主动接了这敏感的话头,老爷向来不喜被人干涉,偏偏这个兄长总是挑刺,今日恐也是想趁着二房蒙灰的日子来添不痛快的。
“娣妇这便是想差了,大爷也是盼着二爷能为陛下尽心竭力的办事,这才出声提醒,如今倒是显得两边不是人了。”
吕氏大房如今的主母裴文君乃出身将门,其父裴耿曾任绥远将军,指挥平定边疆之战,晋爵一等公,是老国公特意为嫡长子求来的婚事,谋的便是日后吕氏仍能在武官之内站住脚。
可惜嫡长子混的不出彩,军功寥寥,如今虽任正四品护军参领却是个虚职,倒是嫡次子有了出息,却是个文人,袭爵之事便僵持下来,无论给谁老国公心里都不痛快,索性拖着不分家,可这国公府谁也都想占。
裴氏自认自己家世并不比王氏低,却因为这官位常常屈居人下,加之父兄疼爱,性子颇有些直言直语,时常会冒出几句戳破脸皮的话,几个媳妇在这偌大的公府争权夺利,面上挂着,内里却都崩的紧。
王氏被气的心头烧火,险些按奈不住想去挠她一脸,也是二房今日落了难了,裴氏平日为了那几个宝贝儿子不也得待她好言好语,这才哪到哪,本性暴露无遗,果真是没眼见的虎妇。
“兄嫂所言不恰,娣妇不愿争辩,还是早归去询问几个侄儿功课,莫耽误了学业。”
大房最看重的就是两个嫡子,裴氏见丈夫已然追赶不及,便叫两个儿子与吕献之相较,奈何也是相形见绌,王氏如今便是往她心尖尖上戳。
“你……!”
几个庶媳妇也是连说了几句好话,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去触王氏的霉头,虽娶了个不出彩的庶女,可这吕父二爷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却谁都不能不认。
被裴氏激怒,王氏一路都狠狠揪着帕子,对身边房里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关起门在院里摔了几个瓷瓶才堪堪罢休。
耗了心神之后便是疲累至极,叫贴心的婢女捏了会儿肩膀才稍显松快,可顶在眼前的麻烦事却依旧得解决。
陛下下了旨赐婚已是她夫妻二人早就心知肚明之事,拖了几日不动作,也是想给杨氏一个下马威,胆敢攀扯她儿子,便是受这罪也是该。
“嬷嬷,你说魏婕妤那句话什么意思?”
王氏沉着脸翻出匣子内的一对镶金白玉臂钏,安放在白帕之上,眼神凉透了。
李嬷嬷单瞧一眼便知这是俞美人所赠之物,她瞳孔紧缩有些难言,“夫人……怕是魏娘娘已然知晓了。”
“怕只怕,不只是知晓,而是想借着献之的手做些什么。”
吕献之站在案前正中的位置,额间渗出微微细汗,他垂身作辑已然有一刻钟的时间。
室内间或响起一些书页翻动的声音,又有狼毫刺破纸宣旨的刺耳声,足见动笔之人心绪不宁,待笔停人动,视线模糊分辨眼前迈出一道身影。
“父亲。”
吕文徵依旧未开口叫他起身,却像往日一般考校起来,声声逼问。
“世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可知可行?”
吕献之淡淡的双眉都快拧在一起,沉默良久后答。
“知,此德当孝,亦该行。”
却传来一道嗤笑声。
“你知,你如何知,你行,又如何去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其一,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其二。①”
“叫为父看,你已是把这些年来书都忘到了狗肚子里,荒废夫子十余年循循教诲,夜间也能安寝?”
又是接连默声,吕文徵转身坐回案桌之后,看着这个儿子,满眼具是寒意,眼睛已经瞪的要突出来。
“今日魏氏胆敢叫那阉人传话,其中所言何意,你给为父解释一二。”
“陛下赏识,献之定当拼付全力,以报家国。”话语中的态度依旧清晰明了,却对事实避而不谈。
“好一个拼付全力,吕氏在你心中占何地位,为父与你母亲是否还要为你这大义一同赴死,我国公府百年荣耀,难不成要断在你这个不肖子孙身上。”
“父亲误会,献之并非此意。”
二人像是严刑拷打一般,一问一答,谁都不认谁的理。
吕文徵站起身气的险些要将砚台砸过去,又想起是圣上御赐扔回桌上,环顾一圈都没找到趁手之物,只好喘着粗气坐下,“好好好!”
“我还真是生了个大义灭亲的好儿子!”
“待你娶了那杨氏,入得朝中,我见你如何应付,即便是被那些人算计的狗血淋头,训的奴颜婢膝也不用去提我这个没用的父亲!”
“父亲多虑。”
真是被气狠了,顾不得读书人的模样规矩,便将人连骂带踢的推出门去。
守在门外的侍卫个个装的耳聋目瞎,可人都走了,屋内的叫骂声都没停,心中个个大吃一惊,小公子到底是说了什么才叫老爷这般雷霆大怒。
屠襄在院外已经等的惴惴不安,见着人完好无损的走出来,面上也没什么不妥,只当今日家主大发善心没逼问。
往前时候,家主训公子,总是出来时便汗湿一背,像是丢了魂一般,几日几夜都缓不过来,随着年纪渐长,这种情况好了些,只是依旧像是梦魇缠着,大夫也是常备着。
“公子,咱们去哪?”
吕献之迈出门槛突然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内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幼时夫子,也是一个雷霆一怒的家主,往前其实也不至于如此箭弩拔张,可今日他不知怎么就是不想认了。
那些屋内伴随着怒气拷问说出来的话,其实每一句都是真话,从始至终他都是这般想的,只是累的不想说。
“回祠堂。”
那日回到国公府,吕文徵便罚了他一同往日的禁闭,或许旁人都是跪在列祖列宗前忏悔,他是跪在那继续读,把那些被奉为二房教条的孝经以及文法政见一一说给自己听。
待什么时候说吐了,说倦了,认了错,才能出来。
“公子,其实不……”
屠襄想说已经出来了便不用回去,可又见着那已经迈步远去的背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公子其实就是这样倔强认死理,所以总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
随赐婚圣旨一并到的还有宫里送来的赏赐,杨灵籁瞧着那太监手中所端着红木匣子目露诧色,里面正是一对品色极佳的莲花翡玉耳铛。
魏婕妤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还未说几句话,这便想把她拉下水了?
赵忠贤则是对这位娘娘十分关注乃至亲赐珠宝的女子多了几分耐性,甚至亲自扶了人起来。
这一幕叫一旁的杨争鸿眼神闪烁,国子监也常与这些宦官打交道,这位眼神里的笑模样可十分不多见。
任徐氏如何想,都不知这宫中竟会如此看中这门婚事,本该是多艰之势却叫这一赐婚给扭转了局面。
怎么就偏偏叫三娘这个庶女搭上了,她的慈安也是大家闺秀,又习得四书五经也是才女,中馈更是自小教导,哪一点不如她。
为何偏偏是杨氏三娘!?

第10章 劝言
赐婚的消息不径而走,胭脂巷边的绣楼里不少绣娘结伴而行,无一不是在讨论这位名震京城的杨三小姐。
“这位庶三小姐果真是个厉害人物,也不知是何等风采才叫国公府的少爷倾心非娶不可。”一圆脸的绿衣姑娘满脸艳羡,她怎么就遇不见这等钟情富庶的好好公子呢?
“叫我说,该是生的颜若舜华、柔情绰态才是,男子最爱小意温柔,三小姐定是我见犹怜,轻声细语,动不动便能落下泪来。”
她的话得到了同伴的声声附和,都是一些还未及笄便出来学习女红的民间女娘,家中人少,便少见勾心斗角,因未嫁人便总对茶肆说书人口中的才子佳人生出向往,也想遇一“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的良人。①
屠襄今日出门本是奉公子的命令采买要用的书卷,那书肆恰与绣坊的同路,因自小耳目聪明,不得不将这些小女娘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脑袋里,从提到杨三庶女开始,他就竖起了耳朵,谁知越听便觉得流言荒唐。
说道这门婚事,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那杨三娘哪里是个柔情蜜意的人,分明就是面目唬人实际黑心肝的恶毒女子,说是与公子斩断前缘,却选在那般日子,定是不安好心。
现在好了,人人皆知,公子娶了一位家世地位、才情相貌样样不出彩的小官庶女,日后该怎么在同窗和同僚面前直起腰来。
也不知夫人这几日会处理掉多少公子院中做事的奴才,整个项脊轩怕已都是新面孔了。
一路唉声叹气的回到祠堂,推开沉重的扇门,公子依旧像走时一样跪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老爷着人送来的孤本竹简,一动不动。
因院外有一高墙筑起,这祠堂内不见日光,两侧高高的黄铜烛台上的巨烛青天白日都需燃着,昏黄的屋子里摆放着陈旧的牌位,案上的紫金香炉内飘起一缕缕烟,仿佛就像是国公府的命数,会永远的延绵下去。
每次公子来这禁闭用饭都会见少,没日没夜的捧着书卷叫人看不出心思,也不管夫人如何去折腾他院中的事务,像是哑了聋了。
屠襄后背有些发凉,他狠狠呼了口气才迈进门槛,将新印的几卷书册放在一边,见茶盏内空了,便去长几旁端起茶壶添满了,想起自己在街上所听之言,忍不住又念叨了几句。
“公子您不知道,现在街上传言越来越过分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娘个个都夸杨三姑娘是个贤淑女子,梨花带雨什么的。”
那些赞许之词在嘴里像是烫嘴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埋头苦读之人到底分了神,抬眼打量了愤愤不平的小侍卫一眼,才拿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面容半遮半掩。
“你很不喜欢她?”
屠襄自小跟在他身边服侍,也是母亲王氏亲自挑选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借着这双眼传递给父母,除了那些特意不想被别人知晓之事,屠襄也算表面上最了解他之人。
“这,倒也没有很不喜欢……”
“公子有治世之才,又出身显贵,只是在屠襄看来,表小姐与平阳郡主这等自幼受翰墨之教的世家贵女才更与您相配。”
杨家三娘,父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已算文人一派,教书之人也总比旁人迂腐些,那杨府主母看着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她斗胆去与他乘船,其中算计心思也多的很,只是若说她与其他贵女不同,吕献之也没看出来。
左不过都是是命苦之人谋生,待真进了这国公府,也不过就是跟母亲一般的妇人,有何差别,财权富贵、名利之下,谁又能不被沾染。
“日后莫要多说这些话了。”
待祠堂再次陷入寂静,吕献之将手中孝义经卷从头翻到尾,愈发觉得狗屁不通,果真是心乱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难不成还觉得这国公府会进来个正常人。
生做这世家之子,也不是福还是祸;入得这国公府,对杨三娘来说,也不知是对是错。
杨灵籁可没有他这般纠结,自亲手接了这赐婚圣旨,她的好日子便来了,徐氏管不得她,潘氏也躲着,那个爹也不多说些什么,叫她在府里自在了不少。
倒是几个庶出姐妹都喜欢恰巧经过这翠竹园,她也不亏待,各个都会请进来。
府□□三个姨娘,平氏来的早些,生育三女二子,余氏膝下也有两个女儿,倒是最得宠的潘姨娘,只有杨灵籁一个。
杨慈安是嫡长女,也是这杨府女娘中年纪最大的,比杨灵籁还大一岁,因着上门求娶之人算多,徐氏也颇有打算,婚事便一拖再拖。
杨二娘倒是早些年便被徐氏做主远嫁了出去,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嫡子,远在京城之外,除了逢年过节不常见。
一群人围在圆桌前,大多都是说几句吉祥话后,便是酸不溜秋的唠嗑。
“姐姐真是好福气,拖了两年这般年纪也能嫁的好人家,倒是咱们这几个日常忧心姐姐婚事的妹妹多此一举了,原是有姐夫这般良人等着。”
杨四娘表面上夸着,却是字字句句都带着些嫉妒,主动提起别人的伤心事,就差说你这个年纪才嫁出去有些晚了,还是主动与男子私会为人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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