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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南川了了)


听到此处,容娡不禁有些苦恼。
她才至洛阳便得罪了这么一个权贵,不知日后是否会举步维艰。
白蔻似是看出她的苦恼,宽慰道:“娘子不必忧心,赵世子只在喝醉酒有些乖张,平日里还算平易近人,不会因梅园中的小事便为难娘子。再者,有主上在。”
容娡惆怅的点点头。
而后,她想起赵双乾面对谢玹时,毕恭毕敬的态度。
心里不禁浮出些复杂的波动。
连王侯之子,面对谢玹皆得恭敬客气,可见谢玹地位之高。
她的眼光着实是好。
只是……
若万一,她日后发现谢玹并不适合她安身立命,想要另择人选,同他一刀两断。
当真能如她所愿,顺利的断开么?
谢玹绝不是她能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容娡不敢深想,连忙打断思绪。
走一步算一步。
翌日,谢氏的族老遣人来请容娡。
容娡对此早有预料,虽对这些老古板们有些畏惧,但并不怕,坦然自若的应对他们的询问,将自己对谢玹的蓄意勾引撇的干干净净,只说是巧遇之后互通身份,蒙受长公子照拂,一路随行他到了洛阳。
她对谢玹做的那些引诱之事,多半只有二人知晓,况且她一向擅长伪装,又有谢玹只手遮天的帮衬,没怎么费劲便糊弄过去。
自慈宁堂出来后,白蔻引着容娡,前往一处阁楼。
阁楼里。
二楼的临窗处,有两人隔着对弈桌,相对跪坐。
一人坐的极为规整端方,另一人则懒怠随意。
“父皇近来越发沉迷修仙问道,你不在的这半年,不知听信了哪个方士的浑话,要找什么天命圣女,说与其交|合方可延年益寿,真是荒诞至极……”
棋盘被人轻轻叩动两下。
谢玹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神情淡淡,随手落下一子。
对面的青年扫视一眼他落子之处,“啧”的一声,气笑了:“云玠,你今日怎地心不在焉?”
谢玹面容雪净,画中人似的端坐,默不作声。
那人哎吁两声,蓄意调侃道:“我与你说朝政你都不留心听,莫不是惦念上哪家的小娘子,思之不得,失魂落魄了?”
谢玹瞥他一眼,眉眼间恍若覆着霜雪:“还要不要下棋了?”
“……要要要!”
两人对弈两招,谢玹对面的青年不知发现什么,“咦”了一声,奇道:“你唇上的伤口如何弄的,我瞧着怎么像咬出来的?”
谢玹执棋的动作一顿。
对面人打量他一阵,讶道:“还真是被人咬的?不会是你惦念的那个小娘子咬的吧?”
话音才落,静昙自楼下走上来,拱手对两人行了一礼。
“三殿下,公子。”
而后他低声对谢玹禀报道:“公子,容娘子来了。”
谢玹眼睫一眨,轻轻颔首:“让她过来罢。”

第43章 皇族
如今的大巍皇室乃是贺兰氏一族, 方才与谢玹对弈之人,正是国君的第三子、三皇子贺兰铖。
他二人年岁相差不大,又有几分血缘, 自小一同长大,关系尚可。
迎着贺兰铖探究的目光, 谢玹神色自若的站起身, 走到楼梯前等容娡。
阁楼里燃着清淡的月麟香, 容娡提着裙摆、踏着楼梯往上行时, 清苦的香气幽幽飘漾, 沾染上几分属于她的甜香。
谢玹居高临下, 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 始终不曾移开。
容娡若有所感地抬起眼,瞧见他,立即笑逐颜开,疾走几步扑入他怀里,双臂如柔软的藤蔓一般缠住他劲瘦的腰身,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贴,娇滴滴的唤:“谢玹哥哥!”
楼梯的护栏不高, 谢玹怕她摔着, 抬手揽住她的腰, 将她拥在怀里。
容娡略带埋怨地嘀咕了两句谢氏的族老,谢玹沉默的听着, 轻轻颔首。
顿了顿, 他微微抿唇, 轻声提醒道:“还有旁人在此处。”
窗边立即飘来贺兰铖一句不满:“谢云玠你这厮!我几时成旁人了!”
容娡将埋脸在谢玹怀中磨蹭的动作一顿。
她虽欲与谢玹更亲近几分, 但脸皮还没厚到能当着旁人的面同他亲密的地步。
她面上发烫,红着脸站直, 娇嗔谢玹一眼。
谢玹神色不变,拥着她侧过身,先是简略地介绍了容娡的身份,然而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对她介绍道:“此人是三皇子。”
皇子?!
容娡脸色微僵。
别说是皇子,以往她在江东时,连皇亲国戚都不曾见过,听见有皇室中人在此,难免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攥住谢玹的衣角,心里不禁抱怨起谢玹为何不早些提醒她。
略一踟蹰,她垂着眼帘,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一礼:“拜见三殿下。”
贺兰铖带着些探究的目光自她身上滑过。
的确是个娇美绝色的女子。
只是不知有何特殊之处,竟会引得谢玹这样沉闷古板、冷情冷性的人心动。
贺兰铖同他相识十余年,别说是有女子能入他眼,就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子能近他的身。
而今日,谢玹竟如此纵容这位小娘子。
贺兰铖抬手免去容娡的行礼,不禁奇道:“谢云玠啊谢云玠,真是纳罕,你不是从来不让人接近这栋阁楼的么?”
谢玹瞥他一眼,虽神色寡淡,什么都没说,但意味很明显。
——你不是人?
贺兰铖摔了棋,嚷嚷道:“我的意思是女人!女人!”
谢玹垂眼看向容娡:“容娡不一样。”
贺兰铖便不说话了。
容娡低头听着两人的对话,见谢玹面对皇子时,语气自若,气势竟也不输分毫,一颗心渐渐安定,心里的紧张消退不少。
她扯了扯谢玹的袖子,小声道:“谢云玠?”
谢玹颔首:“云玠是我的表字。”
容娡眼眸一转,从善若流:“云玠哥哥。”
谢玹只稍一犹豫,便默许了她的这个称谓。
见状,贺兰铖有些坐不住:“你既有约,我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谢玹出声拦住他,“方士与天命圣女之事,你刚才说的语焉不详,记得派人将相关的案牍给我。”
贺兰铖搪塞道:“好好,这半年来的朝政,我也命人整理之后拿给你。”
谢玹亦有些自己的耳目,对离开后的朝政知晓一些,贺兰铖的提议有些多此一举。
略一沉吟,他微微颔首:“可。”
贺兰铖脚步匆匆,才要下楼,便听谢玹毫无羞涩之意地淡声道:“离开时,记得避开族老的耳目。我与她在此见面,须得你帮衬遮掩一二。”
贺兰铖脚步一顿。
他算是看明白了!
谢玹这厮今日叫他来,就是拿他当掩人耳目的幌子!
贺兰铖走后,容娡想到从白蔻口中打探出的一些往事,不禁有些唏嘘。
提到当今掌权的贺兰氏,不免要一并提及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乱。
彼时夷狄入侵,佞臣与外敌勾结,大开宫门与密道,任其屠杀。宫中数千人死于夷狄之手,积尸成山,破碎的血肉堵塞了洛水。
前任国君一脉……惨死宫中,无人生还。
好在谢氏一族誓死抵抗,又有前任国君的胞弟、也就是如今国君,不远千里从封地前来平乱,才驱除匈虏,守住了大巍江山。
谢氏二房的长君,正是亡在那场战役里。
谢氏一族如今的安富尊荣,与那一战关系匪浅。
白蔻是个极为冷静清醒的女子,然而同容娡讲起这些事时,语气中竟隐有愤恨的怒火。
国恨家仇,哪能不恨呢。
那场战乱发生时,谢兰岫嫁到了江东,未受到波及。容娡彼时才降生,对此并无太大感受,但她听谢兰岫提到过很多次前任国君的雅儒贤能,还有那位早夭太子的福慧双修,偶尔也会生出些憧憬,想要亲眼瞧上一瞧。
可惜,他们早就湮灭在史书中寥寥的几行文字里了。
容娡坐在谢玹身旁,思绪飘远,不禁叹息一声,想到一路走来见到的流民,心里生出点惆怅。
听到她这一声轻叹,谢玹放下手中的书籍,偏头打量她,微微蹙眉:“姣姣,你是觉得与我在一处,很是无趣么?”
他手里拿着的那本书籍,古朴又厚重。
容娡刚才见他在屏气凝神的翻阅,神色认真专注,便没有打扰他,兀自出神思考。
闻言,容娡收回心神,摇摇头,往他身上偎了偎,娇声道:“能与哥哥相处,我怎会觉得无趣。方才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谢玹抬手将她揽入臂弯间,垂眸凝视一阵她娇美的面庞,缓声道:“你若觉得无趣,可言于我,我近日看了些书,若觉得无趣时,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书中所写。”
他跪坐时背直如松,端方恪礼,哪怕容娡没骨头似的缠在他身上,也不曾改变他的坐姿。
容娡不禁有些好奇:“什么书?”
谢玹垂着眉眼,眼睫轻眨,似是回忆一阵,而后温声背诵:“凡交战,先须端坐,定气凝神,以鼻引清气,口呵浊气一二口,节次叩齿舌搅华池,咽液,行导引之法。候他情|动,掐取彼右手指纹,咂住他舌,取他津液一口,仍吸……”
容娡只问他是何书,没想到他直接诵读起书中内容来。
他所读的书多半是圣贤典籍,容娡还以为他要告诉什么大道理,默默腹诽——哪有情人间的相会是背书的,这未免太枯燥了些。
但想到谢玹的禀性,又觉得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左右他声音很好听,即使是念书也不沉闷,便耐着性子听。
然而听着听着,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谢玹口中所述分明是……
分明是房|中|术!
背后好像烧起了一团火,烧的容娡面色涨红,忙用力推了推他,将他的背诵打断:“哥哥!”
谢玹止住声,略带疑惑地看着她,面色空净又明淡。
容娡又羞又恼,推着他的胸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抬眼对上他淡然冷澈的眼眸,忽地又不知说什么好。
支支吾吾半晌,只声如蚊讷道:“你、你从哪找来的这种书看……”
谢玹面色坦然:“你既对与我亲吻感到欢愉,却又说我的吻法不对,我便命人去寻了些秘籍,借此学习,方便你我来试。”
容娡霎时哑然无声。
想到从前自己为了勾引他而说过的轻浮话语,她顿时觉得自己是在玩火自焚,咎由自取,浑身都如虫蚁啃噬般麻痒而不自在。
她原以为谢玹是坐怀不乱、清冷自持的君子,才肆无忌惮的任性撩拨。
怎知此人虽的确品性高洁,但太过较真,她随口浑说的话皆被他记入心中,因她的话,什么都想学上一学,这可如何是好?
容娡想到方才谢玹专注的神情,又窥见他眼中的好奇与探究,越发不自在。
她再也不要乱说话了!
僵坐半晌,容娡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当真不是觉得无趣,只是想到一些往事而有些感慨。——哥哥知道‘血河之役’么?”
谢玹收放自如,见容娡不是在诓骗他,便没在此事上多作纠结。
听到血河之役四个字,他神情变得微冷。
沉默一会,才慢慢点头:“知道。”
容娡又是一声轻叹。
她抬眼看向谢玹,谢玹薄唇微抿,眉宇间攒着点薄冷的阴翳,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沉默的对望一阵,他主动出声问:“怎么问起这个?”
容娡有些惆怅:“方才看见三皇子,忽然便想到了。我阿娘说,她未出阁时,曾见过先皇与太子。先太子出生时满城祥云,福慧双修,阿娘称赞他天姿灵秀,若他尚在人世,不知该是怎样的风貌。可惜……唉,真想见上一见啊……”
肩膀忽地被人扳了一下,容娡不明所以地止住话声,抬眼对上谢玹沉冷的脸。
——明显是不悦了。
谢玹将她扳的面对着他,冷着脸审视她一阵,忽地俯身用力吻住她。
容娡吓了一跳,双手撑住身后的棋桌。
棋桌歪斜,玉质的棋子哗啦啦倾落,洒满她的裙裾,凉润润的,有点儿痒。
谢玹的吻也有点儿痒。
容娡的惊呼被他温凉的舌尖堵回口中。
好半晌,谢玹松开她的唇,脸上的神情重新恢复冷淡。
容娡气息不匀,微张红唇吐气,唇瓣红润润、水粼粼的。
谢玹深深看她一阵,抬手将绵软的她箍入怀中。
两种不同的心跳声,因为这个几乎要揉入彼此骨血的拥抱,渐渐同频交融。
容娡隐隐觉得,此时的他似乎有些古怪。
但她没多想,只气哼哼的指控:“云玠哥哥,醋坛子精。你是不是又醋了!”
谢玹目光闪动两下,嗓音沉缓:“不许想别人。”
“……已经过世的人也不行?”
“死人也不行。”

第44章 妄念(加更)
在谢府中住上一段时日后, 谢兰岫开始带着容娡在各个院落间走动,同各房的夫人、娘子渐渐相熟。
容娡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人情往来,她更愿意待在寡言安静的谢玹身旁, 也好过承受那些夫人仆妇们看向她时,如同衡量物件一般的目光。
但如今她们是居人篱下, 有些应酬交际无法避免。好在容娡一向擅长伪装, 面对人时作出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 尚且能够应付她们的打量。
来谢府第一日时, 容娡便见识到了府中严苛沉肃的家风。随着在各院间的往来, 慢慢发现整个家族的人做事皆一板一眼, 她深受影响, 不得不谨言慎行,渐渐有些理解谢玹为何是那种古板的禀性了。
谢氏重学风,府中像容娡这样大的小娘子,多半在学堂中修习课业,容娡在江东时也在学堂读书。谢兰岫听闻后,与四夫人商议一番,索性也让容娡前往学堂跟着听学。
如此一来, 既不用应付各房夫人, 与谢玹的见面也要方便许多, 说不准还能物色到更为合适的郎君,容娡自然乐意。
谢氏的学子皆在一间讲堂中修习, 不拘男女。
容娡与谢氏族人并不熟识, 她心知肚明谢氏的小娘子们未必待见她, 便也没有主动去攀谈。往往跟着容励来到学堂后, 便寻个角落坐下,一个人安静的温书。
偶尔学的累了, 会悄悄抬眼打量在座的年轻郎君们。
谢府学堂里所学的内容,比她以往在江东的学堂里学的要难许多,她虽称得上聪颖,但所学内容跨度太大,要多花一段时间方可熟读于心。
容娡还算好学,对此并无多少怨言。反正若她有不懂之处,暖阁里还有个学富五车的谢玹等着,随时可以教她。
只是,容娡虽无意攀谈,但她的容貌实在过于显眼,让人难以忽视。
一连几日在学堂听学后,渐渐有人按捺不住同她搭话。
谢珉是第一个被郎君们推搡过来的。
他一见容娡便脸红,话都说不利索了:“容、容娘子。”
容娡放下谢玹给她写了批注的书卷,目光不舍的在他清峻横姿的字体上流连一阵,慢慢抬起头,柔声道:“三郎君,寻我有什么事?”
众人瞧清楚她的脸,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
谢珉屏气敛息,轻声道:“容娘子似乎有些畏寒?我这里有手炉……”
容娡下意识地摸向袖中谢玹给她的手炉,对他笑了笑,才要说些什么,门外忽然有人嚷嚷着跑进来:“夫子来了!夫子来了!快坐好!”
众学子推搡着,轰然如鸟兽散,规规矩矩地回到各自坐席上坐好。
容娡低下头继续温书,看着谢玹的字,不禁有些感慨,这人的字写得实在是好看。
她温书时,轻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堂中。
容娡坐席旁的小娘子不知看见什么,蓦地一声雀跃的惊呼。
容娡有些奇怪,抬起头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竟望见一身霜白衣袍的谢玹。
谢玹面容雪净,目光极具威严的扫过每一人,看向容娡时,不着痕迹的停顿一瞬。
“今日夫子不在,由我来授课。”
他嗓音温冷,不怒自威,哪怕课室里皆是与他一辈的兄弟姊妹,也无人敢窃窃私语,一时如鸦默雀静。
容娡看着他如玉的长指拿起书卷,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谢玹的授课方式,与平时教她并无太大出入,容娡不似旁人那般畏惧他,随着他的思路认真听讲,一堂课很快便过去。
课间休憩时,谢玹没有离开,端坐在讲堂前。
零零散散有几个学子上前请教疑问之处,容娡捏着书卷,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找他时,忽然感觉书桌前围了几个人。
见她抬头,三房的小娘子谢云妙首先同她搭话:“妹妹与容励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吗?”
容娡乖巧地点点头。
谢云妙转头看了一眼容励:“眉眼间是有些相似,只是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子实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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