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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南川了了)


容娡看向他,客气疏离地微微一笑:“多谢郎君,但不必劳烦您。”
她指了指跟在身后的谢府婢女:“有府中婢女跟着我。”
谢珉局促的笑了笑:“好。”
他们说话的期间,谢玹神情淡漠,始终未置一词,似是对他们的交谈并不在意。
容娡一一向他们行礼辞别。
面向谢玹时,她美目中泛起水波,欲说还休地飞快看他一眼。
谢玹的脸冷的像块冰,眸色晦暗不明。
应下她这一礼后,他率先转身离开。
转身时,他的鹤氅带起一点冰冷的气流,将容娡耳边的碎发拂的微微颤动。
容娡在心中叹息一声,随着婢女的指引,往另一个方向迈步。
婢女将容娡领到就近的一处无人的暖阁。
对兄长说自己鞋袜湿了,只是容娡情急之下的托词。
但当她围着炭火盆坐下,褪下鞋袜后,才发现自己的鞋袜竟当真被雪水浸湿了。
她轻叹一声,抬起冻得几乎没直觉的脚趾,靠近火盆,耐心等待。
不多时,暖阁的门外,传来轻而沉稳的脚步声。
容娡眨了眨眼。
门扇开合,满身映雪的谢玹迈步走入。
暖阁内空间不大,谢玹的身量又极高。他一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屋里便显得有些拥挤。
容娡的脚趾蜷缩一下,慢慢抬头看向他,露出一截细白的颈项。
看见他神姿高砌的一张脸,下意识撒娇:“哥哥……脚冷。”
她早知他会来。
谢玹停步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冷澈的眼眸中隐有审视之意。
炭火噼啪作响。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开口:“你一早便知我是‘表兄’?”
他的语气淡淡。
瞳仁中,却因问出这话,而泛出几丝极致的冷寒。
他看着容娡脆弱细嫩的颈项,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在心中冷漠的想。
只要她敢有半点撒谎。
只要她流露出半分迟疑。
只要她,对他胆敢有所隐瞒——远比他以为的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会看着那些人将她除去。
就像他冷眼旁观那只白狐的死亡一样。
谢氏的族老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会扰乱他心念的女子接近他。
他紧紧盯着容娡的脸,没有放过她脸上半点细微的神情。
然而——
容娡只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便摇摇头:“我并不知道。”
她不解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觉得这种事不必瞒着他,便和盘托出:“与你一起来洛阳的时候才知道的,哥哥问这个作什么?”
谢玹冷漠地审视着她。
须臾,他薄唇微启,低低吐出几个字:“那,议亲呢?你可曾知晓?”
他提到这桩事,容娡不禁微微蹙起眉头,神情颇为苦恼。
谢玹没有错过她表情的变化,眸色一黯,冷硬的心房骤然掀起滔天的浪潮。
说不清,在他心中兴风作浪的,是妒意,还是杀意。
“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这件事。”提起此事,她便没由来的心烦,不禁没好气道,“我并不认识什么三公子五公子,他们说的信件与庚帖我更是半个字也不曾见到,谁知他四处散播要与我议亲,真是……”
她拧着眉,略带埋怨,重重吐出几个字:“真是让人烦闷。”
话音才落,她觑着谢玹的神情,连忙补上一句话:“哥哥莫要误会我,我同他绝无可能!”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不禁觉得遗憾。
想了想,又觉得不过只是随口说说哄骗谢玹,倘若她不能拿下谢玹,届时再接近谢珉也未尝不可,便不再自寻苦恼。
谢玹听着她埋怨的嘀咕,心中翻涌作祟的古怪情绪忽地停歇了。
他看着容娡娇美的面庞:“为何怕我误会?”
容娡被他问的脸上一热,羞恼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谢玹坦然的摇头:“不明白。”
谈及此,他竟颇为殷切的看着她,似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容娡脸上发烫,不自在的抿住唇。
总之不过是说句好话哄一哄他罢了,她又不会损失什么。
便张开红润的唇瓣,吐出甜蜜温软的情话:“谢玹哥哥,我心悦你呀。”
谢玹轻笑一声。
容娡白皙的脸上浮出薄红,羞恼更甚:“你笑什么?”
谢玹不答。
他的视线落在她玲珑的足上,停留一瞬:“能站起来么?”
容娡委屈巴巴地摇头:“不能……”
“行。”
下一瞬,谢玹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椅背两侧,将她圈在怀里。
冷檀香灌入五感,容娡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谢玹勾挑了下她细嫩的下巴尖,俯身用力吻住——或者说是咬住她的唇瓣。

他的发犹如泼墨一般流泻到她身上。
容娡只匆匆瞥见面前的炭火急急跃动两下, 而后视线便被男人平阔的肩膀占满。
冷檀香丝丝缕缕,像冰凉的发丝滑入领口那般,钻入嗅觉, 浸入血液,游走于她的四肢百骸。
他张口衔咬住她的唇。
谢玹的唇齿微凉, 探入她齿间的舌也是偏凉的。
他吻过来时, 容娡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说不清是因为他偏凉的体温, 还是因为他令她始料不及的动作。
炭火噼啪作响, 但此时的容娡已然无法留意到了。
她的视线里满是这人的身影, 感官也尽数被此人占据。
一呼一吸, 一举一动, 全然为他所调动、全然为他所掌控。
——而这也正是谢玹想要的局面。
他那样的人。
身来便是山巅之雪,高居神台,算无遗策。
无法容忍,他所见之事,哪怕有分毫会超出他的掌控。
一丝也不行。
偏偏容娡是那个例外。
他以为自己看彻容娡。
以为顺着她的谋算、遂了她的意,同她亲近,便能够令自己重回正轨, 让事情向着他所能掌控的局面去发展。
但没有。
反而, 越发无法掌控。
反而, 让自己在她绮丽甜蜜的陷阱中陷得更深。
令他的心屡屡失控,蓬生出许多陌生而古怪的情绪。
譬如, 妒火,
譬如, 醋意。
哪怕谢玹并不愿面对, 自己因她而产生了这种百无一用的感情。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听到谢珉有意同容娡议亲时,他的胸臆中泛起了冷寒汹涌的妒火。
这就是令人失魂落魄的情爱么?
谢玹从未体验过。
他不知道。
但容娡说心悦他的话语, 的确令他的心房里生出了几分细微的愉悦。
同时谢玹也很清楚。
如若他今日不是恰巧撞破,以容娡的行事风格,她必然会将与谢珉议亲之事,瞒天过海的隐瞒过去。
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周旋于他与谢珉之间。
——容娡也的确有此意。
谢玹鼻息不稳,想到此处,冷淡的眸中闪过一丝薄怒。
他用力去吮咬她那惯来会说出甜言蜜语哄骗他人的舌。
说不上是因怒而生的索取,还是因情而生的给予。
他攥着扶手的双臂渐渐绷紧。
力道之大,甚至使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容娡听着他发沉的、甚至有些低欲的鼻息,被他吮的舌根发软发酸。
没由来的觉得,他的吻中带有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惩戒意味。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但她也无法分出心神去细想——
口耑息被男人冰凉的舌尖顶的破碎,喉间溢出的细吟也被堵了回去。
容娡有些头晕脑胀,脑中嗡嗡作响。
暖阁内雕梁画栋的装潢,在她眼中成了绮诡交错的彩色纹路。
她在错乱的间隙用力呼吸。
却感觉到,灌入她鼻腔之中的气流,被他身上的冷檀香浸透。
甚至,她呼出的气息,也浸着一层馥郁的冷香。
二者之间仅有的区别,便是她呼出的气里,带着点自胸肺里传出的热度。
而她唇齿间的空气,早便因他试探的舌尖,在拥挤的搅动间而变得无比稀薄。
容娡仰面对着他,脊背紧紧绷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弦。
她没由来的感到一种几乎算是心慌意乱的紧张。
在这个缠绵表象的遮掩之下、称得上是凶狠的吻中,她的所有感受被他轻而易举的调动。
鼻息与心跳溃不成军时,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仿佛她是一只——被某只看似温和、实则凶猛的魔龙——盯上的孱弱的幼鹿。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迈入他的领地,便以为自己能够亲近他,能够获取他的庇佑。
实则一有不慎,便会被他摁在冰冷的利爪之下,
任凭他掌控她的性命,任凭他用冰刃般的利齿破开她的皮肉,大口大口吸食她细嫩脖颈处的鲜血。
——这不对劲。
谢玹这样的人,当是圣坛上的神明才对。
她为何会有这种荒诞的联想。
因为窒息,容娡不由自主地停住紊乱的思绪,下意识地张开唇,想要吸取空气。
但这反而便利了他的试探与掌控。
她所汲取到的,尽然是他的气息。
她被他吻的迷迷糊糊,眼前的布设明灭闪烁,闪动着光怪陆离的眩晕感。
思绪如浆糊,她迷蒙地想,暖阁里的地龙应当烧的太旺盛了些。
否则,为何在这新雪初霁的大冷天里,她却反常的觉得热。
好像,她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被人丢到炭火盆里。
火舌细密的舌忝舐着她,她身不由己,只得为之掌控,一点一点的融化,慢慢瘫软下去。
火势挤压着雪球渐渐缩小,融化出的水摇漾到火舌上,反而将火激的更为凶狠急切,愈发狠戾,想要吞噬掉她,让她完完全全融化、消散在火中。
蓬盛的火势,灼烧的她脸上发烫发红,热的几乎要晕过去了。
她想要挣扎着逃离他的吻。
却丝毫无法将他撼动。
她听到自己剧烈的、欲要挣开胸腔而出的怦怦心跳。
也听到,因无法获取足够的空气,而发出的哭咽般的口耑息。
——而这仅仅是一个吻而已。
甚至,谢玹的双手仍规规矩矩的搭在檀木椅的扶手上,他与她有所接触的,只有唇瓣。
云雾一般的薄汽,渐渐涌出,一点一点浮在容娡琉璃般澄净的瞳仁表面。
像那团雪融化出的水,被火灼烧成蒸汽,缭绕上浮。
触及到微冷的、琉璃质感的眼眸,水汽便凝为水波,泛起一道道潋滟的涟漪。
谢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或者说,令他满意的是——
他与她的交锋中,终于有事情能被他全然掌控。
在他放缓吻住她的力道,薄唇微动,似是要对她说些什么时。
容娡因为无法逃避他的掌控,在濒临窒息的威胁下,张口咬破了他的唇。
浓郁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
容娡急急吸了一大口空气,嗓音破碎细弱,怕他被激怒,下意识的哄道:“我……我是你的。”
谢玹身躯一僵。
他的鼻息忽地变得沉而急,像是山雨欲来前,预兆的、潮湿的风。
容娡心尖一跳,连忙趁机用力推开他。
她整个人娇弱靡丽,薄薄的红如同雾气一样布满她白皙的肌肤。
脱离他掌控的一瞬,她立即咳呛两声,紧接着大口大口喘气。
她警惕地盯着他,红润的唇瓣上沾着血,像传说中忘川河畔盛放的曼珠沙华。
而谢玹——
这人的薄唇上同样沾着血。
他慢慢直起身,鼻息亦有些微微不稳,只是不似容娡这般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稍微不慎便会岔了气。
好半晌,容娡终于平复了呼吸。
她没好气的瞪了谢玹一眼,旋即意识到这人不是她能造次的,赶忙娇声补救:“哥哥可莫要怪我咬你。”
嗓音深处,犹带着点轻喘,语气虽是在嗔怪,却因为声音极软,没由来的像撒娇。
谢玹淡淡瞥她一眼,眼眸湿润,面容无波,缓慢地用拇指的指腹拭去唇角的鲜血。
容娡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旋即她注意到他雪净冷淡的神色,目光一顿,不禁暗自磨了磨牙齿。
这人——!
他怎么连脸都没有红!
凭什么他方才忘却清规戒律,将她吻的昏天黑地,却仍是这副平静淡漠的模样。
像一尊无情无欲的神像,眉眼间映着淡淡的雪光。
好似方才情|动而与她深吻之人并不是他。
容娡的脸上却犹有些发烫。
她气闷不已,缓了缓,才接着解释道:“我咬哥哥,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情急之举。哥哥那样的吻法,知道的以为我们在亲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吃了我呢!我险些要窒息而死了!”
回忆起方才那个吻,想到那种浑身脱力的窒息感,她的嗓音里带上点撒娇般的埋怨,嘟囔道:“……再说了,哪有你那般吻人的。”
谢玹闻言,若有所思,眉尖轻轻挑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依你看,当如何吻?”
容娡被他问住,愣了下,狐疑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她并未自谢玹冷淡的眉眼间,窥探出任何一丝与欲相关的神情。
除了眼眸染上潮湿的润,他的神情与往先并无二致。
谢玹轻轻眨动了下眼:“你不是说,哪有我这样吻人的?”
他面容平静,上前一步,俯身靠近她,如玉般修长的手搭在椅子紫檀木的扶手上:“那你来教我,当如何与你亲吻。”
声音也很平静。
像,只是在同她探讨正确吻人的可行性。
容娡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一团小小的雪雾。
她警惕地用余光瞥着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我又没同旁人亲吻过,我也不知该如何……”
她只是,感觉那样的吻法不太对。
谢玹的吻里,强势的侵占感与掌控感太多了。
她对此仅有的、从话本子中得出的经验,认为这样不对。
吻应该是温柔的、缠绵的。
谢玹闻言,微微抿唇,陷入沉默。
眼角眉梢间的清冷雪意,却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悄然消融了一些。
说话间,他的墨发有一缕垂落,搭在容娡的裙裾上。
幽幽的冷檀香浮动,沁入她的嗅觉,她有些不自在。
僵硬地坐了一会儿,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余光瞥见谢玹的手。
那是一双极为赏心悦目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白玉一般的质感。
手背冷白的肌肤下,交错着淡青色的脉络。
容娡记得,方才他亲吻她时,手背上的肌肤绷的很紧,连带着淡青色的血管都绷的微微鼓起。
彰显着极具压迫感的力量。
她呼吸一紧,眼眸好似被什么炙热的火舌烫了一下,连忙别开眼,收回混乱的心绪。
燥热却偏偏不受控的漫上她的喉间、面上。
她轻轻扯动谢玹的袖子:“水,哥哥让开一些,我有些渴,想喝水。”
谢玹没有动:“等会儿再喝。”
容娡有些气,待要说些什么,谢玹忽地攫住她细嫩的脖颈,令她被迫仰起头。
她吓得鼻息一停:“你做什么?”
偏在此时,暖阁外传来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有人轻轻叩动门扇,男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容娘子,你可在此?”
容娡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面露慌乱之色,用力拍打谢玹的手臂。
谢玹对门外的动静好似无知无觉,垂着眉眼,专注地望着她:“试试。”
“……什么?”
他语气淡淡,手指间的动作却极为强势,迫着她将脸仰的更高一些:
“试试,何为正确亲吻之法。”

容娡拍打他手臂的动作一停。
她有些艰难地将视线落在谢玹的脸上, 辨认方才是否是自己幻听了。
谢玹的眉眼空净明淡,攫着她颈项的手指,却贴着她的颈侧细微滑动, 像是一种隐秘的催促。
“你不愿试?是不想与我亲吻么?”
——她没有听错。
容娡的颈侧被摩挲的发痒,腰后也浮上一点酥麻。
她的眼神还晕着点方才同他亲吻时浮出的绵软, 感觉喉间有什么渴燥破碎的声音要溢出, 便没有回应他的话。
惦记着门外传来的人声, 容娡的目光透过他肩上的发, 朝门外看去。
依稀能看见, 门扇外立着个人影。
此情此景下, 饶是她此行本就是有心来引诱谢玹, 也无法厚着脸皮与他作出亲密的事。
说想不是,说不想也不是。
定了定心神,她抬手摸了摸谢玹的手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嗓音轻飘飘软绵绵的:
“我自然是想的,只是如今门外有旁人在……”
谢玹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千钧重的神像那般屹立在她面前, 通身映着门窗外明霁的雪光:“既想, 那便不必顾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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