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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阿船)


舒王下了木梯,负手来回踱步。那许娘子还说什么来着?对,是居文轸让她搜寻密信的,居文轸手里还有太子贿赂郑墨司的《大顺山川堪舆图》,这老狐狸是要两头吃啊,原以为他已式微,不足为惧,可现在与陆执联手,企图渔翁得利,那真是异想天开了,权斗的结果非死即活,扮中庸谋中立的人若不及早拉拢或铲除,更是后患无穷。
既然太子不愿与居文轸结盟,那自己便赏他一杯羹吧!
恰此时,侍者来禀,说圣上已服药,精神好了许多,大太监何骈已回宫。
舒王勾起嘴角,眉眼瞬间和善,对身旁侍者道:“去禁苑把大统领请过来,就说陛下要见他。”
邕王府门前,两驾马车撞在一起,车夫鲁莽,污言秽语乱骂一通。
马车上的主人却都已在门前站定。
周若水站左,陆虞欢站右。
都是贵女,虽说周若水品级更高些,但本就生性好强的陆虞欢刚被赐了婚,正是得意的时候,比周若水嫁给平庸的探花郎风光不知多少倍呢!
景策出来回复,说将军实在太忙,没有心力为两位娘子效劳,特奉上滇地上好的绣品织物以表歉意。
周若水翻个白眼:“不用这些假客套,你且去回禀,就说我荣义郡主知道他是谁。”
陆虞欢窃笑:“郡主能来这件事,便蹊跷得很,李将军又没请您,难不成还真因为相貌相近就想入非非吗?”
关于李佑城貌似邕王的传言,她是听过的,但嗤之以鼻,皇家大事不可能出纰漏,这是她自小接受的礼法教诲。
“那他请你了吗?”周若水看都不看她一眼,“你这是第三回 来人家门前等吧,事不过三,人家不见,你又自寻什么没趣。”
“见与不见,他都是我未来夫君!”
“那陆娘子真是孤陋寡闻,你这位未来夫君可是整日围着你未来弟妻转呢!”
“什么?你说许清如?”
“正是那个贱人。”
“……道听途说,有何证据?都是我阿弟陪着将军打马球练骑射,见弟妹几面又如何?”
周若水冷笑,“好啊,那我拭目以待,别等着陆娘子还没嫁入邕王府,人家的外室肚子都大了。”
“你……”
“这不是邕王府,这是李将军的私宅。”景策咳了几声,“两位娘子还是拿上东西,请回吧!”
“你这奴婢,还不快去通禀,本郡主要见邕王府的主人!”周若水咆哮。
路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看两个贵女的热闹不亦乐乎,还能顺带分析出点皇家八卦。
又有几辆马车停住,下来了崔庭芳、裴韵娴、章婵等一众长安名媛。这些都是来给周若水助兴的,当然本质上是煽风点火,最终目的是想闹到里面的主人公李佑城出来露露脸。
事情越闹越大,那边人多势众,陆虞欢快要招架不住,也派婢子喊了附近的小姐妹来撑场子,一时间,邕王府前聚集了近半个长安的贵女,堪比乡野大集的布料摊。
景策已经劝了李佑城几次了,女娘们太过彪悍,赶紧想办法疏散吧,可李佑城置若罔闻,狡辩道:“周若水找的是邕王,而我不是,陆娘子找的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我亦不是。”
“那您是……?”景策狐疑。
他笑笑,轻松至极,这会功夫连书肆伙计的衣服都换好了,淡然如晴空的舒云:“我只是个帮工的。”
正门打开的时候,双方势力缠斗正焦灼,就快互扯对方头花了。
等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哪里不对时,从门内迈着轻巧步伐走出的男人已经要翻身上马了。
只见,他身着灰色素麻衣衫,那衣服在他身上略微小了点,头上还裹了最普通不过的幞头,这样子很像家丁奴仆,若忽略那实在太过出挑的身型样貌的话。
陆虞欢最先反应过来,拽过李佑城衣袖,眼泪夺眶而出,梨花带雨道:“妾只是做了将军爱吃的滇地菜,送过来让将军尝尝,没想到竟受此大辱,让这些不懂事的女娘追着骂,请将军务必为妾讨回公道!”
“你胡说!明明是你先动手,胳膊那么粗!”周若水扶了扶摇摇欲坠的发髻。
李佑城左右看看,虽然头大,但总得说些什么,不然被冠上长安渣男的名头,太子定会变着花样拿他取乐。
“陆娘子,费心了,圣上病重,定婚之事延后,望理解,请回府侯旨吧!”
他声音虽低沉,却很有穿透力,陆虞欢望进他深邃眼睛里,难以自拔,只木讷点头:“那妾命人将餐食送进去。”
李佑城眉头皱得细微,面上只淡淡一笑:“有劳,多谢。”
转头对周若水:“这位郡主——”
“荣义郡主。”
“好,荣义郡主,邕王府的主人不是我,你也没有资格见。”
他翻上马背,动作利落,眉宇间多了些不耐烦。
贵女们窃窃私语,此人好看是真好看,就算没有名贵衣物傍身,那份隽秀英姿还是令人叹服,但却不敢确定这穿一身麻衣的男子是威名赫赫的将军,甚至怀疑陆虞欢认错了人。
周若水冲出来,差点惊了马,眸清目澈道:“李将军,我的预感不会错,若你真的懂,望将军早日来舒王府一叙,或许……”她垂首,默然攥紧拳头,“或许你我还能……”
“郡主,舒王难道没告诉你,为何将你嫁给探花郎吗?”李佑城朝她深意一笑:“保重。”
周若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群外挤进来的一名男子打断。
“阿城,这不是阿城吗?”许广翰兴高采烈凑近:“怎么,你一人打两份工啊,邕王府这么多皇家兵卫,难不成还差你一个民间保镖?”
众人疑惑,更加相信这人不是剑南西川节度使了。
李佑城驭马走了几步,打了个圈,笑道:“阿兄莫怪,我确实很缺钱,或许……有妻儿要养。”
从邕王府到西市,路程不算远,加之策马乘风,时空变幻间,李佑城已在上善书肆门口站定。
阿七一看,以为他来还衣服,恭敬地将他换下来的衣袍拿到二楼,又将他原来的绸缎圆领袍奉上,煎了茶,等他吩咐。
李佑城取下那副没有画完的芍药图,摊平在案几上,将自己关在二楼,执笔作画。
半晌后,画笔搁置,作画的人满意地笑了。
当许清如再次看见这幅高挂在角落的画作时,眼眸湿润了——那一簇粉白芍药花下,藏着一位娇弱的小娘子,可能偷听了别人的秘密,怕被人发现,一脸惊慌,但模样是美的——那是十六岁的自己。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地方,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记忆。她原以为,那样一个瞬间在他生命里雁过无痕,或许还会被他冷落、嘲笑或忌惮。
原来,他早就爱了。
清如踮起脚,去摸他的落款,是一行俊逸的小楷字——
死生契阔,大隐于心。

第58章 058. 冰浴
皇帝病重,难理朝政,四方人心浮动,有不怕死的老臣陈情上奏,恳请太子继承大统,圣上荣退为太上皇。
“这不是在陈情,这是在催命。”顺帝从喉咙低沉一句,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两声。
“朕改旧制,除积弊,开新政,抚万民,这些人竟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舒王恭敬递过去一碗浓黑的汤药,“加了量,陛下能多挺一会,但不能太过劳累,还须早睡啊。”
夜色重若墨,没有月亮的夜晚格外压抑。
皇帝并不听劝,额角散下的银发沾了药液,如新生的黑丝。
“遥想当年,他生母坐不住,朕杀之,邕王和他母妃坐不住,朕杀之,现在,终于轮到他坐jsg不住了,朕照样能杀之。”说完,顺帝将药汤仰头喝进,嘴角溢出一道黑色的水线。
“只是……”顺帝深深望了一眼舒王李译:“你替朕背负了太多。”
舒王面色淡然,朝他郑重一拜:“在陛下眼里,江山社稷为重,而在臣眼里,陛下最重。”
顺帝虚虚拂手,“这种时候,你搞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当年若不是阿兄出面做了萧氏女,恐怕这帝位不一定能落到朕的手里。先帝是有多厌弃朕,阿兄最清楚不过了。”
叹息一声:“朕这病就是先帝给的,是心病,阿兄的汤药好,喝完了,心麻木了,就不疼了。”
舒王也改了神色,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释然:“是萧氏女的命不好,偷听了我们的计划,若你我不早下手,她那风头正盛的儿子定会将你我吃得骨头都不剩。”
顺帝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猛咳几声,舒王为他拍背。
“这皇位有毒,坐上来的人胆战心惊,坐不上的人时刻要争个死活,朕也乏累了。”
舒王捋胡子:“不过想想,太子如今不同旧日,虽未有什么大政绩远谋略,但中规中矩也不算庸碌,加之老臣辅佐,新将爱戴,确实炙手可热。”
“可他不与朕同心,这才是我防他的缘由。”
“如今这缘由要加上一点——太子的天降神兵!”
顺帝点头:“若真是那样,他回来了,须及早做打算。”忽想起一事,问:“居文轸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筹备,王宫的禁军数增了五成,时机成熟,可瓮中捉鳖。”
“靠得住吗?他毕竟是先帝留的人,擅用制衡之术。”
“此人在太子那碰了钉子,若不知悔改,那也没什么可畏惧的。若他行,则事成,若不行,那让他顶了谋反的罪名,仅此而已。况新增禁军一半以上是臣从剑南东川挑的,绝对忠心。”
顺帝没有继续聊下去,只目光深邃地盯着舒王看,嘴角噙着笑容,他们也才刚过不惑之年,该是功勋赫赫,儿孙满堂,人生快意之时,而不是病怏怏终日卧榻,在权谋利益间尔虞我诈。
转眼夏至,天气越来越热,落缨一天能消耗掉四碗冰酥酪,两碗是她用书肆的津贴买的,另两碗是金川从陆府当值的薪资里花的。
两人在树荫下有说有笑,金川讲了好多新罗的趣事,以及新罗女子的服饰妆造、婀娜舞姿,落缨跟着学,倒还挺像样。
陆简祥在书肆待了快一个时辰了,事情也差不多快要说完。
“这陆三郎是真的可怜。”金川盯着书肆大门,嘀咕:“喜欢许娘子那么些年,还是历尽蹉跎,婚期一再延后,怕是结不成了。”
落缨抚平裙摆,在石凳坐下:“感情的事怎么能强求呢,有缘的人,一眼就够了,无缘的人,几辈子都不成。”
金川笑眯眯,拉起落缨的手:“就像我俩,天南海北,还是遇见了。”
落缨不好意思,说他不嫌羞臊,却任由他将手里的凌霄花簪在她发鬓。
在陆简祥面前,许清如没有说实话,她比谁都明白,这个时候逼他退婚最好不过,但那样会让居文轸怀疑。
朝野不安定,一场变局近在眼前,她不能轻举妄动,就算不是为了李佑城,她也从不是个冲动的人。
答应陆简祥延迟婚期,就像神助,她安抚他,劝慰他,甚至用美色迷惑他,可等他终于开心转身后,她又恨起自己来。
利用别人太可耻了,尤其是利用怀着良善真心爱自己的人。
可她管不了太多,换了套轻便的衣服,拿上东西,坐上马车,直奔邕王府去。
邕王府在崇仁坊,崇仁坊是长安城的黄金地段,西邻皇城,东南接东市,是政界与坊间的信息集散地,更是达官贵人选址定居、博学鸿儒瞎溜达秀才艺的好去处,娱乐活动昼夜不歇,京中诸坊,莫与之比。
邕王府面积不算大,听闻里面房屋布局结构精巧紧凑,亭台水榭应有尽有,是个绝佳的皇家府苑。
屋宇式的红漆大门高贵华丽,整齐排布的金色门钉在日光下耀人眼。
清如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迈上石阶,两侧肃穆而立的卫兵没有阻拦,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犹豫,自己定是不能走正门的,于是转到一侧偏门,叩了叩,看门的小厮开了门,张嘴便要询问,但忽地睁大眼睛,转了转,躬身,请她直接进去。
清如简单作礼:“我是西市上善书肆……”
“许娘子,小的明白。”
“哦……”她诧异,想来自己有恶名在外,也是可以理解,便开门见山道:“我来找李将军,有要紧的东西要给他,烦请你通禀。”
小厮一笑,没有细问,只将她引给了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阿婆带路,带她去见李佑城。
以前只是听说,现在亲眼一见,邕王府内的楼宇布局确实如迷宫般,几乎分不清主次,树木高耸茂密,府中引了活水,房屋与水道交错,若不能飞檐走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只能顺着弯曲的木桥廊行进。
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就是府中伺候的人里,男丁居多,女子少且岁数大,且一般在前院伺候,到了后院,就只剩巡逻卫兵了,几乎看不见女子身影。
阿婆也止步,恭敬道:“奴婢只能带您到这了。”她手指向湖心岛的阔大寝殿,“将军就在这翰海池如意阁内,娘子直接进去即可。”说完告退。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且好似知道她的目的,也不找个会客的地方让她候着,却直接带她来见主人,真是蹊跷。
她站在通往湖心岛的连廊上,思索着一见面该如何面对彼此,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两个彼此相爱的人,用最初的身份,用心知肚明的态度见面。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很了解彼此,清如还是感到生涩和羞赧。
正想着,景策从如意阁走出,先是惊讶,后会心一笑,走到跟前说:“好久不见,许娘子,将军正在……”他顿了顿,又微笑:“正在阅书,娘子不用叩门,直接进去便罢,这是将军的吩咐。”
清如谢过,寒暄几句,便过去直接推了如意阁的正门。
景策已经快步走远,心有不安回头几次,安抚自己,默念:我这是在积善成德,将军定会嘉奖我!
许清如很局促,如意阁不小,她进门后只看见一排又一排金丝楠木的书架子,里面放着各种书籍画作,中间还有一张大桌子,铺满了宣纸,上面是李佑城写的字。
往里走,穿过一扇雕花的月亮门,便是内室,靠北有一张大木塌,被屏风遮了一半,往南看……
往南……没法看!
李佑城赤身裸体站在那里,踩在一张白色棉毯上,身上还在滴水,发髻高耸,水滴从额角流到小腿,旁侧是沐浴的木桶。
清如怔住,不知所措,他是好看的,就算如此直白,那身型也透着力量之美,该白皙的白皙,该浓密的浓密,线条肌理仿佛精雕细刻在他身上,任何一处都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多余冗杂。
她目光定在他两腿间,肉眼可见那东西在增胀,下意识张嘴捂眼:“你洗澡怎么不出声啊!”
纠结了半天,想着第一句这么有意义的话该说什么,这下子全翻了。
李佑城也没意识到她会来,先是一怔,又随手拉过备好的素纱单衣,披在肩上,含笑默然向她走来。
清如转身要出去,被他从后轻拢住。
“你不想它吗,躲什么?”李佑城低头去看她侧脸。
她确实得躲,后腰处扎得慌。
“我数到三,你把衣服穿好。一、二……”
李佑城无奈,随意系上腰带,又扯过她手,放在那里,偏要治一治她的口是心非。
清如心惊,除了胀起的地方是热的,其他地方都是凉的。
她转身,盯着他双眼:“你用凉水沐浴?”
“是冰水。”
清如赶紧去摸他额头,冰手,“虽然有暑热,可也不至于用冰水……再说冰块多贵啊!”
“……也不是天天洗。”
清如尴尬“嗯”了声,两人陷入沉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佑城索性将她抱到榻上,想抓住宝贵的时机。
可软软的绸垫让人坐了想睡觉。
清如依偎他怀中,摸上那独特胎记,不太好意思:“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从我在竹林遇险的时候,你就知道,对不对?”
“对。”他抚摸她肩膀。
“可你对我凶,还不想管我。”
“对,也不对。”
清如抬头,听他继续道:“我不能确定你是否记得我,且你就要和亲去了,我怎么能挡你的路?”
清如叹息,有的人就是注定要相互搓磨,她拿出带来的东西,小药盒里装了一黑色丹丸,她让他闻,他知道那是莺粟炼就。
“这是那日在舒王府我从何骈那不小jsg心拿到的,我还看见了被关在偏僻处的圣上,我猜是舒王利用莺粟丸迷惑他,如此倒行逆施,真是太可恶太可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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