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棠的眼睛很漂亮,齐礼第一次在燕山音乐节见她时就发现了。她的眼睛干净清澈,还有种大无畏的纯粹感。
“会唱歌吗?”齐礼修长的指尖一点驱蚊水,冷不丁问道,“会唱高音吗?”
楼下席宇正在换衣服,衣服领口还套在脑袋上,匆忙把领口拉下去探头往楼上看。
焦棠攥紧了手指,指尖抵着手心嫩肉,掐出一点疼,环视四周,“在这里唱?”
小镇的夜空并不是城市那种灰蒙蒙的暗,而是深蓝色,干净辽阔一望无际。
起风了,风吹拂过她身后一望无际的树林带起了一片沙沙声。飞蛾在空中盘旋,撞进了齐礼的房间,远处一只蝉突然鸣叫。
“不会就算了。”齐礼转身。
“ookatthestars……”焦棠开口,极致干净清远的声音,是从她的嗓子深处飘了出来。她音准还有些问题,可声音质感太好了。
齐礼忽然想到两年前他跟着车队去西藏,路过一个灰蒙蒙的山,司机停车说往里走点能看到奇景。他吐槽司机故弄玄虚,为什么不把车开过去。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跟着众人下了车,他裹着厚厚的冲锋衣顶着刀片一样的寒风,跟在人群后面漫不经心翻过那道岭,他看到了最震撼的场景。
巨大而晶莹的冰伫立在天地之间,从湛蓝清透的天空一直延到脚下。自然形成的冰山每一个冰纹都自由,太阳也翻过了山脉,照在冰面上,每一片都折射出透明的光芒。
山顶有纯白色的雪,那一刻,世界是纯色。
此刻焦棠也是纯色。
她的皮肤很白,脸上还有着可笑的蚊子包,可她就那么坦荡而清凌地站在天地之间,无畏的清澈。
蝉鸣停了,飞蛾在屋子中间的灯光下盘旋。
焦棠微仰头,白皙的下巴落在灯光下。唱到高音部分,世界一片寂静,只有她的声音飘荡在苍穹之下。
她轻描淡写地把高音拔到了云霄之上,她的声音条件非常非常好。
她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抿了下唇,问道,“可以吗?”
“可以,明天早上八点过来,带一份身份证复印件。”齐礼打算往里走,又回头,长而密的睫毛一掀,“去跟席宇要一把大门钥匙,以后直接进来,别在门口COS望夫石。”
“好,谢谢礼哥。”焦棠这回笑的更灿烂,杏眸整个弯着,“再见礼哥,明天见。”
齐礼顿了下,反手关上了门。
焦棠清了清嗓子,她很久没唱歌,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跑调。齐礼没有给她反馈,他的反应实在看不出来好坏。
焦棠踩着心事下楼,迎面撞上席宇探究的目光,她停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宇哥,你们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席宇这才回身连忙把T恤穿好,“你学过唱歌?你是学声乐的?”
焦棠觉得艺术生应该更容易被他们接受,点头。
“你的高音最高能有多高?你会唱海豚音吗?”
焦棠摇头,“没唱过,礼哥说让我找你拿大门钥匙,方便吗?”
“方便。”席宇还沉浸在焦棠的声音中,太干净也太清亮了。夏天乐队藏龙卧虎,李文和陈博两个音乐生,李文还是男高音,齐礼的声音也是独一份,席宇算是见过世面的。可今天还是被焦棠给惊艳住了,她的声音非常独特。
“难怪礼哥会破格让你进队。”席宇取了钥匙递给焦棠,再一次打量她。焦棠清瘦白净,五官如果是男生算帅的,女生就有点普通了。可有了这把嗓子,长相根本就不重要,“你是高中还是初中?”
“开学高二。”
“那跟我一样,我也是开学高二。”席宇看着焦棠就笑了起来,“你的声音真好听,只是音准稍差一些,回头练练和礼哥的声音配在一起绝对炸场。”
焦棠接过钥匙装进书包,被夸的耳朵有些热,“谢谢。”
她要和齐礼合唱吗?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焦棠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小院,她轻手轻脚带上了大门。
回程路上,夜很安静。
焦棠戴上耳机听《Yellow》,音准有问题是她没记住词谱。那天只是匆匆跟席宇配合了一段,她扫了一眼,词记得磕磕绊绊,曲调更是。
学什么都一样,多听多看多记,熟能生巧。
焦棠到家时,陈强在葡萄架下的书桌前喝啤酒,看到她,目光便黏了上来。焦棠懒得搭理他,快步上楼反锁了门。
第二天焦棠六点就起床了,陈强还没醒,她可以放心冲洗。她把T恤卷成背心,对着冰冷的井水冲洗着手臂和腿。
快洗完的时候,陈强的房门打开,他看了焦棠一眼,笑道,“你这早出晚归的是谈恋爱了吗?”
焦棠放下T恤的袖子,转身快步上楼。她在街上打印了一份身份证复印件,捏着鼻子排队给席宇和齐礼买了羊汤。
八点,她先敲了下门,没人应她,她才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二楼的房门咔哒一声打开,焦棠仰头看到齐礼顶着一头乱毛,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一步从屋里出来。修长手臂握住栏杆,困倦的眼眯着由上至下打量着焦棠。整个姿态傲又慵懒,像个刚睡醒准备捕猎的雄狮,一副准备吃人的样子。
“早。”焦棠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几乎是气音跟齐礼打了招呼,“我想提前过来准备,一会儿不耽误进度。礼哥,你醒了?”
齐礼拧着好看的长眉,下颌一扬,整个喉结落了到晨光下。冷肃喉结拉出了一条偏冷淡的线条,与清冷的锁骨相连,蜿蜒落入了轻薄柔软的白T里。
太阳从他身后升起,早晨阳光清透。风吹着他的T恤,隐隐可见他骨骼的轮廓,他长得一副骨骼都很好看的样子。
他手指一叩铁栏杆,开口,“手里拎的什么东西?”
“早餐。”焦棠扬起羊汤。
“另一只手。”齐礼吹着睫毛,下颌一点她。
“我的早餐,牛奶和面包。”“牛奶和面包给我,羊汤拿远点。”齐礼碰不了一点羊,他收起目光转身往回走,“等我五分钟。”
焦棠拎着早餐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放哪里。
齐礼说五分钟就真的是五分钟,五分钟后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换了套黑T破洞牛仔裤下了楼。他挑染的银色经过几次洗,跟其他的头发混到了一起,变成了统一的奶奶灰。他瘸着一条腿,步伐依旧很大,下楼随手一指墙角的折叠餐桌,“那个拉开,放上面。”
焦棠拉开餐桌把羊汤摆到上面,接触到齐礼的目光立刻把两个外卖盒子拎到了遥远处的台阶上,“你不吃羊肉?”
“不吃。”齐礼拿起一盒酸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拉开一个凳子坐下,敞着长腿往后一仰一边喝牛奶一边打量焦棠。
“我那天看到你们在喝羊汤,以为你可以吃。”焦棠思索着他目光的用意,齐礼这样看人时很容易给人带来压迫感,他是浓颜长相,五官明艳凌厉具有冲击性。跟他对视,需要勇气,焦棠移开视线,说道,“只有宇哥吃羊汤吗?”
“敢不敢直接去演出?”齐礼问。
“什么?”焦棠倏然抬头。
焦棠买这个牛奶是齐礼喜欢的牌子,他很喜欢淡牛奶,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放下牛奶盒子起身,“直接上台。”
什么玩意?
焦棠仰起头看他,他站起来比焦棠高一头。
“没听明白?”齐礼单手插兜,双眼皮压出一条很深的痕迹,一直到眼尾才荡荡漾漾地分开飞扬着,他慢道,“半天时间练鼓,晚上跟乐队去演出。”
焦棠瞪大眼,她从来没有上台演出过。
齐礼转身往音乐室方向走,轻描淡写道,“开始练吧。”
齐礼说演出是真的演出,而且是正规演出。
中午焦棠吃饭的时候就收到了景思明的微信,夏天乐队今晚在市区一家livehouse有演出,消息一出票瞬间抢空。
景思明问她要不要去看演出,他可以买黄牛票。
焦棠差点把塑料勺子咬断,齐礼真不怕她拖后腿,把夏天乐队名声给拖毁了吗?
“别玩手机了,十分钟后出发,鼓不用带,其他的乐器拿上。”齐礼率先起身离开了饭桌,他今天没用拐杖,他穿的长裤也看不到右脚踝的伤怎么样,他快步上了二楼。
“宇哥。”焦棠回复景思明说不用抢,她会去现场,放下勺子看向席宇,“你们以前……也是直接演出?”
“虽然没你这么突然,可在大演出之前都是到处找场子演出。”席宇一边玩手机一边仰起头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放下碗,说道,“礼哥那样的天才,正式演出之前,在地下场子也演了十几场。”
焦棠若有所思,她的目的实现的太快太突然,让她始料未及。
“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是连上台的胆量都没有,再练也没用。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上台,直接从台上开始效果更好。礼哥对你寄予厚望,加油,好好表现。”齐礼以前虽然也会带他们突击式演出,可像这种一上来就大场子的还是第一次。可能时间真的太赶了,距离比赛没几天,他收起手机站起来,“吃完把外卖盒扔外面垃圾桶里,我微信拉你进乐队群,你通过一下。”
景思明发来了一连串的问号,问她怎么抢到票的,这个场地票很少,放出来瞬间被抢空。
焦棠想了想,回复:“我认识席宇,你还要票吗?那我帮你问问他,能不能要一张内部票?但我不建议你去看今晚的演出。”
景思明这回发来了两排问号,非常震惊,“你怎么认识席宇的?????为什么不建议?”
别管,别问。
焦棠很慌,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上台,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起身把垃圾扔到了门外的垃圾桶里,顶着毒辣的太阳往回走,看到手机微信上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焦司纯。
“夏天乐队又有演出了,爸爸给我买了vip票,晚上我就能近距离看到Neo,这个比燕山音乐节好玩。你在乡下还好吗?”
我!可!太!好!了!
焦棠想了想回复,“你不用等我,我应该会走内部通道进。”
“焦棠,你不换衣服?”席宇换好衣服出来拿吉他看到焦棠还是素面朝天,早上那套衣服,“现场有化妆师,衣服要自己备。”
焦棠往身上看,“这套不行吗?有没有什么规定?”
“也行,不是正规演出不规定演出服。”席宇打量焦棠,清汤寡水的白T恤黑色短裤,倒是很配她这张清秀的脸,“那你就穿这套吧。”
焦棠头皮被晒的火辣辣的,对演出没有一点概念,她摸了摸自己的短寸,其实是有些迷茫。
“好了吗?”齐礼冷淡嗓音响在楼梯上,“车到了。”
焦棠转头看见他一身黑戴着黑色渔夫帽背着吉他大步往楼下走,他身形高挑挺拔,干净的衣服把他衬的格外好看。他沉邃丹凤眼慢悠悠地落到了焦棠身上,由上至下把她打量一遍,“你没有衣服?”
焦棠的衣服是在小镇上买的,五十块一件。
也不能说没有。
“除了身上这套,还有一套运动装。”
“你穿多大尺码?”齐礼垂下漆黑的睫毛,大步越过焦棠往外面走,拿出手机打字,“鞋子穿多大?”
焦棠快步跟上齐礼,把尺码报过去,“鞋也不行吗?”
她脚上的鞋还算个牌子,许园为了彰显公平,买鞋会一次买两双。焦棠脚上这双是去年买的,虽然是大牌,可焦棠长得快,早就小了。
“丑,把尺码报给我。”齐礼走到门口树荫下,修长手指快速敲着手机屏幕打字发消息,淡道,“有什么不懂提前问我,敢在台上搞砸,你就没机会了。”
焦棠可能演完这场就要被召回了,焦海峰应该会给她找个妥善的住处,她不会在这里待多久。
“谢谢。”焦棠环视这片落后陈旧的土地,午后蝉鸣聒噪,这里很热闹。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开了过来,齐礼率先上车,他坐到了后排。焦棠思索片刻,在想要不要去前面坐,齐礼放好吉他掀起眼皮看她,“坐后面,席宇跟你讲演出规则。”
焦棠上车坐到了最后一排,很快席宇也上车,他和齐礼坐在一排,转头跟焦棠讲演出注意事项。
车缓缓开出了乡路,奔向省道。
“你第一次演出,站位什么不懂,那就站在你的鼓前。仰着头看着前方别怕就行,别低头。”席宇把吉他放到后面,“都有第一次,头一扬,跨过去就好了。”
晚上七点的演出,四点到市区,先拿了焦棠的衣服和鞋子,又去做妆造。
焦棠全程任凭摆弄,化妆时齐礼先做完了造型,抱臂过来看她。那双沉黑的眼看了她两分钟,指挥化妆师给她画了一条长眼线。
焦棠不知道她这双眼画眼线什么样,她从来没有画过眼线,她甚至都没有化过妆。化妆师也在迟疑,焦棠长相太清秀了,画长眼线是大反差,可能会翻车。
可齐礼坚持,化妆师还是给焦棠画了。
焦棠睁开眼时,周围很安静。齐礼手上把玩着手机,手机边缘卡在他的手指关节处,他停下动作,凝视着焦棠。
焦棠的眼睛长得很乖,单纯的少年妆,只是清秀。加了这条眼线,焦棠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席宇正在往手指上戴戒指,往这边看了眼,嚯了一声,“焦棠,你这样去台上,肯定会有很多小女生为你疯狂尖叫。”
化妆师打算给焦棠画另一边眼线,被齐礼叫停了。
齐礼把手机装进裤兜,直起身说道,“就这样,只画一只眼。”
焦棠没来得及看镜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就被塞进车里拉到了现场。在入口处就有粉丝堵路,焦棠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她会成为被堵的主角,她跟齐礼坐在一辆车里。
景思明发消息过来,跟她八卦,“听说今天夏天乐队新成员会现身,不知道长什么样,你到了吗?”
焦棠低着头按灭手机屏幕,借着夕阳光用手机屏幕照脸上的妆,只看到一条长长的眼线,把她原本偏圆的眼睛拉的很长。
“别低头,把头抬起来。”前面齐礼冷淡开口,他倒是坐的很直,毫不避讳把一张俊脸显露出来。身上气质完全变了,没了平时的慵懒散漫,他冷静而认真。
焦棠抬起头。
没有排练,livehouse的老板很信任齐礼,只有一遍走位。焦棠像做梦一样,她检查乐器,试自己的位置。
今晚齐礼一共要唱四首歌,鼓手能参与的有两首,都是焦棠熟悉的音乐,其中《Yellow》需要焦棠的合唱。
在台下时,感觉时间过的很慢。在台上,焦棠只觉得时间飞一样。转眼就要上台了,她在后台入口那里看到下面很多人,放眼望去全是人头。
她紧张的快吐了。
有调音师上台整理设备,下面嗷的一嗓子,有人叫夏天乐队有人喊NEO。
焦棠腿一软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她的后颈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中。对方的手很干燥,掌心贴着她的肌肤,严丝合缝。
后台开着空调,冷风呼呼吹着。焦棠陷入一片燥热中,她扭头看去,看到一双冷静沉黑的眼。
齐礼修长的手托着焦棠的后颈,拇指缓缓一动,贴上她疯狂跳动的动脉,“心跳的很快,紧张成这样?你的大无畏呢?”
焦棠心脏狠狠颤动,她感觉到熟悉的安全感,她停住了动作,回头怔怔看着齐礼。
“还敢上去吗?不敢上去就算了。”齐礼看她眼角那条飞扬的眼线,收回了手。
焦棠抓住他的手,仰起头,“你……能再摸一下吗?”
齐礼心脏猛地一跳,居高临下斜睨她,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知道这话有多大胆吗?
什么叫再摸一下?花样还挺多。
“你能摸下我的头吗?”焦棠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满眼期待,仿佛很渴望他的碰触,“就一次,摸一下。”
她就是想借机占便宜吧?
齐礼盯着她白皙的耳朵,也不是不能为艺术献身。
“怎么摸?这样?”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了她的头顶,快速摸了一把,手感出乎预料的好,“焦棠,我对你的容忍——”
焦棠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齐礼的后半截声音停在嗓子深处,他第一次被女孩抱。焦棠却已经松开了,她跟齐礼拉开距离,仰起泛红的眼睛,“谢谢你,我会好好演出。”
世界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拥抱的炽热。
焦棠的眼睛真诚而炽热,仿佛在看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拥抱而已,感动成这样吗?
“NEO,你们要上去检查下你们的设备吗?”工作人员在台上喊道,“我们这里处理好了,你们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