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疯了,怎么突然就下了。”刘瑶浑身湿透,从背包里抽纸递给焦棠,“老板,你先擦擦。”
雨下了半个小时,燕山音乐节门口路上的水积了一米多高。
走廊里挤的人蹲都蹲不下去,手机又没有了信号。焦棠背贴着墙壁,快把自己贴成了烙饼。天气闷热,走廊里又没有空调,她有些喘不过气。
“老板,我们去找个有空调的房子待一会儿吧。”刘瑶悄悄来拉焦棠,压低声音,“我知道哪里有空调。”
焦棠跟着刘瑶缓慢地移动,直到她看到了总指挥室的房门。
“现在这个情况,也没人会怪我们闯进去吧?我们就说中暑了,谁怪我们就是自己小家子气,见死不救。”刘瑶贴着焦棠的耳朵,“能进去的咖位都不小,我们认识谁都不亏。”房门没有锁,一拧就开了。
里面亮着灯,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气,只是比走廊多了一些通风,哗哗雨声震耳欲聋,房间里窗户开着。
焦棠保持着镇定,冷静抬头看清了屋子里的人,到嘴边的借口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坐在窗户边的齐礼,齐礼摘掉了渔夫帽露出一头短寸,冷白肌肤在灯光清冷肃然。长眉之下,深邃的丹凤眼倒映着灯光,冷而静。
他旁边站着周宁正举着手机在找信号,周宁长得漂亮,一双眼美的生动,流转着落到焦棠身上,动作停住,直直看了焦棠有快一分钟,开口,“你是不是叫焦棠?”
焦棠压着狂跳的心脏,环视这个房间。
这里有周宁的经纪人,有一个音乐节的高层,姓李。还有一些业内比较有资历的老音乐人,地位都很高,林林总总,十几个人。
这里的空间也不宽裕。
“对对对,焦棠。”刘瑶从焦棠身后挤进来,现场自我介绍,“歌手,我们原本打算走的,走到门口那条路上雨太大了,怕出事就返回来了。今天太热,我姐原本就有点中暑,我怕再闷下去她会出事,过来借个风,方便吗?”
刘瑶还想解释,骤然看到窗户边的齐礼,像是被什么卡住了脖子,发不出声音。
“不方便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焦棠接过了刘瑶的话,打算往后退,“打扰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先进来吧,中暑严重吗?”音乐节高层领导招呼他们进去,打量焦棠,“焦棠,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参加过《新歌手》大赛。”周宁放下手机,不找信号了,看了眼从焦棠进来就阴沉着脸的齐礼,试探着说道,“全国总决赛第四,我当年还给她投过票呢。”
焦棠挪进了屋子,刘瑶紧跟在她后面,死死抱着她的胳膊,压着激动的声音,几乎用气音贴着她耳朵说,“齐礼!那是活的齐礼!”
齐礼忽然抬眼看了过来,黑眸锋利,带着凛凛寒光,直直看着焦棠。
“谢谢。”焦棠站的笔直跟对方道谢,尽可能不去跟齐礼对视,又补充,“雨停了就走。”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参加过《青年摇滚》,你和齐礼一组,那时候你瘦瘦小小的一个,跟在齐礼身后。对吧?我是那个节目的总导演,对你印象特别深,你是那一届年纪最小但声音最高的选手,我记得你唱《青藏高原》特别厉害,张口就来。”
焦棠缓缓看向对方,试图从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找到一点记忆。
“齐礼,你应该记得吧?你们一组的,你们俩怎么不说话?她参加的《新歌手》跟你是同一年吗?你们关系应该不错吧?我记得当年是你带她——”
“我跟她不熟。”齐礼语调慢沉,打断了李总的回忆,“您记错了。”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总看看焦棠又看齐礼,“我记错了吗?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十年前你们参加同一个比赛,十年后因为一场雨聚到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这是什么缘分,呵呵。”
安静的屋子里回荡着李总的笑,其他人面色各异,都没有接话。
焦棠垂着头拿出没有信号的手机,体温烘着湿漉漉的衣服,她的手指上在手机屏幕上晃了许久,不知道该按什么。最后她点开了短信提醒,两千多条商家广告,够她忙一阵儿了。
狂风卷着暴雨,从打开的窗户飘了进来,飘到了齐礼的身上。周宁连忙去关窗户,关切道,“哥,你离窗户远点吧。”
齐礼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指上沾到的水,坐在原地没有动。
风卷着雨狠狠撞上玻璃,把玻璃撞出巨大的声响。这场雨持续了一个小时,舞台的表演彻底结束,外面总导演握着对讲机大声喊着疏散人群,小心地面积水。
焦棠删了一千三百条广告短信,抬头刻意不去看齐礼,只看窗户,她的视线几近虚化,“雨小了,那我们先走了。”
“注意安全,回头再见。”那位李总倒是很热情,跟焦棠挥挥手,“有时间常来玩。”
“谢谢。”
焦棠走出房间,走廊里乱糟糟的。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了,总导演握着对讲机大声喊叫工作人员出去疏散人群,小心积水,检查地面线路以免发生意外。
焦棠跟着人群往外面走,燕山是新区,排水系统做的还可以,只是刚才的雨太急太快,才导致排水系统瘫痪。雨小了后,地面积水降的很快。
“直接走吗?”刘瑶跟上焦棠,刚才屋子里沉默那几分钟,让她有些不太敢说话了,她觉得齐礼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焦棠和齐礼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车还能开吗?你要不要打电话给4S店问问看?”
焦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林小峰。
“你没事吧?燕山突降暴雨,淹了好几个地下隧道,你没被淹吧?”
“没有,我们还在音乐节现场,躲了一会儿雨。”焦棠顶着雨走向马路,外面到处都是人,路上的刹车亮成了一片,“刚出来。”
“那你注意安全,不用发红包给我了,我有钱。你刚起步不容易,留着点做备用资金。”
“嗯。”
“你知道吗?齐礼今天去音乐节现场了,他真去给那个周什么的小朋友捧场去了?这也太下本了。”
焦棠沉默着往前走。
“不过上了一下热搜就被撤了,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好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焦棠咽动干涩的嗓子,太久没唱歌了,乍然唱高音嗓子有些不舒服,“这么突然的暴雨可能会造成一些损失,聪明的团队都会撤热搜。”
“那你注意安全,到家跟我说一声。”
“再见。”
挂断电话,焦棠看到运营那边发来的消息,说今晚燕山突发暴雨,禁文娱,热搜全撤了,让她再选个时间上热搜。
焦棠因祸得福,她擦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水,快速回了消息才打给4S店的人。
对方确定她的车在燕山后让她先别开车,等待救援。
到处都是人,都是泡的不能动弹的车,打车想都别想了。人们涌向了地铁站,焦棠和刘瑶坐公交车回的市区。
到家接近十一点,雨彻底停了。
焦棠撂下钥匙放下琴包脱着衣服走向浴室,她租了一套两室两厅,虽然位置不太好。可房子密度很低,一梯两户小洋楼,老式房子公摊面积小,屋子里宽敞干净窗户明亮。
毕业后她回B市一眼就相中了这里,付了一年租金给拿了下来。
这里很像她想象中的家。
滚烫的热水冲到身上,焦棠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热空气。那一下,刺激的她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水,垂着眼面无表情往头上涂洗发水,彻底地恢复平静。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什么位置做什么事,不要去妄想不属于你的位置。
最后,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十六岁那年,她在派出所捧着一杯水,灯光倒映在水里,像是月亮落进了她的掌心。她生出欲念,心上长了贪婪,妄想摘下天上的月亮拥进怀里。
最终,一败涂地。
吹干头发,回到柔软舒适的床上,焦棠打开热搜翻了翻。果然前排都是燕山的强降雨,文娱榜静悄悄,只有一两条没撤干净的八卦还飘在上面。
“齐礼和周宁是真的吧?他去看了周宁的演出,暴雨结束后,他和周宁一起离开了音乐节,嗑周礼的今晚过年了,真情侣就是香。”
“CP粉去死行吗?齐礼是去燕山录综艺,路过燕山音乐节。暴雨的时候就燕山音乐广场地势最高,不去燕山音乐广场等着被水冲走吗?没看到周宁和齐礼中间还隔着好几个人吗?”
“你们唯粉可真会捂眼装傻,你说这个你信吗?你见过齐礼对哪个异性这么好过了?他跟谁不是保持八百米距离,唯独对周宁特殊。唯粉不要来CP粉的地盘贩剑,不然我甩你八百张蒸煮秀恩爱的证据。”
齐礼和周宁有大量的CP粉,炒CP是圈内惯用的快速走红手段,焦棠撇开所有的感情因素,客观评价,周宁的出道确实借了这股风。
不过,他们两个也确实般配。周宁和齐礼家世都很好,又都是学钢琴出身,全方位的门当户对。
CP粉大战唯粉,一向热闹。焦棠翻了两页,猝不及防看到自己的名字。
大概是两边撕上头了,开始互相甩证据,来证明对方是错的。
“齐礼跟周宁这些都算真的话,那齐礼跟焦棠应该床都上了吧!你们这些没见识的新粉,居然说齐礼不接触异性,笑死,焦棠不是异性吗?哦对了,今晚焦棠也在音乐节舞台上,按照你们CP脑来推,齐礼还可能去看焦棠的呢。”
焦棠瞬间后脊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跳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们吵归吵,扯我干什么?
她以为自己都糊透了,没想到会在吵架的时候,还能被拿来攻击人。
这位唯粉急了,冲上来甩了好几张齐礼和焦棠在一起的总结。
一个路人默默飘过:“我没想到,我只是上个网,我居然被BE多年的CP给攻击了!谁还记得当年的礼堂CP!前CP粉的命也是命啊!”
“新朝不提旧事。”
“可礼堂当年是真甜,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BE了,我仿佛一条路过被踢的狗。大半夜的被捅一刀糟心死了,你们吵归吵闹归闹,能不能不要给前CP粉捅刀?太惨了。”“礼堂BE的确实惨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拆伙了。焦棠退圈,齐礼去美国读书,如今齐礼和席宇还是好兄弟,他们两个绝口不提焦棠。”
“等等,你们说焦棠今天去音乐节了?有没有视频,我搜来看看,我退圈多年的墙头复活了?”
焦棠撂下手机拉开床头柜抽屉,挑了助眠效果最好的药瓶,倒了两粒助眠药扔进喉咙里,喝了一口水咽下去,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
希望今晚能正常入睡。
第一天焦棠是被电话吵醒,她这个助眠药效果很好,但有后遗症。吃完第一天头会剧疼,仿佛被人打了一顿,她闭着眼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醒了吗?”
“嗯。”焦棠睁开眼看到来电显示,正是林小峰,“峰哥,有事啊?”
“有个好事,成了你得好好谢我。”林小峰笑着说道,“你知道《乘风》吗?”
“什么?”
“一个音综。”林小峰说,“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做后期,听说要筹备第三季了,前两季效果都不错,第三季说要做怀旧风。正在接触艺人,可能要请你们那一年的《新歌手》大赛成员。你履历很合适,你也是那一年的选手,而且排名不错,我把你的个人资料内投过去了。”
焦棠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晰,“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们那一届《新歌手》?都请了谁?”焦棠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一缕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挤进房间,一条金色的线铺在床上,照着她的浅蓝色床单一片暖意。
“大概是席宇他们,徐枳这几年神出鬼没的,都找不到人影,估计不会来。齐礼正在筹备全国巡演,他太多S+的综艺了,《乘风》这种项目他看不到眼里。剩余就你们几个,我觉得怎么轮也能轮得到你。”
“哦。”
“你最近把你人气做一下,虽然这样有点不磊落。可圈内就是这样,大家都这么搞。有人气,人家才会找你,哪怕是虚假的人气,能供到高处,才会被看见。”
“好,谢谢,我知道了。”焦棠知道规则,也做了,只是没成功而已,“成了我请你吃饭,米其林餐厅随便挑。”
“我不会客气的。”林小峰挂断了电话。
时间是中午十点,她这个药劲儿是真大。焦棠起床洗漱,听到电梯间传来很大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搬家。
她住过来三个月了,隔壁一直空着,这是住进来人了?
隔壁是四室的户型,焦棠看房时也看过,房子是很好,只是房租贵,焦棠目前是租不起。
她打开了咖啡机,机器轰隆隆地响了一会儿,滴滴报警,焦棠才发现盛放咖啡豆的盒子空空如也。
冰箱里只有几罐可乐,其余再没有东西了。
焦棠是不喝可乐的,可乐伤嗓子,可她搬过来的时候,给新家买东西,鬼使神差买了几罐可乐一直塞在冰箱里。
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经纪人,叫秦念。焦棠想跟她合作很久了,千方百计要了联系方式,可联系了几次对方都把她搪塞过去,不太想跟她合作,居然会亲自打电话过来,焦棠连忙接通电话,“你好,秦总,我是焦棠。”
“你现在方便吗?”秦念开门见山,“你上次的提议,我想了想,觉得可以见面聊聊。”
“在哪里见?”焦棠喜出望外,语调还保持着沉静,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欣喜。太赶着就落下风了,不好谈价格,“什么时间?我今天没有工作。”
“中午行吗?十一点,南山中餐馆,在我的工作室附近。”
“好,我会按时过去。”焦棠应了下来,秦念那边挂断电话,她笑出了声,狂喜飞奔向卧室找衣服。
焦棠化了个淡妆,十点四十戴着帽子口罩拎着包出了门。虽然什么都不戴也没人认识她,可装备还是要有的,毕竟在外面混,地位都是自己给的。
搬家公司的人正在抬一架包裹严严实实的钢琴出电梯,焦棠关上房门握着包等他们把钢琴搬出来,才往电梯里走。
“小心点,别把钢琴碰坏了。”一个年轻男人指挥着工人搬,“这很贵重。”
有个工人一不小心扯掉了上面的厚绒布,钢琴黑色一角露出来。纯黑色钢琴上用结晶金渡着钢琴品牌和钢琴的名字,钢琴是定制版,那一角能看出来其矜贵程度。
焦棠看了一眼,她少年成名,又学了七年音乐,用过的钢琴无数。好的一般的都用过,也算是认识几个品牌。这个牌子的钢琴定制版本来价格就高,上面选用的材质更是矜贵中的矜贵,价格应该在百万以上,确实是一台很‘贵’重的钢琴。
这是搬来了一个有钱的音乐家?
用百万的琴住这样的小区?
“你是对面的邻居?”指挥的青年抬头看向焦棠,目光带着打量。
焦棠点点头走进电梯按下一楼,她在电梯里打电话给4S店的人,他们让她下午去取车。
焦棠打车去了目的地,打算吃完饭再去取车。她先到,坐了五分钟才看到一身职业装的秦念拎着电脑匆匆进门。
秦念三十二岁,刚从一家大公司跳槽出来,人精明能干。她和前公司闹掰的原因是她和前艺人闹翻了,前艺人是个狠角色,两个人结束合作本来只是商业行为。前艺人仗着当红便把秦念踢出了公司。
秦念一怒之下出来单干。
焦棠找她也是看中她急需要出口气的心情。
秦念带红过好几个明星,手里有资源,也有手段。
焦棠装作正在翻菜单的样子,看到她才放下菜单观察着表情,缓慢起身,“秦总。”
秦念大步走过来跟焦棠握了下手,深看了她一眼,才坐下,“你打算回来多久?”
焦棠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我不想跟一个随时会退圈的艺人合作。”秦念放下电脑,摊手解释,“你也知道,培养一个艺人起来需要花费大量人力财力,哪怕解约你会赔我钱。可跟我投入不成正比,我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走了。”焦棠坐回去,清凌凌的眼看向秦念,“我想永远在台上唱歌。”
她独自摸索了七年,又走了回来。
仿佛那七年像个笑话,白白浪费了七年。
秦念看着她。
“这是我七年里的作品。”焦棠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自己的简历,递给秦念,“我从来没有放弃过音乐,我离开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不能为它付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