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剃掉头发扮男生这件事我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们。我没有什么坏心思,我只是想再碰一次音乐。”焦棠又给他倒上了水,也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今晚,我本来想过去跟你道歉,对不起。”
她实在太过于诚恳了,眼神诚恳,语气诚恳。
如果这些都是演的,那她还进什么乐队?可以直接去做演员了,保准能大红。
齐礼指尖一叩桌面,抱臂垂下了睫毛,语调冷淡,“你来找我就说这些?”
焦棠看着他的睫毛尖,思索了一下说,“理想,不应该这么轻易地熄灭。”
齐礼嗤笑出声,焦棠没笑,她用诚恳又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夏天乐队,是一些人的理想。”
齐礼敛起了笑。
炒青菜和疙瘩汤上的很快,青菜比想象中的好吃,米饭用的米也很香。不知道是焦棠太久没正经吃饭,还是确实食材好,她斯斯文文吃完了满满一碗饭,一大盘青菜。起身结账,回来时,她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块放到桌子上给齐礼做医药费,便离开了。
齐礼警惕心强,人又傲慢清高。焦棠不能靠太近,适可而止,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
齐礼看着那两百块和空盘子陷入沉思。
席宇是狂奔而来,跑的呼哧带喘,扶着桌子喝了一杯水才说出话,“人走了,什么都没有说。他是你什么人?怎么突然打上门了?这桌子上哪来的钱?”
席宇伸手去拿对面茶杯底下压着的现金,齐礼微一倾身,手臂长占据优势径直抽走了钱装进了裤兜,“我的手机呢?乐器还好吗?”
席宇从裤兜里摸出齐礼的手机递给他,“乐器没事,那人没破坏我们的工作室。可能警察到的及时,什么都没碰坏,签个字就走了。那是谁呀?车牌号很牛逼,那种车牌普通人挂不上吧?”
“普通人,只不过车买的早。”齐礼握着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一下,往后一仰靠进了椅子里,“拿你身份证给我开个房间,我今晚住酒店,转钱给你。”
齐礼不愿意说,席宇没有再继续猜测对方的身份,拉开椅子坐下,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焦棠呢?被你骂走了?”
“我骂她干什么?我是那种无差别攻击的人?”齐礼掀起眼皮乜斜席宇,“她有事先走了,有烟吗?”
“你对女生就像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绝不让女生靠近你半步。”席宇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齐礼,打量桌子上的东西,招手让老板拿菜单过来,“不过你做的对,我以前眼光短浅了,女生就是雷,以后还是继续无情着吧,至少事业能保住。”
“不是所有女生都是雷。”齐礼拿出一支烟松松地含在唇间,微一垂着头,银色头发垂落到他冷白的额头上,耷拉在艳丽的血痕之上。他按着塑料打火机,火苗冲上来卷上了香烟,他吸了一下懒洋洋地往后仰靠。
“谁不是雷?”席宇抬眼审视齐礼,齐礼怎么转性了?他不是对女生避之唯恐不及?
齐礼看着天空浓重的乌云散去,随着他的呼吸,淡薄的白色烟雾直直往上,他抬手把打火机扔到了桌子上,“明天早上我会发澄清,处理好这件事,还乐队清白。”
“啊?”席宇更震惊,清高傲慢不屑于解释的齐礼,居然要出面解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键盘手不找了,我可以兼任键盘,邀请焦棠进队,以后夏天乐队固定成员三个。”齐礼瘦长的手指轻弹白色香烟,烟灰飘飘荡荡跌入风里。他拖着受伤的脚坐直,扬起了傲慢的下颌,他冷白的额头上一道鲜红的血线,俊美到明艳的一张脸招摇地落在光下,“踩不死我,那就别怪我回去把他们都杀了!”
焦棠走到半路收到席宇的短信,不是微信,他很郑重地发了短信。
席宇:“礼哥答应你进队了,明天下午两点去工作室排练。”
席宇:“欢迎你加入夏天乐队!”
街上乘凉的人早已散去,路灯静静亮在高大茂密的悬铃木之间,一盏离下一盏隔的很远,隐在茂密的林木之间,空旷的街道寂静。风从遥远处吹来,吹拂在皮肤上,夏夜如此美好。
焦棠握着手机从一个光圈跳到另一个光圈里,她扬起手朝着高高坐在墙头上的流浪猫挥了挥,“你好啊!小猫咪!”
流浪猫喵了一声弓着背跳上更高的屋脊。
焦棠扬起唇绽放出灿烂的笑,她迎着夏天的风朝前面狂奔,风渐渐炽热,夏天的夜晚热闹非凡。
蛐蛐鸣叫和蛙声交织,偶尔有一只蝉进来合音,独属于夏天的声音。
有人出来倒垃圾,大门咔哒一声,焦棠立刻敛起了喜悦。一本正经地垂着头,抿着唇从对方家门口快速走过。
她走到夜深人静的小路上,回复席宇的消息,“谢谢宇哥,需要带什么东西吗?我要做什么准备?”
席宇:“不用,人过来就行。”
焦棠想了想,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礼哥的脚受伤了,可能会有骨折的风险,去医院检查下比较好。”
过了很长时间,席宇才回复:“好。”
焦棠心情好,脚步轻快,她推开大门跨进小院,二楼门口一道黑影闪过,她才敛起了好心情,“谁?”
“是我。”陈强在楼道里应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上来看看。”
焦棠狐疑地盯着楼道口打开了院子的灯,陈强走到了光下,看向焦棠,“你去哪里玩了?玩这么晚。”
焦棠不想搭理他,越过他快步上楼进了房间。
能让她进队训练,夏天乐队应该不会散,齐礼有办法的吧?他那个老神在在的样子。
焦棠没有洗澡,只是端了一盆水在房间简单擦了一下。浴室在一楼,窗户没有窗帘,她不敢去洗澡。
焦棠又做梦了,再一次梦到母亲去世那天。她正在家里练琴,邻居敲开了她的门,她被拉着往外面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多喊声。
焦棠在医院看到了母亲,母亲的皮肤白成了灰色,她的脸只剩下眼睛是完好的,睁着却再也不会动了。她仿佛被塞进了某种容器里,被定格在那里。
黑暗衔接着黑暗,梦境是碎片,并不连贯,也没有过渡。
焦棠坐在满是乐器的房间里,看着铺进房间的阳光灿烂而温暖,往常这个时候妈妈都会过来拥抱着她玩一会儿。
焦海峰推开了房门,粗暴地过来拉起她,大步往外面走。有人追出了门,问屋子里的乐器怎么办,焦棠转过头去看,打开的门露出架子鼓的一角。
焦海峰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没用,不值钱,扔了吧。”
有人说可惜了。
焦海峰大步走出了房子,往停车场走,他说,“不要学音乐,艺术生没用又矫情,学学就疯了。”
焦棠刹那睁开眼,窗帘的一角依旧掀着,金色的阳光落进房间,映的一片地板泛出暖色的金。
手机屏幕显示早上九点。
一个微信视频通话打了进来,焦棠清醒过来挂断点开微信对话框,“刚睡醒,别打视频。”
景思明:“按错了,还很忙吗?”
焦棠不忙,她只是不能出去。
景思明:“有大八卦,聊点开心的。NEO发微博澄清了,你看到他的微博了吗?他们是不是找了公关?段位有点高。”
焦棠不太明白,问道,“什么叫公关?”
景思明发了语音过来:“维护明星对外形象的行为叫公关,大概这样吧,你多追追星就知道了。他们这一招很高,一点没损失,还能捞一波热度。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们精心做的局,就等着李文和陈博往里跳。”
焦棠拿起手机坐起来打字,“发在微博吗?”
景思明:“是。”
焦棠打开了微博,刚要搜NEO,先看到微博上多了三个粉丝。她是零粉小号,红色数字非常明显。
焦棠点开,看到整齐的一排关注。
夏天乐队—席宇。
夏天乐队演出讯息。
NEO。
焦棠骤然心跳加速,他们关注了她?她零粉小号被关注了?
正式宣布她的加入?
焦棠连忙关注回去,点开了NEO的微博。
NEO八点半时发了微博:“谁睡了我?鉴于我本人没有这段记忆,已报警。请广大知情者联系@B市警方在线提供证据,希望尽快破案。(本人未成年,□□未成年行为恶劣,请大家不要娱乐化,严肃对待)”
评论过万,焦棠点开了评论区,第一条就是B市警方在线的回复:“已接到报案,案件正在调查中。”
齐礼报警了?居然报警,他不是传统式的反驳辩解。像这种泼脏水,再怎么辩解也依旧会留下名声的污点,依旧会有人讨论。可他以受害人身份报警,有没有一查就知道了。
官方给他辟谣。
这个操作太骚了,难怪他一点都不急,他是不是早有计划?
齐礼这边轻而易举的翻盘,有警方的回应,评论区里几乎全是维护他的。焦棠打开了席宇的微博,他也发了一条新微博。
“NEO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建立乐队的钱他出,乐队不赚钱的时候,他来贴车马费,可以说,夏天乐队能有今天,全靠他撑。李文主唱能力不足,才换NEO主唱,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能找到。NEO主唱效果大家有目共睹,演出收入却是大家一起平分。李文演出无故失约,违约金NEO出的。离开乐队,我们可以理解为了前程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他妈为了在新公司站稳脚,反过来踩NEO和夏天乐队是人干的事?NEO不追究是他大度。我是小人,我来骂,@李文@陈博,你们这些没种的玩意,别他妈给我玩阴的,有本事正面来刚。乐队比赛我们依旧会参加,你踩不死我,我就在台上干死你。”
暴躁席宇,在线骂人。
评论区有李文的粉丝质疑真假,席宇直接回复:“每一句都是真的,全套证据,你问他敢不敢回复我。”
李文还真没敢回复,对于评论区的质疑他也没有回应。
他是没料到齐礼会反击?以为齐礼会被踩死在这场污蔑里?他签了大公司有背景就能高枕无忧随意拉踩人了?
景思明的消息弹了出来,“看完NEO的微博了吗?听说警方那里已经受理了,很快就能出结果。官方辟谣,没有比这个更清白的了。”
景思明:“听说夏天乐队找到新成员了,他们的微博账号一起关注了一个没粉的小号。估计要趁这一波官宣了,原本新人加入可能会被老粉排斥,李文他们是给夏天乐队铺了个红毯,新人来的顺理成章。”
景思明:“这名字看起来女里女气,不知道长什么样,担任什么位置。”
焦棠思索了一下,把微博名字改成了Tang。
她的母亲姓唐,音乐是母亲的梦想。
景思明:“你还在吗?你一个人在家学习不闷吗?真不出来玩?”
景思明:“如果他们成员凑齐参加比赛,那月底就会有演出,我去抢票?”
焦棠返回微信回复:“你抢你自己的,不用抢我的,我有。”
她要上台,不需要买票。
景思明:“你有什么?”
焦棠不敢把话说死,“你抢你自己的就行,别管我。”
天彻底放晴,天空碧蓝如洗。
太阳直接火热地炙烤着大地,昨天被雨淋湿的地面,已经干透了,焦棠中午在街上吃的面包和酸奶,又买了一些冰饮料赶在两点之前到夏天乐队的训练基地。
房门紧闭,焦棠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听到有人应。她发信息给席宇,很快席宇就回复了。
“我和礼哥还在市区,你先回去,等我们回来了再通知你。”
焦棠从袋子里取出一瓶不那么冰的饮料,拧开喝了一口,走到树荫下回消息,“没事,我等你们。”
这一等,焦棠等到夜里九点。
出租车把齐礼和席宇送到了门口,席宇拎着药从另一边下车,要来扶齐礼,他拎起拐杖塞到胳膊下,架着一步出了车厢,十分潇洒。
齐礼找了小叔叔的经纪人林立做他的监护人,理直气壮去报警说自己被侵犯。整个过程进行的非常顺利,不到中午就逮到了造谣的人。
唯一不顺的是他原本中午就要返回小镇,林立看他脚肿的严重,强制把他送进医院拍片,查完没有骨折才放他离开。
席宇坐车坐的犯困,拎着大包小包快步走在前面去开门,“你今晚去酒店睡还是在这里睡?合适的房子不好找,要不我们在门口再焊一道铁栅栏,装个监控,看到是不想见的人就不开门。嚯?这谁啊?”
席宇乍然看到门口蹲着的板寸小子,吓一跳,细看才认出来,“焦棠?”
焦棠睡眼惺忪抬起眼,抬手往裸露的胳膊上拍了一下,随即清醒站起来连忙过去帮席宇拎东西,“你回来了?”
“你不会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吧?”席宇没让她拎,推开门进去,看到焦棠一胳膊的蚊子包,“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两点。”焦棠转头看到后面架着拐杖从黑暗里走来的齐礼,他身形高大,眉目漆黑,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需要帮忙吗?”焦棠走过去伸手要扶他,手指上密密麻麻的蚊子包。
齐礼沉黑眸子注视着她,利落地撑着拐杖绕开她的手,跨进大门,径直上了楼。
腿都断了还能拽上天。
席宇进的是一楼侧边房间,齐礼上了二楼。焦棠关上大门,径直跟在席宇后面,她更喜欢跟席宇相处,压力没那么大。
“上来。”
焦棠一愣,抬眸看去,“叫我?”
齐礼站在二楼楼梯拐角,他身后是广袤昏暗的天空,他偏长的银色头发垂到眼睛上,清冷线条完美的下颌绷着,不太愉快的样子,“在门口等了七个小时?”
焦棠顺着楼梯上楼,点点头,“我以为你们很快就回来,你们吃晚饭了吗?我请你们吃饭吧。”
齐礼一步两个台阶,走上二楼,背对着焦棠拿钥匙打开了房门。
焦棠背靠着栏杆没有再继续跟,挠了挠身上的蚊子包,她浑身都痒。脸上也痒,这边的蚊子是真多,“礼哥,你的脚怎么样?有没有骨折?”
咔哒一声,房间亮起了灯,齐礼真的很高,他走进房间后瞬间屋顶都矮了起来。焦棠往里看了眼,非常干净的屋子,跟他懒散浪荡的气质截然不同。
黑色铁栏杆床,白色床头柜和衣柜,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CD和黑胶片。
他撂下钥匙,弯腰捞起床头柜上蓝色瓶子面无表情走过来。齐礼是浓颜长相,五官立体英俊的很有冲击性,这样正面面对,极具压迫性。
“礼哥?”
“伸手。”齐礼停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驱蚊水,道,“闭眼。”焦棠不太明白他要干什么,但齐礼这个人眼高于顶,对女生不屑一顾,更看不上她这样的。不至于对她做什么,她闭上眼,“那什么——”
清凉的喷雾落到她的皮肤上,瞬间压下了焦躁的痒意。酒精的甜味飘荡在空气中,有一些落到她的脸上,被碰到的蚊子包全消停下来了。
燥热的夏天都变得清凉起来,聒噪的蝉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书包摘掉,转过去。”齐礼冷淡嗓音在黑暗里清晰,尾调沉着,拖出了一点延音。在寂静燥热的夏夜,竟有些清凉的温柔。
焦棠的心脏一颤,心跳渐渐快了起来,连忙转过去把书包摘下来丢到地上,背对着他。
齐礼又狂又拽,喷驱蚊水的样子却莫名让焦棠想到了母亲。
喷雾落到后颈肌肤上,躁痒消失,这个喷雾效果非常好,味道也很好闻。她抬手摸了下脖子,忍不住翘起唇角。
手指又被喷了两下,她听到喷头嗤嗤两声,转头看去,绽放出直接灿烂的笑,“谢谢礼哥。”
齐礼缓慢往后撤了一大步,跟她拉开距离。他高大身形倚靠着拐杖,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了下驱蚊水的瓶子,掀起眼皮黑眸睨着她,“十天后有一场比赛,珍惜你的脸和手,别丑到台上。”
焦棠敛起了笑,哦了一声,捡起书包背到背上,“还是谢谢你,不痒了。”
齐礼的目光慢悠悠从她眼睛上看到深邃,拎着驱蚊水的手晃了晃,流畅有力的手臂握着拐杖一撑,一步进了门。
“礼哥,明天几点训练?我几点过来?”焦棠不是一个会被毒舌打败的人,他们在同一个地方,谁比谁高贵?
齐礼扭头看来。
焦棠拎着大书包探头过来,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树林。
乡下的天空高远,月亮爬上了半空,皎洁地照着小镇,隐隐可见轮廓。她眼睛里盛着一点灯光,亮晶晶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