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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你知道的,就是去街尾的杂货店里买东西。”那家店是丹妮娅夫人介绍给我的,她和杂货店的女主人有私人交情,经常会送我一些试吃和小赠品。
“是吗?”丹妮娅夫人狐疑地在麦娅身边打量,维尔利斯特的游客人来人往,全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看到,但麦娅他们的装扮,神态,即使是站立的姿态都特别显眼,和普通人之间有不小的差距。
丹妮娅夫人以为我陷入了什么麻烦,她试探性地发出好意:“要搭顺风车一起回家吗?这天气可说不准会淋个落汤鸡哦。”
干得漂亮!丹妮娅夫人,我的笑容灼热地能驱散头顶的乌云,“我很乐意,丹妮娅夫人。”
我转头冲麦娅一笑,假模假样地客气,“不好意思了,麦娅,丹妮娅夫人我很放心。”我快速扯过麦娅手中的袋子,向白色皮卡走去。
余光看见麦娅身边的护卫上前一步,想要将我拦下来,麦娅阻止了他,低头对他说些什么。我当做没有看见,抱紧袋子,利索地开门,坐进去,关门一气呵成。
“再见,弗洛夏小姐。”麦娅微笑着向我道别,她微微躬身,行礼的角度堪称完美。
我的胸口有些堵塞,喝下太多凉风的后遗症,“嗯。”我不想道别,因为再见的寓意对我来说不是好的祝福。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我抿紧嘴唇偏开了头。
皮卡发动了,在弯曲的公路上行驶地很慢,这给我了时间去注视后视镜,里面的麦娅还站在车边,窗户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隧道深处,没有任何一束光能照进那厚重的黑暗里。
我轻轻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看样子你遇到了麻烦?”丹妮娅夫人摇上全开的窗,她见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刚刚对她而言不过是小场面。
我轻轻摇头,胳膊有些脱力,肌肉一时半会无法恢复平时的状态。“不算是,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对丹妮娅夫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在某种程度上和我是一家人,虽然婚姻破裂,可她的孩子们的姓氏仍然是瓦斯列耶夫。丹妮娅夫人就是一直替索菲亚看管房子的人,多亏了她的好眼光,我拥有了一张舒适的大床。
厨房里花样繁多的厨具,精致的茶壶和餐具,这种朴素而舒适的风格很适合有些粗手粗脚的我,不用花什么心思就能生活得自在。
丹妮娅夫人的能力可不只是主妇级别,她的丈夫——瓦斯列耶夫家族某一位旁系随着整个家族一起离开了俄罗斯,她拒绝了前往欧洲,而是千辛万苦拿到了抚养权之后,在索菲亚的帮助下来到维尔利斯特做起了水产生意。
这个昔日在各种聚会,茶话会,贵族夫人们之间长袖善舞的瓦斯列耶夫夫人摇身一变,在她不畏辛劳的辛勤劳作下,收购了贝加尔湖二分之一的渔业生意,随后开始进军维尔利斯特的商业区,目前为止最繁华的几条街里她拥有了不少地皮。
一个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的女性,无疑值得敬佩与尊重,可她骨子里阶级、血缘那一套和其他人没有区别,这体现在她数次纠正我的称呼,每当我称呼她为“您”而不是“你”时,她纤细的眉毛就会皱在一起,脸上的纠结实在让我感到愧疚。
幸好丹妮娅夫人的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她依旧光彩照人,我可以不必太过难以启齿,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即使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对我使用敬语,我还是没能完美适应。
“嘿,弗洛夏,漂亮的小姑娘不适合一脸忧心忡忡,索菲亚看到又该难过了。”丹妮娅夫人与索菲亚的关系很亲密,她肯定收到了索菲亚的委托来照顾我。
我放松地笑笑,离巴甫契特的人越远,我的不安会很快褪去。
“等一下。”到达山脚下,我抱着袋子爬下车,丹妮娅夫人叫住了我。她从后座拿起一个小盒子,“我差点就忘记了,这里是你上次拜托我的花的种子,可这个季节恐怕并不容易成功栽培。”
我把袋子换一只手,接了过来,纸盒很轻轻轻晃动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哦,谢谢。”我当时说随便什么花都可以,盒子上没有标签,也许等到长出花朵时才会知道。
我站在门廊下,乌云疯狂地聚集,云层翻滚搅乱风的流向,湿润的空气能凝聚成水滴,滴进我的眼睛里,我最后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然后关上门。
根据经验,虽然并不多,我感觉明天的天气并不会恶化到哪里去,也许会像今天一样,保持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感。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昨天偷懒没有整理买回来的东西,和其他杂物一块堆在厨房的地板上。
因为今天一系列意外,我在大冷天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在丹妮娅夫人的车上被风一吹,现在回到家后还是不停打寒颤,于是大致地将物品分门别类放好,花的种子摆在餐桌正中间,我担心自己会忘记。
等到从浴室里出来,我披着大毛巾,从头顶散发出袅袅热气,像烤熟了的大面包。
我的脸蛋被水蒸气熏得发红,水蒸气挤满了不大的淋浴间,在那里二十分钟我的呼吸受到极大挑战,胸口似乎塞进一块海绵,氧气可以进入但格外艰难。
我的体质不好,生病更是常有的事,我爬上床,再次恢复了不喜欢擦干头发就睡觉的坏习惯。不是说很多小毛病睡一觉就会好,我由衷地这样祈祷。
维尔利斯特的天气并没有给希施金面子,阴沉沉的天色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清爽的早晨,雾气全盖在窗户上,把我的视觉暂时剥夺。
我的睡前祈祷自然不会有用,当我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极其不舍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时,堵塞的鼻子和并不顺畅的呼吸提醒我,昨天果然不是幸运的一天。
我将头发拢在身后,换上稍微正式一点的服装,一条银灰色直筒及膝长裙,硬挺的肩部轮廓和腰部剪裁,我想了想,有选择穿上灰色的长筒袜,驼色长围巾搭配同色大外套,巴黎修道院风格不出挑也不会出错。
我的头有些晕,这大概是睡眠不足——尽管昨天天还没有黑下去我就已经抱着软枕不断催眠自己,可失眠不放弃地重新找到了我,大脑里很乱,我记不清我到底想了些什么,总之快睡着时夜色应该很深了。
画展,希施金的真迹,他支撑着我走下楼梯,我的神志没有完全清醒,所以脚下虚浮像是踩在气球上。
“日安,安德。”呼啸的风吹乱了我小心打理的头发,现在它们又是一副不听话的样子,乱糟糟地铺在眼皮上。
安德廖沙自己开车,他偏头看着我关上车门,将一杯热红茶拿铁递给我,“怎么一副熬夜的样子?”
拿铁的热度透过纸杯沾在我的指尖,极大地温暖了我的身体,从房屋走到车子这段距离,让比平时穿得还要薄的我觉得寒冷。
这个时候能买到热饮的地方,只有小镇北部繁华的街道,我总是这样被安德廖沙妥帖地照顾着。“我的睡眠质量很随机,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朝他微笑,同时忙着抚平翘起来的发丝。
安德廖沙固定好吸管,他还是在担忧,“如果你今天不舒服,我们可以下次再出去,我保证索菲亚会同意的。”
我赶紧摇摇头,“没关系的,安德廖沙,我只是没有睡好,稍微休息一下就足够了。”这可是十几年一次的希施金画展,我可不希望错过之后再后悔。

还有什么比半途而废更令人感觉挫折的吗?
“弗洛夏,出门玩耍的机会有很多,我···算了,我尊重你的决定。”安德廖沙帮我系上安全带,接着打开暖风,又将我的座椅调低,“你可以睡一觉,到达圣彼得堡还有四个小时。”
安德廖沙对我的纵容使他自己都有些无奈,他不忍心将我送回去,我感激地冲他笑一笑,窝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我想要睡一觉恢复一些精神,鼻子闷闷地喉咙有些发痒,可半醒不醒的时候大脑反而更加活跃,我根本无法控制它。
安德廖沙的呼吸声就在身边,我没有半分不自在,除了有些想要咳嗽,我一动不动,外面是汽车鸣笛和碾过地面的噪音。
放低呼吸的频率,我能感受到车子微微的晃动,我有些厌烦自己的敏感,有时候迟钝一些会更好,这样我就不回轻易地恐惧、不安、痛苦与挣扎了。
我胡思乱想,竟然连做梦的空隙都没有,随后不一样的寂静包围了我,我听不到安心的白噪音,直接惊醒过来。
“弗洛夏,你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安德廖沙正坐在驾驶座上玩手机,车内的光线昏暗,亮光只照在他的脸颊上。
“嗯。”我慢吞吞地爬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安德廖沙的安全带解开了,车子并没有熄火,暖气需要燃料供应,看上去车子已经停了好一会了。
“怎么不叫醒我?”我揉揉眼睛,除了嗓子依然不舒服,我的精神的确好了许多。
安德廖沙放下手机,顺手帮我解开了安全带,“因为你睡得很熟,而且画展开始还有好一会,不需要着急。”他看着我不住地打呵欠,有些心疼地拍拍我的脑袋。
“走吧。”安德廖沙下了车,将围巾松松地绕在我脖子上。
我们一起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到达地面一层,“这次画展是由尤拉的叔叔牵头举办的,画展后还有派对,来得宾客中年轻人不多,你不要太担心。”
我听懂了安德廖沙的暗示,他是说罗曼诺夫家的人不会来,甚至我见过的例如阿纳斯塔西娅,阿列克谢他们都不会出席,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眼前被极度侵占的白色铺满,天花板是白色,地面是白色的砖,墙壁的接缝处也是白色的,一幅幅画作相隔不远,被红色的丝线连接。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风格。”安德廖沙随手将邀请函丢给一旁的工作人员,他扯扯嘴角,有些不以为然。
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白炽灯强光照射,电线被刻意剥离开,粗糙地裸露在外面,有些地方露出了水泥钢筋结构,但都涂成了白色,那是一种极端刺眼的白色,我不能直直注视超过五秒,不然任何人都会有理由担心自己的眼部健康。
后现代风格不会被批评,但是古典主义的画作是传递了温润,自然,真实的活力这些特点,无论如何与展馆的风格都不匹配。不过,这或许是展馆主人故意想要展示的,风格迥异之间的碰撞带来的新奇有趣。
我跟在安德廖沙后面,展馆是由一条条小径组成,汇聚在中心,那里应该就是希施金先生的画作了。我们刚走出这条小径,到达一片空旷的大厅,天花板很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更让我难以适应的是,这里的人有些多——合体的西装是男士的标配,女士们露出纤细的脚踝和修长的腿,她们挽着男伴的手臂比起看画,更是三三两两凑成堆小声交谈。
我一眼望去,华贵的服饰,搭配着耀眼的宝石,浓烈的香水味和男人女人们的笑声,我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人群之中了,我开始觉得有些窒息。我退回一步,寻求保护的抓住了安德廖沙的袖子。
“该死,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仅仅是一个小型的画展这么简单。“尤拉这个家伙······”
安德廖沙皱着眉,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弗洛夏,我很抱歉,尤拉说这只是一个二三十人的小聚会···”他有些愧疚,这时我还没有搞懂是为什么。
直到——
“小马金先生?”不远处的中年男士发出一声惊呼。
根本不能躲避,安德廖沙不能做出失礼的举动。安德廖沙烦躁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弗洛夏,这里人很多我没有把握他们不会认出来你,所以,找个人少的地方看你喜欢的画,不用和身边的人打招呼,等我来找你,好吗?”
安德廖沙压低声音,飞快地叮嘱我,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塞给我,站在我的身前,将我遮挡住。
“小马尔金先生,真的是您,我刚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中年人露出谄媚的笑容,端起一杯香槟向这里靠过来。
我抓紧机会,从安德廖沙身后溜开,事实上这一点也不困难,斯拉夫人的体型高大,我普遍只到他们腰间,体型优势协助我像一条滑手的鱼儿从人群里钻来钻去。
身边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但他们不会想到我就是那个霸占了这半年以来,各个家族间流传的小道消息的主人公,他们的猜想应该是优雅美丽的少女与他们高贵的罗曼诺夫王子一见钟情,这份感情让罗曼诺夫抛弃血统限制,并让整个王室接纳了马尔金家的养女。
他们的想象中,最差弗洛夏也是一个高挑、白皙,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与优雅地谈吐,这样才会使罗曼诺夫着迷。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想,所以他们不会将眼前跑开的我——苍白、发育不良,有些神经质的我与弗洛夏划等号。
我闪身转进随便一条岔道,人群聚在大厅里,这里能听见喧嚣的回声。每条路的风格没有区别,我轻轻靠在墙上,油漆味很鲜明,鼻子不通嗅觉失灵得恰到好处,我免受没能全部挥发干净的油漆味的污染。
我捏着手机,气息急促地过分,缓了一会后我站直身体,正式开始参观,虽然事情发展不如预期,可不能白来。我仰着头,从身边第一幅画开始看起。
这不是···我睁大了眼睛,凑近去看画框下方的标示。“女贵族莫洛卓娃局部,于 1887 年创作。”我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果然这就是著名的《女贵族莫洛卓娃》的一部分,虽然不是完整画作,但是,它可是出巡回展览画派自瓦西里·伊万诺维奇·苏里科夫之手。
如果说希施金是森林之父,那么苏里科夫就是俄罗斯辽阔粗犷的大地精神,他从悲悯地深度中,为俄罗斯的苦难造像。我没有想到这幅画竟然挂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那么其他地方的画就更值得期待。
我露出喜悦的笑容,然后吸了吸鼻子,如果没有来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突然,手心里一阵麻木斩断了思绪,我低头去看,发现有人打电话,我想也没想立刻接起来。
我迫不及待要和安德廖沙分享这个好消息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这里是尤拉,安德廖沙你现在已经到了展馆吧。”尤拉有种诡计得逞的骄傲,他的语气都漂浮在半空。
“······”尤拉?我想要开口解释,我不是安德廖沙,可对面似乎彻底不想听到回答,没有给我说话的时间。
我张了张嘴,只能听到对面继续说,“不要怪我,小安德,谁让你把妹妹藏得那么紧,谁都知道她最近离开了巴甫契特,我们只是想见见她,再说了,最初我们在格利普斯黑森林时对她很友好,哦,我们当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你可不能全怪罪在我头上······”
尤拉兴奋地调笑,看来安德廖沙的上当带给他的愉悦相当多,“闭嘴!尤拉···这与我无关···”话筒里是另一个女声,听上去不像是阿纳斯塔西娅。
“暂停——女士们,不要抢···咳咳,安德廖沙,我们很快到达,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拥抱。”看样子尤拉成功抢回发言权,他对安德廖沙的亲密从他近乎无赖的口吻中可见一斑。
“你好,我是弗洛夏。”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应该解开这个误会,于是我找了一个可以开口的空隙。
于是这一秒之后,话筒好像完全静音,对面陷入一片死寂,我可以听清电波之间的滋滋声,因为尤拉那边过于安静了。
我看了眼屏幕,确认手机正在处于通话中,手心出了一些汗,拿不住滑溜溜的机身。就在我准备再次询问时,尤拉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日···日安,弗洛夏小姐。”尤拉奇怪地有些结巴,他声音中的情绪全部消失了,瞬间换了一个人,恭敬的问候像极了巴甫契特的侍从,只是声线不太平稳。
我有种搞砸了某样事情的感觉,这是一种深深地无力感,似乎成为了巴甫契特的一部分开始,很多东西就随之失去了。
“日安,安德廖沙很快会回来,我会转告给他你的问候。”虽然是同伴间的玩笑,我客气地回答。
“麻烦您了,一会见,弗洛夏小姐。”尤拉的情绪随着我的出现藏了起来,他的慌乱只有一会,调整过来又是正常的他了。
我挂断通话,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接着将这件事情抛到一边,丹妮娅夫人说的没错,忧心忡忡可不适合我,我重新让自己沉浸在一幅幅奇妙的画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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