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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求生记(雾家三岁)


假如他们不曾相遇,也许她的人生会平淡而幸福,但那是假设,虚假的东西没有任何力量。
弗洛夏看向安德廖沙,她坦然面对他的失望:“不论是当初的弗洛夏,还是现在的弗洛夏,都是我,也许经历不同,我又有了改变,可这也没什么不好,我还是弗洛夏,你的妹妹······”
“闭嘴!”安德廖沙突然出声,他无法承受任何刺激,低低地说,“你为什么是我的妹妹呢?”
啧·····明明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安德廖沙只能这么想,只有这样想,他的希望才不会背弃他而去。
而弗洛夏所想的,是看到了他眼中那种被背叛的难堪,他是不是把她当做临战脱逃的同伴?她也许不应该拒绝安德廖沙?也许善意的谎言更好?可那是安德廖沙,她不愿意欺骗他。
手足无措的乱想着的弗洛夏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抿紧了渗血的唇,即使说出了那些话,可安德廖沙也比任何人都痛苦,而伤害他的人是她。
深呼吸一口气,安德廖沙望向弗洛夏,“你,你只是一时混淆了,弗洛夏,你被他欺骗了,一定是这样,等我们离开这里,你就会明白,怎样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压力层层叠加,弗洛夏在心底无奈的叹息——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安德廖沙,不要再说了。
她不能再一次拒绝他,即使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弗洛夏舔舔嘴唇,她紧张地盯着安德廖沙,每个人都知道,她不会和他走,他也很清楚,但他似乎彻底放弃了理智,他走过地毯上圆弧的花纹,一步步靠近楼梯。
索菲亚不再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甚至退开一步让出空间,她更谨慎地注意外面的动静,她无比希望这个房子发生的一切仅仅停留在这里。
她甚至同情地瞟过逼近的安德廖沙,他无法说出那个秘密——她不久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一旦说出来,他也许会彻头彻尾地失去她,他不敢赌。还有另一点,索菲亚看了一眼弗洛夏,她爱上殿下了——他们彼此相爱,还有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吗?
她所期望的一切都按照预计好的路线进行,虽然偶有偏离,但没关系,她已经不再忧虑难安,她的女儿,瓦斯列耶夫的女孩,终将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而她,是女孩最为依赖的母亲,索菲亚笑得心满意足。

Chapter 243.横生(四)
阴影从脚尖盘踞,从阶梯下漫溢上来,越过毫无阻挡的索菲亚,这是安德廖沙的影子,他摊开手,伸向高处的我。
“跟我走,嗯?”安德廖沙被折断了傲骨一般,小心翼翼地祈求着。
我难以面对这样的他——是我造成的吗?我无法不质问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什么抹杀了温柔的安德廖沙,把他变成这样······
来自良心的谴责边鞭打着我,我忍不住退后一步。
“对不起。”
是我的错,但卑鄙的是,我除了无力的道歉,什么也不能给他。
潮湿扩散了雨水的气味,空气里迷蒙着一丝柔和的水汽,尖锐的棱角被包裹起来,看上去温和无害,可实际上,呼出的气都能将人刺伤。
安德廖沙突然冷笑,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笑得苦涩,然后慢慢收回手。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那就好了。”
宛如惊雷炸响耳畔,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么?”我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反应迟缓地望向他。
噩梦到达高潮,直击心脏的恐怖降临。我迫切地希望从他脸上得到不同的答案,但是我失败了。
安德廖沙放弃了所有希望的同时,也一点点捏碎了我的希望。
没有一丝虚假的味道,我咬紧了嘴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是谎言,我觉得呼吸困难,陡峭的楼梯与弥漫的寒冷,我恍若置身悬崖边,一步踏错就会坠入深渊。
我呆呆地张张嘴,支支吾吾,嗓子里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我试着挤出笑容,一定很滑稽,我只能闭上嘴巴。
“安德······”
我急忙咽下「哥哥」,他不愿意听到我叫他哥哥,也许他对我失望了,还是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的事情,总之,这不是他的本意,我慌乱地为他的话寻找理由。
\"真是厌烦透了。\"
他嗤笑一声——所有的祈求,痛苦,悲伤,情不自禁等等脆弱的情感都飞快地从安德廖沙身上消失,他摆脱了失控,那双灰色眼睛里泛出冷漠清醒的光芒。
“我说——”他拉长了声线,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或者说,你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里,那就好了。”
依然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似乎被打上卑劣的烙印,弃置荒野,阴影从脚尖蔓延,开始爬上我的小腿,我感到刺骨的寒冷,穿透皮肤和肌肉,爬上血管企图冻结跳动的心脏。
我的一切都被弃之敝履,腥甜味越来越多的涌进嘴里,我的呼吸里满是鲜血,似乎血管破裂,汩汩的热流冲进口腔。
原来,真相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我紧紧攀附在扶手上,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感到悲伤都费劲,可手臂酸胀宣告肌肉到达极限,手指深深掐进木头里,指尖火辣辣的疼。
冷汗从额头流下,狡猾地钻进眼睛里,刺激敏感的眼球,我重重地呼吸一下,松开胳膊缓缓跌坐在楼梯上。
我的呼吸是一场赌博,大多数情况里得不到充足的氧气,我疲于大口的喘息,像一只破旧漏气的橡皮鸭。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不可思议地发出声音,在某一次氧气撑开肺部的间隙,我的下巴贴向胸口,双手僵硬地环住身体。
安德廖沙浅浅地笑,社交性的拉开距离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弧度,仔细看似乎还有隐藏的不耐烦。
“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安德廖沙语气称得上温和,他像是安慰一个因为犯错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弗洛夏,只是我偶尔会想,也许你是我的考验与磨难,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安德廖沙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他莫名的苍凉,似乎是感叹,又像是无奈。
我无法被安慰,我眨动酸涩的眼睛,瞳孔里却映不出他的脸,只有雨声喧嚣的世界里,开始出现不和谐的杂音,切割金属的滋滋声搅动耳朵传来了痛感。
是我造成了他的痛苦吗?
我看向面无表情的索菲亚,她的注意力已经离开这间房屋,但她是喜悦的,她甚至迫不及待地等待这场争斗落幕,她总会是最后的赢家。
她怎么变成这样呢?
是我的错吗?
忽然,像是扭到最大音量,滋滋啦啦的噪音锋利地刺入耳膜,疼痛感让我反射性捂住耳朵,晕眩使我的视线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我看到安德廖沙忧伤地望着我,他恍若圣父般露出些许怜悯与同情。
“看吧,弗洛夏,伤害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你还背负着一厢情愿的「家人」的约束,你就会被所谓的亲情绑架,一直利用,一直伤害。一切早就已经变了,我们都和你记忆中的家人不同了。”安德廖沙跨上一级台阶,弯下腰,直视我慌乱的目光,他的表情是如此柔和熟悉,我呆滞地盯着那双消融了黑暗的眼眸。
恍然一度回到了某个遮天蔽日的林间,阳光撕破层云,柔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脉,山风、溪流,花香糅杂着树木的生长与腐烂的特殊气味,在冷冽干躁的光芒中烘得暖意洋洋,那个卢布廖夫极为罕见的天气里,连声音都带着笑意的少年,对我伸出了手的安德廖沙。
他似乎没有改变,但又如此不同,他仔细地注视着我,像是最后一次那样,目光贪恋地拂过每一寸皮肤。
“所以,不要对我们再抱有幻想了。”
我搞不明白了,他反复无常的态度加剧了我的混乱,我不解地盯着他,看着他决绝地画下界限,我孤零零地呆在这里,他和索菲亚在另一头。
我不懂,但我问不出来,我只能看着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抽身而去,他走得很快,跨越吊灯细碎的闪烁倒影,大门就在前方。
“哥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顶穿我的懦弱和无力,我大声地叫出来,眼眶蓄满热流,我狼狈不堪地擦掉,他停了下来,但不会很久。“我们之间,存在过亲情的是吗?你还把我当做你的妹妹,对吗?”不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一定不是那样。
液体不断地涌出来,我慌忙抹去,我不想错过他的回答,哪怕我再怎么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我不会放弃,紧紧抿着嘴唇,我倔强地等待着,然后我听见一声压抑的呼吸,是不远处的安德廖沙。
“亲情啊······弗洛夏···”叹息飘散在唇边,他轻轻地说:“我都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又怎么能给你呢?”
安德廖沙摆摆手,是告别,他没有回头,不再犹豫地踏入了磅礴的雨水中。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绿意宏大将他吞噬,我的视线失去依托,空落落地没了力气。
我一向不怎么聪明,但我这时却敏锐地知晓了什么,但我无能无力,事实上,我也许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
太多了,丑陋却真实的事物挤满了空气,我被压得脊背塌陷,一种强烈的丧失感让我忍不住怀疑——难道这只是一场过于生动的梦,醒来就会结束的噩梦。
索菲亚没有追上去,她担忧的声音穿透耳鸣,在近处响起:“弗洛夏,你看上去很不好,刚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安德廖沙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他会伤害到你。”比噪音温柔得多,但充满虚伪气泡的声音是廉价的肥皂泡泡,留下一道道破裂后的黏腻。
“别担心,你以后也不需要经常与他碰面,和他保持些距离,对你们都好。”她絮絮叨叨地叮嘱,像一位苦口婆心的母亲,不知疲倦地说着。
可惜的是,只是看起来很像。
“我们去休息吧,弗洛夏,睡一觉,你会好起来的。”索菲亚轻柔地扶住我的胳膊。
我反射性地抽回手臂,打在她的手背,发出响亮的一声。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我没有去看索菲亚的表情,大约不怎么好看,但她会掩饰住,也许还能得到宽容的谅解。
短暂的怔然,索菲亚迟疑了会,叹了口气,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关心:“我不能放心你一个人,你现在很虚弱。”
我看着苍白到发青的小腿,弱不可察的颤抖着。够了···足够了······
“索菲亚。”冷漠的声音不像出自我自己,我立即咬紧牙关直至下巴产生痛感。
不要说出不能挽回的话,我死死地压抑住躁动的情绪,嘴巴里的血气又在泛滥。
“我说了我想一个人呆着。”几乎是牙齿相互摩擦,困难的挤出这段话,忍耐促使我不自然地发抖。
索菲亚退缩了,她缱绻迷人的香水味迅速抽离,我看见她抑制不住的快乐,不见一丝阴霾的快乐埋在故作忧愁的眉眼间,古怪而扭曲。
我又感到一阵晕眩,冷汗缓慢濡湿后背,我低下头缩进膝盖里——我听见她的鞋跟踩过玻璃残渣,然后她的语调模模糊糊的,间断在连绵的雨水里。
“······照顾好自己···弗洛·······给我打电话···担心······”
终于安静了,在似乎不会停歇的噪音中,我迎来了“咔哒”的关门声,结束了,温暖不会停留,我仿佛凝固在水泥塑像中的肉体,逃离变得无望。
唯一活动的眼珠,无助的转动,台阶下方,闪烁着刺眼的冷光,是琳琅散落的玻璃碎片。

弗洛夏迷迷糊糊地想,也许屋顶漏水,雨水滴落在脚边。
她睁不开眼睛,她太累了,即使把眼皮撑开一条缝都对她特别困难,所以,她宁愿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因为当再次醒来,一切痛苦都会离她远去,她会在太阳暗淡的亮光爬上额头前,哼着小曲等待弗拉基米尔出现。
诱惑低语着,渐渐麻痹了她的大脑,她觉得自己很快连这点意识也会消散了。
轻飘飘地,她像是踩在云朵上,有点奇怪的看向脚腕,她记得明明受伤了,可是怎么一点也不疼呢?她原地蹦了几下,一次比一次蹦得高,她可以摆脱重力,好几次她差点就落不回地面。
很快,她完全漂浮在半空里,虽然还是会缓慢下降,但她已经掌握了如何在空中停留更久,所以她几乎没怎么仔细想,就把受伤这件事情丢在脑后。
寒冷也在退散,她感到着异常的暖流,莹润明亮的光芒,从手心向外扩散,仿佛不可思议的魔法,终于降临到她头上。
弗洛夏摊开四肢,她游弋在半凝固的空中,上方不是天空,下面没有土地,她有种难言的恐慌,这让她有点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她立刻阻止这个想法。
——刻入骨髓的恐惧,和代表现实残酷的味道。
“你有勇气吗?”
是提醒,也是警告,弗洛夏缩了缩肩膀,好奇心占据上风,她没被恐惧吓退。
身前忽然出现一条线,世界被切割成两半,没有色彩一片荒芜的大地,只有深灰色和浅灰色,那边也只是更浅一些的灰色。
弗洛夏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条线,比她想得轻松多了,手指轻而易举地穿透看不见的隔膜,“啵——”地一声,她缓缓张大了嘴巴。
一次跳动,从指尖跃起,迸发血液流动,触感从指尖快速蔓延,生长,指腹下传来粗粝的触感,她惊喜不已,活动手指,神经末梢全面复苏。
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靠近,她快要走进那个世界,她闻到植物的气味,落进泥土的枯枝和花瓣,露水湿淋淋地覆盖树叶表面,泥土湿润的味道,算不上好闻,她踩进土里,不像沼泽那么软烂,也一点不坚硬,偶尔会有硌脚的碎石子,弗洛夏小心地挪开一点。
滴答——
是雨水吗?弗洛夏仰起头,并没有液体落下来,她没顾得上疑惑,因为发丝缓缓飘动,摇曳在耳边。
起风了。
风来了,宛如丝绸拂过身体,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因为这阵风感到欣喜,她迎着风,感受着扑面而来生命的颓败与复苏,万物生长凋落,在哗啦啦枝叶响动的风声中,弗洛夏听到了“嘭——”地细微响动,花苞绽开了,从天而降的雾气是吹不散的,游荡在树梢间。
但弗洛夏的快乐没有延续多久,刺痛从脚腕萌发,一下一下像是有人抡着铁锤无情地砸在脆弱的骨头,越来越明显的痛意,伴随着寒冷宛若长满尖刺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小腿。
再呆一会吧,弗洛夏想着,她很能忍痛,不是炫耀,她只是希望在缓和的疼痛中多听一听风的声音。
碎发吹拂,在眼尾晃动着,可安宁没有维持多久,她被一阵晕眩击溃,心脏因为焦虑跳得飞快,她感受到黑色雾气缓慢地侵入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阵模糊,呼吸被抑制住,她突然疲惫不已,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勇气。
呜咽,细小的从唇间溢出,生理性的痛苦逼出了泪水,她的灵魂是破烂不堪的纸盒,不用多大力气就能压扁一样,她咬紧嘴唇,任由绝望侵袭,她恍如被拉入沼泽的小动物,奄奄一息地看着黑泥没入头顶,鼻子,口腔,腐臭的味道堵住气道,她感到窒息,再也不能挣扎······
——快逃!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猛然后退,退入一开始那个重力失衡的世界。
——铺天盖地的痛苦瞬间消失,她失去所有知觉,感知也变得迟钝,她收紧双腿,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即使痛感消散,她仍然心有余悸,把头埋在膝盖间,她茫然无措地大声呼吸。
“你有勇气吗?”
相同的问题,弗洛夏不敢轻易作答,差一点,她差一点就死掉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承受不了。
不再感受那条线后的世界,她恍如新生儿一般,怀抱自己漂浮在空中,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天空与地面逐渐融合,她呼吸平稳安详,即使思维慢得惊人,她什么都思考不了。
虚无隐秘的蚕食她的精神,她在平静中缓慢虚弱下去,她的灵魂快要睡着了,她将彻底被埋入无知无觉的混沌中去。
「弗洛夏。」
绝对寂静的真空世界,刺破矫饰的呼唤,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
她太累了,哪怕是活动一块肌肉都是负担,可她执拗地没有睡去,因为她被那声呼唤吸引了。
不屈服于本能,弗洛夏开始抗争,她从指尖开始唤醒,她试着张嘴呼喊,声带分明震动着,可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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