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某根神经拉扯住头发,我迟缓地在无声的夜晚睁开眼睛,黑暗浓郁而冷冽,我意外地撞进一个人的目光里。
安静是不能改变的主旋律,弗拉基米尔没有惊讶于我的突然惊醒,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只有眼神肆无忌惮,固定在我的脸上。
一开始,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白银色莹润的月光,从他的头顶,倾洒下来,他背对银色河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难道不会腻吗?我迟钝地思考着,水肿的脸,干燥到舔一下就会刮擦舌头的嘴唇,苍白暗淡的皮肤,一定不怎么好看,虽然生着病,但距离《茶花女》里玛格丽特 病中低热时脸颊呈深红的玫瑰色,细巧而挺秀的鼻翼微鼓,脆弱易碎的病态美基本不沾边。
我混乱地发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睡着,索性漫无目的乱想。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恍神,不甘心被忽略的弗拉基米尔轻轻抚上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输液已经结束了。我用力朝他瞪大了双眼——过于肿胀的眼皮也只是撑开到正常的大小。
但这似乎大大取悦了弗拉基米尔,我似乎听到了从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笑声,他不再满足于贴着无菌贴布的手,他的身体前倾,指尖上移,我的脖颈,和紧闭的唇。
强撑的眼皮无法维持,耷拉下来,酸涩的滋味冲击眼眶,一阵发胀,我感受到他的手来到脸颊,轻柔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下意识蹭了蹭——那只手僵住了,然后快速收了回去。
“弗洛夏。”
他的声音仿佛是解开幻象的钥匙,从他的声音后,我开始听到风声,黑暗不再浓郁可怕,如同总会散去的雾气,逐渐变得透明。
还有凝固的银色月光,是冰凉的光河,静静流淌进来,弗拉基米尔躺在河水中央,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光。
也许是梦。
我咧开嘴,“弗拉基米尔。”
我被梦幻的夜晚灌醉了,也可能是药物起效了,我不正常的亢奋起来,我觉得自己可以跳上露台,打开窗户,吸一口刺得肺疼的空气,或者蹦上床,踩着枕头跳起来摸到天花板。
血液流速加快,我的身体里有充足的氧气,我甚至可以拉着弗拉基米尔的手一路钻进森林,跑到山顶看日出。
然而酸软无力的四肢击碎幻想,我只是抬了抬手指就被现实打趴下,除了呼吸急促了些,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我没有气馁,肉体的乏力反倒是让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再说一次。”我的声音清晰有力。
“说什么?”弗拉基米尔俯下身,月光从他的上方洒进我的瞳孔,犹如落满钻石的星河,我迎着这盛大的银色溪流,对上他的眼眸。
我故意地张开嘴巴,又闭上,看着他眉眼中溢出的一丝焦急,我感到兴奋——因为剥夺了他的力量而兴奋,我终于明白,为爱情付出代价这件事,谁都不能幸免。
“道歉,再说一次吧。”我歪着脑袋,用不怎么在意,也称不上认真的语气说。
“对不起。”我的话音刚落,弗拉基米尔就凑近了,他的气息永远那么特殊,只要他靠近,我就能呼吸到,细细密密地渗透进来。
他继续逼近,在我撑不开的眼睛上停留一瞬,然后他平缓的呼吸擦过我的颧骨,耳廓,最后留在了脖颈。
我想要说出口的话被搅得乱成一团,我只感觉到颈侧喷出的温热气流,流进耳朵里,难以言喻的晕眩使我茫然地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我又忘了。
贴上耳后的唇,他的睫毛轻扫过我的耳垂,即使说着抱歉的话,弗拉基米尔的动作也一点没有怯懦,那不是属于他的词语。
“你原谅我了吗?”弗拉基米尔靠在我的肩头,他仰起头,细雨一般的呼吸低温沸腾了我的皮肤。
我丝毫不被美色诱惑的坚定,“不”字还没说出口,打了个弯,言辞凿凿的拒绝就软成一滩水。
“一定要原谅你吗?”我有几分泄气,但随即想到自己立场不坚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能生巧是个好用的借口。
同时不争气的心脏在他的凑近中,忐忑不安地乱跳,我微微侧头,就看到他精致漂亮的脸蛋,在月色下恍若透明的皮肤,镶嵌深蓝宝石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我。
也不是不行。
我默默地想,而后快速转回去,我的心脏已经相当脆弱了,不能继续雪上加霜。
“怎样都好,弗洛夏。”弗拉基米尔又凑近了——他填补着因为我的移动而拉开的距离,“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向你发誓。”
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声都开始不间断地回荡在耳道里,比我的心脏还要清晰,我一时分不清,那阵急促的喘息是谁的。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不知所措,理智追不上感性,而感性早就擅自做出决定,我是被夹在中间的受气包,既不能全盘照收,也不能无动于衷。
我抬起手,刚好碰到了弗拉基米尔的领口,我伸入进去,指尖抵住了光滑温凉的皮肤,缓缓拂过,上移到一块凸起,我好奇地轻轻按压,传来“嘶——”的一声,但他没有阻止我。
“疼吗?”我迟疑地揉弄那处,怀疑他被我弄痛了。
“不疼,只是很奇怪。”他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的,在指缝里滑动,他压抑的喘气声,给我的半张脸加热升温。
那还是不要让他不舒服了,手指转移阵地,爬上他的下颚,清晰的线条划过指腹,留下一串奇妙的刺激,我的手很快来到他的颈侧,按上跳动的脉搏,我摸到一处粗糙的纹路,凹凸不平的横亘在动脉上。
是我的咬痕。
“我不该咬你的。”我有点后悔地说。
丑极了,不该留在光滑细腻的脖子上,但是我又有种病态的想法,一直留着,永远不会消失似乎更能让我心跳加速。
噢!清醒点!弗洛夏,你是精神病患,可不是精神变态!
“没关系。”弗拉基米尔喃喃自语,他抬起下巴,轻松地咬上来,我的耳骨被含在他的齿间摩擦,细细的,偶尔微微的刺痛。
“这样就公平了。”留下一串湿热的啃咬后,他又缩回了原处。
血液全部冲进耳朵,我感觉那里大概是发烧了,我迷迷瞪瞪地咽了咽分泌过多的口水,似乎被咬掉了,已经感觉不到耳朵的存在了。
我的能量飞速消退着,亢奋带来的敏捷基本消耗无几,我累得只想闭上眼睛。我丧失了探索的力气,只能放松了手指,不放弃地搭在他的脖颈。
弗拉基米尔面对我侵略性的举动,也只是不适地蹭蹭我的下巴,他的唇和我的脖子保持了暧昧的距离,但热气一丝不留的全喷洒上来。时间在我愈发迟缓的思维中过去,呼吸逐渐趋同,我的心跳也分不清你我,融成了一团。
体温在紧贴的亲密中升高,我又开始迷迷糊糊,但我始终记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几乎耗尽全部力气,我终于抓住即将逝去的光亮。
“···嘿······我原谅你了。”我嘟嘟囔囔地低语。
他一定是听到了,因为闷闷地笑声,带着如释重负的喘息,他加重的呼吸,不愿我发现似的,脸深深埋进我的颈侧。
笑声带动起轻微的震动,我觉得胸口变得轻盈,压在上面的石头凭空消失一般,全身被温暖包围。
我太累了,就算是精疲力尽,我还是费力地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笑,满足感充盈心间,我带着凝固的笑容沉入梦乡。
Chapter 240.横生(一)
眼皮上的光斑,是苍白跳跃着的精灵,我能感受到他们活泼的跃动,细碎的闪光钻进眼睛里。
我还没醒来,即使大脑已经清醒,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风从半掩的窗户外吹进来,吹起浅白的纱帘,吹动纸张哗啦啦轻响,卷起我的发尾,在空荡荡的房屋内流转。
风带来了冰雪融化的味道——土壤暴露在消融的雪里,化成粘稠的雪泥,挺过严寒的野花和依然翠绿的灌木蜷起被压塌的根茎,在寒冷依然肆虐中散发生机。
我静静地躺在鲜活的清晨,刚想笑,却感到脸上肌肉一阵僵硬,难道我笑了一整晚?嘴角又酸又胀。
温暖似乎还未从颈边腿去,缺失一块似的空落落,我半眯着眼睛,手悄悄地摸上耳朵,直到之间摸到耳廓后小小的齿痕,我才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梦,我默默地笑了,幸好不是梦。
哐当——砰——
楼下传来几声巨响,似乎大门被撞开,我能听见木门砸向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果不是接下来急促的脚步声,我会以为是飓风过境,不凑巧撕裂了房屋,楼梯吱呀作响,床也跟着震动。
我疑惑地睁开眼,就看见安德廖沙恍若旋风一样冲进来。
“安德廖沙?”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从圣奥茨特一别,我们没有再见过一次,通话,邮件通通没有,他像是从此在我的人生中人间蒸发。
“两个小时后,我预定两张飞往卢森堡的机票,所以该起床了,弗洛夏。”没有久未相见的问候,安德廖沙省略一切繁冗礼节,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投下一颗炸弹。
什么?我根本没来及反应过来,就看见安德廖沙快速转身,推开柜门,从衣服堆的下面拽出行李箱,他咣当一声打开,随便扯过几件挂着的衣物就塞进去。
“我要带你走,现在立刻。”安德廖沙的头发长了些,半遮住脸,他比之前瘦了一些,青涩不知不觉褪去,显现出一种成熟。
可能是错过了某些时刻,此时的安德依然高大俊朗,但不知不觉让我觉得有点陌生,他金色的头发在充足的光线中闪耀,灰色眼眸仿佛燃烧的冬日,亮得惊人。
“我要带你走。”他急躁地扯下一件棉外套,揉成一团,硬塞进箱子里。
我呆愣愣地坐在床边,尝试着阻止他:“为什么要离开,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搞不清情况,只能看着他忙碌地打包。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安德廖沙的动作顿住一秒,他攥着我留在卢布廖夫的护照,冷漠在他轻柔的话语中肆虐,“你能脱离巴甫契特的掌控,拥有自由的人生——你本该拥有的人生,我不能继续无视你遭受这些,或许更早的时候,我就应该这么做了,对不起,让你经历这些。”
我呆滞不语,这算什么?
我用力地咽唾沫,他的话犹如世间最美味最诱人的糖果,可是过期了,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是感动都姗姗来迟。
“你需要带走什么吗?药物都带上,还有这些······”他打开箱子的底层,里面是莉莉娅的遗物和他的礼物,他沉默了两秒,然后重新合上,“只带上必需品,其他的不用担心,等到了卢森堡,我们再买。”面对我的无动于衷,安德廖沙自顾自说着,他扣紧行李箱,一只手拎起来。
“安德廖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忍无可忍地扯住箱子一角,“难道是马尔金家出事了吗?还有索菲亚呢···到底怎么了?”
我手足无措,脑子里一下浮现出许多可怕的念头,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脸色发白。
不安让我在冷风里颤抖,我倔强地看向安德廖沙,我需要答案,准确的答案,不论是好是坏,我都不要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没事。”安德廖沙蹲下来,仰视着坐在床边的我,他的手抚上我写满焦虑的脸,话语中满是安抚,“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很好,只是我和你,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他说完,如同被追赶一样,不能浪费一点时间,他又打开一个箱子,迅速地填满。
我的嗓子被堵住了,这让我说不出任何话,只能麻木地看着安德廖沙以惊人的速度塞满两个箱子,衣柜里一片狼藉,真像是龙卷风过境那样惨淡。
“还愣着做什么,弗洛夏,去换件合适的衣服,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安德廖沙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他伪装的温柔也在我的沉默里岌岌可危。
不对劲,我抓紧了还残留余温的被子,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安德廖沙看上去不对劲极了。
“为什么要走?”裸露的肩颈寒意蔓延,呼吸频率加快了,我紧张地盯着安德廖沙。
他忍耐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缓步靠近我,他露出了习惯性的笑,灿烂而怪异,因为即使笑得热烈,但他的眼里始终是深沉的晦暗,仿佛有些东西从根上开始腐烂,然后那些表情很快消失。
他抓着我的手,侵略性的气息从未如此强烈,我试着挣扎,但他的力气很大,握得很紧,几乎能阻断正常的血液循环,我不舒服地皱眉,但他对我的反抗无动于衷,冷漠掩埋在如烈阳般耀眼的温柔下。
“我很抱歉,弗洛夏,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对你的痛苦视而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样做都是错···”叹息一般的语气,痛苦细细密密如同蛛网将他束缚,安德廖沙眼中的绝望能将灰烬复燃。
“我想要找到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法,我日日夜夜地想,想着想着,我意识到那样的答案根本不存在,就连思考本身,也是一种错。我没法放着你不管,弗洛夏,请原谅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你是说要带我离开吗?离开俄罗斯?”我轻轻问。
安德廖沙没有任何犹豫:“对,我们只能这样做。”
我蜷起双腿,紧紧地抱住胳膊,压迫在腹部,我感到难以言说的荒唐——离开?···离开马尔金,还有索菲亚,安德不一样,他作为家族继承人,难道就此选择背离家族,这算是流亡海外吗?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这样逃走吗?我混乱的理不清头绪,不是,我们一定要走吗?
“安德···”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是从锡管里挤出堆积在尾部,所剩无几的颜料,“你要丢下他们吗?我们是家人啊。”
静默在冷风中泛滥,安德廖沙抓着我的手隐隐加大了力气。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家人啊······”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词语,玩世不恭地笑着,似乎听到了什么新鲜的笑话。
“弗洛夏,阿纳斯塔西娅告诉你了吧。” 他的神情空洞,清亮的嗓音隐隐夹杂一丝嘲讽,“先抛弃所谓家人的人就是他们啊,是他们先这样对待你的不是吗?是他们先抛弃了你。”
安德廖沙愤怒地说,压抑着低沉的控诉,他尽量放松了力道,因为我已经痛得皱眉,可他还是不能放开,长久的忍耐化作沉重的黑雾,压得他难以喘息。
“弗洛夏,这是我们的生存的世界,在这里,血缘不止代表家人,你所谓的「珍贵的家人」,当足够有价值时,有时会成为昂贵的商品,我们都一样,作为牌桌上被丢出的筹码,弗洛夏,你很清楚,丢下家人的人不是我们——要想摆脱这一切,我们没得选。”安德廖沙不再隐瞒,他残忍地说着。
“原本,我对这些无所谓,我没那么在意后半生和我绑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联姻也好,自由恋爱也罢,亲情是利益的附庸也好,没有也行,我可以做到置身事外,静静等待我的命运。”安德廖沙低声呢喃,掩藏着说不清的情感,“可你出现了,我的弗洛夏,我才发现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不止你,弗洛夏,不只是你被伤害,我也一样,我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背叛,欺骗,被剥夺,失去,我没那么坚不可摧,弗洛夏,我不能连你也失去了。”
浓郁的,堆积沉淀的痛苦,快要将眼前这个即将成年的男孩淹没,我恍惚不已,是什么给如阳光热烈,耀眼的少年加注磨难,那个即使不笑都弥散醉人温柔的安德廖沙,似乎再也看不见了。
我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白日噩梦,似乎进入了《仲夏夜惊魂》中,炙热的暖阳,花团锦簇积蓄的浓烈香气,我头昏脑涨地落入花海,眼睁睁见证着安德在最明亮的地方将丑恶暴晒,令人难以呼吸。
我无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我浑身冰凉,颤抖的声音说:“这就是你要带我离开的理由···安德,你······”我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上去快要崩溃了,我就算随便说点什么好像都能击垮他。
我小声地尝试着安慰他:“安德廖沙,嗯···你不是失去我,不管发生了什么···”安德廖沙突然站起身,凝固的气氛打散,我茫然地继续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妹呃——”
安德廖沙扯着我的胳膊,像是要握碎,力度大得直接把我从床上提起来,裹着绷带的脚踩上地面,我疼得低低叫了一声,本能的向后缩起身子。安德廖沙索性直接踢开箱子,揽过我的腰,一把举起来将我挂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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