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卡斯希曼诊所的频率维持在两天一次,弗拉基米尔会送她去,但有时诊疗的时间很长,他从不会不耐烦,每当弗洛夏从楼上跑下来时,就能看到他坐在一楼的露台边,凝望着宁静的贝加尔湖,风吹起他铂金色的发丝,即使没有阳光,弗洛夏也觉得他闪闪发亮,钻石般坚硬珍贵,是独属于她的宝物,真想好好藏起来,她偷偷地想。
他们去圣彼得堡听了一场歌剧,弗拉基米尔耐心地为她讲述背景故事,他们旁若无人地小声讨论,因为真的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他陪她去画展,看她拿着小本子用心地临摹,他们会在傍晚的街道散步,她分享给他关于外太空文明的畅想——睡前读物是本未来世界的科幻小说,弗拉基米尔听得认真,拉着她的手,在晴朗的夜空下陪她看星星。
但更多时候,他们会待在家中,弗拉基米尔无法抵抗她的撒娇,她总会想办法吃下超出规定的糖果,弗拉基米尔只好盯着她刷牙,有时他会允许她爬上高脚椅画下一幅幅他的肖像画,有些很抽象,但弗洛夏却总说很美,她喜欢看一些趣味性强的故事书,有时弗拉基米尔会窝在她的颈窝里一起看,然后在她的耳垂上留下一串吻。
弗拉基米尔很好的守住了底线,他从不过夜,但他的衣服和物品开始进驻这座老房子,橱柜里上好的茶叶和咖啡,他的外套,手套,烘干机里的毛衣,他翻开了两夜的书,他专用的陶瓷杯——是家里唯一的整套茶具,甚至是弗洛夏的枕边都有一块遗落的手表。
阴鸷压抑的天空,让弗洛夏一阵空荡荡的怅然,但她觉得不能继续无所事事了,换上卫衣和灯芯绒长裤,外面套了件防水的夹克,斜背一个宽大的书包后,她抓过雨伞急匆匆地出门。
绝对不是因为弗拉基米尔,她始终这样想——必须要去购买下学期的书,她为自己的出行安了个合适的名头,尽管还不着急,但一个人无聊的时间耗得她心里发慌。
碰上伊利亚是个意外,弗洛夏搭上他的顺风车来到小镇北面街尾的书店,在店员的推荐下,她一口气买完了下个学期所需要的全部书籍,她拖着沉重的书本走出书店,伊利亚临时有事,无法按照约定的那样载她回去。
——只能麻烦罗德夫先生,弗洛夏需要找个显眼的咖啡店避避雨,同时从书包的深处翻出手机,她的手冷得发抖,也许还需要一杯温暖的热可可。
而弗洛夏身后那辆不紧不慢的车,在短暂的停留后,消失在大雨溅起的水雾里。
“他走了。”尤拉干巴巴地说,他觉得自己的嗓子黏住了,声音出来的不顺畅。
自从弗洛夏出现后,他一直关注阿纳斯塔西娅的动向,他由衷的希望她会叫住安德廖沙,最好坐上那辆车两个人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那么他就能放心地离开,或许走之前再安排人送弗洛夏小姐回家。
——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纳斯塔西娅一动不动,直到安德廖沙离去,她突然说:“我很不喜欢你之前的眼神。”
搞什么——尤拉觉得事情正在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他含糊地接话:“什么眼神?”
阿纳斯塔西娅转头盯着他:“同情,也许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你不该那样看我的,尤拉,那种眼神真令人不快。”
——谁管你怎么想?
这是尤拉险些脱口而出的话,但他忍住了,很不容易地咽回肚子里。尤拉烦躁地呼气,白气暂时模糊视线的一秒,他不耐地舔了舔嘴唇。
“所以,我需要为此道歉吗?”尤拉控制不了自己的阴阳怪气,他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阿纳斯塔西娅的面容里是厚重的平静,粘稠的石膏层层覆盖,像是完成祷告时的专注,她紧闭的双唇仿佛堵住遥远的靡靡之音,空气无法进入的躯壳,死寂在她冷漠的眼里肆虐。
龟裂的面具延伸出细细的纹路,阿纳斯塔西娅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但尤拉很难觉得那是笑脸。
“不···”他看到阿纳斯塔西娅失去颜色的嘴唇张开:“很快,你就会用那种眼神看向弗洛夏了,那时,再说抱歉吧。”
混乱无序的现实,是飞腾的川流,自我实现的意志的巨流,任何禁锢他的想法都是荒谬的,这是浪漫主义信仰滚烫的中心。——以赛亚·柏林《浪漫主义的根源》
Chapter 233.崩裂(一)
还是被淋湿了,弗洛夏苦恼地停下脚步,用袖子擦了擦怀里的那摞书——最上方的书显然没有四处飘散的雨滴,她只能抱得更紧些。
街上的人不多,可能是连日的大雨终于浇熄了游人的热情,不只是越发浓重的潮湿,还有寒冷。
北方的寒潮正在逼近,即使是春天,温度却一日比一日低,弗洛夏艰难地用手肘蹭掉脸颊上的水汽,她觉得就算某天早上推开窗看到雪覆盖的世界也不奇怪。
——太冷了,吸一口气仿佛都能冻伤喉管的寒冷,胸口的冷意不断泛上来。她走得很慢,街道两旁的商店大多关门歇业,她找到一间咖啡馆的希望似乎变得渺茫。
弗洛夏的大脑都要冻僵了,这让她反应变慢,好一会她才意识到有人叫她,雨水扭曲了呼唤,融合成一段突兀的不协和音,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弗洛夏回头看——阿纳斯塔西娅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穿过街道,侍从紧跟在身后为她遮雨,最后面缀着尤拉。
“弗洛夏,这种糟糕的天气还能见到你真是不可思议。”阿纳斯塔西娅走到弗洛夏身前,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笑盈盈地对弗洛夏说。
弗洛夏喘口气,呼吸着森冷的空气,她将伞沿上移,露出缩在卫衣帽子里的脸:“早上好,阿纳斯塔西娅。”又看到走上前的少年,弗洛夏慢吞吞地补了句,“早上好···尤拉。”
不是她想不起尤拉的姓名,而是他花了点时间思考如何称呼他,姓氏或者名字,哪一个会更加得体一些,多亏了弗拉基米尔的通识课,她现在也会习惯性地开始在意这些细节。
“噢 !你看起来快要冻僵了,正好午餐时间到了,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吧?”阿纳斯塔西娅上前一步,快要走进弗洛夏的伞下。
她的热情中带着一丝强势,比被风吹起的雨丝还要飘忽的声线,让弗洛夏无法控制的战栗一下。
弗洛夏抱紧了怀里的书,尽管肌肉过于紧绷而无法用力,她忽视不了难言的怪异,那种危险像是爬上脊背的蠕虫,根本不能忽略。
“······阿纳斯塔西娅,感谢你的邀请。不过今天或许不是个好时机···罗德夫先生会来接我,我想要早点回家。”弗洛夏一点也不擅长拒绝,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眼神游移,不敢直视阿纳斯塔西娅。
她没想到鼓起勇气的拒绝压根没有阻碍对方,阿纳斯塔西娅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她的小臂,她不自觉地颤抖,然后书本差点滑下去。
——阿纳斯塔西娅接住了,她柔软的声音被雨声压制,有一丝恳求的意味:“弗洛夏,不会耽搁你很久,就一杯热茶的功夫,好吗?”
弗洛夏还在犹豫,她看到美丽的少女蓬松的长卷发,即使是严寒的天气依然修身单薄的裙装,她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指像是雪中的铁块,沉重阴寒。
她不明白阿纳斯塔西娅为什么这么执着,一点也不像平时那样进退得当,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一切都如怪异反常的天气,摸不到规律。
“弗洛夏···其实,我快要离开这里了,在走之前,我想好好和你道别,好吗?”阿纳斯塔西娅美丽动人的脸庞隔着水雾,流动的雨声画作音符,映衬的朦胧虚妄的面容,弗洛夏看不清···但也无法再拒绝。
“阿纳斯塔西娅。”是沉默已久的尤拉,他明显的烦躁和不悦,似乎无奈爬到他的头顶,他的声音里还有着清晰的警告。
弗洛夏看了他一眼,他冷峻地注视阿纳斯塔西娅,察觉到她的视线,尤拉吐出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取过了剩余的书。
“还没向您问安,早上好,弗洛夏小姐。”尤拉彬彬有礼,他这个样子和安德廖沙口中「相当难搞的捣蛋鬼」相差甚远。
我的注意力被阿纳斯塔西娅用力的抓握唤回,她变得急切:“弗洛夏?”
持续的催促,好吧,看来只能去了,不会有问题的,弗洛夏安慰自己,她微微点头。
车道上正好停下一辆车,阿纳斯塔西娅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手,把弗洛夏的伞和背包丢给侍从,进入车的后座,前面侍从正准备上车时,尤拉一个俯身,率先挤进了副驾驶,他转头朝着阿纳斯塔西娅笑嘻嘻地说:“只有你们两个多无聊,不介意多带我一个吧。”
没有阿纳斯塔西娅的允许,司机不会启动车,副驾驶的门被侍从抵住,雨水从门外飘散进来。
阿纳斯塔西娅目光沉沉地看着嬉皮笑脸的尤拉,慢慢地,尤拉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他用无法描述的冷漠堆砌在笑容上。
看上去是一场对峙,没人肯退一步,弗洛夏掀开兜帽,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停滞的氛围随着阿纳斯塔西娅扭头看过来而松弛下来,她神情柔和,有些苦恼的抱怨道:“女孩子的聚会,尤拉硬要凑进来,真是讨厌,不过没关系——”她看向尤拉,声音柔滑悦耳,“你想来就来吧。”
弗洛夏看到尤拉的嘴角扯出完整的弧度,十足的假笑。
“感谢你的邀请,阿纳斯塔西娅。”他的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
难道他们吵架了,弗洛夏胡乱地猜测,还是说这是他们惯常的相处氛围,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奇怪,弗洛夏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小心地移动,车辆开得平稳,阿纳斯塔西娅的长发遮住她的侧脸,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而尤拉,弗洛夏觉得他可能有话想对自己说,因为她总能在后视镜捕捉到尤拉的眼神,目光对撞在一起,弗洛夏察觉到前座少年的焦虑和不知缘由的踌躇,他隐隐忧虑,更多的是呼之欲出的烦躁。
弗洛夏想得没错,尤拉简直要被阿纳斯塔西娅的胆大妄为搞疯了。
——不!尤拉默默纠正,疯了的人是阿纳斯塔西娅,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好吧,也许她知道,她在报复,她打算向安德廖沙复仇。
从她的透出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眼睛里,尤拉想,果然不能依靠固有印象去评判一个人,瞧,素来女性贵族的教科书式范本,完美的佛奥洛夫小姐竟然被可笑的爱情逼疯了。
他会阻止的,尤拉安慰自己,所以事情不会变糟,大不了他直接带走弗洛夏小姐,剩余的交给巴甫契特的人处理。
车辆的换气系统正常工作,尤拉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气,他觉得憋闷,有种想乱打方向盘干脆撞上电线杆的冲动。
在心底咒骂着该死的天气,尤拉的心情还是没能好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光了一年的耐心。转念一想,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也许阿纳斯塔西娅没有疯得太厉害,只要她还懂得权衡利弊,她就不会做得太出格。
——最好闭紧嘴巴,尤拉的指尖不停地敲打膝盖,他不是不能明白阿纳斯塔西娅,她受到了屈辱,一向高傲的她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足够惊人,连吉安娜都啧啧称奇,可还是失败了,她也许可以接受爱情的失败,但满盘皆输后的耻辱感,委曲求全,忍耐与讨好,当一厢情愿的付出遭到漠视,她认为不只是她的爱意,她的自尊,她的灵魂都被碾落成泥,破碎,无法弥合遗忘,不能忘却的羞辱,似乎她不做些什么,她会痛苦的死去。
生而高贵的人,自尊心同样娇贵,仿佛受到一点伤害就要十倍百倍地补回来,就算是自己的选择,她也不会承受错误选择的代价,奉行的利己主义从不会消失,只是短暂的被自以为是的爱情迷惑了。
酒店的最顶层,电梯直达后,温暖的气流汹涌侵袭,扑向还湿漉漉的皮肤,尤拉不适的皱皱眉,建在顶层的温室,地面铺设肥厚的草坪,他紧盯着走在最后的弗洛夏,他看到她谨慎地打量四周。
不正常的热气,像极了八月曝晒过的花园,湿热的气流摒弃了干燥,潮湿又闷热,弗洛夏好奇地仰起头,透明的屋顶隔绝雨水,顶层玻璃上覆盖着泡沫隔音棉,雨水的声音减弱了。
花,开满了温室,浓烈馥郁的香气混合进湿热的空气,沉甸甸的氧气仿佛能堵住肺泡和气孔,她觉得呼吸都不顺畅。
花圃中间摆放着精巧的桌椅,和看上去就软和的沙发,她看到尤拉径直坐到沙发里,他的腿边生长着灿烂盛放的王朝粉郁金香。
理所当然,温室里除了她们没有其他客人,阿纳斯塔西娅吩咐的红茶和下午茶送上来,她离尤拉有一段距离,弗洛夏坐在两个人中间。
弗洛夏是茫然的,她还没搞清楚这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阿纳斯塔西娅,你已经决定要走了吗?”没人打破僵持的局面,弗洛夏自告奋勇,她看向身处玫瑰花丛中的女孩。
阿纳斯塔西娅揪下一朵花苞,语气感伤:“是啊,我很怀念和你相处的快乐时光,但我得走了,弗洛夏,这段时间我过的十分开心。”
失真的噪点,暗哑喧哗的低频波动,张开虚假的网布。弗洛夏屏住呼吸,谎言的味道让她难受的皱起眉。
尤拉一声低哼,他像是极不耐烦的样子,但他没有说什么。
“···是吗?那就好。”弗洛夏咽下充斥着花香的氧气,过于厚重的香气,让她的呼吸不顺畅起来。
她不想恶意揣测阿纳斯塔西娅,可怀疑宛如有毒的藤蔓,缓慢地缠上她的背脊。
Chapter 234.崩裂(二)
弗洛夏不知所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过度湿热的空气密密麻麻地堵住气孔,浓稠的水汽让她眼前仿佛结出一层雾。
一声轻笑,打破了快要凝固的安静,阿纳斯塔西娅的笑容比花都艳丽:“不得不与你告别了,弗洛夏。”
“其实我苦恼了几天,该送什么离别礼物给你,这份礼物一定要十分特别才行,毕竟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阿纳斯塔西娅微微蹙眉,她几分忧愁荡漾在眉间。
一滴汗水,悬挂在眼角岌岌可危,弗洛夏抬手抹掉,她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直觉性感知到危险的神经抽搐着,从矫饰的气息遍布角落时,警铃大作,弗洛夏脑中的小人正捂着耳朵尖叫。
“不、不用麻烦,阿纳斯塔西娅,下个学期,过不了多久,我们会再见面。”弗洛夏甚至想要拔腿就跑,但她又不明白为什么要逃。
弗洛夏计算时间,一杯茶的时间有多久?也许她现在该走了。
不过,阿纳斯塔西娅没有她这个机会。
“你在拒绝我的好意吗?”阿纳斯塔西娅轻声细语,语气有点低落,流露出淡淡的委屈。
糟糕!弗洛夏只觉得浑身发麻,她的舌头死死抵住牙齿,那种感觉仿佛蠕动的蚯蚓钻进耳道,她一动也不敢动。
弗洛夏看向玫瑰花从中优雅美丽的少女,虚幻的面容好比腐烂的苹果上涂抹鲜红颜料,伪装的气味比劣质的化学香精还要难闻。
“对。”弗洛夏张开嘴巴,她听到自己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在拒绝你。”
分明是厌恶,膨胀的恶意,掩藏在娇嫩的脸庞下,连笑容都是滋滋冒泡的强酸。
为什么要丢出一个又一个谎言?
是她又做错什么?
脸上是迷惑的表情,弗洛夏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说谎?”
尤拉从软得不像话的沙发上坐起来,他奇怪地看了弗洛夏一眼。
“哈——”阿纳斯塔西娅轻哼一声,她忍不住笑出声,然后认真地打量着弗洛夏:“原来你知道啊。”
阿纳斯塔西娅终于褪下伪装,笑容没有消失只是多了嘲讽:“因为误以为你很好骗啊。”
她的眼睛里漫出怨毒的脓液,表情也变得狰狞,她几乎恶狠狠地说:“没想到你只是挂着一张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的脸,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诶,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吧。”
弗洛夏不知所措地看向阿纳斯塔西娅,又看了看尤拉,她应该知道什么?
“阿纳斯塔西娅!”尤拉几乎是喊出来,他像一只被冒犯的鬣狗对着入侵者发出警告。
该死的,她难道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如实上报吗?尤拉神情复杂地看向阿纳斯塔西娅,她的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
“就是这样!就是这张脸。尤拉,快看啊,我们的弗洛夏小姐就是用这张具有欺骗性的脸来蒙骗所有人,还要假惺惺地装作受害者。”阿纳斯塔西娅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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