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阿纳斯塔西娅。”尤拉看着阿纳斯塔西娅的眼睛,他深呼吸一口:“你是对的,对不起,阿娜······我当时恶劣地对待你,我希望你能忘却那天的不愉快。”他不适应地眨眨眼睛,阿纳斯塔西娅看见他的睫毛都在颤抖。
“这不是借口,但那段时间,我们都很不好过。”尤拉的声音很轻,气息不充足的淤塞,说到最后,他耸了耸肩,尽力掩盖某种难言的脆弱。“我为自己一直表现得像个混蛋道歉。”
是时候原谅他了,阿纳斯塔西娅熟练地拿捏分寸,这已经是尤拉最为真诚的道歉方式了,从小到大这样的他并不多见,记忆中最清晰的那一次,是尤拉天真而无知的与安德廖沙开玩笑,大多情况下安德廖沙并不在意尤拉的鲁莽乖张,如果玩笑的对象不是安德夭折的妹妹。
那次,尤拉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祈求安德廖沙的原谅,在那以后,尤拉再也没有提及安德的家庭,即使是与安德关系微妙的继母,尤拉明白什么是禁忌,他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两次。
但尤拉也是狡猾的。
“所以,你可以原谅我吗?”他扇动浓密的睫毛,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阿纳斯塔西娅的表情,尤拉知道她不会真的赶他走,他只是审时度势,在最合适的时机抛出最恰当的言语。
他成功了。
“我原谅你了。”阿纳斯塔西娅望向窗外,她笑得狡黠,“条件是,你总得为我做些什么。”
尤拉:“······”
Chapter 231.畸变(二)
阿纳斯塔西娅扶了下墨镜,靠在购物中心扶梯旁的栏杆,她看向身后提着大包小包,怨气冲天还要佯装乖巧的尤拉。
“尤拉,作为拎包小弟的你可不怎么称职,你看,我都不得不停下来等你。”阿纳斯塔西娅觉得连日雨水带来的憋闷也许是找到了出口,她的身体都不那么沉重了。
尤拉的胳膊仿佛捆上几十磅负重,他艰难地移动:“阿娜,也许你能让你的侍从分担一些。”他示意阿纳斯塔西娅——侍从们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
难缠的小孩子,阿纳斯塔西娅状似无奈地叹口气:“可是,这不是你赔罪的方式吗?”她笑着说,总得让尤拉吃点苦头,他才会记住这次教训。
阿纳斯塔西娅眨眨眼睛,绽开笑容:“而且,他们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你——嗯···负责保护好我的包包吧。”
说完,她潇洒地转身,一边走一边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尤拉,加快速度,我们还有一整层,我可不想再停下来等你哦。”
尤拉发出不满而响亮的弹舌声,但他还是会乖乖跟上来,阿纳斯塔西娅淡淡地想,无论怎样权衡利弊,此时都是尤拉挽回失误的好时机,再说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她已经作出最妥帖的让步了。
扫荡一层楼用不了多少时间,阿纳斯塔西娅也不觉得身后跟着苦瓜脸的尤拉是件有趣的事,所以当尤拉把足以淹没后备箱的购物袋交给侍从,走出来就看到阿纳斯塔西娅一脸郁气地站在购物中心前的花圃旁。
他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挤进那把即使再装下一个人也绰绰有余的黑伞下:“我以为你已经消气了。”
他看向同一把伞下的阿纳斯塔西娅,她垂下手腕,手指抚上落满雨水的玫瑰花,她没有表情的脸上是一种凝滞的荒芜,看上去不是生气的样子,收回视线,手腕的抽痛感让尤拉暗暗皱眉。
——早知道换个日子来,他知道阿纳斯塔西娅最近不太好过,或许是时候求和了,今天早上他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而事实证明,没有经过周密前期计划的随心所欲一点也不好玩。
尤拉觉得自己的耐心也撑不起再一次道歉,他真的很想掉头就走,可他看了看倾泻的雨水——小镇落后的排水管道超负荷运转,道路淹水漫上来,站在这里等待侍从将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才是明智的选择。
雨水磅礴砸在地面,升腾的雾气仿佛是无数颗玻璃砂砾,划过皮肤都能蹭出血痕,剥离嘈杂声响的伞下,传出阿纳斯塔西娅的声音。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生气吗?”她的唇勾起一抹笑,嘲讽的弧度,她拂过花苞,雨水下颤颤巍巍的摇晃。
不会的。
起码尤拉认识的阿纳斯塔西娅不会,但也说不好,谁都会改变,自以为是的信任和随着时间积累下的深情厚谊有多不可靠——他不久前才真真正正地给安德廖沙上了一课。
而且,阿纳斯塔西娅也不再令他感到安全,维护利益根本与理性思考的基础在情感冲击下变得虚无,阿纳斯塔西娅或许会更失控,她比安德廖沙还要无所顾忌。
不过这与他无关,就算她作出再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过度依赖酒精,比如每天被砸得稀巴烂的总统套房,比如那辆打滑冲进森林撞断了树的青灰色保时捷。
也许是成长的代价?尤拉讽刺地笑了。
“这不是仆从精心挑选、修剪,送上餐桌可以任你摆弄的插花,带着刺,会伤人的。”尤拉百无聊赖地说。
阿纳斯塔西娅无动于衷。
好心的提醒被无视了,尤拉也没有什么反应,他越发觉得今日出门是个坏决定,气温似乎每一秒都在降低,被水浸湿的地方仿佛过会儿就能结冰。
车辆避免被雨水倒灌地下车库淹没,纷纷逃离,车辆拥堵得严重,这导致两个人的等待会继续延长。
“为什么不走?”尤拉耐不住寒冷侵袭下的寂寞,他忽然发问。“殿下允许你离开,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看上去你过得并不算开心,你有什么非得留下的理由吗?”
阿纳斯塔西娅收回手,刺骨的寒冷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似乎不感觉冷,即使她的嘴唇发白,脸上全无血色:“殿下倒是很信任你。”
当然,尤拉骄傲地挺了挺因为严寒而坍缩的胸膛,他忽略阿纳斯塔西娅很难说不是嘲弄的意有所指,他补充道:“如果是因为那个交易,你不用放在心上,即使你离开,殿下依然会完成他的许诺······”他眉间浮现出一层疑惑,“你的愿望成真了,可你现在看上去并不满足。”
——何止是不满足,他甚至觉得阿纳斯塔西娅的精神状态不怎么正常,好吧,他不担忧她的精神健康,那是佛奥洛夫家族的人该操心的事。
尤拉看到她轻轻闭上眼睛,端庄清雅的气质,原本她柔和婉转的声音,刻意掐紧,显现出不自然的怪异:“我讨厌这里,你是知道的。”
困难咽下一口气,她睁开眼睛:“但你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一点点磋磨自尊,不得不做那些丑陋事情的自己,每一件!来到这里的每分每秒,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露出的笑容,我付出的时间,我忍耐着被迫着去做这些事情······”阿纳斯塔西娅缓慢地挤出字眼,听上去是平静的,她的面容还带着温婉的优雅。
“每分每秒,我都觉得恶心。”失真面具剥落下了隐藏的狰狞,她低声重复道:“恶心透了。”
尤拉冷眼看着,作茧自缚的下场,果然不会太好看。殿下说得不错,主动提出交易的阿纳斯塔西娅,用为爱痴迷的殉道者姿态,牺牲奉献的伟大精神几乎骗过了她自己。她很痛苦,尤拉知道这一点,但只是源于被权力与爱情同时羞辱的尊严挫败,和她高傲自我之间的冲突。
简单来说——自以为能放弃所有追逐的爱情,可最终连身段也不放不下来,高贵的姿态无法伏低做小祈求爱意,大概就是个粗浅的逻辑。
尤拉忍不住开口:“是你的选择,所以不要抱怨。”
阿纳斯塔西娅竟然笑出声,她嘴角抿起,嘴唇发白显得她阴冷憔悴:“不!我没有选择,我只能这么做···那天晚上,我知道机会来了——我必须抓紧,那是我最后的可能。”
像是陷入沉痛的回忆中,阿纳斯塔西娅的话颠三倒四,混乱不清,尤拉不解地问 :“什么晚上?”
阿纳斯塔西娅翻起眼皮,疲乏和冷漠在眼珠里交错:“圣奥茨特的宴会,我意外撞上马尔金父子在花园深处,他们发生争吵,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在马尔金先生脸上看到怒不可遏的神色——他打了安德廖沙一巴掌,要知道他也许一向觉得亏欠安德廖沙,不论之前安德做了多出格的事情,连你都免不了受到父母责罚的时候,安德甚至不会被斥责,马尔金先生总是宽容的,但这次不一样,你比我更清楚,即使安德廖沙还没有作出实际行动,他已经派人对安德进行监管,并严令禁止他们有任何接触,哪怕是见一面都不可以。”
“所以···”尤拉眯起眼睛。
阿纳斯塔西娅居然有些骄傲,嗤笑一声:“所以,我立刻想出这个计划,诚然,我也许不是马尔金先生最满意的人选,但很难有比我合适的了,完美的时机,恰到好处的知情人,一厢情愿的青梅竹马,短时间内还会有更好的选择吗?”
这还没完,她的筹谋将所有人都算进去,不需要回答,阿纳斯塔西娅低声诉说着:“马尔金家不会拒绝,安德廖沙不会反抗,而与殿下的交易能帮我压下家族内不满的声音,我还需要搞清弗洛夏的心思,所以我让自己成为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得知道她对安德廖沙的感情,因为没人知道她怎么想——万一他们是该死的两情相悦呢?”
他们不是,这点尤拉都能回答,弗洛夏小姐一无所知,她绝对不能知道,尤拉烦躁地“啧”了声,他实在不该今天出门。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赢了,阿纳斯塔西娅。”尤拉提不起劲头,恭喜的口吻懒洋洋的,没有多少真心实意。“你可以离开维尔利斯特了。”
他现在也只想离开这个能冷死人的鬼地方,哪怕目的地是西伯利亚他都不会特别反感。
阿纳斯塔西娅注视着空中的虚点,没有落点的迷茫,她一点也没有赢家姿态,反而像个输掉全部身家,仍然执迷不悟的赌徒,她轻声说:“还不能走······”
“为什么不走?”尤拉对阿纳斯塔西娅的奇怪见怪不怪了,他告诉自己,应该离酒精远点,酗酒也许会缓慢的摧毁一个人,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阿纳斯西亚的视线失去焦点,缓缓滑落,最后落在那支盛满雨水花瓣的大马士革蔷薇上:“···我不知道。”
可怜的阿纳斯塔西娅,尤拉怀抱着某种不可说的优越感,他斜撇她一眼,像是在看被爱遮蔽神智的愚人。
混乱无序的现实,是飞腾的川流,自我实现的意志的巨流,任何禁锢他的想法都是荒谬的,这是浪漫主义信仰滚烫的中心。
——可惜信仰崩塌,热流烧坏了理智。尤拉保证自己一点也没有幸灾乐祸,归根到底这是她的事,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的安慰此刻都显得多余。
尤拉决定置身事外,他直觉这是个让人头痛的麻烦,本就和他无关,也和弗洛夏小姐无关——她无辜地被卷进来。
他应该与安德廖沙谈谈,在事情变得更不对劲之前——好烦!尤拉抹了一把脸,第无数次后悔今日的突发奇想。
Chapter 232.畸变(三)
尤拉不想无休止地等下去,他宁愿跑到地下停车场,坐在车上发呆也比留在这里好。他看了眼依然汹涌的雨水,深吸了口,准备转身返回购物中心。
出于对友情的考量,他说了句:“回去吧,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时间过得很快,佛奥洛夫家族为你的订婚即将开始筹备了。”
这是安慰人一向拙劣的尤拉能给出最贴心的祝福,说完,他得意地挑挑眉,原来他说漂亮话的功夫也不差嘛。
“安德······”可惜阿纳斯塔西娅忽略了他罕有的好心,她虚焦的眼神有了终点,穿过雨雾直直看向长街对面。
灵魂抖落锈蚀的斑点,她从枯寂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尤拉不愿相信自己难得一见的善良被无视,可他顺着阿纳斯塔西娅目光的方向去看,他瞬间理解了——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停着安德廖沙的私人座驾。
他该及时闪开,为他们之间留出空间,但尤拉转念一想自己的体贴额度今日已经用完,还是不要那么费劲了,也许安德廖沙不介意载他一程,他也不介意去车上等。
于是尤拉收回了迈出去的脚,然后他发现阿纳斯塔西娅并没有上前叫住安德廖沙,他问道:“怎么了?”
阿纳斯塔西娅一瞬间的惊喜已然定格,她用一种饱受折磨的表情望着道路的另一边,她的呼吸似乎也暂停了,像是被抽出基底的高耸积木,摧毁来临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动作,也许是层层叠叠的积压,累积的坍塌,那些无法所说的情愫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她缓慢地拉扯嘴角,笑得干净纯洁,找到了,她恍然大悟,她的笑剥落在两滴雨水触地的间隙,她留下的原因找到了···
看到弗洛夏的那一秒,尤拉的心也提了起来,他意识到安德廖沙不是来接阿纳斯塔西娅,他只是跟在弗洛夏身后,这算什么,秘密的跟踪吗?
——除了弗洛夏之外,其他人都知道的秘密,巴甫契特和马尔金家不会高兴他这么做。
还有阿纳斯塔西娅,即使是最懒得顾忌他人情绪的尤拉也知道,现在的阿纳斯塔西娅很不对劲。
尤拉看到弗洛夏斜挎着书包,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她手上还抱着几本书,一只手举起的伞摇摇晃晃地,不知道是给书打伞还是给她自己,肩膀湿了一片。
马尔金家的侍从呢?他们的薪水原来那么好领吗,难怪殿下总是不放心弗洛夏小姐,她看上去根本没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好。
“尤拉···”阿纳斯塔西娅叫他。
然后他听见她说,“你之前问我,我为什么会喜欢安德廖沙。”她直愣愣地望向在大雨中蹒跚的弗洛夏,轻柔的嗓音此刻显得单薄飘忽不定。
尤拉想了下,大约是在他的双手被购物袋的丝绸系带勒紧手腕时,为了分散阿纳斯塔西娅购物的热情,他急忙抛出的问题,可说真的,尤拉对这个答案没有半分兴趣。
阿纳斯塔西娅并不在意尤拉怎么想,她只是需要说点什么,而尤拉是此刻唯一的倾听者,她晕进雾气般美丽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似乎有凝结的露珠闪动:“我不爱他了,我不再爱安德廖沙了,但我依旧会为他感到难过,前提是,他真的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
被撕碎,一点点的,不管是爱意还是悲伤,回忆冲刷着过往的灰尘,在坍塌扬起的巨大硝烟里,她的血肉也被剥离,她的四肢与头颅早就掉进了尘土里,只剩下一具丑陋的骨架,崩坏还在蔓延,她能听到骨头内部的破裂声······
这话听得尤拉的眉头都皱起来,他被强烈的违和感刺激得一阵不舒服:“什么时候?”尤拉不懂为什么前一秒还沉浸在爱情的忧愁中的姑娘下一秒就突然变卦,就算爱情是个廉价的消费品,它的报废速度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谁知道呢?”阿纳斯塔西娅含混地嘟囔着。
街道的另一边,弗洛夏正在感叹自己的大丰收,她艰难地举着伞,尽力不使怀中的书本淋湿。
今早弗拉基米尔终于没有像前几日一样每天按时报到,他被卡亚斯贝先生拖走去往奥地利的公事行程,弗洛夏原本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假期生活一下子闲下来。
她天不亮就醒了,呼啸的风吹过树皮和枝叶的沙沙声搅扰得她噩梦连连,汗湿的皮肤在没有升起壁炉的屋子里逐渐失温,她蜷缩在被窝里竟然瑟瑟发抖——她疲倦地爬起来,冲进热水底下,舒舒服服地泡澡结束后,天蒙蒙亮,雾气已然沉降,萦绕低空。
她没有饥饿感,可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之前这个时候,弗拉基米尔会将赖床的她叫起来,她下楼时迎接她的是丰盛的早餐——不是弗拉基米尔的手艺,因为被咖啡毁掉的电炉坏掉了,还没顾上修好,但相当美味,他总是会陪着弗洛夏一起用餐,她的胃口好了不少,也长胖一些,腰腹间的肋骨摸着不会硌手。
接下来,他们会一起度过,书架上的碟片看完了,罗德夫先生送来了新的一批,他的观影范围十分宽广,悬疑,恋爱,恐怖,人物传记,自然纪录片应有尽有,弗拉基米尔也不挑剔,按照排列顺序一部部看完,他们依偎着,有时太过困倦她会躺在弗拉基米尔膝盖上睡着。
弗拉基米尔每天会花一个小时为她补习通识课,从绘画、音乐、俄罗斯文学史,她坐在地毯上认真的做笔记,为了学期初的测验,她得加把劲。偶尔弗拉基米尔坐在餐台上处理公事,弗洛夏会披着毯子趴在茶几上看漫画,唱片机里的黑胶是一贯的莫扎特,弗洛夏闲适地轻轻哼着音调,偷偷吃下额外分量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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