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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大的喜欢(沐戚美)


他不喜欢这个东西。
首先,他觉得这个叫握笔器还是什么的玩意很丑,非常丑,灰不溜秋的像块老鼠皮;其次,要是被其他同学发现他的右手需要工具辅助才能写字的话,一定会再次招来复杂的目光,到时候,冯胤懿一伙人不知道又会怎么羞辱他……
“试试嘛,很好用的!”
“我说了不需要!”
“你明明就需要。”
“不用!”
“试一试嘛!”
“你好烦!”
小女孩不知放弃的劝说让小男孩不禁心生烦躁,他黑黢黢的眼睛里冒出了几丝火光,眼尾都凶巴巴地吊了起来。
她伤心又委屈地瞪了他一眼,他果然还是那个没礼貌、脾气臭又讨人厌的林柏楠!她哇哇大叫:“你才烦嘞!哼,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望着她奶乎乎的脸蛋气得像充了气的气球,他双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继续翻看起了课本。
4月,午后的阳光脱去了凉意,薄薄的暖阳照耀大地。
下午第二节 课是孩子们最爱的体育课。
操场上,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欢笑声此起彼伏,那朝气蓬勃的样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稚嫩的脸庞更似人间芳菲,还是这绿意盎然的春天?
林柏楠独自一人坐在教室。
楼下的阵阵欢闹惹得他心烦,那些声音宛如一块块小石子投入水中,在他的心湖上溅了名叫“落寞”的水花。
读幼儿园时,他最不喜欢上的就是体育课,他不明白那些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这下好了,他彻底告别体育课了,他现在和以后都可以理直气壮地翘掉体育课,可是……
他高兴不起来。
书是看不进去了,他缓缓地推着轮椅来到窗前,往操场望去。
体育老师正带着学生们玩“丢手绢”,大家围坐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大声唱着童谣。
几圈过后,手绢传到了冯胤懿的手中,只见他晃头晃脑地踱步到袁晴遥的身后,丢下手绢,还扯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她立马抓起手绢,起身追着他跑。追了两圈也没追上,他故意放慢脚步,在她即将抓住他之际,一头扎进人堆里坐下,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冲着她扮鬼脸。
然后,袁晴遥被推进了人群中间,不知道表演了什么节目。
林柏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必她很为难吧?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她也不会被坏学生捉弄。
内疚感浮上心头,他回到座位,静静地注视那枚握笔器。
“林柏楠——”
这时,熟悉的声音从后门传来。
是蒋玲准时来给儿子换纸尿裤了。
那几年的林柏楠是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
那几年的他什么都掌控不了,控制不了右手,控制不了身体,甚至无法控制大小便,他需要别人每两节课带他上一次厕所,帮他脱掉湿漉漉的纸尿裤再换上干净的。
目光从握笔器上移开,他滑着轮椅驶向蒋玲:“来了,妈妈。”
他还是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体育课下,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
袁晴遥挽着葛冉心的胳膊,两人手里各自拿着半截棒冰。
回到教室时,林柏楠还没有回来,袁晴遥啃着棒冰和葛冉心聊班级里的八卦,两个女孩眉飞色舞的。
快上课了,林柏楠才慢悠悠地回来。
吃完最后一口棒冰,袁晴遥一边抿着嘴唇,一边目光追随着林柏楠移动的身影直到他停在课桌前,她好奇地开口问:“我们上体育课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呀?”
话音刚落,她想起了什么,扭过脸去,晴朗的表情忽地挂起了几朵“人造乌云”,懊恼地拍大腿:哎呀,不该跟林柏楠说话的!她居然忘光光了,她正在和他冷战!
他思索几秒,探身向前:“我在教室……看书。下节什么课?”
知道下节课是科学课的他装作不知道。
他不想和她冷战了。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袁晴遥得意地扬起下巴,接收到了和好的信号。她手指指着粘在课桌右上角的课程表,“下节是……科学课。不用谢!”
他撇了撇嘴。
他还没说谢谢呢……
“我们和好了吗?”她凑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
“……是你自己要生气的,我没想和你吵架。”他装大人似的板着脸,一副傲娇的样子。
“什么意思呀?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笨死了,自己想去。”
“你说嘛!”
“不说。”
“说嘛说嘛!”
“不说不说。”
“说嘛说嘛说嘛!”
“不说不说不说。”
对话陷入了死循环,两人掰着手指头数个数,直到上课铃声叮铃作响,这场无意义且幼稚的对话才停了下来。
难得林柏楠愿意陪她玩,袁晴遥的心情如春风拂面般舒畅。
老师站上讲台开始上课了,她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和橡皮,要快点进入学习状态了。
然而,在打开文具盒的一霎,她晴朗的好心情瞬间被眼前的景象一扫而空——
所有的铅笔都被折断了笔头,上演了“头身分离”的惨状,文具盒内部被铅笔屑和木渣滓糊得脏兮兮。
她惊愕地看向林柏楠,竟发现他的文具盒也是一片惨淡。
小拳头一拳锤在了课桌上,她咬牙切齿地噔视前方,一定是冯胤懿那帮人干的!
而相比较袁晴遥的反应,林柏楠则淡定得不可思议,他面不改色地从抽屉里拿出卷笔刀默默地削起了铅笔。
将铅笔插进笔孔,他右手压着机身,左手转着摇把,奈何右手使不上力气,卷笔刀在他手下不听话地打着圈。
他试着换了手,结果更不好操作了,他的右手根本握不住摇把。
终于,一抹不悦之色攀上了男孩的眉梢。
“我帮你削吧。”袁晴遥伸手去拿卷笔刀,却被林柏楠躲开了,他微微抬眸给她一个眼神。
不要多管闲事!
他没说话,但她仿佛听到他这样说了。
她怏怏地收回手,不忍心地注视着他和卷笔刀“搏斗”。
卷笔刀已经不是袁晴遥非常喜欢的那个“红色火车头”了,林柏楠换了新的。虽然新的卷笔刀也很好看,但还是无法超越“红色火车头”在袁晴遥心中的地位。
想一想,她以前还常常借用呢!
……以前?
眨眼间,她灵光乍现。
趁着老师背过身子在黑板上写字的空档,袁晴遥用手指戳了戳林柏楠的胳膊,声音跟蚊子叫一样细:“你的卷笔刀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的没带。”
她眼底满是真诚而恳切的光。
他把卷笔刀推向她:“你用吧。”
袁晴遥三下五除二削完了自己的铅笔。但她没有马上把卷笔刀还给林柏楠,而是自然地将他的文具盒拿过来,一根根的,削起了他的铅笔……
就像以前被他使唤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她是主动被使唤的。
把削好的铅笔排列得齐齐整整,她还帮他擦干净了文具盒,还回卷笔刀,不忘对他说声:“非常感谢!”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别扭:“哦……”
小心思没被识破,她笑盈盈的,指了指在“三八线”上躺了快一整天的握笔器,眸子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期待,而这份期待又在他忽然转变成臭脸的表情中画上了句号……

一晃,日历翻到了2003年5月中旬。
袁晴遥上学不带卷笔刀了,铅笔秃了就借林柏楠的用,用完再帮他削铅笔,这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魏静每天早上出门前会检查袁晴遥的书包,看看书本文具带没带齐。
头几次,她还提醒:“遥遥,卷笔刀忘记带了!”
“不带了,我用林柏楠的!”
“你这孩子,自己有还用别人的?”
“嘿嘿,这是秘密!”
魏静不知道女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随袁晴遥去吧。
有了改变的不止袁晴遥一人。
林柏楠从刚入学时人人怜悯、受人嘲笑的“傻子”,摇身一变成了大名响亮亮的“天才”,原因很简单——
期中考试了。
林柏楠是全班唯一一个考了“双百分”的学生。
二年级的数学试卷考一百分并不难,细心点就行,难拿满分的是语文,因为要写小作文。文字是主观的,是有瑕疵的,除非好到无限接近于完美,才有可能拿到满分。
林柏楠的满分作文在老师间传阅了一番。
小马老师拣着宝了似的,一从办公室出来就把他的试卷挂上了班级的展示板。
袁晴遥去展示板“拜读”了林柏楠的作文。
他的作文,每行都有她没见过的陌生词汇,虽然认不得,但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她的数学也考了一百分,语文考了九十六分,是个爸爸妈妈听了会把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再奖励一袋大白兔奶糖的成绩。可当看到林柏楠的两张试卷都用红笔画上“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时,她还是忍不住羡慕了。
“林柏楠,你写作文有什么窍门吗?”
“多看书,别天天抱着电视看动画片了,笨蛋。”
“好嘛……”
总之,一战成名。
不能走路也不爱说话的转学生真的不是傻子,他是个聪明的小孩。
冯胤懿一帮人的霸凌行为随着期中考试结束也彻底哑了火。
坏学生虽坏,但又不傻,心里再不爽,他们也不敢欺负班里成绩第一名的学生,那可是老师和家长的宠儿!
于是乎,小恶魔的魔爪伸向了袁晴遥。
由于保护了林柏楠,袁晴遥被冯胤懿盯上了,最近一个月,冯胤懿总在她的身边晃悠。
趁她不备之时,他扯过她的头发,掀过她的裙子,在她后背贴过写着“我是猪”字样的纸条,在她的铅笔盒里藏过毛毛虫……
林柏楠以为袁晴遥会哭,可她的反应远出乎他的意料——
被扯头发,她就扯回去;被掀裙子,她就扒冯胤懿的裤子;她也在冯胤懿的后背贴纸条,她贴得更多;虫子从来都吓不到她,她端着文具盒去小树林把毛毛虫放回大自然,反手便去柳树上捉触角长长、外壳硬硬的天牛,塞到冯胤懿的书包里。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令人大开眼界的勇敢,她似乎什么都不怕。
不害怕不代表不生气,每次被捉弄,她都气得小脸红扑扑的,彷如一个沾了番茄酱的糯米团子……
这便是冯胤懿喜欢上了欺负袁晴遥的原因。
她的反应愈是有趣,对方就愈是起劲儿。
八九岁小男孩的心理,林柏楠再清楚不过了,可他不打算告诉袁晴遥,他要她继续生气到脸颊像圆滚滚的皮球,继续占据冯胤懿的注意力,这样“坏蛋联盟”才不会再来骚扰他。
年纪虽小,却已经学会耍心眼了。
5月只剩下短短的尾巴,快要从日历上溜走了,“六一”儿童节在万“孩”期待下即将乘着糖果船如约而至。
为了给祖国的花朵们庆祝节日,学校每年会举办文艺汇演,每个班级至少准备一个节目,形式不限,演出当天学生们可以邀请家长前来观看。
除此之外,学校每年还会策划一场出行活动。去年,全校师生包场看了电影,今年则计划大家一起去近郊公园郊游。
各个班级如火如荼地筹备着节目。
袁晴遥所在的二年二班去年表演了诗朗诵,今年换新的节目。
根据教学经验,没有一两个月的练习时间,二年级的小朋友跳舞很难跳得整齐。
于是斟酌良久,小马老师最终敲定了今年的六一节目:大合唱,再配上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她打算让全班同学参与。
汇演倒计时一周,活动课改成了音乐课,体育课最后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也被排练占用了。可孩子们并不觉得有所损失,他们积极地投入练习,一天唱十遍也不觉得烦。
小小年纪,快乐是最容易的事,一花一草、一音符一曲子都能乐此不疲地玩上半天。
当然,林柏楠不包括在内。
大合唱、文艺汇演、公园郊游……
和“六一”儿童节有关的一切活动,他都抗拒。
他不想登台演出,不想暴露在舞台上,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展示自己是个坐轮椅的可怜小孩。更别提郊游了,他在平地上都推不动轮椅,坑坑洼洼的草地只会让他越发寸步难行。
周遭的同学眼里话里全是对儿童节的浓烈期待,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火热。
袁晴遥和葛冉心连郊游带什么零食都商量好了,还用小本本记了下来,以免买了重复的。
无法融入的热闹将落寞和无助尽数放大,人群让一个人的孤独显得更加孤独。
他是唯一的局外人。
从排练的第三天起,林柏楠请假了。
一请就是三天。
餐桌前,林柏楠低头戳着米饭。
他右手戴着辅助用的手套,手套只有半截,掌心的位置设计了一个插口,将勺子柄插入其中,即使手指没有抓握能力也可以自行使用勺子。设计者的巧思没带给林柏楠便利,因为蒋玲不让他偷懒。
“想吃饭就自己用右手握着勺子。”
这是蒋玲在他出院回家的第一天起就定下的规矩。
自那以后,“用左手吃饭”、“把勺子插进辅助器的插口里”被定性为偷懒的举动,在用餐时明令禁止。
看着林柏楠像刨土一样翻动着碗里的米饭,林平尧将一只剥了壳的虾放进儿子的碗里:“没胃口吗?”
林柏楠没急着吃,停顿了十来秒,他抬起头和林平尧对视,童稚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冷静:“我不想上学了。”
老师教的知识比“1+1”还简单,他提不起兴趣听讲,再说,几百号学生,少他一个又能怎么样?反正学校里没人在意他,也没有他在意的人。
“不行!”蒋玲一口否决。
“为什么这么想?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平尧用手抚了抚蒋玲的手背,示意她先听听孩子的想法。
林柏楠的目光朝蒋玲的方向游移。
妈妈严肃的表情,打破了男孩原本坚定的语气。
有顷,他慢慢开口说道:“我不喜欢学校,学校很无聊,没意思……我不能在家自学吗?不需要老师教我我也学得懂。”
父母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微微的叹息。
蒋玲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她和林平尧都是高知分子,对他们而言,教儿子义务教育所学的知识绰绰有余,况且儿子又聪明,不需要人教都能自学成才,所以,在送林柏楠去学校前,蒋玲也挣扎过……
可是林平尧说得对,人终归是要步入社会的,林柏楠不可能一辈子被保护起来。
“只是因为觉得学校无聊才不想上学吗?”林平尧继续打问,声色和神色一样柔和。
“……对。”自尊心强又嘴硬的林柏楠没有选择说实话,“觉得无聊”只是他不愿上学的理由之一。
“评判一件事是有趣的还是无趣的,取决于你看事情的角度。如果觉得老师讲的知识太简单了,觉得上课无聊的话,可以多观察观察周围的同学,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总能发现一两个有趣的人,一两件有意思的事。”林平尧笑了笑,手指指向眼睛,“学校不缺有趣的事,缺的是发现有趣的眼睛。”
林平尧很少讲大道理,他觉得许多道理只有亲身体悟过后才能明白。在儿子的成长历程中,比起说教者,他更希望担任一个为儿子出谋划策的角色。
“这个学期先好好去学校上学,去找找看身边有趣的事。如果学期结束了还一无所获,如果到那时还是不想去学校的话,我们再商量之后的事。好不好?”林平尧拍了拍林柏楠的肩头,仿佛在替他掸走心中的闷闷不乐。
“……好吧。”林柏楠不情愿地答应了。
蒋玲瞪了林平尧一眼,她担心万一儿子到时候真的不去上学了该怎么办?
林平尧却浅笑着递给她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然后,他从盘子里拿起虾,剥壳,再放进林柏楠的碗里。
心里虽存担疑,但蒋玲也加入了剥虾阵营。
虾是林柏楠为数不多喜欢吃的食物。那时的他,右手手指还做不了剥虾壳这么精细的动作,吃虾需要别人帮忙。
很快,虾肉在他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楠楠,你明天真的不和同学一起郊游吗?如果你想去的话,爸爸休假陪你去。”盛着虾的盘子见底了,林平尧一边擦手,一边询问道。
“不去。”林柏楠毫不迟疑地回答。
“不去也好,去了还不安全!”蒋玲也擦干净了手,转头对着林平尧说道,“明天下午我没课,我带楠楠去你们医院做个检查,他这两天老说不舒服,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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