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外的魏静和袁斌听到响动后也冲了进来,魏静见状,慌忙接过女儿查看伤情。
妈妈心疼的问询,爸爸急切的呼叫,蒋阿姨愧疚的道歉……
这些都传不到袁晴遥的耳朵里,她耳边贯穿的,尽是林柏楠四分五裂般的尖叫声。
混杂着哭声,他嘶吼着讨厌她的话——
“多管闲事!谁让你救我了?我才不会感谢你!”
“是你非要找我出去玩的!都怪你!都是你害得!”
“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是壮壮,一个是你!”
一句一字,是比不停发出警示音的仪器更冰冷的存在。
袁晴遥呆傻地望着林柏楠。
林柏楠仍旧怒视着袁晴遥。
他哭红的双眼燃烧着烈火与厌恶,可她在他的眼中还看到了一种情绪,一种本不可能出现在高傲的他眼里的情绪……
是近乎绝望的哀伤。
这不是平时的林柏楠,这也不是袁晴遥预想的见面场景!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小女孩的认知,小男孩那犹如困兽般的模样深深烙入了她的脑中,就像是用地上那碎成几片的陶瓷杯在她大脑用力地割出印记,痛,深刻,清晰,以至于那时,她竟然忘记了哭泣。
袁晴遥被抱去了治疗室,离开时,她耳边仍环绕着林柏楠不依不饶的怒骂声。
袁晴遥还是没能逃开与“白色怪兽”见面。
治疗室内,“白色怪兽”动作轻柔地给她额前的肿块喷上消炎药水,药水冰冰凉凉的,瞬间缓解了不少灼痛感。
“小姑娘真棒!”“白色怪兽”因为她没哭鼻子而表扬了她。
其实她是被吓到哭不出来了。
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毕竟小孩子力气小,扔过去的东西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皮下血肿一周左右就会消除,让家长不用太担心。
医生又递上一包冰袋让敷在袁晴遥额头鼓起的大包上。
跟医生道谢后,袁斌抱起袁晴遥出了诊疗室,魏静随在身旁,举着手,让冰袋持续贴在袁晴遥的额前。
“妈妈,我想回家。”袁晴遥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木木的,有气无力的呢喃几乎融化了魏静的心。
魏静亲了亲女儿的脸,满眼写着心疼:“我们跟蒋阿姨打声招呼就回去。”
“……不见林柏楠。” 袁晴遥怯怯地搂住袁斌的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们只见蒋阿姨,好不好?”
“嗯……”她打起了一丝精神。
三人再度来到林柏楠所在的病房区域。
不同于方才,此刻病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蒋玲激动得站不稳脚;林平尧来了,他扶着蒋玲的肩膀不停为她宽心解气;旁边有两名护士,她们面面相觑;以及对面站着一位高个子,体型偏胖的中年女性。
中年女性手中拎着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她弓着身子,从始至终低着头,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个女人并不陌生,袁家三人都认得她,她是壮壮的母亲。
蒋玲梗着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怕打扰到其他病人,她尽量压低声音,奈何沸腾的怒火如燎原般快要吞噬她的理智,声音在说出第二句话后逐渐失去了控制:
“不管你来多少次都不会有所改变!”
“我不会原谅你的孩子!你别痴心妄想了!”
“如果我原谅了你们,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孩子!”
“我会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对不起,对不起,谁也不想有这种事发生……是我没有管教好壮壮!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你尽管打我骂我……”
壮壮妈放下手中的慰问品,抓起蒋玲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林平尧试图阻止壮壮妈,却被蒋玲推开。
蒋玲举起手掌,一下一下打在壮壮妈身上,她的眼泪随手起掌落似泉水涌出眼眶:“打你有什么用……打你有什么用……打你我的孩子能好起来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求你们原谅我们吧……我家壮壮今年才九岁,追究责任的话,他的人生就有污点了,他以后该怎么办呀……”壮壮妈跪了下来,哀求的话语不绝如缕。
“……我的孩子才五岁,那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 蒋玲几近奔溃,呜咽快从她的胸膛迸出来。
哭声……
骂声……
忏悔声……
乱作一团。
袁斌和魏静对视一眼,两人均是一脸的愁云不展。想上前去劝慰,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宽慰两个遭受重创的家庭。
混乱仍在持续。
一向言谈举止间尽显优雅气质的蒋玲披头散发,犹如个疯女人似的无法安抚;一贯急性子又暴脾气的壮壮妈,失神般战战兢兢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哇!”
一声大哭响彻走廊,茫然旁观的袁晴遥终于哭出了声。
这不是她熟悉的蒋阿姨!
这不是她认识的壮壮妈!
她要回家!
她再也不要来医院了!
任凭父母安慰也无济于事,袁晴遥哭声越来越大。
女孩的哭泣打破了难堪的撕扯。
俄而,蒋玲停下动作,身体脱力地向后倒去。
林平尧紧紧抱住了蒋玲,他也难过得不能自已,可作为丈夫,作为她最坚实的依靠,他必须坚强。
壮壮妈止不住地掩面流泪。
医院的走廊很宽,宽到可以并排停放三张医用床;医院的走廊很窄,窄到容不下几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和他们摇摇欲坠的希望。
失去了健康的男孩,丢了钱包的女孩,心如刀割又无能为力的父母,流产了的搬家计划,以及一辈子背负着负罪感的肇事者及其家人……
混乱又残酷的千禧年,没有人的愿望得以实现。
“咔哒——”
工作人员推门进来的响动,将袁晴遥的思绪拉了回来。
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得她的脸色有些惨白,心脏还没从抽痛中缓过来。
二十年了,尽管那年她才五岁,那日的血腥惨剧、那棵老槐树她仍记忆犹新。
还有……
她下意识揉额头,随即又笑自己傻。
多少年过去了,额头早就恢复好了。
“哈哈哈!”
“这个小花花是我的!”
“你看我比你高呢!”
“你来追我呀!”
孩子们银铃般的嬉闹扫去了她心头的阴霾,她看见Andrew很神奇得和其他小孩打成了一片。
拍拍自己的脸颊,她振作精神,把心思集中在了营销方案上。
袁晴遥被Andrew拉着去到了拍摄场地,小鬼头今天学了一句新汉语:“漂亮姐姐,陪我。”
他换上深蓝色牛仔背带裤、纯白色休闲衬衫和马丁靴,头戴一顶牛仔帽,他的妆很淡,就修了眉毛,涂了唇膏,深邃又澄明的眼睛胶在她的脸上,扭着屁股撒娇。
……如何拒绝?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
她着实没想到,入职第一天的工作竟然是当保姆。
拍摄场地俨然布置成了梦幻的童话城堡,Andrew前一秒还牵着漂亮姐姐的手,后一秒就撒丫子跑向了玩具和小伙伴,袁晴遥尴尬地把手揣进了裙子口袋。
孩子们的家长也在现场,气氛比早上热闹,袁晴遥寻了一处还不错的观赏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群活泼的小演员,仿佛她的童年又上演了一遍。
导演一声:“Action——”
她的回忆衔接上了去医院探病的那天,这个关于成长、梦想与爱的故事,正式拉开了篇章。
今天是小学返校的日子,袁晴遥即将开启她二年级下半学期的学习生活。
早上八点左右,袁晴遥精神百倍地吃了早餐,换好衣服,佩戴上红领巾和印着一条杠的小队长袖徽,喊袁斌送她上学。
袁斌在厨房里洗碗,让她等一等。
魏静一大早就出门了。她是工大附中高中部的语文老师,今早有早读要辅导。没有早读的时候,魏静会牵着袁晴遥的小手步行送女儿上学,若是排课排到了早读,则由袁斌骑摩托车送袁晴遥去学校。
袁晴遥更喜欢让爸爸送,因为可以坐摩托车。
洗完碗,拿上书包,父女俩人来到楼下的停车棚。
袁斌给袁晴遥戴上她专属的安全头盔,小小的一个,粉色的漆面上印着白色的Hello Kitty。
袁晴遥坐在车座前端,被袁斌揽在怀里。
街边的早餐摊铺前排着长队,老板掀开一层笼屉,小笼包诱人的香味附着在水蒸气上沿路缭绕开来。耳边掠过风的声音,红领巾被风吹起,扫在脸上痒痒的。
摩托车笔直前行。
前方等待她的,除了新学期例行的检查作业和与同学寒暄,还有一场久别重逢。
来到教室,袁晴遥一眼就看见了同班好友葛冉心,她开心地小跑过去,两个好朋友拉住彼此的手在原地蹦蹦跳跳。
教室里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欢声笑语,同学们渐渐来齐了。
九点整,班主任小马老师抱着资料册走进教室,她穿着衬衣和西装裤,短发齐耳,看起来干练利落。
学生们安静下来,双臂交叠放在课桌上,坐得端端正正。
“同学们好!”
“起立!”
“老师好!”
班长发出指令,全班同学站了起来。
小马老师点完名后,让同学们按照身高从低到高的顺序排站在教室后方,她从资料册里抽出一张纸,纸上印着新学期的座位安排指南和她对于几位需要特殊关照的学生的标注。
座位安排大致和之前一样,主要依照身高高矮来安排座位,矮个坐前面,高个坐后面,男生女生搭配。同桌是固定的,座位定期轮换,以保证每位学生都有坐在不同位置的机会。
从第一行第一列开始,小马老师字正腔圆地念出名字,听到自己名字的同学背着书包往对应位置走去,边走边竖起耳朵听,对于同桌是谁,无人不怀揣着好奇与期待。
被点到名的人越来越多,等待区变得寥寥无几……
袁晴遥仍在其中,她目送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落座,巨大的问号挂在了脸上。
等除袁晴遥以外的其余学生都落座后,小马老师收起了手中的资料:“袁晴遥,坐在第四列最后一排。”
在一道道同样疑惑的目光中,袁晴遥走向了最后一排、临近教室后门的那张课桌,拉开椅子坐下来。
她觉得困惑又委屈:她不是身高最高的学生,也不是最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她还是班干部,为什么坐在了这里?课桌前只放了一把椅子,她这学期是不是没有同桌了?
袁晴遥下巴抵在书包上,沮丧地撅起了嘴巴,她可是万般期待新同桌是谁呢……
按照惯例,小马老师接着宣读起了班规班约,说着说着,她的眼神飘往了教室前门方向……
门外好像站了个人。
小马老师走下讲台,从前门出去又从后门进来:“同学们,今天有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的班级,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掌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推了进来——
是位男孩。
开春了,天气已然变暖,男孩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外套,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无一处不是苍白的。他的小鹿眼暗沉沉,不像同龄的男孩们那样浑身充溢着不惧日晒雨淋的朝气蓬勃。
书包放在他的大腿上,他抱着书包,瘦弱得让人觉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不由得让人担心书包会不会把他压坏了。
而他与整间教室的孩子们最大的不同,是他坐着轮椅。
袁晴遥睁圆了眼,她认出了他,他是……
“这位是新来的林柏楠同学。大家以后要跟他和睦相处,友善友爱!大家要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班集体哦!”
小马老师没提及新同学的特殊之处,可学生们全看在眼里了。
一探究竟的眼神铺天盖地而来,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甚至站在了椅子上观望。
窃窃私语如春天的沙尘暴般从四面八方吹来,袁晴遥听到其中有个声音说“新同学是个瘸子”。
她就在他一臂之隔的位置,她听到了,就代表他也听到了,她看着他,发现他抱着书包的手愈发用力了。
小马老师俯身,在林柏楠耳边私语着什么,林柏楠摇摇头,抿紧了嘴唇。
其实老师是在问他,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
他拒绝了。
拍了拍林柏楠的肩,小马老师朝后门外的人摆了摆手。
袁晴遥扒着脖子向外张望,竟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蒋玲阿姨!她兴奋地冲蒋阿姨招手。
蒋玲看到袁晴遥后,急忙收起脸上失望的表情,挤出一抹亲切的微笑,也冲她挥手。
小马老师把林柏楠推到了空座位前。
袁晴遥连忙挪了挪,为林柏楠腾出更大的空间。她心想,她旁边的座位没摆椅子,原来是她的同桌不需要椅子呀!
“以后你就坐在这里,坐在袁晴遥旁边。”
“你不用参加座位轮换,看不清黑板的话及时和老师说。”
“有什么问题随时找老师或者找同学帮忙,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很乐意帮助你。”
小马老师倾下身,在林柏楠耳边小声地叮嘱了几句,又转过头嘱托袁晴遥,让她多留心,多关照新同学。
袁晴遥是个热心又听话的孩子,要是这个同桌换成别人的话,她当然会这么做了!
只是……
她用余光偷瞄林柏楠——
他坐在她的左边,他长大了些,头发也留长了。
他脸庞清秀小巧,死水般的眼眸和灰白的肤色使得他宛若一个没有生命力的仿真玩偶。他低垂着头,双手紧抱书包,像是想要隐藏什么似的,左臂牢牢地压在右臂上,纹丝不动。
更安静的是他的下半身,和她此刻因为不安与狐疑而反复进行着小动作的双腿截然不同,他的双腿死气沉沉的,双脚也异常安分的摆放在轮椅的脚踏板上。
他的伤还没痊愈吗?
他还是不能走路吗?
她好久没见过他了,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上次见面还是在医院里……
不愉快的记忆被唤醒,袁晴遥不自觉地揉了揉额头,被林柏楠砸伤的额头早就恢复了,却又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幻痛。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但那次是她第一次被人打手心以外的部位,爸爸妈妈都没有打过她的脑袋,难免印象深刻些……
从书包里掏出寒假作业,她假装忙碌地翻看起来。
她暂时还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敢和他说话,况且,她这个新同桌也完全没有想要理睬她的意思。
“好了,都别吵了!前面的几个,从椅子上下去!”小马老师回到讲台,她指节敲了敲讲桌,引导学生们收回注意力。
老师继续读起了班规班约,可仍有新奇的目光不时向后飘来,连带着袁晴遥也被多看了好几眼。
受到如此莫名的关注,袁晴遥觉得别扭,她想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她拿起了铅笔,反复描起了寒假作业本上自己的名字。
“袁晴遥”三个字被越描越粗,直到成了黑糊糊的一坨,她又从文具盒里拿出橡皮,打算擦了重写。
伸手的间隙,她朝左手边瞥了一眼——
林柏楠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他的头比刚才埋得更低了。
宣读完班级规约后,小马老师给全班同学送上了新学期寄语。
又过了一阵,教务处的老师送来了课本、作业本和课程表,由各组小组长清点数量后,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送。
好一会儿,袁晴遥才拿齐了全部的教材。新书本染着浓重的油墨味,她兴奋地翻开一本看起了插画。
小马老师对着闹哄哄的教室提高了音量,嘱咐各位学生回家后一定要让家长给课本包上书皮,并说明天要挨个检查。而后,小组长收走了各组员的寒假作业。
班会结束了,可以回家了。
袁晴遥仔细地将课本和作业本一一放进书包,收好文具水杯,拉上拉链,她起身背上书包。
临走前,她又看了林柏楠一眼。
他沉寂得好似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能显示出他是活物的,唯有他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他放在书包拉链上的左手手指在细微地拉动着。
貌似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他的手指在移了几厘米后停了下来,再一次回归一动不动的状态。
袁晴遥一溜烟地跑走了。
她其实有点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还是算了吧!
别一不小心又惹他生气了,毕竟三年前的那次摩擦到底为何发生,她到现在都稀里糊涂的。
和葛冉心一起走出教学楼,袁晴遥老远就看到了在校门口等着接她的魏静,她同葛冉心道了声别,飞跑过去,小辫子在脑后一颠一颠地跳舞:“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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