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
“……谁?”
“我男朋友。”
“……这人名字叫‘捰喃蓬攸’吗?日本人?”
“不是啦!他叫坞南飞,中国人,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何韵来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诘问道,“不可能!骗人的吧?我从、从来没听你提及过你交了……”
她的目光跳过袁晴遥,落在了林柏楠脸上,可他镇定自若地吃着饭,偶尔跟对面戴眼镜的男人交谈几句技术峰会的事,不知是没接收到这一“噩耗”,还是压根不关心。
“我和南飞认识有些年头了。他在英国长期定居,所以我一直没进一步考虑过我和他的关系……”袁晴遥拍抚何韵来的背,眼梢旋绕浓浓的笑意,“我回国前他表示愿意跟我一起回来,我就答应他了。”
“这名字倒是听你提过几嘴……”
“他是个个性鲜明的人,不熟悉他的人会觉得他奇怪,但了解后会发现他的人格魅力。”袁晴遥闪着“星星眼”,笑道,“长相是我很着迷的那种类型,跟U-KNOW欧巴一样拥有一双性感的单眼皮眼睛。”
袁晴遥与坞南飞相识于大四那年的圣诞前夕。
那天,她去市中心的银行取英镑。袁斌每个月十五号汇款到她英国的银行账户,她习惯收到生活费的当天就取出一半的钱,另一半先存着,等钱不够再取。
倒霉的是,她遭遇了“飞车党”。
“飞车党”埋伏在ATM机周遭,对瘦瘦小小、看起来就好欺负的她虎视眈眈。
他们从银行一路尾随她到了一条行人寥寥的路,瞅准时机,马达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身后狂飙而过,拽走了她的双肩包!
那霸道的速度让她像个陀螺转了一圈,跌坐在地上!
待她反应过来,那几人早已逃之夭夭。
一对路过的中年夫妇将她扶起,带她去警局报案。此类案件节日前频发,万幸,“飞贼”只劫财,不劫色也不劫命。
配合警察做完笔录、挂失银行卡,那对善良的夫妇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她灰头土脸地回了房间。
几天后,警局打来电话,说钱款很难追踪到,但他们找到了她的双肩包,被“飞车党”扔进了树坑。拿回背包,打开查看,果不其然,现金和银行卡不知去向了,好在ID卡、学生证和医疗卡完好无损。
不指望那些钱失而复得了,她苦恼的是这个月该如何生活?
每逢节假日,开销本来就大,她会给朋友同学舍友买点贺卡、糖果之类的小礼物,自己再置办一些东西,而这个月的生活费砍半,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过不去了……
不愿远在国内的父母为她担心得睡不好觉,袁晴遥就没告诉袁斌和魏静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劫了,也不想要更多的生活费。
深思熟虑一番,她决定去找杜阿姨,看能不能管杜阿姨借点钱,以后每个月还一点。
故此,袁晴遥坐着公交车来到了杜秋萍家。
杜秋萍的家是一栋两层小洋房,带阁楼和花园,离市区较远,但胜在环境清幽静谧,是个适合养老的好地方。她和前夫分开后移居了英国,如今常年独居。
读预科的那一年,袁晴遥住在杜秋萍的家里,升入本科后,想着总受人关照不合适,她便申请了学校的公寓,搬了出来。每年的圣诞节和中国春节她都会去拜访杜阿姨,平时有空了也会和杜阿姨小聚一聚。
一如往常,她按响了杜家的门铃。
片刻,门打开——
开门的人不是面容慈祥的杜阿姨,而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双丹凤眼显得愈发狭长,莫名自带一种邪魅,他歪了歪脖子,嗓音低沉:“你谁?”
袁晴遥紧张地眨着眼睛,感觉此人的友善程度跟“飞车党”那伙半斤八两……
吞了口口水,她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杜阿姨不会被这人挟持了吧?
她扭头想跑去找救兵!
结果,被人揪着后衣领拎了回去:“跑?你是聋了还是哑巴还是听不懂中文?”
袁晴遥欲哭无泪,只得说实话:“我找杜阿姨……”
那人松手,直勾勾地盯着她:“找我妈?进来吧。”
袁晴遥此前从未听说过杜阿姨有个儿子,十分怀疑这是“不法分子”诱骗她进门的手段,直到杜秋萍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走廊,笑眯眯地招呼她进来,她才卸下防备。
杜秋萍边走边介绍:“遥遥,这是我的儿子,坞南飞,来曼城不久,打算在这边定居了。南飞,这是遥遥,袁晴遥,是妈妈老同学的孩子,在曼大读大三。”
袁晴遥冲坞南飞点头:“南飞,你好。”
坞南飞没应声,慢吞吞地跟在她们身后。
来到客厅坐下,袁晴遥开门见山阐明了来意,但她说是这个月过生日的朋友多,买了太多礼物,买着买着钱就不够花了。
杜秋萍没细问,也没起疑,用信封装了一叠现金,说道:“这些钱阿姨不急用,你慢慢还。阿姨也不告诉你爸妈,漂泊在外,谁都不希望家人为自己挂心。”
袁晴遥感激涕零:“谢谢杜阿姨!”
吃完晚餐,天色已暗,杜秋萍建议袁晴遥留下来休息一晚,她的房间还保留着,稍微打扫一下即可入住。
袁晴遥同意了,反正最近学校放假,没有课程安排,住宿舍和住杜阿姨家对她来说没差。她之前也留宿过几次,衣柜里还放着她的一套睡衣。
然后,她照常去浴室洗澡刷牙。
洗漱出来,她穿着睡衣睡裤,湿漉漉的头发裹着毛巾。
而坞南飞竟倚靠在卫生间对面的墙上,他目光狡黠,歪一侧嘴,笑容邪恶中藏着蠢蠢欲动:“要睡了?”
袁晴遥皱起眉头:“是。”
坞南飞微微俯身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轻佻:“这么早,要跟我玩游戏吗?”
不妙的预感呼啸而来!
袁晴遥快速从坞南飞面前经过,可手腕却被他拉住,她瞪大眼睛叫:“杜阿姨!”
“倒垃圾、喂流浪猫狗、去超市……”他丝毫不惧,眼神像一只逮住了兔子的狐狸,压低嗓门,“没四十分钟我妈回不来的,四十分钟,足够做些事了。”
他倾身贴近她的耳朵,鬼魅得犹如恶魔在低语:“Sweetie, let's celebrate Christmas early. I'll play the gentleman teaching you something……in bed。”
那晚,袁晴遥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涕泪交垂。
在一片似深海般压迫性极强的黑暗中,她打开手机拨号键盘,加上中国的国际区号和国内电话区号,接着,输入了那一串她倒背如流的数字,最后,按下拨打键。
“哔哔哔——”
几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那端并没有礼节性地问询是谁,估计早就猜到了,来自英国的一通电话,还能是谁打来的?
这端的袁晴遥有点意外,这个X市的手机号居然没有注销,可那又怎么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染着哭腔的声音碎在听筒里:“我也觉得你无聊没有新鲜感!我也受够你了!你在我心里跟街心公园的流浪狗没有区别,我不喂它们就没人喂它们了,我不和你玩就没人再和你这个怪人一起玩了!我可怜你罢了!狗还会对我摇尾巴,而你只会不知好歹!”
“对!我就是愧疚,就是有负罪感,我天真的把这当成了喜欢!我后悔听了老师和家长的话对你好,白白浪费我的时间!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又不瞎,你是我认识的所有男生里最差的一个!你千万别承认你喜欢我,我嫌脏!你亲我我也嫌脏!你这个……”
郁积在心里的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可那两个字却哽在喉咙无法脱口而出,绵密的疼痛渗入骨髓,情绪激荡,她的上下牙齿不住地打着架……
紧闭双眼,她揪着心脏上面的那块皮肤,咬牙吼道:“残废!你这个残废!你这个一辈子休想站起来走路的残废!我讨厌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
“……”
两人缄默,唯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响彻耳畔。
终了,少年淡淡地回了句:“别再打来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
撂下手机,袁晴遥冲进厕所干呕。
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情绪激动到呕吐这种生理现象是真实存在的。
对嘛,这才是对所爱之人讲出违心狠话的正常反应,他怎么可以那般平静地说出伤人入骨的话?
那是他们七年来唯一一次联络,以不堪入耳的怒骂开场,以落落穆穆的告别收尾。
居酒屋的包间内。
袁晴遥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韵来, 下周六我把南飞介绍给你和阿耀认识。”
“……哦,好,好的。”何韵来无话可说, 郁闷地扒拉盘里的生鱼片。
这些年, 她为她的CP真是操碎了心, 虽心有不甘,但总不能无端拆散袁晴遥和那个什么坞南飞吧?同时, 她燃起了旺盛的求知欲,事已至此, 那就让她好好瞧一瞧,究竟是何方“妖孽”偷走了林柏楠的袁晴遥!
祁峰注意到了何韵来给林柏楠夹菜的行为,很是费解:“这位何美女, 请问……你也和柏楠认识?”
何韵来抬头望向祁峰, 颔首道:“认识,认识很久了。我和林柏楠是老乡,是初中兼高中同学,大学也都在S市念的,也算是……朋友吧。”
她瞥了林柏楠一眼, 语气有些不确定。
祁峰眼神稍显猥琐, 语态夸张:“你们这也太有缘了吧!柏楠真小气,我和他同校两年, 共事三年,这小子居然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他的美女朋友。”
何韵来皮笑肉不笑:“呵呵,我和他也就偶尔约约饭, 我一般都和我男朋友腻在一块儿。”
“……”祁峰尴尬地笑了笑。
“韵来和林柏楠不是最有缘的, 我和林柏楠才是。”
倏然,袁晴遥掷地有声的话在房间内传开。
……相认来得突兀。
袁晴遥环视被吸引了目光的众人, 笑容纯良无害:“我父母和他父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和林柏楠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同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读同一所,还差点一起上了J大。没想到毕业后还能不期而遇,看来我们缘分实属不浅呢!”
话毕,袁晴遥扭过头,看着林柏楠眯眼笑。
还是由他和她组成的“我们”,此刻,变了味。
还是那张熟悉的笑脸,甜美得仿佛盛夏的一杯鲜榨西瓜汁,引人欲无限畅饮,他在那抹笑容中解读出了别样的意味,可警惕心只出现了一秒……
无所谓了,他只想怀恋。
林柏楠无声凝视:“……”
何韵来不知头脑:“……?”
姜珠语大吃一惊:“……!”
付子聪不知死活地笑出声:“哈哈!可爱的美女姐姐,你也认识我老大?看来我老大是个孤僻的社交达人啊!”
姜珠语来回看袁晴遥和林柏楠,短暂的震惊后,她心中的困惑豁然开朗,但还是倍感狐疑,问道:“遥遥,怎么从来没听你谈及此事?你们……刚才也没打招呼……”
“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刚刚看到他也在,我真是又惊又喜!”灯光将袁晴遥的皮肤照射得彭润透亮,发顶还晕开一圈光环,一身白裙的她宛若不会撒谎的天使。
转瞬,她喟然,笑容染上几许伤感:“他没跟我打招呼,想必是认不出我了,或者不记得我了吧?也是……祁峰哥,你们平时学业和工作一定很忙,节假日也忙,忙到连问候近况的消息都腾不出时间回复……”
被漂亮妹妹点名了,祁峰瞬间支棱,义正言辞地指责:“再忙也有时间回个消息吧?再忙也不能忘了朋友啊!何况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林柏楠,这就是你不对了!”
付子聪伸长脖子附和:“就是就是!”
林柏楠微滞,总不能老实说他早就把袁晴遥的所有社交账号拉黑了吧?
抿了抿唇,他只好搪塞道:“……学习和工作以外的消息我都不回。”
“这样啊!”袁晴遥看起来如释重负,粲然一笑,“你这些年都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林柏楠:“……”
袁晴遥:“没删就好,我想你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林柏楠:“……”
袁晴遥笑着对大家说:“我还记得我和林柏楠之间发生的事,很难忘,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人很好,绝对不是舍得伤害发小的那种人。”
林柏楠:“……”
唐贝拉看得津津有味,插话进来:“Sunny,你们来做节目的第四对嘉宾呗?你们也是青梅竹马,定位我都想好了,你们这对处于久别重逢的磨合期!怎么样?”
“贝拉姐,别啦!我有男朋友。”袁晴遥摆摆手,“我和林柏楠算不上青梅竹马。再说,喜欢他、追求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他现在又成了国内顶尖医疗科技企业的技术负责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我高攀不起……”
“……袁晴遥!”林柏楠忍无可忍,他半眯眼,双唇翕合,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袁晴遥装作吓了一跳,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却在面朝林柏楠时抬起眉毛,在其他人的视野盲区,她用唇语挑衅:“新鲜吗?你要的新鲜感。”
“……”林柏楠心房隐隐作痛。
脸色一变,袁晴遥在面对众人时,换回乖巧又委屈的模样,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十分“殷勤”地将林柏楠面前的芝士焗大虾挪远了点,明显地“讨好”他:“林柏楠,我记得你对虾过敏,连味道都不能闻,可千万别碰啊!”
“……”林柏楠冷笑。
他出奇“友好”地夹了满满一筷子日式烧茄子放进袁晴遥的盘里,小鹿眼中闪着“相亲相爱”的光芒:“袁晴遥,我记得你最爱吃茄子,小时候老跟我抢。”
了解内情的何韵来:“……”
听闻,祁峰狗腿地掺了一脚,他用公筷专门挑了几块肥腻腻的烧茄子请袁晴遥吃:“来来来,袁美女,你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的话咱们再点一份呗,我请客,不差钱!哎,我说,柏楠,你要常跟咱们聚,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虾,你还有什么东西过敏啊?一次性报备清楚……”
小嘴叭叭的……
何韵来蹭了蹭袁晴遥的肩头,悄声说:“遥遥,你就说你肚子饱了吃不下,给我,我帮你分担几块。”
袁晴遥盯着盘子里堆积成山的茄子,她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但请客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摇了摇头,满心感谢何韵来的好意,抄起筷子,屏住呼吸往嘴里塞茄子,没嚼几下就往肚子里咽,不用牙齿和舌头感受,就联想不到软绵绵的毛毛虫。
而林柏楠食欲全无,停了筷子,没有一丝得逞后的快感。
想斟酒一杯,一饮而尽,但又不能在她面前暴露自己情绪不佳,于是,他只得作罢。
倒是袁晴遥在吞完茄子后,自己喝起了小酒,一杯接一杯地满上而后一口闷。
何韵来眉头紧锁,拦下袁晴遥手中的酒杯:“遥遥,清酒度数不算低,别喝了!这都第几杯了?”
袁晴遥撅着嘴巴把酒杯藏进怀里,微醺的潮红在她脸颊升腾而起,她不听劝,笑得开怀:“17度而已!算什么!韵来,我偷偷告诉你,我在国外经常喝度数很高的烈酒,越烈我就越快乐,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朗姆酒、伏特加兑白兰地、伏特加兑威士忌……”
眼见劝不住,何韵来愁眉苦脸地叹息,然后,愤愤地瞪了林柏楠一眼,又给袁晴遥盘里添了好些食物,催促她快点吃,吃饱了她就喝不下了。
聚餐后半段,气氛甚是融洽,大家吃吃喝喝、聊聊笑笑。
一桌子有那么两三个健谈的场子就能热起来,更何况在场的人中不乏善与人交的、嘴甜的、爱接茬的……
袁晴遥和林柏楠相安无事,但也没再交流过。
临走前,服务员推来了暂存在前台的轮椅。
此前不认识林柏楠的几位营销部的同事,多多少少都表露出了些难以置信,坐着看起来好端端的帅哥,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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